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朱雄英之前就跟他說過,朱標也甚感欣慰。


    他不是沒享受過好東西,到了他這個位置,沒見過沒用過的東西不多。


    可貼心培養的兒子,也能時刻的掛記著他,遇見好東西也知道往爹懷裏劃拉,這確實能讓人覺得心情舒爽。


    可大人物的道理,通常是為了他們的目的而服務的。


    朱標深諳此道。


    我先說一個不準。


    就是等著你出一個從‘不準’到‘準’的價錢,然後再從這個‘準’的價錢中,找出一個讓我可以方便的方法。


    換句話說,他要的是三全齊美。


    園子我要,錢我不花,名聲也不能丟!


    我不能告訴朝野,是我想修的這個園子,但是這個園子要有。


    現在,就請你發揮你的語言藝術,讓我體麵的,心安理得的,收下。


    而傅讓也給出了他的回應,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滿臉的深情:


    “太子爺殫精竭慮,體庶苦為己苦,可臣...太孫不止一次和臣等說,說您這些年執政朝務,緊繃的太厲害了...”


    “北疆時,太孫每每提起爺,就忍不住的涕淚流麵,說願納玩物喪誌於己身,以求慈父身心之舒柔...”


    “臣隻求殿下,體察太孫一番愛父敬長之情...”


    傅讓的語言藝術,堪稱完美。


    鍋,你兒子背,錢,你兒子出,名聲,我給你宣揚,並且把你的享受和家國天下緊密的聯係在一起。


    而你,是不得已而為之!


    體麵,心安,妥帖...


    朱標閉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不吭聲了。


    過了很久,他突然歎了口氣:


    “雄英殫精為父,不忍他一腔...孤就不為己甚了,孤...難呐!”


    就知道你個逼拒絕不了!


    傅讓舔著諂笑站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張圖遞了上去:


    “您瞧...就按南方園林那麽搞,太孫說了,雖然隻是幾畝地,也要小而精,小中見大,外頭有的咱都得有,也要周顧風水,主要是讓爺接見外臣,有個妥當的去處...”


    朱標上眼瞅了瞅。


    作為一個雅人,他對於審美有自己的一套。


    片刻後,他就給出了自己的審美:


    “這,得挖個池子,養些魚,鳥...得引一口活水,不然天一熱就成了臭水溝子...”


    “這...修個閣,孤當書房用,要開窗見水,出門遇林...還有這,亭子太少,要成三才鼎立!”


    “對,還有英哥兒說的那個用冰的事,就非常的妥帖,天一熱,屋子裏頭放那幾個小小的冰鑒,毫無用處...”


    傅讓的臉上讒色更盛,就像是一頭呲著板牙的大叫驢。


    “爺慧眼如炬,臣琢磨了這好些日子,到底還是爺的隨手一指更山水增色,空靈剔透...”


    增不增色,剔不剔透,在傅讓這裏都無求所謂,反正他又不住。


    可在他看來,諂媚不徹底,就是徹底不諂媚。


    所以他想了想又說道:


    “那您看是不是賜個名...?”


    朱標點點頭。


    當然要賜名。


    不賜名怎麽能正大光明的把屎盆子扣在朱雄英頭上?


    “子孝園...如何?”


    傅讓一愣,馬上豎起大拇哥:


    “額...千古美談!”


    之後,他看朱標談興漸衰,並且再次做出端茶送客的樣子,就識趣的拱拱手,告辭了。


    侍君就像是燒火,沒一點溫乎勁不行,一下子就燒死了也不好。


    他走後,朱標又低頭想了很久,才輕笑著搖搖頭:


    “老傅家聰明人不多,他算一個...也是時候讓小輩兒們出來當差了...”


    “去叫朱雄英,孤這個腰乏了,讓他嗯...讓他好生的跪著,不準偷奸耍滑!”


    ......


    在之後的日子裏,朱雄英日出而跪,日落而熄,到了飯點,就自己顛顛兒的回坤寧宮吃飯。


    中途跪累了,也坐一會。


    可他卻很久都沒見到徐俏兒了。


    出征前,她總是時不時的就要湊過來,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一點街麵上的小事就會津津有味的說上好久。


    可自從上次回京之後,她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十不抽一的,還怪想的慌...”


    朱雄英放下手裏的書,屁股墊坐到腳後跟上,吧唧吧唧嘴。


    他有些想念徐俏兒了。


    以往讀書乏累的時候,她總是能不知道從哪就冒出來,笑嘻嘻的倒上一碗水,然後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或公侯家的趣事,或坊間的傳聞。


    朱雄英很明白,這世間哪有那麽多的故事,生活就在身邊,無趣且繁瑣的重複。


    隻是徐俏兒願意把這些無趣的生活提煉雕琢,然後詼諧的講給他。


    想起這些,朱雄英歎了口氣:


    “一生綿薄數十載,能夠遇見這樣一個人,繾綣、綢繆,足慰平生了...”


    大婚將近,他也開始理解老爺子和朱標了。


    內心越是酷烈,出手越是絕情的人,對於家的眷戀也就會越深。


    在外麵殺的血流成河、清算不休,可隻要回到家,有一杯熱茶,一碗熱麵,一句貼心的話,真的很治愈。


    這時,秦無用輕輕的走到門口:


    “殿下,陛下查教諸皇子皇孫的課業,太子爺宣您去一趟文華殿...”


    “唔...”朱雄英點點頭,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出了太廟的門。


    秦無用看他走的趔趄,就下意識的伸手攙著。


    朱雄英搭了一把,又突然扭頭看著趙墩子說道:


    “趁徐俏兒再進宮的時候,跟她說,再不來看看我,她就要失去一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太孫了!”


    “天天進宮,就是不往太廟來一趟,躲我?太過分了真是...”


    嘴裏罵罵咧咧的吐槽著,朱雄英一瘸一拐的往文華殿走。


    這時節過了立夏,日頭也見天的毒了,他又沒有坐輦的習慣,就順著牆邊兒的陰涼地往前走,一邊又和秦無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些什麽。


    可離著文華殿還有大老遠,他就瞅見幾個紅袍的官正三五成群的對著一些地方指指點點。


    而他們身後是一群目不斜視的工匠,手裏拿了一些瓦匠、木匠、雕匠所用的家什,牆邊還靠著幾把梯子。


    朱雄英止住話頭,扭頭問秦無用:


    “幹什麽呢這都是?”


    秦無用一臉的諂笑:


    “還是您的功勞,前日子您出錢,說要給太子爺修園子...”


    “正好文華殿的瓦、梁柱也有些舊了,就借著修園子的風,拾掇拾掇,補補漆,換換瓦什麽的...”


    “太子爺一向簡樸,不忍傷民,正好...捎帶手的事...”


    朱雄英閉上眼,生無可戀。


    這也太不要臉了。


    最早隻是一個小園子,後來又是要水要林,又是要閣要樓,幾畝地的事,硬是辦出了席卷天下的威風!


    最後,連文華殿的瓦也要換新的?


    修宮還有捎帶手的?


    不用問!


    這也是我掏錢!


    秦無用仍然由衷的讚歎道:


    “您這孝心,可著咱大明朝,可是數獨一份了...太子爺這些日子也是見人就誇,說吾家孝子已知父祖艱難,成人矣...”


    “嗨...”朱雄英自矜的笑笑,又擺擺手:


    “應該的,應該的...”


    ......


    在之後的時間裏,朱雄英就一直在琢磨,應該怎麽樣能讓朱標栽個跟頭,把錢往回收一收。


    兩個都是立誌為大明奮鬥終身的人,他不缺錢,朱標也不缺錢。


    可作為一個針尖挑土,屙尿和泥的人,又是為了這點針頭線腦的身外之物坑爹鬥法,他卻覺得很有意思。


    這份心思一直持續到走進書堂。


    書堂內。


    朱元璋坐在一張椅子上,翹著二郎腿閉目養神。


    他非常忙,可對於皇子們的課業要求的極為嚴格,並且時不時就要隨機抽查。


    而在他麵前,一字排開的站著幾位的皇子,還有太子一脈的朱允炆和朱允熥,都是一副低眉順目,俯首帖耳的模樣。


    雖說是皇子,可除了一些有限的時間,他們根本就見不到皇帝,先君後父,皇帝的威嚴要遠大於父親的慈愛。


    更何況朱元璋的氣場又太強,他們不敢少肆。


    而目前宮裏年齡最大的兩個皇子,漢王朱楧和豫王朱桂卻有些特殊。


    他們倆是跪在了地上,並且一聲不吭,滿臉的沮喪。


    這時,朱雄英進了門。


    “皇爺爺,父親...”


    朱元璋睜開眼,指了指自己身後,讓他站過去,又對正在背書的朱植擺擺手,示意他繼續。


    朱植苦著臉。


    本來就難背,又被朱雄英這一打岔,忘的更厲害了。


    他哆嗦了會,才繼續硬著頭皮背道:


    “壬子,金人攻通津、宣化門,範瓊以千人出戰,渡河、冰裂,沒者五百餘人...五百餘人嗯...士氣益挫...挫嗯...甲寅,大風北起嗯...那個嗯...”


    朱雄英開口提醒了一句:


    “俄大雨雪,連日夜不止...”


    “哦對對...”朱植如釋重負:


    “連日夜不止...乙卯,金人副使劉晏來...來額嗯...丞相出盟...丙辰,嗯...”


    朱雄英又開口提醒了一句:


    “妖人郭京用六甲法”


    “啊對對...”朱植撚起袖口,擦了把臉上的汗:


    “六甲法...”


    朱元璋扭頭看了朱雄英一眼:


    “你閉嘴”


    朱雄英吐了吐舌頭,又衝朱植攤了攤手、聳了聳肩,示意愛莫能助。


    朱植汗如雨下:


    “六甲嗯...對,哎呦...六甲嗯...唉呀...”


    他實在是背不動了。


    今天時運不濟,抽查的是宋史。


    一朝國史,動輒數百萬字,晦澀難明,內容龐大,本來就難記,一般也不要求通文背誦。


    可這篇涉及了徽欽二帝,北宋滅亡的原因,所以夫子們的要求比較嚴苛。


    不僅要求通文背誦,並且需要皇子皇孫有自己的感悟。


    朱元璋也不廢話,衝一旁詹事府的官員擺了擺手:


    “打”


    “遵旨”詹事府的官員拿著戒尺,站在一邊靜靜的等著朱植做好挨打前的心理建設。


    朱植的汗從腦門流到了下殼,咽了口唾沫又哭喪著臉伸出了手。


    “啪!啪!啪!...”


    戒尺這種東西,一般的廢物扛不了那麽多,超過三下就受不了。


    而朱植硬是挨了十五下,夯的胳膊都直打哆嗦,手掌也腫成了一塊饅頭,胖乎乎,紅彤彤。


    他也很自覺,挨完打後就直接在朱桂和朱楧旁邊跪下,做了第三位難兄難弟。


    朱元璋又一指下一位的朱栴:


    “你”


    “......”


    片刻後,朱栴也挨了揍,做了第四位的難兄難弟。


    朱元璋又指了指朱權:


    “你”


    “......”


    朱權也挨了揍。


    這時,地上已經跪著了五位難兄難弟。


    而之後倒是好了一些,皇十八子朱楩和皇十九子朱橞,雖然背的磕巴,但好歹算是背下來了。


    這讓朱元璋更生氣了。


    兩個最小的都背出來了,可一群大的卻弄了個日把歘!


    他一指跪著的那些位:


    “換隻手,接著打!”


    朱雄英一直默不作聲,甚至有些想笑。


    他之前沒少和這些皇子們一塊胡鬧,也沒少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帶著他們在皇帝、太子麵前露臉,讓他們能在君父麵前樹立正麵形象。


    可他卻從來沒有因為課業的事情給他們求情。


    課業不好就挨揍,這是最基本的,沒啥說的。


    而之後的朱允炆,又給這些皇子好好的上了一課。


    通篇六百餘字,他口若懸河,侃侃而談,背的珠圓玉潤,不急不躁,不僅沒有磕巴,甚至有種鳥上青天,魚在淵水的通暢。


    看著他多少存了些賣弄的心思,朱雄英覺得,皇宮裏的皇子,讀書、封王、就藩,韭菜似得一茬茬的換。


    早些年的朱椿、朱柏、朱檀,到如今的朱植、朱權、朱橞,有混蛋的,有更混蛋的,可這些人統統不待見朱允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眼藥上的也太厲害了。


    果然,聽他背完,朱標就露出招牌的春風得意表情,自矜的抿了抿胡子,輕微頷首。


    兒子,就是比弟弟強,不愧是鍾鳴鼎盛之家,翰墨詩書之族!


    而朱元璋又一指在跪的各位:


    “繼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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