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是在知更鳥戲院,但時間已經到了夜晚十一點多。


    平常作息規律的學生可能已經入眠,但對喜歡縱情享樂的貴族子弟來說,不分白晝黑夜的愉快生活才剛剛開始。


    剛進公共派對區域的希斯利亞就皺起眉頭,她受不了這裏酒的氣味。滿空氣的奢靡,香甜,似乎想把人的靈魂虛無麻醉,讓人忘記一切煩惱,專注於眼前的欲望,食欲,樂欲,淫欲。


    而喜歡喝酒,享樂的人,能有什麽自尊和道德可言呢,希斯利亞有這種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偏見的印象。所以她從不去享樂場所,就算以前她去也,隻是陪朋友,家人,過個場麵。


    今天她是來找艾莉西亞的.....她上次對她說了很過分的話,現在每次想起來,希斯利亞都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


    但是沒辦法也得去,就算被臭罵一頓她也認了,這是她自己犯的錯誤,必須自己承擔。


    此行她是一個人來的,盡管歌莉婭說要陪她一起來。


    但是希斯利亞覺得,她必須在一個人與一個人的環境中真誠道歉,任何可能會打破公平和平衡的因素都不能存在,這是她的決心和誠意。


    她能有歌莉婭陪著,可對方有誰呢,也總是一個人罷了。


    “謝謝您。”希斯利亞伸手接過侍者送來的茶水。


    那侍者沒想到一個貴族會主動站起來接過她送來的東西,也沒想到貴族會謝謝她,還說「您」。


    除了以前那個卑微的小男孩,三年來這個學宮還是第一次有其他人對她這麽尊重。


    “哪裏,有什麽事情盡請吩咐。”她沒忍住回了一句,又怕冒犯,連忙把頭低下去。


    希斯利亞對她溫柔地笑了笑,看著侍者離去。


    她以前當然沒注意過這些人的存在,她從小生活在皇宮裏,對她而言,這些人就像花草樹木,是「自然而然」的存在,仿佛天生就在那裏,為她服務一樣。


    可自從她在咖啡廳生氣羞辱的侍者竟然是同期的同學,龍宮的龍胤之後,她就開始反複質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資格對別人氣傲。


    人和人是因為什麽存在差別的,而她又是憑借什麽,淩駕在他人之上的。


    憑借金錢?權勢?強弱?


    她一直以來無意識擁有,利用,習以為常的東西,不正是自己最討厭的嗎。


    她一個人坐在二樓的包廂裏,望著舞台上的布景,思考著人生的價值。


    打斷她思緒的是艾莉西亞的舞蹈,她穿著巴洛克時代的風格,隨著燈光驚鴻入場,她戴著閃閃發光的假麵,和她的白發一起翩翩起舞。


    台下的富貴子弟們爆發歡呼,自從艾莉西亞來龍語學宮這三年,他們早就愛上了她的表演,甚至她的舞蹈已經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成為他們無聊的慰藉。


    希斯利亞不自覺地鼓起掌,她現在才明白原來艾莉西亞說自己擅長舞蹈不是開玩笑的,她的舞蹈絕對能將所有人的目光聚集於自己,將所有的音樂為自己服務,成為舞台上唯一的公主。


    她跳的無比認真,賣力,兢兢業業,她尊重她的觀眾,她尊重的事業,似乎三年就是這麽過來的。


    希斯利亞現在才知道,艾莉西亞對表演的熱愛,不下於自己對音樂的熱愛。她們都是懷著憧憬的人,為什麽希斯利亞要對她說那麽過分的話呢。


    希斯利亞拉緊了手,羞愧難當。


    待表演一結束,她就在周圍的掌聲中跑了出去,她要去找艾莉西亞把話說清楚。


    “這位同學,這裏是後台,不能隨便進去的哦。”一名侍者有些遲疑地對希斯利亞說道,她有些為難,但又不敢把話說絕。


    “這也是為了保護表演者的隱私....”侍者仍在盡力勸阻。


    “勞煩您幫我通告一聲也行,我是艾莉西亞的同期同學,甚至是一個班級的。我們....關係曾經很好...不,現在應該還有機會...勞煩您幫我通告一聲吧。”希斯利亞提裙就要行禮。


    盡管聽不明白希斯利亞的意思,但侍者還是連忙俯下身子,不敢承受她的禮節,“好的,我通報一聲。”


    “麻煩了。”希斯利亞的語氣很是客氣。


    “哪裏。”侍者匆匆忙忙地跑進去了。


    不一會兒,她又小跑了出來,“艾莉西亞讓您.....”


    希斯利亞有些緊張的拉著手。


    “讓您趕快進去,她在等您。”侍者說道。


    希斯利亞才鬆了一口氣,剛想進去,“哦,對了,這是小費。”她用戴著手套的手從包裏拿出幾玫朗,放在了侍者手裏。


    “這麽多...我又沒做什麽,承受不起。”侍者看了一眼,連忙低頭。


    “這對我們來說沒什麽,但你們就是為了這些東西才對我們低頭的吧,這沒什麽丟人的,我也尊重你的勞動。如果有必要,我也願意為你們低頭。”希斯利亞柔聲道,說罷,轉身進去了。


    希斯利亞走到走廊盡頭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她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會不會不太合適,可也許她的身份天生就帶有對下者的壓迫和罪惡。


    就像鱷魚和鳥兒,她生來是鱷魚,就算對鳥兒們示好,她們也隻會在恐慌中害怕。


    這就是世界,這就是當今人類不平等的社會秩序。希斯利亞此時才對這個世界有所感悟。


    她找到侍者說的門牌號,輕輕敲門,然後就聽見一聲乖巧的“請進。”


    說話的人正是艾莉西亞,她正忙著給自己化妝,空蕩蕩的屋子裏就她一個人。


    希斯利亞以為她已經下班了的.....原來還有一場演出嗎。


    “不好意思...招待不周。”艾莉西亞對著鏡子笑了笑,“我還有一場玖華舞的表演,要做玖華的妝造。”


    她此時正穿著紅色的玖華宮廷服,綁了兩個丸子頭,像兩個隆起的小籠包一樣,衣服壓在胸前,後邊還跟著兩個舞緞,整個人可愛極了。


    艾莉西亞此時正在用口脂紙為自己的唇塗上朱砂,她做完一切後,回頭對希斯利亞行了個玖華仕女宮廷禮,然後舞了舞綢緞,“歡迎公主陛下蒞臨。”她可愛道。


    “你不怪我上次.....”希斯利亞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還是艾莉西亞愣了愣,“啊....上次啊。”她傻笑了笑,“是挺尷尬的,但是你當時心情不好嘛,我能理解....”


    “而且你也沒說錯....我確實不是什麽公主。”艾莉西亞坐了下來,神色黯淡,“我隻是一個跟著雜技團長大的小姑娘,替我的公主朋友來上學。”


    “對不起。”希斯利亞站起來,正式低頭道。


    “不...哪裏的事。”艾莉西亞連忙把她扶起,“我沒事的,我就沒生氣,你也沒必要道歉。”


    “我必須道歉,誰都不會好受的。”希斯利亞越說越羞愧,她不知道該怎麽償還。


    “真的不用....”艾莉西亞的手搖的飛快。


    就在這時,希斯利亞突然看到艾莉西亞的桌子上放了一個精致的盒子,盒子裏竟然赫赫擺列了許多錢幣.....


    “啊!這個啊。”艾莉西亞注意到她的目光,飛快地跑過去把盒子蓋上,臉紅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愛財或者什麽的.....”艾莉西亞的聲音小了下來,“我隻是....想攢些錢,買一塊好玉送給別人....我聽說他喜歡玉。”


    “隻是目前還差一點....我已經攢了三年了。”


    這時屋外路過的一個工作人員聽到了艾莉西亞的話,在門外開口道:“艾莉同學?如果你還缺錢的話,正好有幾個富家子弟想見見你,願意花錢買見你的「門票」。”


    “不了吧....請幫我婉拒吧。”艾莉西亞對門外道,她的臉瞬間變得羞赧,似乎當著希斯利亞的麵有些難以自拔。


    “你說要送給別人一塊玉...那個人是洛將離嗎?.....”希斯利亞猶豫猜道。


    “為什麽你會....”艾莉西亞的臉更紅了。


    “哼哼,你經常偷看他,大家都知道。”希斯利亞笑嘻嘻道,“不過你也真是辛苦啊,喜歡一個冰塊三年了,為他做了這麽多他可不會知道。”


    “無所謂了。”艾莉西亞的聲音放緩,變得柔情,“我隻是在順從自己的心,我喜歡他,和他無關。我隻是想報答他當年在龍祭裏對我的恩情。”


    “所以現在我們是擁有共同秘密的姐妹了吧?”希斯利亞眨著狡黠的眼睛。


    “當然!.....希斯利亞小姐喜歡誰呢?”艾莉西亞笑道。


    “我嗎......”希斯利亞把手指放在下巴上,猶豫想道,“我還真沒想過這些.....難道其實我喜歡女人?”


    “欸?!”艾莉西亞立馬雙手遮住自己的胸口。


    “開玩笑的啦,哈哈哈哈。”希斯利亞捧腹笑道,然後她真的從凳子上跳了下來,給了艾莉西亞一個擁抱,“再次抱歉,真的,你的靈魂比我高尚。”


    “欸?言過了吧.....”艾莉西亞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


    “沒有言過....我的靈魂背負罪惡,並不純淨。”希斯利亞輕輕嗅了一口她身上的胭脂芳香,“而你自食其力,勇敢自信,絕對稱得上人類中的高尚者。我等你,我們一起完成最後的表演。”


    “嗯.....”艾莉西亞懵懵地看著希斯利亞提起裙子,行禮後離去。


    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希斯利亞靠在牆上,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往事...腦袋有些昏沉。


    掛在牆上的精致鍾表還在滴答滴答的響,希斯利亞的心跳還在撲騰撲騰的跳....


    希斯利亞忽然喘了一口氣,有種不妙的預感湧上心頭,她擔憂地看向時鍾。


    已經十二點半了嗎....


    她再回頭看向艾莉西亞房間的方向,她已經化好妝,和旁邊的侍者確認過,準備去另一個廳進行表演了。


    “真是勞累啊.....”希斯利亞歎氣道,她這輩子雖然曆經波折,不認為比任何人活得輕鬆...但像這種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勞累,頻繁勞動,僅僅為了自己早就有,不在乎的東西...金錢,她還沒有過。


    她走在走廊上,扭頭,看向屋外歡呼放縱的人群。


    他們活的像個笨蛋一樣輕鬆,也是,既然有了貴族的命,為何要活得那麽複雜呢。


    用金錢,酒肉,情欲,友誼來滿足自己,讓自己不斷沉淪,麻醉下去,不是更簡單嗎。


    但是....父親說了,世界是殘酷的。


    與這裏不同,這裏隻是學宮,是象牙塔,不需要彼此猜忌,爭奪,殺戮.....


    希斯利亞捂住自己顫抖的右臂,她渾身發冷,她把自己的身體藏在鬥篷裏,她需要盡快回去。


    剩下的同伴就是蒂娜...蒂婭,還有那個總是話很少的上官青梅了。


    如何把她們找回來,希斯利亞心裏已經有謀略了。但她真的好累....她到底是在算計人心,欺騙自己,還是真的在追尋友誼呢.....


    不管了....也許很快,她就要「回家」了,她必須要在回家之前,把她的夢想和青春留下,誰知道未來的日子,有多無聊,多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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