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幹嘛……”喻尋眯著眼哼唧出聲,推開頸窩的腦袋。


    葉燼拱著他,“我要出差一趟。”


    “去哪……”喻尋還沒完全醒,閉眼問。


    “去南邊的峰林港。”


    “哦……”喻尋反應幾秒,倏地清醒,“啊?”


    他坐了起來,頭發亂糟糟一團,身上白色背心歪到了姥姥家。


    “怎麽突然…去這麽遠,我們今天不是…說好去荊叔家嗎?”


    “荊叔去大學開講座了,他臨時有工作,我正好也接到通知,要去省外進行會議交流。”


    “你自己去嗎?”喻尋問。


    “嗯,這次隻通知了我一個人。”


    “啊……”他不太開心,“幾天啊…”


    “最多三天就回來了。”葉燼放緩語氣哄道,“和我爸住一起你不自在,我送你去王辰寅家。”


    “不用,我自己住…可以。”


    “樓裏電梯要維修。”葉燼起身摸摸他炸毛的腦袋,“剛巧王辰寅家裏進了隻老鼠,他不敢自己住,你去陪他住幾天好不好?”


    “老鼠……”喻尋半信半疑道,“王副…膽子這麽小啊……”


    “是啊,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東西。”


    “我看他上次…還觀察老鼠屍體…來著。”


    “那是寵物鼠,和家裏的大耗子不一樣。”葉燼拖出行李箱,把喻尋經常穿的幾件衣服疊好,放了進去。


    “他說半夜耗子在廚房偷吃,他自己抓不住。”


    喻尋下床,跟著一起收拾,“好吧,那我過去吧。”


    “真乖。”葉燼誇道。


    喻尋咕噥道:“你怎麽…總像誇小孩兒。”


    葉燼隻是“嗯”了一聲,又放了些洗漱用品,零食,扣上了箱子。


    兩人就在樓下道別,王辰寅已經開車來接了。


    “你開會可以…看手機嗎?”喻尋問。


    “偶爾可以,不能一直看。”葉燼說。


    喻尋戳他的胸膛,“那你要記得…回我消息。”


    “好。”葉燼說。


    王辰寅的車停在了路對麵,沒催促。


    叮囑的話說完了,可喻尋沒動,也沒挪開視線,就這樣看著他,眼神多少帶著點控訴又可憐巴巴的意味。


    他的食指還停在葉燼的胸口,呢喃問:“這次怎麽…不親我手指…”


    葉燼習慣說話時順勢抓起他的手吻一下,那樣親昵自然。


    喻尋喜歡,他會從指尖麻到心口。


    他避開葉燼動過手術的傷口,又戳了兩下,神色一凶,“我命令你,親。”


    葉燼滿腔的思緒化為酸軟,他猛的抱住了他,“要好好吃飯,每一餐都得給我發照片,知道嗎?”


    “知道了。”喻尋眉眼耷拉著,“你也是,注意身體,別太累。”


    “好。”


    葉燼看著人穿過街道,上了車,王辰寅隔著窗戶向他揮了揮手,車子前行,調轉方向,幾秒後徹底沒了蹤影。


    噩夢傷人,沉睡不醒更是令人心驚。


    葉燼心裏一百個不放心,如果不是……他絕對不會走開半步。


    -


    車輛在崎嶇不平的路上搖晃著。


    葉燼已經換了一次動車和一輛城際大巴,這是前往鎮裏的巴士。


    他從天亮走到了暮色降臨,終於在天徹底黑之前到了汽車站。


    他下了車,環顧四周,沒有任何標誌性建築。


    為了追擊罪犯,隊裏這幫人跑過不少偏遠地方。


    但這一路上,他的心沉了又沉。


    這地方,實在太落後了。


    所謂的汽車站僅僅是一塊簡陋的“遠口鎮”牌子,孤零零地立在那裏,過往的大巴車招手即停。


    路麵坑窪不平,兩側是未開發的山體,這個時節還冒著蒼綠色。如果遇到暴雨天氣,這裏會異常凶險。


    葉燼掏出手機,好在還有信號,正想打開地圖看看時,一輛三輪車停在了身側。


    皮膚黝黑的大哥操著一口方言問,“去哪裏,用車嗎?”


    葉燼觀察了一下人和車,說:“去坡下村。”


    大哥爽朗道:“五塊,上車。”


    葉燼長腿一跨,邁了上去。


    “敞篷車”隨即出發,在不平坦的路上頑強顛簸,耳邊的風呼嘯而過。


    葉燼蹲坐在狹小車棚的矮板凳上,黑發吹得淩亂。


    小小的車,大大的人,就這樣一路顛去了村裏。


    天黑了。


    葉燼站在路口,從口袋掏出十元鈔票遞給了大哥。


    “哎呦我沒有零錢,找不開的。”


    “你都拿著。”


    他又隨手拿出一包煙,“你一直在鎮子裏嗎?”


    大哥接著煙樂嗬道,“是啊,我從小在這邊,四十多年了。”


    “有一家姓全的人家,聽過嗎?”


    大哥忽地麵色一變,“哎呦你怎麽打聽他們家。”


    “怎麽?”


    “都嫌他們不吉利,之前好像是田頭村的,搬過來八九年了吧,也不和外人打交道,突然就死求嘍,你說說。”


    “怎麽死的?”


    “半夜灶裏的氣毒死了嘍,他有個兒子本來都考上大學嘍,也是不容易的,精神出問題了。”


    “他另一個兒子呢?”


    “什麽另一個?”


    “他們家不是兩個兒子嗎?”


    “哪有兩個嘍,”大哥嘴裏叼著煙,“就一個,一個都快養不活了。”


    葉燼擰眉,“一個??”


    “對啊。”


    “你見過嗎?”


    “沒有。”大哥搖頭,“他們住的偏,平時也不出門,他兒子在鎮中心上學,好像周末才回家。”


    “你沒有見過,是怎麽知道的?”


    “他也是有鄰居的嘍,肯定還是要聊天的嘛,高中讀完就考上大學了嘛,大家當然都知道了。”


    葉燼問:“他家在哪個方向?”


    大哥抬手一指,“前頭,你使勁走,看到一堆草垛子,往西走,最後一戶就是他家。


    “你是外地人吧,你可不要過去啊,不好的。”


    葉燼點了點頭,三輪車調轉方向開走了。


    村裏小路交錯,沒有路燈,偶爾有亮光,是村民安在羊圈和牛圈的燈。


    葉燼大約走了半個小時,才看到那堆草垛,轉彎往西繼續一刻鍾,前麵出現了三戶人家。


    院子之間離的不近,他經過時往裏看了看,大門掩著,一米高的土牆遮不住院內光景。裏麵沒人,雞和羊時而叫一聲,到處都彌漫著草地和牲畜糞便的氣味。


    空落落的村子終於到了頭,葉燼站在最後一戶小院前,目光穿過稀疏的籬笆,落在那幾間黑沉沉的房屋上。


    仿佛沉睡的怪物,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


    死過人的房子他不是第一次來,葉燼從包裏掏出手電,鎮定地走進去,推門,灰塵在光線下飛舞。


    屋裏陳設極其簡陋,一張舊木桌孤零零地擺在中央,桌上地上落著厚厚的土。


    他又邁向了隔壁的屋子,門扉輕輕推開,同樣一股陳舊的氣息迎麵撲來。門口有一個做飯和取暖的灶台,往裏靠牆有一張床,床架看上去搖搖欲墜,已經瀕臨散架。


    葉燼就這樣拿著手電筒裏外繞了一圈,半小時後敲開了鄰居的門。


    “誰啊??”


    狗在狂吠。


    一個女人披著衣服走出來問,“誰??”


    葉燼在門外答:“鎮裏的部門,了解一下今年的養殖情況,你是最後一戶,快開門。”


    “噢,來了。”


    女人打開門,看著來人麵目端正硬朗,確實像個官,她換了語氣,“領導,怎麽晚了工作啊?”


    “是啊,要挨家挨戶統計完。”


    女人往裏走,“那快進來聊吧。”


    葉燼邊走邊觀察兩旁,院子裏養的牲畜不少,雞,鵝,羊,狗,此刻全叫了起來。


    兩人進了屋,女人搬了一個板凳,就用手隨意一擦,示意葉燼坐。


    葉燼也沒客氣,坐下問:“家裏隻有自己嗎?”


    女人說:“兒子在裏麵睡覺,種地忙不過來,我家那口子這幾天就在地裏睡了。”


    “噢。”葉燼按照流程象征性問道,“養了多少牲畜,今年盈利如何?”


    “害,”女人歎氣,“別提啦,開春死了好幾隻小羊羔,今年本來就賣不上價錢,真是難弄,養著賠錢,賣了也賠。”


    葉燼聞言點頭,“也是。”


    “是不是鎮裏要給發補貼啦?我們還都等著嘞。”


    “要先了解大家的情況,具體看上麵的意思。”葉燼說,“你反映了問題,我會如實匯報。”


    “誒,好好。”


    “我是今年剛調來的,不太了解你們這裏,隔壁那戶是沒人了嗎?”他問。


    女人說:“是啊,”


    她壓著聲音,“死啦,爹媽死了,兒子瘋了。”


    葉燼隨口問:“他們家幾個孩子啊?”


    “就一個兒子,全家都…害,人死就不說了,多少是有些倒黴的,晚上被煙嗆死了,碰巧他兒子也不在,回來就瘋掉了,還沒來得及去上大學呢。”


    “瘋了以後去哪了?”


    “不知道,這都是聽說的,當時都說冬冬這孩子瘋了,大概是送去精神病院了。”


    葉燼說:“是叫全冬冬是嗎,我一個朋友的小孩,和他好像是同學。”


    “誒對,就叫全冬冬,其實我都不知道姓啥,人死了我才聽說是他家姓全。”


    葉燼點開手機,“我這兒有張照片,你看看是不是全冬冬,我朋友說全冬冬欺負過他兒子。”


    “啊,不能吧,那孩子我見過兩次,挺聽話啊,長相帥的不得了。”


    昏黃的燈下,女人接過手機,看了一眼說,“是他,這個就是。”


    “你沒指錯?”


    “沒有,這是小時候吧,長大了模樣沒怎麽變。”


    葉燼在看清她指的是誰時,瞳孔驟縮,“你確定這個在洗衣服的是全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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