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走後,朱元璋又癱在了躺椅上養神。


    洞開的門與洞開的窗戶不時候傳來一陣帶著些燥熱的風和蟬鳴。


    他一隻手拿著癢癢撓,令一隻手拿著蒲扇。


    這扇扇,那撓撓,又不時端起茶壺嘬一口,好不快活。


    看著平靜的朱元璋,本來就因為李希顏打了兒子生悶氣,可吃過飯後,聽到傳回的消息,更生氣了。


    翻來覆去了一陣,也睡不著,慢慢坐起身來,把玉如意伸進內衫裏,往背後撓了撓癢癢,對著一旁忙活的老太太發起了牢騷:


    “咋就那麽饞,啥都當稀罕物件兒往嘴裏扒拉...”


    馬皇後都不用細琢磨,就知道老爺子埋怨的是大兒子。


    她頭也沒回:


    “俺大兒子想吃啥就吃啥,你自己不吃也不準旁人吃?”


    朱元璋臉上掛不住:


    “咱說你這個婆娘,咋就聽不懂好賴話...”


    “是咱不讓他吃嗎?啊?”


    “當年打張士誠,郭小四在鎮江斷了糧,就讓軍士們下網撈魚吃,當場就毒翻了十幾個人...”


    “這教訓還不夠哇,吃吃吃,也不知道忌口!”


    朱元璋咬咬牙:


    “咱現在呀,恨不得把那個進魚的混賬給打死!”


    他是窮苦日子過來的人,連飯都要過,對口腹之欲自然沒有什麽要求,頓頓有肉就得。


    他也不像朱標那麽好吃。


    前幾年,為了朱標這個愛好,朱樉親自進秦嶺獵的熊羆(pi),活著送進了京城,就是為吃一個鮮活的熊掌。


    馬皇後倒是絲毫不怵:


    “嚷嚷啥嚷嚷,不看僧麵看佛麵,真宣揚的到處都是,你讓老大媳婦的臉往哪放?”


    “再說了,不是著人試毒了嘛,老大媳婦親手做的,還能害她爺們兒?”


    “漬漬漬...”朱元璋叭咂叭咂嘴,有些不滿意的搖搖頭,又癱在了椅子上:


    “你倒是會說便宜話...”


    可他剛躺倒椅子上,又“霍”的一聲坐起身:


    “咱大孫也吃了?”


    馬皇後停頓了片刻,臉上突然有種莫名的笑意:


    “俺大孫壓根兒就沒吃,都賞給了他旁邊的太監,那小胖倒是個好命的...”


    在坤寧宮的地界上,有什麽想要瞞住馬皇後,根本不可能。


    朱元璋一呆,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了兩圈,突然一副恍然的樣子:


    “臭小子心眼倒是不少...”


    他再次躺在躺椅上,又有些好笑的搖搖頭:


    “這孩子,有些小看他爹啦...也小看咱啦...”


    馬皇後冷笑一聲:


    “是啊,你幹的好事嘛,說什麽文官家的閨女好控製,再找個武勳家裏的有標兒操心的...不然俺的大孫,至於到了他親爹的宮裏都不敢吃一口飯的地步?”


    “咱說說你啊...啥都能說到咱的頭上...”朱元璋又坐起了身子,虎著臉衝馬皇後問道:


    “那你說咋弄!咱能廢了她?”


    “還是說大妞死了,太子妃就空著?儲君沒個女人?”


    就在老兩口吵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朱雄英在一旁的偏殿,睡的四仰八叉。


    他是真的累壞了,讀一晌午的書,鐵嗓子也受不住。


    睡的正香的時候,墩子在旁邊輕輕的喚道:


    “殿下...殿下...未時快到啦..殿下”


    “啊..”朱雄英打了個哈欠,緩慢的坐起了身。


    朱雄英雖說天潢貴胄,但是讓有一個好處,沒有起床氣。


    不論多難受,也絕不會因為美夢被驚醒而遷怒於其他人。


    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滿眼淚花的問道:


    “幾時了?”


    “回殿下,再有盞茶就到未時了...”


    朱雄英懶腰都伸到一半了,卻又戛然而止。


    他“蹭”的一聲竄了起來:


    “咦...天爺呀,你咋不早點叫我!”


    用汗巾慌忙抹了把臉,就往文華殿跑去。


    要是因為睡過頭這點小事兒被老夫子連罰帶打一頓,那是何苦來哉。


    等朱雄英帶著墩子氣喘籲籲的跑到文華殿,老遠就看見朱標和李希顏嘴巴一直在動,像是在說些什麽。


    朱標時不時還開懷的笑兩聲,看來相談甚歡。


    朱標身後站著的,有些怯怯的小男孩兒,便是方才五歲的朱允炆。


    ......


    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又是嫡子,哪能不疼,朱標方才還親自去坤寧宮叫朱雄英上課。


    可是看到朱雄英睡的正香,他實在沒忍心打擾。


    想著缺一堂就缺一堂吧,日後補上就是,可沒想到,臨近開課的時候,朱雄英竟然趕上了。


    可是這些苦心,實在不能為外人道也。


    父皇和母後就已經夠寵愛這小子了,自己再捧著,那這小子就要徹底上天了。


    父愛,其實一直都在,隻是永遠都藏在不為人知的背後。


    所以看見朱雄英過來,朱標也停止的交談,扭頭看向朱雄英,臉上帶著冷笑,陰陽怪氣的說道:


    “呦!這不是皇長孫殿下嘛!睡醒啦?”


    “孤還以為你得睡到太陽下山呐!”


    “噗呲...”身後的朱允炆從來沒有見過朱標這麽一副模樣,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朱標回頭看了一眼朱允炆,又再次扭頭看向朱雄英。


    “來者不善呐”朱雄英硬著頭皮:


    “這...孩兒一時困倦,誤了時辰,請父親責罰”


    朱標倒是沒再搭理朱雄英,隻是扭頭看向李希顏,略一沉吟:


    “李先生的德行,孤還是信得過的”


    “這兩個小子,孤就交給先生了,就請李先生多費心了...”


    也不等李希顏回話,眯著眼,威脅般的向朱雄英揚了揚手,接著說道:


    “嗯...允炆孤倒不擔心,可雄英自小被父皇母後寵壞了”


    “當打則打,當罰則罰,寧嚴勿縱...”


    “犯錯了,隻要打不死,就往死裏打!”


    “如若雄英再像之前那麽頑劣,孤可就要唯你是問!”


    “嘶”朱雄英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是親爹嗎?皇爺爺、皇祖母,救命啊!不成,得告狀,馬上告狀,一定告狀...”。


    李希顏卻一臉笑意的拱了拱手:


    “遵旨,老臣分內之事而已...”


    這個遵旨,遵的是令旨,太子也是君,太子下的命令便是令旨,嘴說的是口令,手寫的叫手令。


    自宋以後,宮廷製度便已經日漸成熟,再加上朱元璋是個規定達人,順手把一些東西細分的更完善了。


    核心在於,令旨的效用取決太子的權力大小。


    可朱標是什麽人,大明常務副皇帝。


    漫說是對愚庵先生一個老書生,他的令旨甚至直接可以節製邊防的大軍。


    看見一向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的李先生,在朱標麵前卻是一副低眉順目、唯唯諾諾的模樣,朱雄英不禁羨慕的一歎:


    “父親是殿下,我也是殿下,屋子裏的朱柏還是殿下...”


    “都是殿下,可這殿下和殿下差的也太遠了點兒!”


    正在朱雄英正在感歎的時候,朱標牽過他和朱允炆的手,對朱雄英說道:“允炆還小,你要有個大哥的樣子,平時有什麽事要多幫襯的點兒!”


    “是...”


    “嗯,走吧,一起進去看看”說完,朱標一馬當先,牽著兩個兒子的手,向學堂的偏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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