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發生的事,叫人心力交瘁。


    沈薔確實是忘記明天是自己的生日了。


    但她卻勾唇笑,很堅定地說,“那正好,明天我生日,可以許生日願望,佛祖聽到我所求的幾率……應該會更大一些吧。”


    她這般說,叫南嘉看她的眼神愈發心疼了些,“那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沈薔抬手捏了下她的臉。


    沒拒絕,“好呀。”


    本來,是隻有兩人去的,但蔣鶴野在得知這事後,不放心兩人去那個深山老林,開玩笑說要給兩人充當司機保鏢。


    他的熱情,沈薔沒法拒絕。


    於是,兩人行變成三人行。


    去之前,沈薔到病房裏拉著傅今慎的手說了挺久的話,她絮絮叨叨。


    “傅今慎,我們熬過這一關就好了,等你醒來,我有很多話想要問你,大師說,我們之前錯過了很多年,我對之前的你沒有任何的印象,你也是這樣嗎,還是說你之前就認識我?”


    照舊,她的話沒人回複。


    但沈薔也不介意,依舊自言自語,“今天是我生日呢,我們在去年九月中旬相遇,那時,你都沒趕上我生日,今年,我都27歲了,你真不打算起來給我慶祝一下嗎?”


    話說到這時,她稍稍反思了下。


    “不過,去年你生日的時候,我也就隻敷衍地給你慶祝了一小下,我答應你,今年光棍節的時候,一定給你好好準備,好不好?”


    病房裏,依舊隻有儀器的聲音。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就像是古裝電視劇裏演的,三魂六魄被抽走了一魂。


    難過溢上心頭,沈薔沒忍住吸了下鼻子。


    小聲威脅了句,“都不回我話,傅今慎,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你就不怕我跑了啊。”


    威脅是否成功,男人並未給她回複。


    沈薔也懶得跟他計較。


    深呼一口氣後,開始自顧自地抹眼淚。


    “今天我生日,就大人有大量原諒你了,待會兒我要去見佛祖,你記得別睡太死,不然佛祖喊你,你沒聽到可該怎麽辦。”


    話落,她起身,彎腰,往他沒什麽血色的唇上啄了一口,“快醒來吧,我很想你。”


    東林寺在鄉間,光是從城區驅車前往,就花了三個小時,等到他們趕到距離寺外還有一段距離的那塊黃泥巴地時,已經是中午了。


    來時,三人都沒吃早飯。


    這會兒都已經饑腸轆轆了。


    看到不遠處的一家麵館,蔣鶴野提議,“我們先進去吃一碗麵怎麽樣?”


    沈薔和南嘉都沒異議。


    進去後,老板熱情接待,問他們要吃什麽,蔣鶴野禮貌問,“長壽麵有嗎?”


    老板微笑,“有的,這是我們店的招牌,我們家的小店在這開了幾十年,有佛祖庇佑,生辰之日來這點一碗長壽麵,隻需一元。”


    南嘉驚訝,“隻需一元?”


    老板,“是的,隻需一元,不少人過生日,特意開幾個小時的車來這,為的就是吃一碗長壽麵,我們店長壽麵的售量也是最高的。”


    聞言,南嘉略有些不解。


    “那你這樣,豈不是很虧本嗎?”


    在南嘉問出這話後,老板看了眼屋外,他笑得坦然,“我們家世代被大佛庇佑,在這山下做點小生意,說虧本談不上。”


    “隻是想報恩,另外,積德行善,多少是能福佑後輩,長壽這事,誰說得準,信仰罷了。”


    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去,沈薔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雙眸通紅,一臉虔誠,三步一叩首,三步一跪。


    她不明何意,多嘴問了一句。


    “她那是在做什麽?”


    老板歎氣,“三年前,她女兒剛高考完,就發生了一起意外車禍,人是搶救過來了,但人至今還昏迷不醒,尋醫問藥無果後,每年,她都會來這跪拜求佛,佛珠已經求得好幾串了,但至今,她女兒仍舊未醒,你們看看她那滿頭白發,能想得到嗎,她今年才不過四十歲,才四十歲啊,因為這事,人折騰成了這般模樣。”


    聽完老板說的話,三人五味雜陳。


    南嘉是典型的唯物主義。


    在得知女人求了好幾串佛珠,都沒喚醒女兒後,實在不解地嘟噥了句,“既然明知求神拜佛沒用,她為什麽還要繼續這般跪拜?”


    老板,“信仰是人最後一道防線,因為不想失去,所以,明知道結果,還是會抱有期待,我們總要一些‘形而上’的東西。”


    聞言,沈薔心中百感交集。


    後麵,在老板端上一碗長壽麵以及兩碗番茄麵上來時,外麵又來了一個年輕的男人在跪拜,但他的神情不似剛才跪過去的女人那般憂苦,沈薔問:“老板,你知道他所求何事嗎?”


    老板抬頭看去,“哦他啊,他是來還願的,一年前,她妻子難產,大出血,醫生都說沒救了,讓他準備後事,但他死活不願意,家人在醫院守著,而他,則是來了這求佛祖保佑。”


    “後麵,六千三百六十六個台階被他跪完,他得到了大師贈與的一串佛珠,同時,他接到家人打來的電話,說妻子已經保住一條命了,之後的半年,她妻子的身體不是很好,一場小感冒,幾乎就能要了她一條命,後麵,他再度虔誠來跪求佛祖,許是誠心可貴,接下來的這半年,她妻子的身體慢慢的好起來了,而今,他想要的已經得到了,自然是要來還願的。”


    聽完男人的事,沈薔感觸良多。


    想到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傅今慎,她又問了一句,“請問,佛珠怎樣才能求到?”


    老板,“每天僅限六串,先到者先得。”


    沈薔,“先到者先得是指誰先到嗎?”


    老板,“並不是,而是需要求珠者全程心無旁貸,跪拜的這條路上,是孤獨的,內心要堅定,不能被外界打擾,心裏要專注地想著自己所願之事,至於能否得到佛珠,需要堅持,畢竟六千三百六十六個台階三步一叩首,三步一跪,沒有十幾二十個小時,是難以跪拜完的……”


    確實,光是聽到這個可怕的數字,有人內心就發慫,但沈薔卻很堅定,她要跪!


    雖然她並不想承認自己的絕望,但傅今慎的昏睡不醒,以及醫生的話,叫她害怕。


    如今,他肉體雖然活著,但他的精神體卻已不知何蹤,躺在床上,宛如活死人。


    絕望,她怎能不絕望。


    她讀了書,知道世上並未有神佛,在這世上,真正的佛是父母,但她已失去。


    所以,如今,她的希望,隻能寄托在虛無縹緲的跪拜求佛庇佑上,當她想到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傅今慎時,心底倏地生出了一種長跪不起,苦求神仙佛祖保佑的絕望。


    請叫我的愛人,不要長睡不醒。


    醒來吧,你不在,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


    在沈薔問老板那些話時,蔣鶴野和南嘉便知道她想做什麽,但兩人都並未阻止。


    一方麵是他們知道,就算他們阻止,沈薔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另外一方麵,則是他們尊重她對傅今慎的感情。


    如今,求神拜佛,盼望傅今慎能夠醒來,是她的信仰和寄托。


    盡管沒食欲,但沈薔還是將一整碗長壽麵給吃完了,以前,她對生死看得很淡,想著能夠活到五、六十歲,能走得動去看世界,便已經很滿足了,但現在,她卻想長命百歲。


    她想,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傅今慎的至親之人,會將他事無巨細地照顧好外,便也就隻剩下她了。


    他的長輩們年紀都大了,哪能照顧得了他一輩子,所以,她得努把力啊。


    人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希望是需要自己去創造的,今天,她懷著一顆無比虔誠的心,懇求佛祖給他們一個機會。


    不論結果如何,她努力了便好。


    老板出來收拾碗筷時,隨意往屋外看去,一眼望去,入目的是穿著淺色上衣,淺色休閑褲子的沈薔,正三步一叩首,三步一跪。


    無比的虔誠。


    他愣了愣,而後,低頭看著她剛吃過長壽麵的那隻碗,低聲道:


    “生日快樂,祝你心想事成。”


    從沈薔開始跪地那刻起,她整個腦子裏便隻有傅今慎那張臉,肅冷的,蔫壞的,溫柔的,強勢的,霸道的,可怕的,撒嬌的,受傷的,示弱的,求寵的,以及蒼白的……


    以前不知道,如今回想,她才驚覺,原來他已經這麽生動地住進自己心裏了。


    她甚至都能想得到,他臉上那些格外不一樣的神情,會說出怎樣的話來。


    想到這些,她內心一片酸澀。


    心口被針紮似的疼。


    順著黃泥巴土地,繼續一步又一步,一個多小時後,她來到台階處,台階兩側,各種金光閃閃的神佛不計其數。


    和他們深邃的眼對視上時,沈薔繼續磕頭。


    求佛渡他。


    求你們助他熬過這一關。


    在她身後的不遠處,穿著防曬衣,撐著遮陽傘的南嘉看到沈薔汗濕了的脊背,眉眼裏溢滿心疼,“蔣叔,我還是去給她遮下太陽吧。”


    “這麽大熱天,她會中暑的。”


    說完這話後,她抬步就要上前。


    但被蔣鶴野及時給阻止了,男人沉聲道:“誠心求願之人,沒人是能享受著跪爬上去的,這份心疼,我們埋在心裏便夠了,她這是想為自己和小傅爭個未來,我們不能插手。”


    道理,南嘉是懂的。


    來這求神拜佛,哪個不是心甘情願受身體的磨難往上爬,要誠心,心無旁騖,佛祖才能看得見你,隻有他看見你了,你才有那麽一絲機會達成所願。


    但懂歸懂,她對沈薔的那份心疼,卻堵著心口難受,鼻尖酸澀,她忍著哭腔道:“接下來,她還有8.9公裏的台階要爬,光是走上去,都難,別提她這樣跪拜上去,怕是到明天天亮,她都登不了頂,期間,不吃不喝,被烈日這般灼烤著,萬一有個什麽好歹,我怕……”


    不待她把後麵的話說出口,蔣鶴野便打斷道:“不會的,她能堅持到最後的,她對小傅的感情,是她堅持不放棄的最佳武器。”


    南嘉哽咽,“從小到大,除了她六歲那年,去哪裏還受過這種委屈啊,傅今慎,你可要爭氣點,你媳婦這可是拿命在搏啊。”


    後麵,兩人隨著沈薔往台階上走,遇到了不少苦命之人,大部分,都是被病痛折磨的。


    看得越多,兩人心裏越不是滋味。


    蔣鶴野這些年來,從未放棄做慈善。


    在得知有人是因為缺錢做不了手術,才來這跪拜時,他二話不說給對方留了電話號碼。


    “你回去後,帶好材料,聯係這個電話,會有人幫你解決孩子住院治療的事情的。”


    隻是缺錢沒法治療,亦或者那些缺失肢體,且大腦智力有問題,需要資金供養的,蔣鶴野能幫就幫,他有錢,他不在乎手裏的錢拿去救助一些本該幸福的家庭。


    但他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


    因為就算他再有錢,他也救不活自己的愛人,也喚不醒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婿。


    被人圍著道謝時,蔣鶴野的目光,卻隻停留在台階之上那道瘦弱的背影上。


    她瘦了好多。


    之前,臉上多少有點肉,但現在,一眼看去,隻剩下了尖下巴了。


    午間一陣風吹來,仿佛都能將她吹倒,但她偏偏跪著穩如泰山,不可動搖。


    果真,在這個世界上,最不堪一擊的是愛情,最堅不可摧的也是愛情。


    汗水一滴接著一滴滑落,心靜下來後,沈薔甚至能聽得到砸地的聲響,而且,還不是輕微的,反倒很悶重。


    台階爬到五分之一時,誰也沒想到一道悶雷轟然響起,再之後,傾盆大雨宛如猛獸一般拍打著地麵,雨滴砸地,濺起一個又一個硬幣大小的印子,塵土飛濺,沈薔輕眨了下眼。


    怎麽就下雨了呢。


    長長的台階兩側,是小巧玲瓏的亭子,此刻,零散地站了些上山來上香的遊客。


    如此大雨,卻不乏有人繼續三步一叩首,三步一跪,沈薔就是其中一人。


    如果之前,南嘉還能忍著心疼,但此刻,電閃雷鳴,狂風暴雨,稍不小心,腳下一打滑,人很有可能就從台階上滾下來。


    想到有這樣的風險,南嘉不管不顧地撐著傘,朝沈薔的方向小跑,隻是,還沒等她跑出幾步,就被蔣鶴野給拽住了胳膊。


    男人站在雨幕裏,麵上表情嚴肅。


    “不要打擾她。”


    南嘉眸中不忍,“可是……”


    蔣鶴野身上的溫柔褪散,與之而來的是強勢,“沒有可是,嘉嘉,我們要尊重她的選擇。”


    而後,他抬頭看了眼天,若有所思道:“誰知,這是不是上天對他們的考驗。”


    聽到這話後,南嘉抿唇,噤聲了。


    這場雷陣雨下得很大。


    其實,沈薔是怕打雷的,但現下,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劈下,她卻沒什麽驚懼感,因為,比閃電更可怕的傅今慎將會一睡不醒。


    上台階跪拜祈求時,沈薔從未在意速度,雖然老板說一天隻會贈出六串佛珠,但她同樣也記住了他說的另外兩字——誠心。


    她所求之事,不能急於求成。


    沒關係的,她不要速度,她要穩紮穩打,就算今天她登頂,沒有拿到佛珠也沒關係,來日方長,她爬得上去一次,也能爬上去第二次。


    抱著這種心情,她任由著雨水模糊視線,堅持不懈地繼續向上跪拜,在不經意間,她越過了好幾個人,期間,她耳邊也有放棄的聲音。


    “算了,我接受命運的安排了,每次我都挑一個豔陽高照的天來,結果,它次次都下雨,看來,我注定是沒法從死神的手裏把他給搶回來……”


    “老天啊,你真當要這麽心狠嗎,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你要這樣折磨我……”


    “別下了,老天爺,求求你別下了,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求你給我一次機會爬上去吧。”


    “……”


    但這些聲音,絲毫沒有影響到沈薔。


    她才不要接受命運的安排,死神要是想把傅今慎給帶走,她搶也要搶回來,還有,機會是自己給自己的,就算刮再大的風,下再大的雨,她今天也一定要到佛祖前誠心許願。


    把傅今慎還回來吧。


    還給我吧。


    不要折磨他,讓他現在經受到的這些苦難,都等量代換降臨到我身上吧。


    就在她紅腫著眼,將這話在心裏說了一遍時,在她身後不遠處,蔣鶴野接到了蘇靜打來的電話,那頭,女人聲音顫抖。


    “小七現在還在跪佛拜祖嗎?”


    聽到她的聲音,蔣鶴野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小聲回:“嗯,她在。”


    “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蘇靜沉默了許久,但見監護室裏醫生進了一波又一波,實在是沒控製住情緒,哭出了聲,“小傅這邊,傷口突然惡化,人在搶救中,剛才,醫生讓簽了病危通知書,說人隨時有可能……”


    “可能”之後的話,蘇靜沒說,蔣鶴野卻很清楚是何意,當即,他身形踉蹌了下。


    南嘉及時扶住,擔心地問:“蔣叔,靜姨打電話給你說了什麽?”


    看著幾步前的沈薔,蔣鶴野心口悶悶。


    知道話說出來,她會崩潰,但還是選擇了如實相告,“她說,小傅傷口突然惡化,現在正在搶救中,已經簽了病危通知書。”


    在這之前,沈薔壓根就沒有注意過身後兩人說的話,可是,這會兒,不知道是心靈感應,心口抽疼了下,還是什麽其它原因,她竟然把蔣鶴野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到了耳朵裏。


    傷口突然惡化。


    正在搶救中。


    簽了病危通知書。


    他說的,是傅今慎嗎?


    這話,剛在心裏反問出來,下一秒,眼淚就混雜著雨水砸下。


    砸下那瞬,她恍然。


    哦,對,就是傅今慎。


    是那個大傻子。


    見沈薔身子僵住,不再往前,南嘉再也舍不得她如此地折磨自己。


    直接衝過去抱住她,她抽泣的說,“七寶,回去吧,我們回去吧,傅今慎肯定是舍不得你受委屈,我們回去等著他,陪著他,好不好?”


    聞言,沈薔腦袋嗡嗡作響。


    她緩慢地看了眼南嘉那張心急如焚的臉,反倒是衝她勾了下唇,“我不回去。”


    這話,她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


    聽到時,南嘉還懷疑自己聽錯了。


    結果,就在她詫愣之際,就見沈薔突然仰起腦袋,直麵迎著劈下來的電閃雷鳴。


    下一秒,耳邊響起她的大吼。


    “傅今慎,你他媽敢死一個給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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