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我哄嗎?


    她還沒哄過生氣的男人呢,以前渾身無時無刻不在痛,有人甩臉子她隻覺得煩,隻會直接將人踢了。


    陸凝霜抬頭望著夜空中的明月,意外體會到了曾經從不會去感受的詩情。


    那些諸如“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絕”,“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的詩句,都不再是蒼白的文字。


    陸凝霜明白,是她的心境變了。


    她不再被病痛囚困,不再被四四方方的宅院困住,她擁有了前世今生都不曾暢想的自由。


    或許有一天,她能去深山裏聽古寺鍾聲,去海邊看潮起潮落,在冬日裏策馬感受大雪滿雕弓。


    撩人的情話她能毫無負擔的張嘴就來,但此時此刻她並不想說那些輕佻言語,因為她此時不想與男人做那種事。


    甚至不想有任何蘊含欲望的肢體接觸。


    她隻想靜靜的吹風看月亮。


    有人在身邊陪著,便是最好的情況了。


    陸凝霜除去鞋襪,坐在岸邊將雙腳泡進溫泉裏,傅南嘉背對她坐在池子中央,除了最初那一眼,沒給她任何回應。


    正好,她不需要回應。


    泉水的熱意從腳心蔓延至周身各處,像一件輕薄無形的披風,為她阻隔了晚風的涼意。


    最終,是傅南嘉先穩不住,打破了充滿和諧的靜謐氛圍。


    “你為什麽不說話?”


    他泡出了一身的汗,被風一吹,又變得涼颼颼的。好的是,經脈活絡後,雙腿的痛感減輕了不少。


    陸凝霜雙手撐在身後,用一種極為放鬆的姿勢坐在岸邊。


    “嗯?”聽了傅南嘉的話,她偏頭看來,疑惑道,“為什麽要說話?”


    如果傅南嘉有通過眼睛看穿一個人內心的本事,他就能發現,此刻是他離陸凝霜的心最近的一次。


    她從來都將自己保護得很好,她將內心層層包裹,你以為她在真情流露,你以為她在跟你推心置腹。


    其實,都是半真半假的戲劇。


    目的不過是玩弄人心,讓別人心甘情願的當她的囚徒罷了。


    她從沒有真的對誰說過心裏話。


    她臉上的疑惑是真的,眼裏的疑惑也是真的,她的表情和心思達到了統一。


    傅南嘉忽然就問不下去了,顯然她此時並沒有思索他在生氣的問題,甚至沒有思考與旁人相關的話題。


    “沒什麽,我洗好了,準備起身更衣了,小乖你要回避嗎?”


    “嗯,不打擾哥哥了。”


    陸凝霜站起來就走,她不想將傅南嘉看清楚,尤其是他的腿,有些事還是保持朦朧感最美妙。


    傅南嘉盯著地上一串濕漉漉的小腳印,莫名鬆了口氣。他也不想狼狽不堪的出現在小乖的眼前。


    ……


    今夜的氛圍特別祥和。


    陸凝霜沐浴後,安分的躺在了傅南嘉的懷裏,傅南嘉安分的將她摟住。


    “小乖今天很開心?”


    他絕口不提午後的爭吵。


    “嗯,開心。”


    陸凝霜也沒提讓他罰跪的事。


    一切的爭執,好像在這一問一答中,消弭於無形。


    ……


    一名邋裏邋遢的乞丐在黑夜裏搖搖晃晃的倒在了一處僻靜的小院兒門口。


    等善心大發的屋主人將他救進去後,他忽然暴起,瘦削的雙手瞬間繃成鷹爪,輕鬆扭斷了屋主人的脖子。


    “砰——”


    屍體重重砸在地上,頭顱被擰了一圈兒出現在背後,瞪大的雙眼慢慢滲著鮮血,在不可置信的散去了光芒。


    乞丐從屍體身上跨過,熟練的去廚房燒水洗澡。


    半個時辰後,在街上遊蕩的臭乞丐,搖身一變,成了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


    季汝陽坐在窗邊,先用屋中的小刀割掉打結的長發,再咬住腰帶,麵容冷峻的剜掉腐爛的傷口。


    晉陽的防守很嚴密,對待無家可歸的流民卻保持著一份善心,晉陽範圍還有專門的機構安置外地遷來的流民,引導他們從事生產生活。


    為了混進城中,他的傷和髒都是實打實的。


    流民不可能渾身幹淨,為了逃命,數月不換洗才是正常的。


    而且跋山涉水,遭遇的匪寇或偶遇的難民搶劫,身上怎麽都會帶些傷。


    正好,季汝陽在被人圍剿時受了傷,簡單處理後,他就換上粗布短打,從北方一路行來,徹底變成了乞丐。


    他來晉陽隻為了確認一件事:二小姐還活著嗎?


    三個多月的顛沛流離,他都快瘦脫相了,陛下的暴斃對他這個走狗的影響十分巨大。


    各路人馬都想抓住他,接受或者摧毀陛下的隱秘力量,借此問鼎天下。


    他麾下眾人許多都已經反水,不然他也不用躲得如此辛苦。


    院中躺著的屍首,便屬於背叛者陣營。


    季汝陽麵無表情的上藥包紮,夜風裏的低歎隻容他自己聽見:


    “二小姐還活著,真好。”


    ……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後半夜的一場雨,讓氣候染上了涼意。


    傅南嘉依然陪著陸凝霜吃飯,盯著她把蘊養身子的湯藥喝下。


    “小乖,哥哥不能陪你用午膳,你記得按時吃飯喝藥。”


    出門前,傅南嘉雙手搭在陸凝霜腰側,仰頭看著她光滑的下頜認真叮囑。


    “好的,”陸凝霜回抱了男人一下,恩賜他親了下臉龐,“哥哥也要按時吃飯。”


    傅南嘉忍住笑意,輕柔的捋著她的發絲。


    “哥哥不會在外邊用膳的,因為小乖會給哥哥留飯。”


    軟語幾句哄走了傅南嘉,陸凝霜步子悠閑的跨進了耳房。


    “荊太醫,吃住都還習慣嗎?”


    荊時越的作息一般很規律,起得早,睡得早,陸凝霜進來時他正對著裝藥的櫃子搗鼓。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陸凝霜的問題,而是在猶豫後,揣著藥瓶摸索著來到她麵前。


    欲言又止,最後有些緊張的說:


    “二小姐,你還沒吃藥。”


    還沒等陸凝霜回應,他便因為擔心她誤解,而著急忙慌的解釋起來。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我是想說你的身體還是經不起折騰,就算仔細將養,能恢複到正常人的水平,但總歸不可能真的與正常人一樣。


    有些於你身體有礙的事,還是能避則避,二小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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