一頓飯吃完,榮寶齋的老師傅準備開始著手修複那七樣書畫的第一步,蒸和浸。


    徐嘉強作為主家,被邀請觀摩。主要是看出他心裏沒底,親眼瞅著東西是如何被處理的,能踏實點。


    當然了,他是個純外行,看了也就看了,最多看個熱鬧……


    曲卓懶得瞎耽誤工夫,借口下午有工作,讓於辦事員陪著。


    正準備開著小破車先走,被王世襄喊住:“小曲,不忙的話,送我和老趙去帽兒胡同。”


    “得嘞~”曲卓招呼倆老頭上車。


    小破車啟動,順著新華街往北走時,坐在副駕駛的王世襄張了好幾次嘴,最後還是沒忍住:“小子,你說實話。剛吃飯時瞎打聽,是幾個意思?”


    “……”曲卓一陣尷尬。


    表麵尷尬!


    心裏在權衡……


    剛才的一番了解,讓他意識到專業的事確實需要專業的人來做,不是隨便聽兩句就能自己搞的。


    趙教授……是靠譜的。


    五號院的事,他是最清楚的。但到現在為止,連他最喜歡的弟子都沒透過話。


    王世襄……看著嘻嘻哈哈心寬隨和,卻是個心裏非常有數的,聰明的謹慎人。


    通過觀察,肯定早就猜出五號院是怎麽回事了。最多提醒下性子過於謹慎的啟功先生。


    最重要的是,老爺子邊界感極強。什麽樣的交情打多深的交道,說什麽樣的話,不會幹那種交淺言深的事兒。


    要是他心裏不托底,今兒就算聽出了端倪,也肯定會裝糊塗假裝沒聽見。


    既然現在開口直接問了,說明心裏對他曲某人的人性是認可的。


    哎呀~~~被這位大風大浪裏一路謹慎過來的老爺子不當外人,還挺榮幸呢。


    稍一權衡,曲卓問倆老頭兒:“您二位下午有事兒嗎?”


    王世襄回頭看了眼趙教授,問:“幹啥去?”


    “走著,帶你們開開眼。”曲卓嘿嘿一笑,在長安街路口打方向右轉,奔北新倉胡同七號院。


    院裏的家具已經被搬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都是出不了門的大件。


    倒是能破窗破門的強搬出去。關鍵是大件意味著也沉,說是死沉死沉都不為過。搬運過程中容易磕碰損壞不說,裝車卸車也是個大工程。


    所以,曲卓才想學學怎樣拆解……


    “這…這……”


    “……”


    倆老頭進到正房西屋,四隻眼睛同時鎖定了那座巨大的拔步床。一個一聲不吭,直愣愣的走過去。一個杵那“這”了半天,整個人看著有些發蒙。


    隨後倆人圍著拔步床左看右看,趙教授仔細觀察後,發現前門圍欄側擋的祥雲卷葉雕花不對勁。


    探頭往後麵一瞅……釘了兩塊木條,把斷茬繃在一起,肉疼似的用力跺腳,仔細檢查其它細節,最後俯身鑽到床下麵了。


    人進去後,衝曲卓吼:“手電,手電!”


    “哦哦哦,我去拿。”曲卓趕緊小跑著出去,去西廂晃了一圈,拎了個手電筒回來遞給老爺子。


    趙教授檢查床下麵的結構時,王世襄同樣一副牙疼的模樣,在仔細檢查木件的漆麵。


    一邊看,一邊嘬牙花子。瞅見龜裂嚴重的地方,老臉皺皺的呀……都沒眼看了。


    曲卓心裏清楚,這些木器雖然一直放在屋裏,但冬來夏往寒侵暑擾了好些年,隻是大框瞅著還不錯罷了。


    部分木料結構,或多或少的有些變形和細微的開裂,漆麵的有些保存的不錯,有些已經出現了龜裂褪色的情況。


    還有上麵鑲嵌的鬆石、螺鈿脫落缺失,雕紋磕碰損壞也有不少……


    “行呀,你小子。這要放在前朝,夠砍頭的了。”王世襄一番檢查後冒出一句。


    “怎麽個說法?”曲卓來了興致。


    “知道這叫什麽嗎?”王世襄指著拔步床問。


    “拔步床嘛,也叫八步床。”曲卓故意做出一副無知的嘴臉。


    “哼~”王世襄哼了一聲:“這叫楠木垂花圍廊拔步床。這高矮尺寸,兩麵龍鳳呈祥的雕花,還有這台階……知道早年間什麽人才能享用嗎?”


    “什麽人?”曲卓興致更濃。


    “和碩親王正妃房裏才能擺用的製式!”王世襄加重語氣。


    “呦~”曲卓臉色微變,緊張的問:“能看出是誰用過的嗎?”


    “幾個意思?”王世襄問。


    “可別是個倒黴催的呀,再沾過血。”曲卓心裏有點犯嫌棄。


    “……”王世襄眼鏡片後麵的眼珠子,明顯躥火的盯著曲某人看了幾秒。


    視線落回大床圍廊的雕花漆麵上,肉疼的瞅瞅這摸摸那……


    “其它配件呢?”趙教授黑著老臉問曲卓。


    “啥配件?”


    “地平、腳踏、桌凳,還有香燭架。”


    “沒…不,不知道呀?”曲卓嘴上回話,心裏明白了,怪不得碩大的床架內,除了床還有很大的空間,感情裏麵還有不少家具擺件。


    腦子裏大致一過,記起這間屋裏確實有一件特別矮,兩邊微翹的“長桌”。估計那不是矮桌,是上床的腳踏。


    還有倆小桌和小圓凳什麽的,看漆色雕花跟拔步床大差不差……感情是一套的呀。


    趙教授黑著臉生悶氣的功夫,王世襄注意到地上的印子。有腳印,也有桌椅櫃子長時間不挪位置,浮灰累積固化留下的印子。


    趙教授注意到了王世襄的動作。低頭瞅了瞅,抬起頭看著曲某人:“還有嗎?別的物件呢?”


    “其它屋裏,還有幾個大家夥。”曲卓左右指了指。


    倆老頭二話不說,正房東屋和東西廂房一通亂竄。


    看到東屋裏足有一麵牆的連山書架,趙教授又不動地方了。


    王世襄則奔東廂房,發現裏麵有一兩米多高四開門的大櫃,和一兩米六長一米六寬的烏木大桌。


    仔細研究後,把曲卓喊進屋。壓低聲音,指著曲卓的鼻子說:“你小子能耐大了,軍機房的物件都讓你抬回來啦?”


    “我抬得動算呀。”曲卓差點跳腳,手在頭頂劃摟了一圈人:“這是我給老丈人老丈母娘買個院子,房主連物件一起打包賣我了。”


    王世襄立馬想到此刻身在何處,手指指向北麵,用口型問:“部隊上的大……?”


    “……”曲卓諱莫如深的點了下頭。


    王世襄了然的點點頭,小聲問:“其它東西呢?”


    “能挪動的,我都讓人搬五號院裏了。”曲卓小聲回話。


    “怪不得你小子把二三進中門封上了。”王世襄恍然,急不可耐的說:“走,去看看都有啥玩意。”


    “別急呀,您先想招把這裏的拆了弄走。”曲卓敲了敲大桌:“烏木的,死沉死沉。”


    “哼~”王世襄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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