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鼎趕到化妝間,發現韓東真的在哭,而且正如造型師所形容,哭得相當之悲慘。不僅眼淚嘩嘩往下流,還聲嘶力竭地喊著“二大爺”,搞得旁人手足無措。


    在北方很多地方,當“爺”字讀輕聲的時候代表父親的兄長,二大爺也就是二伯。因為知道韓東是在二伯家長大的,所以王中鼎並沒有意料中的吃驚。


    “會不會是他小時候剪頭發留下什麽陰影了?”二雷猜測。


    王中鼎還沒來得及表態,就被韓東死死抱住,一口一個“二大爺”叫得好不煽情。


    旁邊幾個人都為韓東捏了把汗,生怕“王二大爺”一拳頭把他抽醒。結果王中鼎非但沒有推開他,反倒是二雷上前欲將韓東拉開時,被王中鼎揚手阻止了。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韓東才平靜下來。


    王中鼎慢慢將韓東的頭擺回原位,內心掙紮片刻,最終還是做出讓步,“算了,別剪了,簡單修修型吧。”


    怕韓東再整幺蛾子,王中鼎幹脆留下來看著他。


    這是王中鼎第一次“親臨現場”指導工作,讓造型師倍感壓力,同時應對兩個難伺候的主,其艱辛程度可想而知。


    “第二層頭發再剪短1點3毫米。”


    造型師腦門兒滲出汗珠,1點3毫米……究竟……是多長啊?


    好不容易拿捏好尺度,又聽王中鼎在一旁說:“掉了六根。”


    “掉了六根?”造型師不明所以。


    “你剛才沒有攥牢,有6根頭發掉了下去,摻進了第三層。”


    第6根……6根……造型師瞬間暈菜,是哪6根啊?


    王中鼎實在看不下去了,就伸手要過造型師手裏的梳子和剪刀。


    “我來吧。”


    造型師瞬間驚愣住,你來?這……你都能來?


    造型師不太放心,“我們可以給您打下手。”


    “不用了,你們站在這也擋光。”


    造型師和助理隻好離開,二雷也回去整理雜務,化妝間隻剩下韓東和王中鼎。


    王中鼎重新給韓東梳理一頭的卷毛,從發梢慢慢梳理到發根,耐心十足。他發現韓東的頭發不太像漢族人種的自來卷,而是與高加索人種相似,卷大且飽滿,蓬鬆有層次。但又有著鮮明的個人特色,譬如大多數自來卷都是發梢卷,韓東的則是發根卷,發梢柔順,所以梳起來的小楸楸圓乎乎的很整齊。


    如果不看韓東的臉,單看他的後腦勺還是很可愛的。


    “二大爺。”韓東又叫。


    王中鼎柔和的目光再度染上一層陰霾。


    “二大爺。”韓東還叫。


    王中鼎依舊不搭理他。


    結果,韓東一連叫了十幾聲,一聲比一聲響亮。


    “二大爺!二大爺!!二大爺!!!二大爺!!!!二……”


    王中鼎冷聲喝止:“再嚷嚷信不信我把你頭發剃了?”


    韓東又改為小聲嘟噥,就像和尚念經一樣,“二大爺,二大爺……”


    王中鼎終於知道韓東的二伯為什麽要把他過繼給別人家了,就這種混玩意兒,擱誰誰都得轟出門,多招人煩啊!


    遲遲得不到回應,韓東終於念叨乏了,嘟噥聲漸漸被鼾聲所取代。


    事實證明造型師多慮了,王中鼎不僅會剪發,而且動作很熟練,像是平日裏經常做這件事。尤其他的手法很準,每一層上下差不了幾根,長度就像尺子比著來的。雖然是卷發,但修剪後線條清晰流暢,層次感鮮明,紮起來恰好是一個圓弧卷兒,相當有藝術感。


    韓東直挺挺的脖子癱軟下來,腦袋很快垂了下去。


    王中鼎看到韓東的後勃頸上有一層細密的汗毛,從兩端向中間聚攏,特別像某種動物的鬃毛,手指在上麵拂過,毛茸茸的,莫名地哼道:“豬鬃。”


    不料,這句嘟噥竟被韓東聽到了,還嘎嘎笑了兩聲。


    王中鼎喝著水差點兒嗆到,“說得就是你,你還跟著笑?”


    韓東又不吭聲了,好像剛才那幾聲就是撒夜症。


    十幾分鍾後,王中鼎徹底完工,剛要給韓東清理發茬兒,就被他死死纏抱住。


    “二大爺,給點兒錢吧~”


    王中鼎差點兒一腳踹上去,我加班加點兒給你剪頭發,還得倒貼你工錢?


    韓東繼續央求,語氣特別可憐。


    “二大爺,給點兒錢吧~”


    王中鼎沒好氣的回道:“一會兒再說。”


    韓東依舊不撒手,沒完沒了地磨嘰。


    “二大爺,給點兒錢吧~~二大爺,給點兒錢吧~~”


    王中鼎渾身不自在,隻好陰著臉掏出幾百塊錢,動作生硬地塞給了韓東。


    韓東拿到錢後迅速起身,快步朝門口走去。


    “你不清理發茬兒了?一會兒脖子紮別找我。”王中鼎冷聲警告。


    韓東義無反顧地出了門。


    王中鼎又回到辦公室,因為還有一些事沒處理完,加之預感韓東會回來,便延遲了一段時間。後來看了下表,將近四點,韓東不太可能回來了。於是整理了一下辦公桌,又洗了個澡,全部收拾完之後,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


    結果,剛躺下沒有三分鍾,該死的門鈴就響了。


    王中鼎持著一張陰沉的麵孔走到門口,血壓瞬間飆了上來。


    韓東訥訥地說:“脖子紮得慌。”


    “……”


    第二天早上韓東醒過來,感覺脖子和肩膀一帶莫名的酸痛,尤其梳頭的時候更強烈。好在今天的小辮出奇得有型,以往總會有幾根雜毛溢出來,今天異常規整,襯托得臉更加尖削立體,瞬間就把韓東治愈了。


    吃早飯的時候,俞銘難得開口講話。


    “你的木床完工了麽?”


    “排骨架已經切好了,今天做榫頭。”


    俞銘又說:“我看還剩了不少木頭呢。”


    “放心,浪費不了。我早就計劃好了,做完床再做一個能泡澡的木桶,做完木桶還可以做個木盆,做完木盆還可以做個木碗,做完木碗還可以做雙木筷子,做完木筷子還能做一盒牙簽。就算削下來的下腳料,粘吧粘吧還能做個工藝品呢。”


    俞銘雖然不善於表達,但是從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對韓東的鬼才還是蠻欣賞的。


    “我還可以做幾個手把件,到時候看誰順眼就送誰。”韓東發現俞銘在瞧著他,馬上笑著補一句,“放心,少不了你的。”


    俞銘沒說什麽,起身回房間拿了盒罐頭過來。


    韓東定睛一看,這不是我在王中鼎那吃過的罐頭麽?一直對這個味道念念不忘,但是跑了好幾個超市都沒買到。


    “你從哪買的?”韓東趕緊打聽。


    “不是買的,朋友送的。”


    “那你問問朋友,他是從哪買的?”


    俞銘沉默了好久才開口,“這是軍用罐頭,不外賣。”


    王中鼎吃特供品韓東倒不意外,但俞銘口中的朋友就讓韓東很意外了。因為俞銘的家世他是了解的,加上俞銘這麽不善交際,怎麽會認識那種朋友?其實再往深了想,俞銘進這家公司都有些說不通,而且進來之後每天過著頤養天年的日子……


    “你不會讓人包養了吧?”韓東突然開口問。


    俞銘的眼神裏未見一絲波瀾,依舊冷淡淡的口吻:“你才讓人包養了。”


    韓東想想也對,哪個被包養的人天天把自己悶在屋裏?


    實在禁不起誘惑,韓東就把筷子伸進人家的罐頭裏,夾一塊回鍋肉放入口中,果然還是那個味道,嚼著嚼著竟有種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


    “我昨天晚上夢見我二大爺了。”韓東說。


    俞銘向來是個好的傾聽者,因為他從不會開口打斷別人的話。


    “那一年我八歲,我二大爺家又添了一個小閨女,家裏已經倆孩子了,就打算把我過繼給別人家。我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我都睡覺了,還被我二大爺叫醒了,他說要給我理發,幹幹淨淨遞送到別人家。當時我哭著求我二大爺,結果他還是鐵了心要把我送走。後來我抱著二大爺的腿求他給我點兒錢,你知道他給了我多少麽?他摸了半天衣兜,才掏出來五塊錢,我那個心啊……”


    俞銘指著韓東從衣兜掏出來的錢:“那不是五百麽?”


    “我就是打個比方,後來我拿著那五塊錢一個勁地跑,我二大爺就在後麵追,我……額?”韓東又瞧了瞧手上的五張紅票,才發現不對勁,“這錢是哪來的?”


    俞銘用眼神回複他:你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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