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指名道姓,聰明的人自然明白指的是誰。


    她的網已經織好了,餌也撒好了,就等獵物上鉤了。


    這是一個比較明顯的陷阱,柳徇風一定看得出來。


    陸凝霜知道柳徇風一定看得出來,但柳徇風一定會跳的。


    因為荊時越是他心中的魔障。


    除卻醫道終極,勝過荊時越是柳徇風走到今日的重要力量來源。


    果然,他將放在人群中的注意力全部收了回來,拿過案幾上的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


    低頭深嗅之後,抿了一口,瘦長有力的手指捏著酒杯在鼻尖微微搖晃,啟唇感慨:


    “師兄他啊,向來自命不凡、狠心薄情!”


    隱藏意思就是,因為你剛醒來把他忘了,所以他備受打擊,感覺麵子過不去,於是直接跑了。


    所以啊,二小姐你看,我師兄就是這樣沒有擔當的男人!


    當陸凝霜看過來後,他接著歎息:


    “當初在山上就是如此,無論師父如何勸阻,我們如何挽留,他都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走便是十年,十年裏音訊全無!我們尋了各種途徑捎信給他,卻從來沒得到回複。”


    我幹不了你荊時越,我還不能挖你地基了?


    你都肯以壽命為代價,施展禁術救陸二小姐了,我不信你真能放下她?


    我踏馬在她麵前使勁兒抹黑你,反正你跑了,關於你在師門的一切,還有你的為人,解釋權全部歸我所有!


    我要讓她看清你醜陋的麵目,討厭你,仇恨你,厭惡你,精神攻擊你懂的吧?


    小樣兒,不折磨死你!


    柳徇風嘴角的笑容雖不明顯,可燦爛的程度就跟外頭盛綻的燈火一樣。


    “他對我也如此狠心嗎?”


    陸凝霜表情一怔,有些迷惘的望著天上的圓月,臉頰生出薄薄的紅暈,像是醉在了回憶釀成的酒裏。


    酒精對破爛身體的刺激性很大,她曆來是滴酒不沾的,最多嚐一嚐酒釀做成的甜點。


    杯裏的酒不過是拿來渲染氣氛和把玩的。


    “也許……二小姐會是例外吧。”


    柳徇風傾斜酒杯,將剩下的半杯酒從窗子倒下,帶著惋惜的表情,在夜風裏低喃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心思敏感的人才能看出他最真實的答案:


    你不會是例外的,沒有人是例外。


    “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結果……在那件事之前,他明顯不喜歡我……”


    陸凝霜慢慢吞吞的回神,抬手將酒杯遞過到柳徇風麵前,嘴角揚著勉強的笑,眼裏泛著濕潤的光。


    “我不能喝酒,柳大夫能代我飲一杯麽?”


    “二小姐之令,豈敢不從?”


    柳徇風壓住笑意,輕歎著將酒杯接過,放在唇邊一飲而盡。


    不知何時,侍從安靜的退下了。


    貼身守護的丫頭茯苓,也退到了屏風之外。


    唯有杜邱亭那傻小子坐在桌子上,對眼前的豪華盛宴大吃特吃。


    好酒加好菜,珍饈美味不計其數,光是原材料,就遠不止幾百兩銀子。


    他一個山旮旯長大的孩子何曾遇到過這樣高規格的席麵呢?


    蒼術避世隱居的地方真的是在鳥不拉屎的深山老林裏,周圍還有懸崖絕壁,天然毒障,一般武者都挨不到邊。


    杜邱亭得令下山之前,吃的是什麽?是一年不重樣的野菜,拉個屎都是綠色的!


    好多次都讓他誤判自己的中毒情況,導致他被柳徇風陰慘了!


    即便下了山,入了仁醫館,最好的夥食也僅是三天加一個雞腿。


    苦啊,孩子過得苦。


    酒菜下肚,清秀端正的少年郎成了個小醉鬼,在不在的無所謂。


    “二小姐到底喜歡他哪點兒?”


    窗戶邊,柳徇風和陸凝霜已經開始談心了,飲下那杯酒後,二人的關係多了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


    陸凝霜蜷著身子,趴在羅漢床中間的案幾上,把控著節奏迷惘的搖頭。


    柳徇風坐在另一側,肘撐扶手,指尖抬著下頜,目光深邃的望著她。


    “他離開後我一個人想了很久,我發現自己其實不喜歡他,而是習慣。


    我習慣了他的存在,習慣了總能看見他,習慣我一生病他便出現在我的身邊。”


    陸凝霜扯了扯嘴角,笑得像雪花一樣脆弱,眼角悄然滑落的淚滴,與窗台邊沿掛著的桂花酒一樣映著月光。


    什麽,不喜歡荊時越?


    柳徇風默默架起了二郎腿,整個人倚在位置上,竹青色的寬袍略微繃緊,勾出了那細細的腰。


    他自帶風流韻質,但他本質上隻是個邪惡科學家,而非萬花叢裏過的浪蕩子。


    “柳大夫,習慣是一個十分可怕的東西。


    你或許不知道,最開始我很討厭他,他總是不遺餘力的給我開各種各樣的苦澀湯藥,一刀從我的食譜裏切掉了世上絕大部分食物。


    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我自作自受,罪有應得,他那張嘴真的格外討厭,他是唯一一個讓我受委屈的人。”


    “師兄的嘴,我們也深受其害。”


    柳徇風從懷裏掏出一方手帕,傾過身子,輕巧的放到陸凝霜手邊。


    帕子是棉與麻混紡的,呈深灰色,比陸凝霜日常用的細滑絲綢粗糙很多,但洗得十分幹淨,還熏過殺毒的草藥。


    荊時越就喜歡在他的別雲間裏熏這玩意兒。


    他蠻好奇的問:


    “二小姐不是鎮國公夫婦的掌上明珠麽?師兄他還敢罵你?”


    鎮國公府最受寵的二小姐都敢罵,真頭鐵!


    要知道在暴君垮台之前,陸國公是簡在帝心的人物,得罪他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柳徇風對荊時越性格的莽和直有了更深層的認知。


    “謝謝柳大夫。”


    陸凝霜攥起手帕,卻沒有用,她搖頭低聲回答,“或許因為他的藥對我比較管用,爹娘倚仗他給我治病,能容忍他的傲慢無禮。


    比起活命,讓我受一點兒委屈並沒有什麽。有求於人嘛,自然要擺出態度。”


    陸凝霜還是比較能理解爹娘對荊時越的放縱,他們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滿世界尋找江湖名醫,能人異士。


    可治病的人如潮來如潮去,卻隻有荊時越一個人堅挺著,那些人全都沒有任何用處。


    隨著束手無策的醫師越來越多,荊時越的存在就顯得愈發珍貴。


    或許起初是對他的傲慢不滿,可漸漸的也隻能把它當做天才獨有的性情。


    傲慢沒關係,能治我女兒就行。


    “那為什麽……”


    柳徇風等待著下一個答案。


    你們的關係怎麽轉變的?


    這是能擊潰荊時越內心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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