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事情傳出去,左副將軍唐勝宗和右副將軍郭英都是一愣。


    這也太囂張了。


    瘋了?不想活了?


    打個小仗,你藍玉就自我感覺的這麽良好嗎?


    咱老唐水裏火裏多少年了?還沒幹過這種掏自家腚眼子的事哪!往祖墳上硬掏?你就不怕老皇帝崩你一臉屎?


    拉倒拉倒,還是讓咱老唐先崩你一臉屎吧!


    接著,兩位文化水平不高的侯爺指示精神,由軍中書記操刀主辦,然後以北部戰區的名義,將一份水平極高的彈劾,送到了京城。


    譬如藍玉擁兵自重、恃功驕縱、專恣橫暴、軍民苦之...再譬如,藍玉舉止傲慢、多為不法,軍民再苦之...


    再然後,他們便召集部將,做了周密的安排。


    他們都是開國的老人了,郭英是皇帝的侍衛出身,唐勝宗更是開國的侯爵,要不是湯和後門走的硬,他就是實打實的公爵之下第一人。


    或許能力不夠,可腰杆子卻不是一般的粗,至於藍玉的軍令,他們打仗的時候聽,不打仗的時候,還不被他們放在眼裏。


    你蓋那個印,我服從,你不蓋那個印,你藍玉,就是一泡臭狗屎。


    而他們做的安排,也可以保證如果軍中有變,就可以在轉瞬之間,把藍玉剝個精光,除了那些親任的義子,他連一兵一卒都調不動。


    而另一邊的李景隆,聽說這事之後,一股寒氣直接從腳後跟衝到了後腦海,頭發都豎起來了,二話不說就要跑。


    他是真毛了!


    這些年,他沒少在背地裏打藍玉的小報告,他也很清楚藍玉也知道他一直在打小報告...


    一次兩次也就不提了,可他這論年的往宮裏遞小話...這要是藍玉咬咬牙摟草打兔子...


    可仔細想想後,他又覺得似乎沒那麽可怕。


    畢竟他跟老朱家是實在親戚,還有他爹李文忠,那可是在二十三歲就領兵打穿了金山的人,也是曆朝曆代,第一個從大東北打到大西北的將軍...


    藍玉要真敢公報私仇的對他下手,怕是得比攻關嚴重的多,他得賠命!


    他身旁的家將們看他目光流轉不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也一臉感歎的說道:


    “咱們公爺脾氣那麽孬,殺人如麻,都沒...恩...咱這位大將軍,嘿!怕是咱大明朝開國以來最狂的大將軍啦...”


    李景隆失笑的搖了搖頭,想說些什麽可想了想還是忍住了沒說,隻是看著遠方的山坡頭也沒回的說道:


    “去,把東西拾掇拾掇...”


    家將有些意外,紛紛看著他問道:


    “少爺是...要走?”


    “走是不趕趟了,爺得跑啦!”話剛說出口,李景隆又忽然覺得這句話有點疲軟,所以他沉吟片刻之後再次說道:


    “那個...太孫離去前給我了道口諭,讓大軍回到大明的地界後,要爺嗯...要本將軍馬上帶著脫古思一家子回應天,去,軍馬營叫上老丁,爺去跟藍玉說一聲,點三百兵馬,咱們就跑...咱們就快走!”


    ......


    讓李景隆沒想到是,藍玉沒給他難看,丁顯那邊倒是出了問題。


    等他在藍玉的帥帳跑了手續,拿著關防,滿臉賠笑的出來後,李家的家將操著手迎了上去,跟在他身邊一邊走一邊說道:


    “少爺,那狗日的狀元郎不走...非他奶奶的要留下搓馬糞,咱...要不咱把他撂下?”


    李景隆一愣,又嘟囔著直接改道去了軍馬營:


    “這幫狗娘養的,本事沒多少,脾氣是真大,太孫...要按爺們的脾氣,早弄死他了!”


    ......


    中軍大營中的一個軍馬營。


    堆成山的草料、麻包,連排的馬廄,打著響鼻的馬匹,堆放的板車,煮著熱湯的火爐,還有忙碌呼喝、打著赤膊的兵。


    這是離李景隆所在營地最近的一個軍馬營,營地不大,軍馬也不多,但是活兒卻很多,也很累。


    李景隆把丁顯安排在了這。


    他和茹瑺、宋麟一起來大營宣旨勞軍,茹瑺和宋麟早就幹完活回京複旨去了,而對於他,朱雄英說到做到,說把他扣下,就把他扣下,直接撂在軍馬營裏讓他下苦力。


    白天跟著行軍,紮了營就得幹活。


    知道他是梗著脖子的叫驢脾氣,又怕他惹了哪個脾氣暴躁的兵被一刀攮死,朱雄英還特意讓李景隆撥給了他十個兵。


    十個幹看熱鬧的兵,隻看熱鬧,不搭下手,也不聽話。


    這讓丁顯受了血罪。


    他是讀書人的出身,雖然說不上四體不勤,可也確實是沒幹過重活,比不了那些軍中殺伐慣了的兵。


    軍馬營的活又太過細碎...什麽修馬鐵、搓馬糞、掄大錘、鍘馬草、扛大包,砸鹽、飲水、半夜起來加馬料,行軍的時候還得推車。


    別的就不說了,尤其推車,硬地推車用十斤力氣,可草原和沙漠上土質鬆軟,推起車來,千斤也打不住。


    李景隆也不是個東西,念著同殿為臣的情誼,把丁顯折騰的夠嗆。


    他特意關照了,說這些活丁顯可以幹不完,但是一定都得幹,要讓他有參與感,可不敢讓他閑著!


    頭一天,就磨的丁顯手上是繭子,腳上是血泡,衣裳上是窟窿,胳膊腫成了大腿粗,就連臉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土泥印子。


    李景隆來的這會,他正彎著腰,吃力的一鍁一鍁把馬廄裏的糞搓到一個竹簍裏,臉上掛滿了細密的汗水。


    雖說很臭,但是也很累。


    李景隆帶著家將四下踅摸了一陣,‘騰騰騰’的走到他身邊,剛要張嘴,就又倒著往後退了兩步,一臉嫌棄的用手在鼻子前打著呼扇:


    “謔!”


    “什麽味兒,洗洗不成嗎爺們兒?還狀元哪,邋遢的,爺們兒眼睛都睜不開了...”


    丁顯直起腰,杵著木鍁,翻著白眼瞪著李景隆。


    剛開始那幾天,他還真是每天忙完後咬著牙洗洗衣裳擦擦身子再睡覺,可慢慢的,甭說洗衣裳,連臉,他都好幾天沒洗了。


    起床就困,躺下就著。


    喘了幾口粗氣,他沒好氣的對李景隆說道:


    “有事說,沒事滾,爺挺忙的,哦對,要是回京的事你就甭再說了,爺嗯...本官不走...!”


    畢竟是在軍中待了些時候,往日儒雅、意氣風發的狀元,被這些軍漢帶著也是張嘴閉嘴的粗口。


    “還拿上了,使他娘什麽小性子...”李景隆撇撇嘴,輕輕的踢了一腳旁邊半滿的馬糞筐:


    “別拾掇馬糞了,真他娘喜歡,回頭爺送你幾筐...”


    “到時候供到你爹牌位上,封他個弼馬溫!”


    “狗日的!”丁顯又瞪了他一眼,又是本官又是爺的說道:


    “你家祠堂才供馬糞呐!說了,爺不走,再沒完沒了,小心本官參你一本!”


    李景隆哂然一笑:


    “參我啥呀?參我給你爹封了個弼馬溫?”


    丁顯也不廢話,抄起木鍁就往李景隆的腿上夯。


    李景隆躲著鍁,也躲著四濺的糞水,直到丁顯不再動手,又再次的杵著鍁在原地喘粗氣,他才皺著眉說道:


    “沒完了?跟爺走,太孫交代了,讓爺...本官回京的時候捎上你!”


    “要老子說,你老小子差點壞了太孫的大計,他沒弄死你,已經是開了天恩了...你也就沾了是文官的光,你要跟爺們這些帶兵的人似的,敢這麽幹,人頭早給太孫掛到旗杆子上了...”


    “讓你在軍馬營苦苦心智,勞勞筋骨,你狗日的還敢發牢騷?有能耐你這輩子都甭回去,住這!”


    “你當本官是你?”丁顯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


    “你李景隆一身綠毛,看旁人也都是老妖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本官沒牢騷...”


    丁顯說的是實話,他也確實是這麽想的。


    他雖然耿直,也有自己堅持,但卻並不是一個不知道好賴的人,他也很感激朱家爺仨的知遇之恩。


    他看得出來,朱雄英雖然心眼小的打噴嚏都要夾著點兒,生怕噴出去,可心胸卻不小,尤其平日裏對他也是十分的尊重和愛護,不然他這些年辦的那些事,死上十回都不多。


    對於一個從小養尊處優又被無限遷就的太孫來說,很難得了。


    至於這次,他也就充其量算是小小的捉弄一把,這點,他在接到老皇帝勞軍聖旨的時候就預料到了。


    他也願意遷就著這個從來就長不大的太孫玩兒。


    軍馬營賣賣力氣,就當是鍛煉身體了。


    “那你不走?”


    “呃...嗬...”李景隆的疑惑讓丁顯摸了摸鼻子,顯得有些尷尬,又強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


    “前些日子在文華殿...被太子爺罰了一年俸祿...能少在家裏吃一頓,就少在家裏吃一頓,家裏餘糧也不多了...”


    “本官準備一路跟著大軍回薊州,能蹭多久就蹭多久的飯...”


    說起這些,已經三十出頭的翰林狀元嘴角還是忍不住的抽搐了幾下。


    每次想起當時被罰的俸祿,他的心就在往下滴血!


    當時上頭了還不覺得怎麽,可慢慢的,越琢磨越心疼,簡直是痛不欲生。


    這可是一年的俸祿哇!人一輩子能有幾個一年?


    尤其是在大明朝剛漲俸祿的頭一年,他就被罰了一年!


    可要是再想想和他同時被罰俸一年的人,他就...更難受了!連死的心都有!


    徐允恭、傅忠、常升...這三個狗日的家裏都有礦、有田、有鋪子,沒有人指著那點俸祿活著,隻有他...


    雖然前幾年仕途亨通,賞賜也頗多,他不舍得吃不舍得喝的倒是也摳摳搜搜的攢下了點兒...


    可倒了血黴!就在年頭裏,這些俸祿賞賜全讓他換成銀票送回了福建老家。


    爹娘上歲數了,還替他看著娃,想著能盡盡孝心,誰知道過了年就碰上這檔子事兒!


    也不好再往回要了...


    “嗨!”李景隆笑出了後槽牙,又拉著他往營地外走:


    “先去洗巴洗巴,跟爺走,回京後爺送你幾百斤糧食,再給你搭上幾個廚子...”


    丁顯掙開他的手,斜睨著他說道:


    “你要賄賂本官?”


    “你餓死都不多!”李景隆指著他破口大罵,又喘了口氣接著說道:


    “那你住這吧,等爺回去,就說你抗旨不遵,把太孫的話當了擦腚紙,明著說了,論遞小話,在大明還沒人能比的上爺!”


    “你信不信,到時候甭說一年,爺讓你三年都吃不上一粒兒的皇糧!”


    “白幹!白活!白奉獻!”


    丁顯臉一黑,不過旋即就笑了笑。


    嘿,李少爺...你感覺你跑的了?


    你和本官都是讓太孫發配到軍馬營的,可你,一幹活就說屁股疼,你等著,爺們回去也會告狀!


    該你幹的活,你一個也跑不了!


    ......


    而此時的朱雄英,還在回家的路上。


    不過也快了,昨天他咬咬牙就能擦著黑到京,可他琢磨了一陣,覺得大勝回家,還是應該收拾的漂亮一些。


    所以就在昨天晚上,他在應天府附近的一個小鎮上落了腳,仔細的拾掇了一下個人衛生。


    洗了澡,洗了衣裳,把甲胄也擦出了亮光,尤其是把那個鮮紅的純棉披風,也給洗了個幹淨。


    而更關鍵的,是他讓人先一步進城去了魏國公府,讓徐俏兒出城三十裏來接他,然後再一起進宮。


    這不是擺臭架子,隻是他琢磨著,回家見了老太太,一頓胖揍是跑不了,後續的懲罰怕是也跑不了。


    要是徐俏兒能在邊兒上給老太太那求個情,敲敲邊鼓什麽的,日子就會好過的多,老太太也就能順水推舟了。


    這會天大亮了。


    今天是個好天氣,風煙俱淨,天山共色。


    野外,是槐花的清香和迎風起舞的青草,看一眼就迷了女子,醉了詩人。


    朱雄英騎在馬上,穿過了寬闊的大道,也走過狹長的小巷。


    就要到家啦,他在心裏不停的推演著今天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看得出來,他的心情還是不錯的。


    他覺得,事應該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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