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大幸事,他鄉遇故知便是其一。在鐸嬌心目中,易少丞,無涯,便是她最熟悉的兩人,充滿了她生活的全部。可這一切都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忽然消失了。就像做夢一樣,等她夢醒時才發現,易少丞和無涯都是夢,清冷現實不過是冰涼、巍峨的宮殿,是那黑森森鐵衛的守護。


    “無涯……師兄……終於見到你了,見到你了,見到你了……”


    鐸嬌反複嘟囔著,宣泄著,直到良久之後,她抬起頭來擦幹了眼淚,仰頭看向了無涯。


    月光下的無涯比若幹年前魁梧了許多。


    但不變的是他棱角剛硬的臉龐,粗獷的眉,森黑透亮的眼,一頭暗紅色的頭發。也許是他什麽都不懂的緣故,身上的衣服亂糟糟的,布條裹著各種衣服褲子的零碎件兒,隨便的裹住了全身,還散發著一股融合著灰塵的怪味。


    “師兄。”鐸嬌拉著無涯的手,看著他的眼睛,喉頭蠕動,仿佛極為艱難但最終還是開了口:“你可知道易少丞……爹爹在哪裏?”


    若幹年來與人類間接相處,無涯已經能夠聽得懂鐸嬌的意思了。


    但是他的表達依舊是個問題,而且還是很大的問題,他手舞足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才讓鐸嬌明白,原來爹爹往大漢去了。


    “果然和青海翼說的相差無幾,是去了東邊。當年,他一定是從雍元皇城趕回來,在這裏與無涯分別的。”


    複雜的感觸再次在心中泛起,鐸嬌的目光也隨之看向東方。


    ……


    清幽的宮殿,四爪騰蛇的青銅香爐裏青煙嫋嫋。


    “少離最近的修行如何?”女子高冷的聲音響起,在這宮殿內回蕩。


    循聲望去,隻見大殿下方站著五個身穿布衣的老者。


    這些老者看似頭發眉毛胡子花白,但身板挺直,眼中滿是精光,太陽穴微微鼓起,麵色紅潤。隻是站在那裏,渾身上下便流露出一股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尋常人看了不免肅然起敬。


    不過,這與大殿最上方的絕色女子相比,這氣勢還遠有些牽強。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焱珠長公主。但這樣的稱呼並不準確,因為在滇王故去後,她便是整個滇國的最高掌權者——滇國大丞,也就是攝政王的特殊身份。歲月如洗,唯獨洗不去她這飄逸若鶩的輕靈但又透一股炎火氣息,仿佛是從烈焰中誕生的一名威嚴神女。


    睥睨冷漠的目光,令強者敬畏,讓弱者敬若神明——這便是焱珠長公主。


    “啟稟大丞,殿下資質斐然,又經常配藥而浴,短短七日已到三品宗師。”


    “嗯。”焱珠應了一聲,便沒再說話,大殿裏落針可聞。


    這本不是什麽大事,可是其中散發的無形壓力卻讓這幾位老者心頭重如泰山,額頭上不免出了一層細密汗珠。


    原因無他,他們都害怕這個結果還讓公主不滿意,所以匯報得格外詳盡。


    武道修行分九流,九流過後便是宗師,宗師又分九品,其中一品最高。等過了一品便是王者境。而他們,也不過半步王者。


    這越往上走越難是常理,但宗師這個境界,過了五品之後更為艱難。


    最後三品,一品一登天,他們這個幾個老家夥年輕時都資質卓絕,家境極好,又機遇頗佳,這才到達了宗師一品,可接下來的幾十年裏愣是拚進全力都沒參透王者境,成為武修的一方主宰,隻是半隻腳踏入其中。


    “他若能在年底之前晉入一品,那麽本王便親自帶你們去我的銅雀台藏書庫,隨便你們參閱王者境的書籍。”


    焱珠揮了揮手,幾個老者連忙鬆了口氣,滿臉興奮地離開了宮殿。


    焱珠並沒有停下來休息,撿起桌案上的一疊奏折看了起來。


    這時,一位姿色嬌豔的銀甲女護衛前來稟告,正是龍射手軍團統帥之一也是焱珠長公主貼身侍衛——瓏兮。


    “殿下,近些日子的奏折皆全部送到少離和鐸嬌兩位殿下手中。另外,鐸嬌殿下這些日子,與帶回來的那個野人走得很近,聖教的巫女們看護得也很緊。”


    焱珠目露深思,良久後對瓏兮說道:“無妨!繼續留意她的一舉一動,多關注聖教的青海翼。”


    “屬下遵命!”


    ……


    “殿下聖安。”一個漢人模樣的老者來到書房裏,恭敬參拜。


    案頭上麵堆著卷積奏折,鐸嬌從書堆裏抬起,一看這個老者,連忙起身將其請到了座位上,親自倒上了一盞熱茶,弄得老者受寵若驚。


    “文大人客氣了,您大可不必如此。”


    “唉,殿下才不必如此。我不過是糟老頭子一個,十五年前經商被漢人所劫,妻兒被殺,這才流落滇國,若非五年前殿下施恩,我這把老骨頭恐怕早就腐朽了。”老者捋著胡子麵色感歎,眉宇之間又頗為複雜。


    自那以後,他便發誓輔佐這孩子,反而逐漸忘了自己是個漢人。


    寒暄一番後,鐸嬌連忙問道:“文大人,我師兄如何?”


    老者看著鐸嬌期待的眼神,忽然笑了,搖頭道:“殿下的師兄應當是自小遠離人群所致如此,如今隻需多與人交流自然便好。不過,他似乎誌不在此,老朽說一句不該說的,殿下也不要過於強求他。至於其他方麵,老朽盡力,那孩子也很用心。”


    “嗯……那就多謝文大人了。”鐸嬌行了一禮,連忙把老者嚇得拱了拱手離開了。


    鐸嬌也不知在想什麽,愣了愣後眼珠子一轉,便離開了書房,來到了宮中一處院落外。


    她悄悄靠近微合著的門朝裏麵看,隻見一個虎背熊腰的少年正在修行槍法,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被鐸嬌帶回來的無涯。


    由於宮廷的夥食極好,如今的無涯比先前更為神駿,在回來之後鐸嬌便讓人給他打理了一番。原先的破舊衣服換成了一身青色布袍,一頭暗紅長發也被紮起,粗狂的眉毛經過修整之後宛如兩把上揚的利劍。


    無涯的身形翻飛,剛猛有力,迅猛疾馳,槍法淩厲,好像一頭雷厲風行的戰虎。


    毫無疑問,無涯修煉的正是易少丞所教授的槍法——如龍槍訣!


    鐸嬌在門外看著,不知為何心裏異常寧靜,這一刻,她感覺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了她和他。


    看著看著,無涯的相貌在她眼中變得模糊,慢慢變成了易少丞的模樣,她情不自禁推開門,眼神怔怔的,直到發現身後有人的無涯一槍回戳停在她麵前,她都毫無察覺。在她眼中,此時的“易少丞”滿臉都是汗,麵帶著微笑,她就像小時候那般,拿起了手帕給他擦汗。


    ……


    無涯一看師妹來了,興奮之情不知改如何表達,但他臉上掛著敦厚笑容,足以證明此刻的心情。


    鐸嬌拿起了手帕,呈現在臉前。


    他知道這個叫手帕,擦汗用的,於是一下子抓過來在臉上胡亂摸了把,重新塞到了小師妹手裏。


    手帕被一下子拽走讓鐸嬌瞬間清醒了過來,她發現眼前掛著傻笑的人還是無涯,不是易少丞,心頭頃刻間湧出了無數酸楚。


    鐸嬌瞬間臉色一寒,輕輕的拍打了一下無涯的手。


    無涯頓時有些惶恐起來。


    “師兄,日後,若是別人遞給你一個東西,或者做出對你好的事情時,你一定要說謝謝。懂嗎?”


    鐸嬌的希望很快落空了,無涯並不能夠立刻理會到鐸嬌話中含義,隻是呆呆的站著。


    就算是說聲謝謝這種慣用的、最簡單的詞令,無涯也還沒學會。


    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從心底湧出,鐸嬌抱著無涯哭了起來。沒人知道,一個小女孩從什麽事都不懂到十年之後能夠獨立批閱奏章,中間究竟經曆了多少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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