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的音樂練習室。
“可以聊聊嗎。”薇爾莉娜把手拍在希斯利亞的鋼琴上。
“當然....可以...”希斯利亞站起來，左右看了看，像個天生的領導者一樣，對她的同伴們說道：“今天大家先練習到這裏了，辛苦了。明天下午練習的時候，我會讓黑衣侍者們送些伯爵紅茶過來，加了奶油的很好吃哦。”
眾人都開始起立，收拾自己的樂器，她們端莊的告別，或提裙，或鞠躬，或微微蹲下一刻身子，就像社會上要求她們成為的淑女那樣優雅著。
於是洛小安也終於歎了口氣，從古箏前站了起來。古箏要求演奏者的坐姿，手勢都要優雅，符合女性的感覺，可她就是很不習慣.....
每當她試圖表現出什麽「優雅」的時候，她總是感覺那是在表現出嫵媚，是在勾引她的觀眾。可觀眾注意到她時，她又很不習慣。
說到底....她其實不想參加這場音樂表演的，但是第七班所有女生都參加了，她總不能一個人不來，那樣多不合群。洛小安雖然不是在意別人眼光的人，但她是個在意自己朋友們的人。
“辛苦了。”蒂娜和蒂婭從椅子上跳下來，放下小號，行禮道。
她們怕別人認不出來她們各自是誰，於是在小號上分別貼了藍色和粉色的貼紙....正好對應她們眼睛的顏色。
上官青梅什麽話都沒說，把笛子裝進包裏，背上就走了，走之前還看了一眼希斯利亞和歌莉婭，她總是格外關注著她們二人。
“辛苦大家了，我也告辭了。”艾莉西亞提裙道，“我晚上還有些事情.....”
“終於....解散啦！我要踢球去了姐姐，明天見。”歌莉婭跳下來，當眾脫下自己的黑色高跟鞋，然後立馬拿出一雙準備好的運動鞋勾上。
“那我們也走吧，薇爾莉娜同學，喜歡喝咖啡多一點，還是茶？”希斯利亞笑道。
“隨便，都可以。”薇爾莉娜的語氣不太對勁，她依舊盯著希斯利亞，“愛麗絲，你先一個人回去吧，我沒事。”她回頭對愛麗絲道。
“哦...注...注意安全。”愛麗絲提了下裙子，行禮離開。她隱約感到有些不對勁，但又不好說什麽。
薇爾莉娜和希斯利亞又回到了那個咖啡館。當然，她們自始至終也不知道沈墨七在這裏工作。
敏銳地察覺到黑衣下沈墨七真實身份的人，隻有愛麗絲一個人。所以她當初是怎麽認出沈墨七呢，氣味？睫毛？體態？還是靠所謂的下意識的熟悉感呢。
“請用吧。”希斯利亞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提前喝了一口她明天要人送過來的伯爵紅茶，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我就開門見山了。”薇爾莉娜拍桌道。
“小聲點，薇爾莉娜同學，不要打擾到其他人了。”希斯利亞連忙搖手。
“你，是不是又說愛麗絲了。我看到你把她獨自拉走，說著什麽，而她很是惶恐。”薇爾莉娜盯著她。
“我隻是跟她說...唱歌要自信一點，不要害怕，聲音不要發抖，要穩重，學的東西不要忘記.....”希斯利亞解釋道。
薇爾莉娜深吸一口氣，“你承認了對吧。”
“是的....有什麽問題嗎？”希斯利亞歪頭，盡量保持端莊，疑問道。
“你總能看出來她情緒不對吧？她一個月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不錯了，你總不能一直給她壓力。”薇爾莉娜坐在椅子上，翹起大腿，抬起眼睛道。
“我會對她道歉的....”希斯利亞把手從杯子上拿回來，托著臉頰，眼神竟一轉往日溫柔，帶起上位者的威嚴來，“可說白了....你隻是討厭我而已吧。怎麽，隻有愛麗絲這種血脈高貴的天才才能入你的眼？”
“至少她比你們純淨的多。”薇爾莉娜哼道，“以為我不知道嗎，以前我還覺得你和歌莉婭奇怪，但最近重新調查了才發現，你們隻是「偷竊者」而已，是最卑劣的小偷，為什麽不回你們的家鄉呢？”
希斯利亞第一次失去了臉上永遠的平靜的笑容，她捏緊杯子，紫色的頭發有些微微隨著魔力飄揚。
“你是在哪查到的？這種事情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希斯利亞第一時間反問道。
可薇爾莉娜看穿了她的詭計，隻是笑笑，並不中計，“我問了我某個朋友，他恰好知道你的來路。所以沒說錯對吧，你確實是「竊血的盜賊」。”
“當然誰都不是你們這種「天生的」大小姐。”希斯利亞冷冷道。
“畢竟我沒有你們貪心，拿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薇爾莉娜聳聳肩。
“你又知道什麽。”希斯利亞的聲音很高，一時間咖啡廳的所有同學都扭頭看向希斯利亞和薇爾莉娜的爭吵。
“你從沒在我們的世界生活過，你又知道什麽，我們身上背負的榮譽，責任，懷疑，恐懼，你又懂什麽？”希斯利亞咬牙道，似乎薇爾莉娜的話真正刺痛了她。
“那我們大可以換換人生，看看誰過的更淒慘一點，尊貴的...哼，公主陛下。”薇爾莉娜反諷道，她們二人的目光死盯著對方，矛盾一觸即發。
希斯利亞舉起手，細長的手指上戴著一顆紫羅蘭花紋的銀色戒指。
“怎麽，想動手嗎？拙劣的模仿者，冒牌貨。”薇爾莉娜也笑了笑，露出了長長的虎牙。
“小姐們，茶涼了，我給你們換一杯吧。”黑衣侍者站在桌子旁，把她們已經涼了的紅茶端到餐盤上，然後換了兩杯滿滿的新鮮熱茶。
“是你？”希斯利亞皺眉道，她的紫發此刻才如澆了一盆冷水一樣飄了下去，她的理智重新占據上風，她是不會在學宮裏動手的。
而眼前的黑衣侍者，剛好是一個月前冒犯她的那位，她記得他的手和體型，但他的聲音.....莫名耳熟。
“是我。”沈墨七抬起頭，卸下兜帽。“在這裏打工真的抱歉，我什麽都沒聽見，但你們還是冷靜一點，不要吵架了。”
希斯利亞一時之間驚訝的睜大眼睛，睫毛在眼眸上疑惑的抖動了一下，甚至忘記了和薇爾莉娜的爭吵。
“你....上次.....”她的臉隨即變得羞紅。
“是我，我當時逃走了，因為種種原因沒敢露臉。”沈墨七笑了笑，“但那之後，我特意問了我的上級，他說我可以有特例，不用拿黑衣的標準要求自己，也就是說，我有和你們說話的權利了。”
“真的....對不起，我會找機會賠罪的。”她鞠躬道，淡淡的紫發蓋住了她的臉頰，散落在身前。
“沒什麽.....是我那天沒能亮明身份，內心脆弱。”沈墨七對她表現很驚訝，他沒想到希斯利亞竟然真的會為他鞠躬道歉，他以為她會像普通的貴族一樣，在尷尬和臉紅中把事情遺忘過去。
“多謝了。”薇爾莉娜隻是意外的看了一眼沈墨七，沒有希斯利亞那麽大的反應，然後她笑嘻嘻道，“你們咖啡館服務真好，下次我帶愛麗絲來嚐嚐。”
“這就不必了吧.....”沈墨七尷尬地笑了笑，微微點頭致意，離開了。
薇爾莉娜和希斯利亞同時對視了一眼，然後拿起自己的包，哼了一聲，起身離開了。
沈墨七看著桌子上的兩杯熱的伯爵奶油紅茶，歎道：“喂，好浪費啊，我新泡的。”
說罷，薇爾莉娜竟然重新走進了咖啡廳，她舉起沈墨七泡的熱茶，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豪邁的放在桌子上，擦了擦嘴巴，對著沈墨七笑了笑，舉了個大拇指。
“流進衣服裏啦，喂。”沈墨七的目光從薇爾莉娜潔白的天鵝脖頸上移開，歎了口氣，勉為其難地在工作中擠出笑容，同樣對她比了個大拇指，作為回應。
多日後的知更鳥戲院。
“下麵登場的是，兩年級的朝田木之芽同學，請第七班同學準備。”主持人在台上微笑道，她穿著知更鳥戲院的主持衣服，端莊大氣，彩妝豔魅，漂亮非凡。
“聽說這個朝田木之芽是更東方的大小姐，來自扶桑的京都城。”
“是啊，要我說，扶桑的女生比玖華的女生可愛多了。扶桑人對我們玫英人十分崇敬，他們有些地方西化程度可比玖華高多了。”
“玖華女生不是婉約形就是溫良形的，平時約她們出去玩也總是找借口推辭，她們不喜歡我們這種逍遙的人，把我們看成紈絝和放蕩，還是扶桑女生玩的愉快。”
“是啊，要說玖華女生和扶桑女生的樣貌都差不多，都是東方人的黑發黑眸嘛，為什麽性格特點差距這麽大。”
“我覺得，玖華女生好像是本能的害怕我們...而扶桑的女生雖然害怕，但還是強行在適應著我們，這跟她們的社會環境和國情有關係嗎？”
“不管了，話說回來那個第七班的表演是什麽你知道嗎？”
“不知道.....但聽說第七班也有很多知名的大小姐啊，比如那個艾莉西亞，希斯利亞.....我當艾莉西亞的粉絲三年了，唉，為什麽不是獨奏啊，搞不明白她們組了一個什麽樂隊有什麽意義.......”
“她們都是大小姐應該不會有錯...但她們的家族和領地到底在哪裏呀，學宮裏也沒個說法，真不知道她們的財富和勢力大不大啊。”
“無所謂了，一般的貴族女性你也知道，有錢的不漂亮，漂亮的沒錢，有錢又漂亮的也是少數。但第七班這些小姐們的容貌....”這個學生咽了咽口水，“拿我爹的全部財產換我都願意，隻要留夠我的那份.....”
外麵的觀眾嘈嘈雜雜，第七班的眾人正在緊張的檢查著自己的樂器，生怕表演時出了問題。
薇爾莉娜和希斯利亞反而靠在幕布的兩邊，眼睛無神的靜靜看著台上那個沉浸在鋼琴演奏中，名叫朝田木之芽的表演者。
薇爾莉娜的眼睛在燈光奪目中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幼小的曾經。
“異端。”
“邪教徒。”
“就是她害死了父母。”
“她家原本是富貴之家的，結果剛生下來就起了大火，一家人全部慘死。誰知道她一個嬰兒是怎麽在火裏活下來的。但聽醫生說，她身上有令人驚恐的胎記.....一定是惡魔轉世吧...”
“是啊，上星期偷東西被抓住打了一頓，沒想到今天又去偷啊，孤兒院也容不下她了。”
小時候的薇爾莉娜走在老舊破爛的街道上，路邊處處是下水道的臭味，她被第三次趕出孤兒院了。
那院長說，這次絕不會放她回來，就算她死在外麵，他也對得起神靈了。
薇爾莉娜蹲在髒髒的水邊，她很渴，但她知道不能喝，喝了就會生病，就會死。
她看著水裏的倒影，她的臉很髒，很黑，頭發也黏作一團，整個人也很臭，就像一隻下水道的老鼠，這樣的人就連路過的孩子都會踹一腳，大罵她是臭鼬和乞丐吧。
她早就習慣別人厭惡的視線了，早已麻木，但當所有人都開始懶得罵她，踢打她，見到她就像遇見瘟神一樣趕緊離開時，她的心竟然還是有些莫名的刺痛。
薇爾莉娜永遠是一張髒髒的撲克臉，她今天罕見地蹲在髒水旁，對著水麵擠了擠臉，她想回憶一下自己的笑容是什麽樣子，可是擠出來的卻是幾滴悄然無聲的眼淚。
她看著水麵上倒映的灰暗城市，灰暗天空，天空下是高高的尖角教堂和下城區居民樓，她的人生似乎也隻有灰暗這一種色彩了。
她是不會哭的，一定是天上又下雨了。
薇爾莉娜告訴自己。
“你還好嗎？”
“喂？...你沒事吧？”
薇爾莉娜抬起小小的頭，瞳孔放大，眼前是一個穿著講究的婦人，麵孔已經生了些皺紋，但臉上已經仁慈，能看出年輕時的美麗風韻。
薇爾莉娜立馬擺出了拚死的架勢，她像一隻貓一樣立起爪子，“怎麽了，想打我嗎，我告訴你，隻要我能活下來，我一定偷走你的東西，讓你再也吃不到麵包。”
“哈哈哈哈哈，好的。”婦人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笑淚，“我幫助這麽多孩子，你是最有意思的一個。如果你能做到，歡迎來偷我的東西。”
“你是什麽意思。”薇爾莉娜還是沒有收起警惕的爪牙，她對婦人疑問道。
“你有我沒有的東西，孩子。”婦人蹲下來，拍了拍薇爾莉娜身上的汙垢，再拿出一張新的手帕，為她擦了擦臉上的泥巴，“你有反抗的精神。”她說。
“你要?......”薇爾莉娜疑惑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超脫了她的理解。
假如世界上有五成的壞人，五成的好人。壞人遇見她會高聲辱罵，其中有一成最壞的會主動傷害她，好人雖然會偶爾幫助她，但隻會把麵包遠遠的放在地上，不會接近髒兮兮的她。畢竟她們隻是想做力所能及的好事，不是真的想弄髒自己，或者遇到什麽負責任之類的麻煩事。
“跟我走吧孩子，我能養活你。”婦人認真道，“我可以教你一切，生存的技能，知識......我不是什麽邪教徒和人販子，我有正經的職業，我是軍樂團的一名鼓手，以前也從過軍，你可以找人打聽打聽我的人品，哦對了，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教你打鼓。”
“鼓......”薇爾莉娜的眼睛睜的很大，當她意識過來的時候，已經牽上了婦人的手。
她們離開黑暗擁擠的街道，在高以蔽日的建築群中離開，走進陽光之下。
白駒過隙，時光流離。
薇爾莉娜的眼前一陣模糊，再次看到畫麵，已經是她十一歲的時候。她站在婦人的葬禮上，周圍站滿了婦人的親朋好友。
婦人的人緣很好，她沒有丈夫，沒有孩子，隻有薇爾莉娜一個養女，她病死的時候，屋外站滿了看望她的人，她埋葬的時候，高尚的人們穿著黑衣，捧著花朵，在她的墳墓前哀悼，流下同情的眼淚。
薇爾莉娜就像看著下雨天時的沉默一樣，看著女人的墓碑沉默。
隨著近幾年魔力不知怎麽的就流淌在她的體內，她變得強大，隱秘，也想因此起來很多事情。
她曾三次被燒死在處刑台上。
上輩子，上上輩子，上上上輩子。
往世，不管她是宮廷魔法師，魔女，還是免費給村民們治病的鄉下女巫，不管她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管她曾經救了多少人還是害了多少人，等待她的結局永遠隻有一個。
被燒死。
被人們的憤怒吞沒，然後感受到自己的皮膚被火焰吞噬，頭發被火焰點燃，肌肉被火焰烤熟。在處刑台上感受到周圍人的憤怒，恐懼，而自己隻能看著赤裸的腳下的柴火，看著手臂上的繩子，流下淚水。
當婦人最後一個親人離開的時候，薇爾莉娜知道，沒有人願意繼續收養她了。
也許是別人看到她十一歲的樣子，卻沒有為自己的養母留下一滴眼淚，下意識覺得她是個怪胎和怪物吧。
盡管婦人的遺囑給她留了一筆錢，可薇爾莉娜此時隻想把錢丟進火裏，然後找根繩子上吊。
如果她的人生永遠都是悲劇的輪回，那麽自我了斷還有可能避免往世的陰霾。
“你想改變命運嗎？”一個男人突然出現，他遞出傘，為薇爾莉娜擋下開始淅淅瀝瀝的小雨。
薇爾莉娜伸出細小的胳膊，擦掉臉上不知道是淚還是雨的東西，看向男人，才發現他帶著麵具，穿著一身黑袍，什麽都看不見。
“我這裏有一張東方學宮的邀請函。”男人從懷裏掏出了一張信封，“如果你想改變命運，想擺脫命定的結局，想報複這個令你憎惡的世界，這將會是你的一個機會，一個得知世界真相的機會。”
“你連真麵目都不肯示人，我憑什麽相信你。”薇爾莉娜把嘴裏的紅發撩走，抬頭用仇恨萬物的眼神看著男人。
“你沒得選，如果你還恐懼著死亡，就會像溺死之人一樣，抓住任何人遞給你的任何東西。”男人笑了笑。
而薇爾莉娜果然接過了他的信封，“那就祝你好運了，魔女小姐。”
男人把手放在胸前，彎腰行了個禮，然後把傘隨手丟在墓園中，消失不見。
“薇爾莉娜小姐？”
這次的聲音又是誰？薇爾莉娜轉過頭，發現愛麗絲一臉擔心的表情。
“怎麽，你不是不願意和我說話嗎？在龍祭裏的時候還逃了這麽久。”薇爾莉娜把目光收回來，繼續睡在床上，這是她和愛麗絲的小屋。
“因為....你哭了？”愛麗絲站在薇爾莉娜的床邊，她既害怕，又挪不開腳步，她看著薇爾莉娜眼角的淚痕，小聲關切道。
“那又怎麽樣，反正我沒有同類，沒有朋友，沒有人會關心一個「魔女」的眼淚。學宮裏的人都叫我小魔女吧，我知道，我真想把他們全部扔下懸崖。”薇爾莉娜哼道，她用被子蒙住頭。
“我.....我也沒有朋友。”愛麗絲踮起腳尖，看著薇爾莉娜蒙起來的頭，大膽地說道，“好像.....好像前幾天是有了一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愛麗絲小聲道，她學著沈墨七，說了一句自以為很酷的話。
“你發誓。”薇爾莉娜在被子裏，固執道，但又好笑的帶著哭腔。
“我向眾神發誓，我來做你的朋友，永遠不會背叛你。”愛麗絲眨著橘色的眼睛，有模有樣地舉手發誓道，像一位高尚的小騎士。
薇爾莉娜從被子裏出來，用力地抱住愛麗絲，她大哭著，暴漏脆弱的本性，“我也發誓，絕不背叛你。”
薇爾莉娜抱住愛麗絲的臉頰，狠狠地親吻了她一下。
而愛麗絲瞳孔放大，連忙後退，捂著嘴巴，“我知道玫英各地的禮儀不同，但被親吻還是第一次見。”
“當然，這是我自己獨創的禮節。”薇爾莉娜轉哭為笑，“這是我的初吻，獻給您。”
“這不是我的初吻.....”愛麗絲揪住衣領，遮住嘴唇，臉紅道。
“欸？不是吧？.....”薇爾莉娜沮喪道。
“薇爾莉娜，準備好了嗎？我們要上場了。”戲院裏，艾莉西亞對愣神的薇爾莉娜道，她手裏還拿著調試好的吉他，她們要表演的是希斯利亞自己譜的曲。
“來了。”薇爾莉娜淡淡回答，從幕布後走進人群。
能把這麽多種東西方古今樂器融合在一起，在約二十分鍾的時間裏作一場融合，交流，和諧的表演，希斯利亞的譜曲能力沒人會否認。
而她卻還站在布後，看著台上的鋼琴表演者，看著台下不斷爆發的掌聲。
她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過往的一段記憶。
“你還是這麽喜歡樂器嗎？”
“父皇。”希斯利亞起身提裙行禮，她穿著最神聖潔白的裙子，站在光輝照耀下的大理石殿堂中，隻有一座巨大的鋼琴陪伴著她。
被她稱為父皇的男人靠在牆邊，沒有靠近她，“我不是建議你多練習練習魔法嗎，總是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紙張上，有什麽意義。”男人的眼睛看向地麵散落的紙張，上麵全部標滿了密密麻麻的音符。
“您的意思是，讓我去學會殺人，練習殺人，而不是幹自己喜歡的事情嗎？”希斯利亞輕咬嘴唇，抬頭道。
“啊，是的。”男人坦率道，“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這樣，彼此殺戮才是天性。你現在不提前學習怎麽殺人，遲早有一天別人會來殺你。”
“你的姐妹們，你的哥哥弟弟們，你的親朋好友，你的仆人，所有看到你的人都會羨慕你，他們遲早有一天會決定要不要背叛你，殺你了。”男人閉著眼睛，說道。
“那麽您會殺了我嗎，父親。”希斯利亞的儀態如雕像一樣完美，語言像是經過修正一般雅正，但顫抖的肢體和流下的淚水還是暴露了她的脆弱。
“我不需要。”男人搖頭。
“您曾經逼迫我和歌莉婭殺了人。”希斯利亞哭訴道。
“這是你的責任，這是帝國的命運。”男人看了看碩大的落地窗外，幾百米高的城堡屹立在藍天和白雲之上，而泉水卻能在大理石建築中流淌而下，鳥兒站在噴泉上喝水，陽光在綠蔭和水麵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我也許可以守護你一輩子，但如果有一天，我的靈魂喪失了，你們該怎麽辦。”男人的歎息如秋風般落寞，“我做了許多自己厭惡的事情，走到了這裏，我每天都在虛偽中讓別人高尚，自己卻沾上了卑鄙的底色。我的靈魂失落之日，也許就在遠方。”
“希斯利亞，如果有一天你必須要去麵對這個世界的殘酷，怎麽辦。”男人發問道。
“我能怎麽辦，我會找根結實的繩子，或者找把鋒利的寶刀自我了斷，隻要帝國能「回收」我的遺體就好。”希斯利亞的淚水掉進鋼琴的琴鍵裏。
“.......不要再說這種荒唐話了。”男人離開牆壁，歎了口氣，“我不會再管你的生活了，你的人生你自己決定，如果這是命運之神的安排，我服從。”
“感謝您的理解.....恭祝父皇陛下歲平長治，聖壽無疆。”希斯利亞把頭埋的很低，她耳朵和頭發上的銀白首飾發出嘩嘩聲響。
“對了，你也盡快找個地位配得上你的人嫁了吧，夢想是很美好，但平凡和愛情的美好也值得品嚐。”男人準備離去了。
“可是.....我才十一歲。”希斯利亞抬頭，想表現出正經的樣子，可臉卻不合時宜的紅了起來。
“十五歲之前都不算晚，過了這個年紀，你是什麽樣的人，恐怕就沒人相信了。”男人也笑了笑，他揮了揮手，打了個哈欠，離開了希斯利亞的房間。
記憶回到準備外出之前，希斯利亞的身體還在顫抖，她將要和妹妹第一次離開王宮。
“姐姐....我們真的要去一個未知的地方嗎.....我害怕...我們不會被殺吧？”歌莉婭牽著姐姐的手，擔憂道。
“別害怕，那兒沒人知道我們是誰，而且....我聽說那個世界比這裏溫柔的多。”希斯利亞耐心安慰妹妹道，隨即，兩人終於踏進了傳送陣法，走進了未知的道路。
“姐姐，該上台了。”歌莉婭站在希斯利亞的身前，希斯利亞才聽見了外麵經久不絕的掌聲。
“哦。”希斯利亞搖搖頭，“走吧，我們也該演奏我們的曲子，留下我們的回憶了。”
“下麵即將演奏的，是四年級七班的合奏作品《第一世界的春日》。”
主持人的高亢的聲音在廳堂環響，稀疏的掌聲開始在落寞中響起。
“可以聊聊嗎。”薇爾莉娜把手拍在希斯利亞的鋼琴上。
“當然....可以...”希斯利亞站起來，左右看了看，像個天生的領導者一樣，對她的同伴們說道：“今天大家先練習到這裏了，辛苦了。明天下午練習的時候，我會讓黑衣侍者們送些伯爵紅茶過來，加了奶油的很好吃哦。”
眾人都開始起立，收拾自己的樂器，她們端莊的告別，或提裙，或鞠躬，或微微蹲下一刻身子，就像社會上要求她們成為的淑女那樣優雅著。
於是洛小安也終於歎了口氣，從古箏前站了起來。古箏要求演奏者的坐姿，手勢都要優雅，符合女性的感覺，可她就是很不習慣.....
每當她試圖表現出什麽「優雅」的時候，她總是感覺那是在表現出嫵媚，是在勾引她的觀眾。可觀眾注意到她時，她又很不習慣。
說到底....她其實不想參加這場音樂表演的，但是第七班所有女生都參加了，她總不能一個人不來，那樣多不合群。洛小安雖然不是在意別人眼光的人，但她是個在意自己朋友們的人。
“辛苦了。”蒂娜和蒂婭從椅子上跳下來，放下小號，行禮道。
她們怕別人認不出來她們各自是誰，於是在小號上分別貼了藍色和粉色的貼紙....正好對應她們眼睛的顏色。
上官青梅什麽話都沒說，把笛子裝進包裏，背上就走了，走之前還看了一眼希斯利亞和歌莉婭，她總是格外關注著她們二人。
“辛苦大家了，我也告辭了。”艾莉西亞提裙道，“我晚上還有些事情.....”
“終於....解散啦！我要踢球去了姐姐，明天見。”歌莉婭跳下來，當眾脫下自己的黑色高跟鞋，然後立馬拿出一雙準備好的運動鞋勾上。
“那我們也走吧，薇爾莉娜同學，喜歡喝咖啡多一點，還是茶？”希斯利亞笑道。
“隨便，都可以。”薇爾莉娜的語氣不太對勁，她依舊盯著希斯利亞，“愛麗絲，你先一個人回去吧，我沒事。”她回頭對愛麗絲道。
“哦...注...注意安全。”愛麗絲提了下裙子，行禮離開。她隱約感到有些不對勁，但又不好說什麽。
薇爾莉娜和希斯利亞又回到了那個咖啡館。當然，她們自始至終也不知道沈墨七在這裏工作。
敏銳地察覺到黑衣下沈墨七真實身份的人，隻有愛麗絲一個人。所以她當初是怎麽認出沈墨七呢，氣味？睫毛？體態？還是靠所謂的下意識的熟悉感呢。
“請用吧。”希斯利亞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提前喝了一口她明天要人送過來的伯爵紅茶，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我就開門見山了。”薇爾莉娜拍桌道。
“小聲點，薇爾莉娜同學，不要打擾到其他人了。”希斯利亞連忙搖手。
“你，是不是又說愛麗絲了。我看到你把她獨自拉走，說著什麽，而她很是惶恐。”薇爾莉娜盯著她。
“我隻是跟她說...唱歌要自信一點，不要害怕，聲音不要發抖，要穩重，學的東西不要忘記.....”希斯利亞解釋道。
薇爾莉娜深吸一口氣，“你承認了對吧。”
“是的....有什麽問題嗎？”希斯利亞歪頭，盡量保持端莊，疑問道。
“你總能看出來她情緒不對吧？她一個月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不錯了，你總不能一直給她壓力。”薇爾莉娜坐在椅子上，翹起大腿，抬起眼睛道。
“我會對她道歉的....”希斯利亞把手從杯子上拿回來，托著臉頰，眼神竟一轉往日溫柔，帶起上位者的威嚴來，“可說白了....你隻是討厭我而已吧。怎麽，隻有愛麗絲這種血脈高貴的天才才能入你的眼？”
“至少她比你們純淨的多。”薇爾莉娜哼道，“以為我不知道嗎，以前我還覺得你和歌莉婭奇怪，但最近重新調查了才發現，你們隻是「偷竊者」而已，是最卑劣的小偷，為什麽不回你們的家鄉呢？”
希斯利亞第一次失去了臉上永遠的平靜的笑容，她捏緊杯子，紫色的頭發有些微微隨著魔力飄揚。
“你是在哪查到的？這種事情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希斯利亞第一時間反問道。
可薇爾莉娜看穿了她的詭計，隻是笑笑，並不中計，“我問了我某個朋友，他恰好知道你的來路。所以沒說錯對吧，你確實是「竊血的盜賊」。”
“當然誰都不是你們這種「天生的」大小姐。”希斯利亞冷冷道。
“畢竟我沒有你們貪心，拿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薇爾莉娜聳聳肩。
“你又知道什麽。”希斯利亞的聲音很高，一時間咖啡廳的所有同學都扭頭看向希斯利亞和薇爾莉娜的爭吵。
“你從沒在我們的世界生活過，你又知道什麽，我們身上背負的榮譽，責任，懷疑，恐懼，你又懂什麽？”希斯利亞咬牙道，似乎薇爾莉娜的話真正刺痛了她。
“那我們大可以換換人生，看看誰過的更淒慘一點，尊貴的...哼，公主陛下。”薇爾莉娜反諷道，她們二人的目光死盯著對方，矛盾一觸即發。
希斯利亞舉起手，細長的手指上戴著一顆紫羅蘭花紋的銀色戒指。
“怎麽，想動手嗎？拙劣的模仿者，冒牌貨。”薇爾莉娜也笑了笑，露出了長長的虎牙。
“小姐們，茶涼了，我給你們換一杯吧。”黑衣侍者站在桌子旁，把她們已經涼了的紅茶端到餐盤上，然後換了兩杯滿滿的新鮮熱茶。
“是你？”希斯利亞皺眉道，她的紫發此刻才如澆了一盆冷水一樣飄了下去，她的理智重新占據上風，她是不會在學宮裏動手的。
而眼前的黑衣侍者，剛好是一個月前冒犯她的那位，她記得他的手和體型，但他的聲音.....莫名耳熟。
“是我。”沈墨七抬起頭，卸下兜帽。“在這裏打工真的抱歉，我什麽都沒聽見，但你們還是冷靜一點，不要吵架了。”
希斯利亞一時之間驚訝的睜大眼睛，睫毛在眼眸上疑惑的抖動了一下，甚至忘記了和薇爾莉娜的爭吵。
“你....上次.....”她的臉隨即變得羞紅。
“是我，我當時逃走了，因為種種原因沒敢露臉。”沈墨七笑了笑，“但那之後，我特意問了我的上級，他說我可以有特例，不用拿黑衣的標準要求自己，也就是說，我有和你們說話的權利了。”
“真的....對不起，我會找機會賠罪的。”她鞠躬道，淡淡的紫發蓋住了她的臉頰，散落在身前。
“沒什麽.....是我那天沒能亮明身份，內心脆弱。”沈墨七對她表現很驚訝，他沒想到希斯利亞竟然真的會為他鞠躬道歉，他以為她會像普通的貴族一樣，在尷尬和臉紅中把事情遺忘過去。
“多謝了。”薇爾莉娜隻是意外的看了一眼沈墨七，沒有希斯利亞那麽大的反應，然後她笑嘻嘻道，“你們咖啡館服務真好，下次我帶愛麗絲來嚐嚐。”
“這就不必了吧.....”沈墨七尷尬地笑了笑，微微點頭致意，離開了。
薇爾莉娜和希斯利亞同時對視了一眼，然後拿起自己的包，哼了一聲，起身離開了。
沈墨七看著桌子上的兩杯熱的伯爵奶油紅茶，歎道：“喂，好浪費啊，我新泡的。”
說罷，薇爾莉娜竟然重新走進了咖啡廳，她舉起沈墨七泡的熱茶，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豪邁的放在桌子上，擦了擦嘴巴，對著沈墨七笑了笑，舉了個大拇指。
“流進衣服裏啦，喂。”沈墨七的目光從薇爾莉娜潔白的天鵝脖頸上移開，歎了口氣，勉為其難地在工作中擠出笑容，同樣對她比了個大拇指，作為回應。
多日後的知更鳥戲院。
“下麵登場的是，兩年級的朝田木之芽同學，請第七班同學準備。”主持人在台上微笑道，她穿著知更鳥戲院的主持衣服，端莊大氣，彩妝豔魅，漂亮非凡。
“聽說這個朝田木之芽是更東方的大小姐，來自扶桑的京都城。”
“是啊，要我說，扶桑的女生比玖華的女生可愛多了。扶桑人對我們玫英人十分崇敬，他們有些地方西化程度可比玖華高多了。”
“玖華女生不是婉約形就是溫良形的，平時約她們出去玩也總是找借口推辭，她們不喜歡我們這種逍遙的人，把我們看成紈絝和放蕩，還是扶桑女生玩的愉快。”
“是啊，要說玖華女生和扶桑女生的樣貌都差不多，都是東方人的黑發黑眸嘛，為什麽性格特點差距這麽大。”
“我覺得，玖華女生好像是本能的害怕我們...而扶桑的女生雖然害怕，但還是強行在適應著我們，這跟她們的社會環境和國情有關係嗎？”
“不管了，話說回來那個第七班的表演是什麽你知道嗎？”
“不知道.....但聽說第七班也有很多知名的大小姐啊，比如那個艾莉西亞，希斯利亞.....我當艾莉西亞的粉絲三年了，唉，為什麽不是獨奏啊，搞不明白她們組了一個什麽樂隊有什麽意義.......”
“她們都是大小姐應該不會有錯...但她們的家族和領地到底在哪裏呀，學宮裏也沒個說法，真不知道她們的財富和勢力大不大啊。”
“無所謂了，一般的貴族女性你也知道，有錢的不漂亮，漂亮的沒錢，有錢又漂亮的也是少數。但第七班這些小姐們的容貌....”這個學生咽了咽口水，“拿我爹的全部財產換我都願意，隻要留夠我的那份.....”
外麵的觀眾嘈嘈雜雜，第七班的眾人正在緊張的檢查著自己的樂器，生怕表演時出了問題。
薇爾莉娜和希斯利亞反而靠在幕布的兩邊，眼睛無神的靜靜看著台上那個沉浸在鋼琴演奏中，名叫朝田木之芽的表演者。
薇爾莉娜的眼睛在燈光奪目中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幼小的曾經。
“異端。”
“邪教徒。”
“就是她害死了父母。”
“她家原本是富貴之家的，結果剛生下來就起了大火，一家人全部慘死。誰知道她一個嬰兒是怎麽在火裏活下來的。但聽醫生說，她身上有令人驚恐的胎記.....一定是惡魔轉世吧...”
“是啊，上星期偷東西被抓住打了一頓，沒想到今天又去偷啊，孤兒院也容不下她了。”
小時候的薇爾莉娜走在老舊破爛的街道上，路邊處處是下水道的臭味，她被第三次趕出孤兒院了。
那院長說，這次絕不會放她回來，就算她死在外麵，他也對得起神靈了。
薇爾莉娜蹲在髒髒的水邊，她很渴，但她知道不能喝，喝了就會生病，就會死。
她看著水裏的倒影，她的臉很髒，很黑，頭發也黏作一團，整個人也很臭，就像一隻下水道的老鼠，這樣的人就連路過的孩子都會踹一腳，大罵她是臭鼬和乞丐吧。
她早就習慣別人厭惡的視線了，早已麻木，但當所有人都開始懶得罵她，踢打她，見到她就像遇見瘟神一樣趕緊離開時，她的心竟然還是有些莫名的刺痛。
薇爾莉娜永遠是一張髒髒的撲克臉，她今天罕見地蹲在髒水旁，對著水麵擠了擠臉，她想回憶一下自己的笑容是什麽樣子，可是擠出來的卻是幾滴悄然無聲的眼淚。
她看著水麵上倒映的灰暗城市，灰暗天空，天空下是高高的尖角教堂和下城區居民樓，她的人生似乎也隻有灰暗這一種色彩了。
她是不會哭的，一定是天上又下雨了。
薇爾莉娜告訴自己。
“你還好嗎？”
“喂？...你沒事吧？”
薇爾莉娜抬起小小的頭，瞳孔放大，眼前是一個穿著講究的婦人，麵孔已經生了些皺紋，但臉上已經仁慈，能看出年輕時的美麗風韻。
薇爾莉娜立馬擺出了拚死的架勢，她像一隻貓一樣立起爪子，“怎麽了，想打我嗎，我告訴你，隻要我能活下來，我一定偷走你的東西，讓你再也吃不到麵包。”
“哈哈哈哈哈，好的。”婦人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笑淚，“我幫助這麽多孩子，你是最有意思的一個。如果你能做到，歡迎來偷我的東西。”
“你是什麽意思。”薇爾莉娜還是沒有收起警惕的爪牙，她對婦人疑問道。
“你有我沒有的東西，孩子。”婦人蹲下來，拍了拍薇爾莉娜身上的汙垢，再拿出一張新的手帕，為她擦了擦臉上的泥巴，“你有反抗的精神。”她說。
“你要?......”薇爾莉娜疑惑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超脫了她的理解。
假如世界上有五成的壞人，五成的好人。壞人遇見她會高聲辱罵，其中有一成最壞的會主動傷害她，好人雖然會偶爾幫助她，但隻會把麵包遠遠的放在地上，不會接近髒兮兮的她。畢竟她們隻是想做力所能及的好事，不是真的想弄髒自己，或者遇到什麽負責任之類的麻煩事。
“跟我走吧孩子，我能養活你。”婦人認真道，“我可以教你一切，生存的技能，知識......我不是什麽邪教徒和人販子，我有正經的職業，我是軍樂團的一名鼓手，以前也從過軍，你可以找人打聽打聽我的人品，哦對了，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教你打鼓。”
“鼓......”薇爾莉娜的眼睛睜的很大，當她意識過來的時候，已經牽上了婦人的手。
她們離開黑暗擁擠的街道，在高以蔽日的建築群中離開，走進陽光之下。
白駒過隙，時光流離。
薇爾莉娜的眼前一陣模糊，再次看到畫麵，已經是她十一歲的時候。她站在婦人的葬禮上，周圍站滿了婦人的親朋好友。
婦人的人緣很好，她沒有丈夫，沒有孩子，隻有薇爾莉娜一個養女，她病死的時候，屋外站滿了看望她的人，她埋葬的時候，高尚的人們穿著黑衣，捧著花朵，在她的墳墓前哀悼，流下同情的眼淚。
薇爾莉娜就像看著下雨天時的沉默一樣，看著女人的墓碑沉默。
隨著近幾年魔力不知怎麽的就流淌在她的體內，她變得強大，隱秘，也想因此起來很多事情。
她曾三次被燒死在處刑台上。
上輩子，上上輩子，上上上輩子。
往世，不管她是宮廷魔法師，魔女，還是免費給村民們治病的鄉下女巫，不管她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管她曾經救了多少人還是害了多少人，等待她的結局永遠隻有一個。
被燒死。
被人們的憤怒吞沒，然後感受到自己的皮膚被火焰吞噬，頭發被火焰點燃，肌肉被火焰烤熟。在處刑台上感受到周圍人的憤怒，恐懼，而自己隻能看著赤裸的腳下的柴火，看著手臂上的繩子，流下淚水。
當婦人最後一個親人離開的時候，薇爾莉娜知道，沒有人願意繼續收養她了。
也許是別人看到她十一歲的樣子，卻沒有為自己的養母留下一滴眼淚，下意識覺得她是個怪胎和怪物吧。
盡管婦人的遺囑給她留了一筆錢，可薇爾莉娜此時隻想把錢丟進火裏，然後找根繩子上吊。
如果她的人生永遠都是悲劇的輪回，那麽自我了斷還有可能避免往世的陰霾。
“你想改變命運嗎？”一個男人突然出現，他遞出傘，為薇爾莉娜擋下開始淅淅瀝瀝的小雨。
薇爾莉娜伸出細小的胳膊，擦掉臉上不知道是淚還是雨的東西，看向男人，才發現他帶著麵具，穿著一身黑袍，什麽都看不見。
“我這裏有一張東方學宮的邀請函。”男人從懷裏掏出了一張信封，“如果你想改變命運，想擺脫命定的結局，想報複這個令你憎惡的世界，這將會是你的一個機會，一個得知世界真相的機會。”
“你連真麵目都不肯示人，我憑什麽相信你。”薇爾莉娜把嘴裏的紅發撩走，抬頭用仇恨萬物的眼神看著男人。
“你沒得選，如果你還恐懼著死亡，就會像溺死之人一樣，抓住任何人遞給你的任何東西。”男人笑了笑。
而薇爾莉娜果然接過了他的信封，“那就祝你好運了，魔女小姐。”
男人把手放在胸前，彎腰行了個禮，然後把傘隨手丟在墓園中，消失不見。
“薇爾莉娜小姐？”
這次的聲音又是誰？薇爾莉娜轉過頭，發現愛麗絲一臉擔心的表情。
“怎麽，你不是不願意和我說話嗎？在龍祭裏的時候還逃了這麽久。”薇爾莉娜把目光收回來，繼續睡在床上，這是她和愛麗絲的小屋。
“因為....你哭了？”愛麗絲站在薇爾莉娜的床邊，她既害怕，又挪不開腳步，她看著薇爾莉娜眼角的淚痕，小聲關切道。
“那又怎麽樣，反正我沒有同類，沒有朋友，沒有人會關心一個「魔女」的眼淚。學宮裏的人都叫我小魔女吧，我知道，我真想把他們全部扔下懸崖。”薇爾莉娜哼道，她用被子蒙住頭。
“我.....我也沒有朋友。”愛麗絲踮起腳尖，看著薇爾莉娜蒙起來的頭，大膽地說道，“好像.....好像前幾天是有了一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愛麗絲小聲道，她學著沈墨七，說了一句自以為很酷的話。
“你發誓。”薇爾莉娜在被子裏，固執道，但又好笑的帶著哭腔。
“我向眾神發誓，我來做你的朋友，永遠不會背叛你。”愛麗絲眨著橘色的眼睛，有模有樣地舉手發誓道，像一位高尚的小騎士。
薇爾莉娜從被子裏出來，用力地抱住愛麗絲，她大哭著，暴漏脆弱的本性，“我也發誓，絕不背叛你。”
薇爾莉娜抱住愛麗絲的臉頰，狠狠地親吻了她一下。
而愛麗絲瞳孔放大，連忙後退，捂著嘴巴，“我知道玫英各地的禮儀不同，但被親吻還是第一次見。”
“當然，這是我自己獨創的禮節。”薇爾莉娜轉哭為笑，“這是我的初吻，獻給您。”
“這不是我的初吻.....”愛麗絲揪住衣領，遮住嘴唇，臉紅道。
“欸？不是吧？.....”薇爾莉娜沮喪道。
“薇爾莉娜，準備好了嗎？我們要上場了。”戲院裏，艾莉西亞對愣神的薇爾莉娜道，她手裏還拿著調試好的吉他，她們要表演的是希斯利亞自己譜的曲。
“來了。”薇爾莉娜淡淡回答，從幕布後走進人群。
能把這麽多種東西方古今樂器融合在一起，在約二十分鍾的時間裏作一場融合，交流，和諧的表演，希斯利亞的譜曲能力沒人會否認。
而她卻還站在布後，看著台上的鋼琴表演者，看著台下不斷爆發的掌聲。
她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過往的一段記憶。
“你還是這麽喜歡樂器嗎？”
“父皇。”希斯利亞起身提裙行禮，她穿著最神聖潔白的裙子，站在光輝照耀下的大理石殿堂中，隻有一座巨大的鋼琴陪伴著她。
被她稱為父皇的男人靠在牆邊，沒有靠近她，“我不是建議你多練習練習魔法嗎，總是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紙張上，有什麽意義。”男人的眼睛看向地麵散落的紙張，上麵全部標滿了密密麻麻的音符。
“您的意思是，讓我去學會殺人，練習殺人，而不是幹自己喜歡的事情嗎？”希斯利亞輕咬嘴唇，抬頭道。
“啊，是的。”男人坦率道，“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這樣，彼此殺戮才是天性。你現在不提前學習怎麽殺人，遲早有一天別人會來殺你。”
“你的姐妹們，你的哥哥弟弟們，你的親朋好友，你的仆人，所有看到你的人都會羨慕你，他們遲早有一天會決定要不要背叛你，殺你了。”男人閉著眼睛，說道。
“那麽您會殺了我嗎，父親。”希斯利亞的儀態如雕像一樣完美，語言像是經過修正一般雅正，但顫抖的肢體和流下的淚水還是暴露了她的脆弱。
“我不需要。”男人搖頭。
“您曾經逼迫我和歌莉婭殺了人。”希斯利亞哭訴道。
“這是你的責任，這是帝國的命運。”男人看了看碩大的落地窗外，幾百米高的城堡屹立在藍天和白雲之上，而泉水卻能在大理石建築中流淌而下，鳥兒站在噴泉上喝水，陽光在綠蔭和水麵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我也許可以守護你一輩子，但如果有一天，我的靈魂喪失了，你們該怎麽辦。”男人的歎息如秋風般落寞，“我做了許多自己厭惡的事情，走到了這裏，我每天都在虛偽中讓別人高尚，自己卻沾上了卑鄙的底色。我的靈魂失落之日，也許就在遠方。”
“希斯利亞，如果有一天你必須要去麵對這個世界的殘酷，怎麽辦。”男人發問道。
“我能怎麽辦，我會找根結實的繩子，或者找把鋒利的寶刀自我了斷，隻要帝國能「回收」我的遺體就好。”希斯利亞的淚水掉進鋼琴的琴鍵裏。
“.......不要再說這種荒唐話了。”男人離開牆壁，歎了口氣，“我不會再管你的生活了，你的人生你自己決定，如果這是命運之神的安排，我服從。”
“感謝您的理解.....恭祝父皇陛下歲平長治，聖壽無疆。”希斯利亞把頭埋的很低，她耳朵和頭發上的銀白首飾發出嘩嘩聲響。
“對了，你也盡快找個地位配得上你的人嫁了吧，夢想是很美好，但平凡和愛情的美好也值得品嚐。”男人準備離去了。
“可是.....我才十一歲。”希斯利亞抬頭，想表現出正經的樣子，可臉卻不合時宜的紅了起來。
“十五歲之前都不算晚，過了這個年紀，你是什麽樣的人，恐怕就沒人相信了。”男人也笑了笑，他揮了揮手，打了個哈欠，離開了希斯利亞的房間。
記憶回到準備外出之前，希斯利亞的身體還在顫抖，她將要和妹妹第一次離開王宮。
“姐姐....我們真的要去一個未知的地方嗎.....我害怕...我們不會被殺吧？”歌莉婭牽著姐姐的手，擔憂道。
“別害怕，那兒沒人知道我們是誰，而且....我聽說那個世界比這裏溫柔的多。”希斯利亞耐心安慰妹妹道，隨即，兩人終於踏進了傳送陣法，走進了未知的道路。
“姐姐，該上台了。”歌莉婭站在希斯利亞的身前，希斯利亞才聽見了外麵經久不絕的掌聲。
“哦。”希斯利亞搖搖頭，“走吧，我們也該演奏我們的曲子，留下我們的回憶了。”
“下麵即將演奏的，是四年級七班的合奏作品《第一世界的春日》。”
主持人的高亢的聲音在廳堂環響，稀疏的掌聲開始在落寞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