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又抬頭看看天色:


    “那時候已經入秋了,跟現在倒是差不多,這個媳婦說家裏糧食收了,就把兩個娃給婆婆和男人看著,說要進城換些鹽巴,順便看看有沒有便宜的粗布,給她男人扯一塊兒,做身褂子”


    “再有兩三個月就過年了,男人嘛,要有些體麵...”


    聽到這朱雄英忍不住插嘴了:


    “自己的婆娘都養不活...指望婆娘種地養他就有體麵了?這算哪門子體麵?”


    “唉...誰說不是呢!”村漢歎了口氣,又接著說道:“結果...唉!”


    李景隆正聽的聚精會神,聽到他又歎氣,差點給他兩個脖溜子,瞪大了雙眼盯著他:“接著說呀!”


    “結果那個婆婆看家裏窮的都要當褲子了,生怕將來糧食不夠,大孫子養不活,就狠心把才幾個月大的女娃按在水盆裏沁死了...”


    “說到底啊,還是這重男輕女給害的...”


    “啊!”卓靈心大叫一聲,猛地捂住了嘴,不一會兒眼裏就噙滿了淚水:醫者仁心,她有些聽不下去了。


    她雖然是本地人,但一來她住在城裏,消息不甚靈通,二來這事兒發生的時候,她還沒有出生。


    所以這次也是頭回聽說。


    “這...混賬!”聽到這,朱雄英勃然大怒:“生而不養,與禽獸何異?”


    李景隆卻有些費解的看著這個莊稼漢:“不是說這個婆婆是個癱子嗎?癱子怎麽能...這家男人就沒攔著她?”


    “唉!”莊稼漢看著李景隆,默默歎了口氣。


    什麽都沒說,卻又仿佛什麽都說了。


    朱雄英皺著眉問道:“後來呢?”


    “後來...”莊稼漢接著說道:


    “後來媳婦從城裏回來,看著閨女的屍體...”


    “這女娃兒再是不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就一時想不開,上吊了...”


    “再後來這家就失火了,聽說是老婆婆受不了村子裏的指指點點,又死了兒媳婦,苦無生計度日,就自己打翻了油燈...”


    “哼...”李景隆冷哼一聲,仿佛要把自己所知的髒話都掏出來:


    “如此惡毒、歹毒之婦,連自己親孫女都能沁死,她有什麽受不了的,輪到此種下場,實屬活該...”


    “誰說不是呢...”莊稼漢歎了口氣,又接著說道:


    “村子上發現後就忙著救火,剛好那天又下著小雨,救火那天...不瞞諸位,老漢也是在的”


    “嘿嘿”說完有些尷尬的一笑:“房子燒了一半之後,火倒是救下來了,隻是...人都燒死了,全家滅了門,包括幾個月大的孩子也沒能...”


    “隻是後來這屋子倒是...”


    說到這,老儒生插嘴問道:


    “溧陽的官員都沒人管嗎?”


    “沁死孩童,以殺人論罪也不為過矣,溧陽縣令怎敢如此行事,天子腳下,首善之區,他就是如此守牧一方百姓的?老夫麵聖之時定要參劾於他!”


    說到這,不僅朱雄英一行人扭頭瞥了他一眼,連莊稼漢也十分驚奇的看向他:“原來是位官爺,小人有禮了...”


    接著不以為意的擺擺手:


    “民不舉官不究的,再者說縣衙著人來的時候那老婆子已經死了,看過後也就沒了下文...”


    “死者為大,誰能跟個死人過不去...”


    “關鍵是這個屋子...”說著話,莊稼漢又伸手指了指這個屋子:


    “本來村子上商量,把這間屋子拾掇拾掇,供來往的客商打尖兒歇腳用,可...”


    “洪武五年、六年、十年...陸陸續續有些不信邪的外鄉人家搬遷到村裏”


    “無一例外,搬進來的三戶人家都是一個下場”


    “不到一年就全家橫死...”


    “聽有戶人家說是睡覺的時候能聽見有東西在剁菜案,還能聽見女聲說話,說他們再睡就把他們全都砍死,起床看看卻什麽都沒有...”


    “所以村上就把這個屋子給封了,不讓人...”


    說著扭頭看著老儒生:


    “官爺,剛才就算這位道爺不攔著您,您也進不去,門上給掛了大鎖的...”


    “即是如此...”朱雄英若有所思的想了想:


    “那為何不拆了它!”


    “嗨!”莊稼漢一拍大腿:“能拆早就拆了,村上能想的法子都給想了”


    “村上怕衝撞了什麽,不敢自己拆,就找了些會魯班書的造房木匠,可人家也不敢,看過之後說這房子太凶了,怕拆了禁不起...”


    說著又看向老道士,有些尷尬的說道:“咱們這離茅山不遠...村裏也找過茅山的道爺,可道爺們也不給幫忙...”


    朱雄英扭頭看著老道士,眉毛幾乎擰到了一塊:“為何?”


    “縱然真的有...不應是爾等的本分嗎?可是沽名釣譽,意欲欺詐錢財?”


    “呃...”老道士一臉的欲哭無淚,沉默了半晌,最後隻能陪著小心:


    “實是無法...老道...呃...掌教下令,茅山子弟不準接這家的活兒”


    說到這又小心的瞅了一眼朱雄英:“聽說是因為掌教特意留下的...為了讓那些嗆死女娃的人家有所收斂,鬼神律法,總要讓他們害怕一種”


    “小哥兒卻是不知,最近幾年茅山上的女娃越來越多了,都是收養各地的遺腹子...”


    “什麽亂七八糟的!”朱雄英衝這個老道士瞪了一眼:


    “我就從來不信這個!”


    “著令溧陽...不”


    扭頭看著李景隆:


    “九江,你們去把這個屋子拆了,現在就去!


    “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個什麽東西”


    “是!”


    “嗯~”老儒生倒是一臉讚賞的看著朱雄英:


    “小兄弟年紀不大,這份魄力卻是驚人!”


    “以老夫看,也沒什麽東西,什麽鬼的神的,都是這些佛道編造出來用以誆騙世人”


    說著還扭頭狠狠瞪了一眼老道士。


    朱雄英拱拱手:“老丈從何處來?如無下榻之所,我那倒是有家客棧倒還幹淨”


    “老丈如不嫌棄,倒是不妨一起,探討些聖人典籍倒也快哉”


    朱雄英純粹就是客套一下,沒準備老夫子答應:在京要咬文嚼字的學習聖人典章,好不容易出了京能歇歇,他巴不得離的越遠越好。


    可老夫子卻不這麽想:


    他應詔從宛平一路行來,盤纏早就花光了,要不然早就在客棧裏頭泡泡腳睡覺了。


    想了想看這個小公子對於聖人典籍也算精通,不妨自己再指點與他,算作房費也好...


    想到這,老頭拱了拱手:“那老朽就叨擾了...”


    “唉,無妨無妨,實乃生平憾...”朱雄英擺擺手,突然扭頭看著他:“嗯?”


    朱雄英有些懵住了:這老家夥同意了?這麽不禁叨咕?文人風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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