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七站在一片河岸旁橋上，橋下是綠色的河水，河水從上遊飄淌來數不盡數發著光的蓮花，有幽綠色的，碧藍色的，還有血一樣的鮮紅。
他背後是人來人往，但他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麽要過這座橋，他試圖叫這些人問個明白，但他們看不見沈墨七，也摸不到他。
沈墨七不知道自己是鬼，還是他們是鬼，自己難道真的到了冥界了嗎。
他跟著這些人後麵過了橋，卻發現一片迷霧之後，所有人都消失了，他回頭，發現橋也不見了，於是隻能硬著頭皮向前走。
迷霧後是一片高低起伏的荒原，上麵全是插在地麵的劍。沈墨七至少能分析出來，這些是古劍，有玖華製式的青銅劍，還有西方的精鋼直劍。
這是一片劍塚，沈墨七知道，但它們生前是誰呢，他們是怎麽逝去的呢，他們在為何而戰呢？
他走著走著，終於發現一處涼亭，其中還有一位正在飲茶的女人。
女人戴著鬥笠，掛著麵紗，看不清容貌，隻有一雙幽綠的眼睛，一直盯著這些劍塚。
“你是客人？”女人見他靠近，回頭問道。
她的聲音縹緲輕靈，沈墨七點點頭，“我應該算是過路人吧，你知道這裏是哪嗎？”
女人笑了笑，“這不是一眼就能知道嗎，如你所想，這當然是死者的世界。”
“你是誰呢？”沈墨七又問。
“我是誰不重要，我是一位侍者，侍奉神靈的人，你隻需要知道這點就夠了。”女人回答。
“他們又是誰？”沈墨七看向劍塚。
“他們是人類的英雄，反抗神靈的英雄，他們是世界最初解放者，他們的功績不被人所知，但應當有紀念他們的東西存在，這片劍塚就是其中之一。”女人說道。
“那你究竟算是神靈的侍者，還是人類的一員？”沈墨七對她的身份產生了疑惑。
“我兩者都是，我既站在人類這一邊，也站在神靈的一邊，因為我侍奉的神靈是人類的神靈，他們反抗的是另外一種神靈。”女人解釋道。
“龍？”沈墨七追問。
“你怎麽知道？”女人意外的笑了。
“我就是知道。”沈墨七意氣的回答，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知道，好像是有人剛才在他耳邊告訴他了，但他周圍明明沒有其他人了。
“要坐下來喝杯茶嗎？如果你是客人的話，要不要留下還要等大人的指示。”女人拿起一枚茶杯，為沈墨七斟了一杯。
“好啊，我正好口渴的厲害。”沈墨七不客氣地坐了下來，拿起杯子就要喝。
可他的手穿了過去，拿不起杯子，女人又意外地抬起頭，“你這就要走了？還沒到和大人約定的時間才是。”
“我沒說要走呀。”沈墨七想回答，可女人似乎已經聽不見了。
他的世界天旋地轉，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已經是黑茫茫天空下被月光染成藍白色的雪花了。
他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別醒來，還不是時候。但他還是醒來了，沈墨七的心中莫名有一種預感。
那就是，如果此時再不醒來，他將錯過他的一切。
沈墨七抬頭觀察，此時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但是月亮意外的明亮，與他印象中的黃色月亮不同，天上的月亮是藍色的，發著幽蘭色的，詭異的，神性的光，把這山間所有的樹也照成藍色。
沈墨七摸了摸自己的心髒，他記得自己明明被暗月女騎士一箭穿心了。
而且當時痛得要死，說不出話，但剛被殺死的時候，他的意識還沒消散，仿佛靈魂出竅了一樣。他記得自己還被那些騎士的劍反複刺進身體裏，把肉和心髒一起搗碎了。
如今他胸腔上的皮肉已經完好無損，仿佛從一開始就沒有受傷，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一樣。
但是衣服還是破了，破損處切口平整，是被利器切割的，上麵還沾著血跡呢。
這些都在告訴他，那不是一場夢，是貨真價實的現實無疑。
他抬頭，看向月亮，他應該是睡了兩個小時，他估摸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死，是誰救了他嗎？不...就算世界上最好的醫生也救不回來一個心髒被搗碎的病人，除非是神救了他....但他明明不信神的。
忽然，他又想起了什麽，他的眉頭開始扭曲，痛苦，打結，身體開始顫抖。
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不是一個人行動的，他的腳下....應該還有艾莉西亞和洛將離的屍體。
如...如果他莫名其妙的複活了，她會不會也沒事？
這個念頭湧起，沈墨七終於鼓起勇氣，把眼眸向下投去一瞬，但剛看到一具身體趴在雪地上，他就立馬喪失了勇氣，重新把眼睛抬起來。
他的心跳的快要爆開.....沒事的，沒事的，沈墨七安慰自己，欺騙自己，他們一定也還活著。
沈墨七終於下定決心，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艾莉西亞的鼻尖。
一秒過去了...兩秒過去了...三秒...
別說呼吸了，沈墨七連一絲溫度都沒有感受到。
沈墨七看向艾莉西亞的臉，她的表情還充滿恐懼，不甘，憂愁，仿佛還有未盡的巨大遺憾。
沈墨七的淚終於在無言中流了下來，他什麽都不在乎了，他不在乎是否有騎兵聽到，不在乎修爾和柰德詩是否還在周圍，他趴在她冰涼的屍體上大哭。
沈墨七的精神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他腦袋劇痛，身體冰涼麻木，他哭泣到咳嗽，哭泣到上氣不接下氣，幾乎窒息過去。
她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以沈墨七一個普通同學的眼淚作為結尾，再沒有其他人願意為她流淚。
他顫抖著把艾莉西亞的屍體放平，把她的手平放在身前，把她漂亮，憂愁的眸子蓋上眼皮，他盡量不讓自己看到她胸前那一片血泊。
他從地上撿起她掉落一旁的鬥篷，為她蓋上傷口和身體。
大雪仍在下，艾莉西亞的睫毛還掛著冰霜。沈墨七的心如刀割，他沒想到自己朝夕相處的一位同學就這麽離自己而去了。
他此時竟然不自覺的雙手合十，流著淚為她禱告起來。
他甚至不知道要念什麽詞語，隻能像是在許願一樣，祝福她走得安寧，來世安康。
接著是無休止的憤怒，沈墨七掙紮著站起來，看向那輪月亮，他恨不得讓天上的月亮償命。
他走向旁邊，接著看到了洛將離的屍體。
“將離？.....”沈墨七蹲下來，把洛將離的身體扶到樹旁，血跡在洛將離的身子下拖出一道血跡。
沈墨七摸了摸他的鼻息，依舊了無生機。
“你真的死了嗎？”沈墨七問道。
他現在腦子有些奇怪，他感覺自己冷靜的可怕，仿佛沒有了任何人類的情感，他再也哭不出來，有些麻木，他盯著洛將離的臉，一直盯著，直到冰雪又在洛將離的頭發上飄起一頂白色帽子。
“你沒死，對吧？”沈墨七感覺這句話不是自己說的，他不知道是誰在說話，明明洛將離已經沒有心跳，沒有呼吸，為什麽自己會覺得他沒死呢？
沈墨七站起來，又看了一眼艾莉西亞的屍體。
她確實是死了，無論看她蒼白無力的屍體多少眼，沈墨七都會痛苦，就算臉上沒有表情，可心髒疼的像有人在用刀片撕扯。
“你應該為她流一滴淚水的，她愛你不是嗎？”沈墨七對洛將離的「屍體」小聲說道，然後轉身投入一望無際的黑暗冰雪中。
他像一具行屍走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可身體就自己動了起來，像有人在用線操控他這個木偶一樣。
經過樹林之後，十根巨大的柱子映入眼簾，然後是被柱子包圍起來的廣場，廣場地上還刻著法陣，廣場後則是龍語學宮的一處隱秘之所，龍語書庫。
當月光灑在大書庫的大門上時，沈墨七才沉默的發現，他和洛將離要去的目的地，龍語大書庫，大門已經敞開，所謂的龍胤才能進入，人類被隱藏起來的曆史，世界真正的真相，現在隨便一隻野貓都能溜進去看了。
他現在沒興趣進去一瞧究竟，如果他敵人的目的是裏麵的秘密，那麽現在早就人去樓空了。
他突然眼睛很痛，像是被月光灼燒了瞳孔，他低頭用力捂著自己的瞳孔，再次抬頭時，他發現自己好像出現了什麽幻覺。
十根柱子上分別站了十個人影，他們都戴著麵具，矗立在高柱之上，背靠月光。
他們是誰？.....
他們為什麽在這裏？....就是他們接應了天上的神嗎？就是他們在覬覦龍語學宮的秘密嗎？一定是的吧，如果不是的話，他們為什麽站在龍語大書庫外麵呢？
沈墨七盡力的去看，頭有些模糊，站立不穩，可他還是看出來了，其中的人影不乏他熟悉的人....
其中的人有修爾.....柰德詩，他們的暗月裝束很是明顯，還有...俾藍思？那個和他也有血海深仇的邪惡吸血鬼，還有....沈墨七的眼睛突然看不見了，他覺得那些人影很熟悉，但他的大腦就是不停的告誡他，不要繼續看了，不要繼續想了。
於是他揉揉眼睛，一切人影化為泡沫，消失不見。
這是....半個小時前龍語書庫前的景象嗎？沈墨七捂著額頭，頭疼欲裂，他怎麽會看到過去的景象，他從來沒經曆過這種事情。
說起來自己複活也是，最近發生的怪事一件比一件多，自從神降臨人世之後，仿佛一切都不奇怪了，
他忽然又抬頭，他看到有許多烏鴉盤旋在遠處一棵最高的大樹之上。
那確實是這周圍最高的樹，比其他樹高了許多，沈墨七一眼就能看到它的枝幹繁茂，不過那裏的烏鴉為什麽不願離開？它們繞樹三匝，究竟想做什麽？
沈墨七的腳不自覺的開始邁動，自從複活之後，他的身體就不像自己的了，總是有人不停地驅動他向下一個地方走去，去見證什麽。
他在冰雪中留下自己的足跡，周圍靜悄悄的，一個暗月的騎士也見不著。
也不奇怪，那些怪物隻會去有人的地方，而周圍顯然隻有沈墨七一個活人了。
沈墨七越走越不對勁，那棵樹的記憶在他腦海裏不斷清晰。
他似乎早就見過這棵樹，在他來這裏之前。
他...他是在龍祭裏，在蒂娜和蒂婭為他編製的夢境裏，在他最害怕出現的景象裏，他曾見過那棵樹。
當時他在酒館裏睡著了，醒來時大雪茫茫，寒風蕭瑟，酒館裏一片昏暗，空無一人，寂靜恐怖的讓他想要尖叫出來。
接著他鼓起勇氣出了門，發現雪太厚了，根本推不開，於是轉身回到酒館，想要在黑暗中待到永遠。
可是一道求救聲喚醒了他。
沈墨七再次看向外麵，才瞳孔地震地發現，外麵的那棵高高的樹上，掛滿了穿著校服的龍語學宮學生的屍體，還有那一抹在月光下唯美的金發。
夢是夢，現實是現實，怎麽可能。
“騙人的吧？”沈墨七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熟悉，這種恐懼的熟悉感吞沒了他，讓他心跳不止，瘋狂告訴自己，那隻是一場無知的噩夢罷了。
可當噩夢真的出現在眼前，沈墨七又該怎麽辦呢。
他停下來腳步，停止了思考，他看見愛麗絲，看見許許多多學生的屍體，被繩子吊在那顆樹上。
他們冰涼的屍體在雪花和寒風中搖曳擺動。
愛麗絲的金發還在隨風飄舞，但她的身體已經蒼白僵硬，她的雙手無力的耷拉在身前，柔軟的脖子被粗壯的繩子套住，徑直懸掛起來。
“愛麗絲！”沈墨七叫道，而愛麗絲淒美的屍體則被風吹的在空中轉了一圈，以作回應。
他跪在地上，被絕望吞沒。
身旁是掛滿屍體的老樹，頭上是神輝閃耀的皓月，一個少年跪在雪地中，身體逐漸被風雪吞沒，
蒼白，冰藍，黑暗，整個世界被這三種色調塗滿，再無任何溫暖的色彩。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墨七的身體已經被凍壞，他再也站不起來，也好，就讓他這麽靜靜的逝去吧，這個世界還有什麽值得留念的呢？
“你想救她嗎？”一個衣著古樸的黑發少年出現在沈墨七的身前。
他打著傘，跪蹲了下來，為沈墨七撐傘擋住漫天的冰雪，以及那束永恒的月光。
沈墨七緩緩抬起麻木的眼睛，看了一眼，然後再緩緩放下，“可能嗎？”
“你相信我嗎？”少年柔聲道。
“不....反正你也不過是我死到臨頭的幻想罷了。”沈墨七悲愴回答。
“我是真是存在的，你不記得了？我們見過，我當時在龍息救過你，幫你殺了北山一心。”少年笑了笑。
沈墨七才重新抬頭，看向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但是頭發要更長，更散亂，衣服要更古樸的他。
沈墨七這才像抓到了什麽救命稻草，“你是神靈嗎？你說過可以拿我三十八年的壽命，在人生的試煉中作弊對吧？我的複活是你的傑作嗎？你可以讓愛麗絲複活嗎？我求你，不管多少年的壽命，你都盡請拿去罷。”沈墨七開始像個人類一樣哭泣。
“這次不一樣了。”少年麵色似乎有些為難，他似乎嫌棄跪蹲著太累，幹脆把傘扔在一旁地上，在沈墨七身旁雙手撐地坐了下來。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玖璃，是你，也不是你。”少年的眸子看向月光，“你的命不是我救的，是我哥哥救的，他讓自己假死，躲避了暗月的追獵，然後讓你也假死，不過你卻自己提前睡醒了，而他還在熟睡之中。”
“我的權能不是生死，所以我其實不能真正意義上的讓人複活。”玖璃說道。
“你說洛將離是你哥哥？”沈墨七被他攙扶著站了起來，再重重的摔坐在地上，喘息虛弱問道。
“我說了，是也不是。”玖璃笑了笑，“他是洛衣，我是玖璃，我們和天上那朵月亮也是親兄妹，我們都是龍神的子嗣，繼承權能的十位古龍。”
“我是你最初的前世，所以我算你的什麽呢。”玖璃的眸子溫柔，複雜，“你是另一個環境中的我，我們除了長得一樣，生命幾乎一樣，生活條件，親人，朋友，經曆，讀的書，見過的光景都不一樣，我們算是一個人嗎？”
“恐怕不算吧。”玖璃搖搖頭，自問自答，“所以把我看成你的幻想也好，第二人格也好，我有時存在，有時又不存在，和我你經曆同樣的事情，隻在世界需要我的時候把我呼喚出來。”
“你能救愛麗絲嗎？我願意拿我這一世的性命來換....”沈墨七抿了抿嘴巴，“如果還有多餘，請讓我那些死去的同伴們也都醒來吧，讓場雪就當沒下，可以嗎？”
“你太貪心了。”玖璃笑道，“我做不到，我的權能是時契，也就是時間和空間。原來的我確實可以，但你有什麽呢，你隻是個凡人，連靈力都淺薄無比，就算我告訴你逆轉時間的術式，世界上又有誰能發動呢？”
“那就離我遠點吧，讓我自己死去，卑劣的龍。”沈墨七搖頭，他對暗月神已經厭惡憤怒到了極點，所以作為她的同胞，手足，他對這位少年也沒什麽好態度，雖然他確實救了自己一命。
“我曾經也說過這句話，當時我不知道自己是龍。”玖璃笑了。
“你要救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冒著被暗月女神塞莉婭發現的風險。如今的她已經不一樣了，她小時候曾很可愛，而誕下花神的時候，也是她最像人類的時候，那時她溫柔的像全天下的母親一樣。”玖璃說道，天上的月光似乎也柔和了幾分。
“十大古龍都是沒有性別的，作為我的轉生，被設定為隻能活一百歲的你，曾經的曆史上有過無數個「你」，有男生，也有女生，有貴族，自然也有平民，好像今生今世的你就是如此呢。”他的睫毛下反襯著月光。
“如今的塞莉婭·戴安娜拉不再是人類了，祂隻是一個想恢複上古秩序的神靈，也是我的敵人，洛衣的敵人，所有渴望成為人類的龍的敵人。”玖璃淡淡說道，“所以你要想好，救下這位少女，你失去的就不隻是自己的命，而是往生的權利，你的靈魂將被暗月禁錮，成為她的工具，成為人類的敵人，我現在早就沒有力量和她戰鬥了，因為我放棄了身位龍的命運，選擇成為人類，所以才有你，不是嗎？”
“不要拿人類的命運綁架我....”沈墨七痛苦地捂著頭，他知道玖璃應該沒有騙他，可他就是不像讓什麽人類的命運壓在他的身上。
“我本來也沒發現那個叫洛將離的少年就是洛衣的，當初遇見他時，看見他的本領，我以為他隻是洛衣的臣屬，直到祂真的把權能用在你身上，一個他眼中的「凡人」的身上。”玖璃笑道，“我也好想哥哥呢，不知道我倆能不能有機會聊聊....但恐怕不太可能，我甚至不能控製自己什麽時候出來，我們大部分時間是一體的。”
“你帶給我的沒有力量，隻有痛苦。”沈墨七抬頭，紅著眼睛看著他，“我這輩子都是軟弱，無力，一無是處，除了你幫我殺了北山一心那一次。”
“你的痛苦不是我帶給你的呀，如果「你」不是「我」的話，恐怕在某次曆史的塵埃中就被碾壓殞命了，就像地上的螞蟻一樣。”玖璃揉了揉沈墨七的頭發，“北山一心隻是一個小角色，我當然隻是在提醒你，限製你，讓你離人類近一點，不要去當一位無情的神隻。”
“所以要麽你救愛麗絲，要麽我現在就死去。”沈墨七打開他的手，喚出女媧劍，指著他。
玖璃也喚出龍泣劍，和他對峙。
龍泣本應該放在沈墨七的屋子裏的，卻意外出現在了玖璃的手上。
沈墨七挽回劍身，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玖璃在沉默過後，也收回劍，“這是你的劍，拿好，不要和自己的性命過不去。也許，我說也許，你死後，我會轉生成一個新的人，而你，沈墨七，就會真的死去。”
他把劍遞到沈墨七的身前，龍泣隨即化為流光，融進沈墨七的身體裏。
“所以你的回答是。”沈墨七問他。
“不是我的回答，而是你的回答，選擇權在你手上，你要拿自己的命換她的命，我當然無話可說。”玖璃搖搖頭。
“我是沈墨七，你是玖璃，我隻是在救她，至於人類的命運會不會因此往後退一大步，與我無關。”沈墨七自私道，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欺騙自己。可是愛麗絲不應該被一位神靈殺死，她是無辜的人類，說到底什麽神靈，什麽龍，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世界上所有的神靈，都應該被驅逐出人類的世界。”沈墨七說道。
“包括你自己嗎？”玖璃反問。
“包括你。”沈墨七回頭。
“好.....我幫你救她。”玖璃抽了抽鼻子，仿佛受到了什麽委屈一樣。
玖璃伸出手，忽然，天地的雨雪隨即靜止，在空中漂浮不動。
沈墨七睜大眼睛，看著雨滴和雪花在他眼前的世界中顆粒分明的靜止下來，他才明白世界是有多麽壯觀。
當雨雪飛旋下落時，它們像一條跳舞的線，像一團迷離的霧，可當它們靜止時，卻像數不清的星星，砂礫，和鐵匠鋪中的火花。
玖璃輕輕抬手，眼眸憂愁，頓時所有的雨雪也開始向上飄動，逆著重力飛舞。
樹上愛麗絲的身體也從僵硬的白，開始恢複血色，沈墨七的狀態似乎也好了一點，他感覺自己像發燒的病人喝完藥睡了一覺，身體開始清晰，輕盈。
他衝上前去，把愛麗絲的繩索割下，然後再抱著她，看著她在自己的懷裏逐漸恢複呼吸，血色，她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伏。
沈墨七溫柔地摸著她的臉頰，“別怕，我來救你了。”他說。
沈墨七回頭，對著虛弱到站不起來的玖璃說道，“他們呢？”他指著樹上其他的屍體，“還有艾莉西亞，我再拿三十八年的壽命，把他們也救回來吧。”
“做不到。”玖璃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我沒力量了，做不到。”
“而如果等我力量恢複，他們的靈魂也早就消散了，所以你還是放棄貪婪的念頭，尊重一下生死的自然規律吧。你要像個無能為力的可憐且偉大的人類一樣活著，不要像一位神一樣自私妄為。”玖璃搖搖頭。
“屁話。”沈墨七反駁道，“為什麽人類就要和可憐，無能為力，飽受磨難聯係起來，而神靈就可以為所欲為。我才不想當一個可憐的人。”
“因為人生在世，不隻包括人類，所有的生靈在世，都要飽受滄桑啊，這就是世界最初的規則和樣子，而人類能團結在一起，建立社會，才有了一小部分人的幸福生活，你能活到現在，靠的不也是爺爺和其他人的幫助嗎？”玖璃希望可以勸說他理解。
沈墨七不說話了，他還有什麽好說的呢，玖璃幫他救回來愛麗絲，他已經...很滿足了。
“你說你的權能是時間，那麽你可以看見未來嗎？”沈墨七突然問道。
“可以....但不是絕對。”玖璃憂鬱道。
“那麽愛麗絲的死亡，愛麗絲的重生，我的選擇，暗月神的降臨，我們的命運，我們的未來，你全部都知道？隻是在朝未來前進？”沈墨七皺起眉頭。
“不...以前的「我」知道，現在的我沒有那個能力。要說的話，那現在的我也是原來的我的棋子....”玖璃苦笑道，“過去的我，現在的我，未來的我，時間分離出千千萬萬個我，也可以隻有一個我，全看你怎麽想了。”
“詭辯，世界當然隻有一個我。”沈墨七搖頭。
“你確實比以前的我學到的知識都多，但你就是不願意承認我就是你。”玖璃坐起來笑道。
“我承受不起....”沈墨七低頭，他腦子一片亂麻，根本不想深入思考什麽人類，龍族，命運這些詞語，他隻想先帶愛麗絲活著離開。
“我要帶愛麗絲回去了....她很冷，還在顫抖，也許發燒了，我要帶她去溫暖的地方，給她找些吃的.....”沈墨七看著懷裏愛麗絲顫抖的眉毛，愛麗絲似乎很痛苦的樣子，她的脖子上還有一道紅紅的印記，她在睡夢中死死抓住沈墨七的衣服，不願鬆開。
“嗯....三十八年的壽命，我收下了。”玖璃說道。
忽然，玖璃的麵色一變，“她來了。”
沈墨七和玖璃一起抬頭，他們看見月光璀璨，看見月亮如藍寶石一般碩大，看見天空開始扭曲，冰雪伴隨著神力的磅礴，空中出現一道巨大的「門」。
他背後是人來人往，但他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麽要過這座橋，他試圖叫這些人問個明白，但他們看不見沈墨七，也摸不到他。
沈墨七不知道自己是鬼，還是他們是鬼，自己難道真的到了冥界了嗎。
他跟著這些人後麵過了橋，卻發現一片迷霧之後，所有人都消失了，他回頭，發現橋也不見了，於是隻能硬著頭皮向前走。
迷霧後是一片高低起伏的荒原，上麵全是插在地麵的劍。沈墨七至少能分析出來，這些是古劍，有玖華製式的青銅劍，還有西方的精鋼直劍。
這是一片劍塚，沈墨七知道，但它們生前是誰呢，他們是怎麽逝去的呢，他們在為何而戰呢？
他走著走著，終於發現一處涼亭，其中還有一位正在飲茶的女人。
女人戴著鬥笠，掛著麵紗，看不清容貌，隻有一雙幽綠的眼睛，一直盯著這些劍塚。
“你是客人？”女人見他靠近，回頭問道。
她的聲音縹緲輕靈，沈墨七點點頭，“我應該算是過路人吧，你知道這裏是哪嗎？”
女人笑了笑，“這不是一眼就能知道嗎，如你所想，這當然是死者的世界。”
“你是誰呢？”沈墨七又問。
“我是誰不重要，我是一位侍者，侍奉神靈的人，你隻需要知道這點就夠了。”女人回答。
“他們又是誰？”沈墨七看向劍塚。
“他們是人類的英雄，反抗神靈的英雄，他們是世界最初解放者，他們的功績不被人所知，但應當有紀念他們的東西存在，這片劍塚就是其中之一。”女人說道。
“那你究竟算是神靈的侍者，還是人類的一員？”沈墨七對她的身份產生了疑惑。
“我兩者都是，我既站在人類這一邊，也站在神靈的一邊，因為我侍奉的神靈是人類的神靈，他們反抗的是另外一種神靈。”女人解釋道。
“龍？”沈墨七追問。
“你怎麽知道？”女人意外的笑了。
“我就是知道。”沈墨七意氣的回答，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知道，好像是有人剛才在他耳邊告訴他了，但他周圍明明沒有其他人了。
“要坐下來喝杯茶嗎？如果你是客人的話，要不要留下還要等大人的指示。”女人拿起一枚茶杯，為沈墨七斟了一杯。
“好啊，我正好口渴的厲害。”沈墨七不客氣地坐了下來，拿起杯子就要喝。
可他的手穿了過去，拿不起杯子，女人又意外地抬起頭，“你這就要走了？還沒到和大人約定的時間才是。”
“我沒說要走呀。”沈墨七想回答，可女人似乎已經聽不見了。
他的世界天旋地轉，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已經是黑茫茫天空下被月光染成藍白色的雪花了。
他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別醒來，還不是時候。但他還是醒來了，沈墨七的心中莫名有一種預感。
那就是，如果此時再不醒來，他將錯過他的一切。
沈墨七抬頭觀察，此時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但是月亮意外的明亮，與他印象中的黃色月亮不同，天上的月亮是藍色的，發著幽蘭色的，詭異的，神性的光，把這山間所有的樹也照成藍色。
沈墨七摸了摸自己的心髒，他記得自己明明被暗月女騎士一箭穿心了。
而且當時痛得要死，說不出話，但剛被殺死的時候，他的意識還沒消散，仿佛靈魂出竅了一樣。他記得自己還被那些騎士的劍反複刺進身體裏，把肉和心髒一起搗碎了。
如今他胸腔上的皮肉已經完好無損，仿佛從一開始就沒有受傷，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一樣。
但是衣服還是破了，破損處切口平整，是被利器切割的，上麵還沾著血跡呢。
這些都在告訴他，那不是一場夢，是貨真價實的現實無疑。
他抬頭，看向月亮，他應該是睡了兩個小時，他估摸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死，是誰救了他嗎？不...就算世界上最好的醫生也救不回來一個心髒被搗碎的病人，除非是神救了他....但他明明不信神的。
忽然，他又想起了什麽，他的眉頭開始扭曲，痛苦，打結，身體開始顫抖。
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不是一個人行動的，他的腳下....應該還有艾莉西亞和洛將離的屍體。
如...如果他莫名其妙的複活了，她會不會也沒事？
這個念頭湧起，沈墨七終於鼓起勇氣，把眼眸向下投去一瞬，但剛看到一具身體趴在雪地上，他就立馬喪失了勇氣，重新把眼睛抬起來。
他的心跳的快要爆開.....沒事的，沒事的，沈墨七安慰自己，欺騙自己，他們一定也還活著。
沈墨七終於下定決心，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艾莉西亞的鼻尖。
一秒過去了...兩秒過去了...三秒...
別說呼吸了，沈墨七連一絲溫度都沒有感受到。
沈墨七看向艾莉西亞的臉，她的表情還充滿恐懼，不甘，憂愁，仿佛還有未盡的巨大遺憾。
沈墨七的淚終於在無言中流了下來，他什麽都不在乎了，他不在乎是否有騎兵聽到，不在乎修爾和柰德詩是否還在周圍，他趴在她冰涼的屍體上大哭。
沈墨七的精神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他腦袋劇痛，身體冰涼麻木，他哭泣到咳嗽，哭泣到上氣不接下氣，幾乎窒息過去。
她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以沈墨七一個普通同學的眼淚作為結尾，再沒有其他人願意為她流淚。
他顫抖著把艾莉西亞的屍體放平，把她的手平放在身前，把她漂亮，憂愁的眸子蓋上眼皮，他盡量不讓自己看到她胸前那一片血泊。
他從地上撿起她掉落一旁的鬥篷，為她蓋上傷口和身體。
大雪仍在下，艾莉西亞的睫毛還掛著冰霜。沈墨七的心如刀割，他沒想到自己朝夕相處的一位同學就這麽離自己而去了。
他此時竟然不自覺的雙手合十，流著淚為她禱告起來。
他甚至不知道要念什麽詞語，隻能像是在許願一樣，祝福她走得安寧，來世安康。
接著是無休止的憤怒，沈墨七掙紮著站起來，看向那輪月亮，他恨不得讓天上的月亮償命。
他走向旁邊，接著看到了洛將離的屍體。
“將離？.....”沈墨七蹲下來，把洛將離的身體扶到樹旁，血跡在洛將離的身子下拖出一道血跡。
沈墨七摸了摸他的鼻息，依舊了無生機。
“你真的死了嗎？”沈墨七問道。
他現在腦子有些奇怪，他感覺自己冷靜的可怕，仿佛沒有了任何人類的情感，他再也哭不出來，有些麻木，他盯著洛將離的臉，一直盯著，直到冰雪又在洛將離的頭發上飄起一頂白色帽子。
“你沒死，對吧？”沈墨七感覺這句話不是自己說的，他不知道是誰在說話，明明洛將離已經沒有心跳，沒有呼吸，為什麽自己會覺得他沒死呢？
沈墨七站起來，又看了一眼艾莉西亞的屍體。
她確實是死了，無論看她蒼白無力的屍體多少眼，沈墨七都會痛苦，就算臉上沒有表情，可心髒疼的像有人在用刀片撕扯。
“你應該為她流一滴淚水的，她愛你不是嗎？”沈墨七對洛將離的「屍體」小聲說道，然後轉身投入一望無際的黑暗冰雪中。
他像一具行屍走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可身體就自己動了起來，像有人在用線操控他這個木偶一樣。
經過樹林之後，十根巨大的柱子映入眼簾，然後是被柱子包圍起來的廣場，廣場地上還刻著法陣，廣場後則是龍語學宮的一處隱秘之所，龍語書庫。
當月光灑在大書庫的大門上時，沈墨七才沉默的發現，他和洛將離要去的目的地，龍語大書庫，大門已經敞開，所謂的龍胤才能進入，人類被隱藏起來的曆史，世界真正的真相，現在隨便一隻野貓都能溜進去看了。
他現在沒興趣進去一瞧究竟，如果他敵人的目的是裏麵的秘密，那麽現在早就人去樓空了。
他突然眼睛很痛，像是被月光灼燒了瞳孔，他低頭用力捂著自己的瞳孔，再次抬頭時，他發現自己好像出現了什麽幻覺。
十根柱子上分別站了十個人影，他們都戴著麵具，矗立在高柱之上，背靠月光。
他們是誰？.....
他們為什麽在這裏？....就是他們接應了天上的神嗎？就是他們在覬覦龍語學宮的秘密嗎？一定是的吧，如果不是的話，他們為什麽站在龍語大書庫外麵呢？
沈墨七盡力的去看，頭有些模糊，站立不穩，可他還是看出來了，其中的人影不乏他熟悉的人....
其中的人有修爾.....柰德詩，他們的暗月裝束很是明顯，還有...俾藍思？那個和他也有血海深仇的邪惡吸血鬼，還有....沈墨七的眼睛突然看不見了，他覺得那些人影很熟悉，但他的大腦就是不停的告誡他，不要繼續看了，不要繼續想了。
於是他揉揉眼睛，一切人影化為泡沫，消失不見。
這是....半個小時前龍語書庫前的景象嗎？沈墨七捂著額頭，頭疼欲裂，他怎麽會看到過去的景象，他從來沒經曆過這種事情。
說起來自己複活也是，最近發生的怪事一件比一件多，自從神降臨人世之後，仿佛一切都不奇怪了，
他忽然又抬頭，他看到有許多烏鴉盤旋在遠處一棵最高的大樹之上。
那確實是這周圍最高的樹，比其他樹高了許多，沈墨七一眼就能看到它的枝幹繁茂，不過那裏的烏鴉為什麽不願離開？它們繞樹三匝，究竟想做什麽？
沈墨七的腳不自覺的開始邁動，自從複活之後，他的身體就不像自己的了，總是有人不停地驅動他向下一個地方走去，去見證什麽。
他在冰雪中留下自己的足跡，周圍靜悄悄的，一個暗月的騎士也見不著。
也不奇怪，那些怪物隻會去有人的地方，而周圍顯然隻有沈墨七一個活人了。
沈墨七越走越不對勁，那棵樹的記憶在他腦海裏不斷清晰。
他似乎早就見過這棵樹，在他來這裏之前。
他...他是在龍祭裏，在蒂娜和蒂婭為他編製的夢境裏，在他最害怕出現的景象裏，他曾見過那棵樹。
當時他在酒館裏睡著了，醒來時大雪茫茫，寒風蕭瑟，酒館裏一片昏暗，空無一人，寂靜恐怖的讓他想要尖叫出來。
接著他鼓起勇氣出了門，發現雪太厚了，根本推不開，於是轉身回到酒館，想要在黑暗中待到永遠。
可是一道求救聲喚醒了他。
沈墨七再次看向外麵，才瞳孔地震地發現，外麵的那棵高高的樹上，掛滿了穿著校服的龍語學宮學生的屍體，還有那一抹在月光下唯美的金發。
夢是夢，現實是現實，怎麽可能。
“騙人的吧？”沈墨七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熟悉，這種恐懼的熟悉感吞沒了他，讓他心跳不止，瘋狂告訴自己，那隻是一場無知的噩夢罷了。
可當噩夢真的出現在眼前，沈墨七又該怎麽辦呢。
他停下來腳步，停止了思考，他看見愛麗絲，看見許許多多學生的屍體，被繩子吊在那顆樹上。
他們冰涼的屍體在雪花和寒風中搖曳擺動。
愛麗絲的金發還在隨風飄舞，但她的身體已經蒼白僵硬，她的雙手無力的耷拉在身前，柔軟的脖子被粗壯的繩子套住，徑直懸掛起來。
“愛麗絲！”沈墨七叫道，而愛麗絲淒美的屍體則被風吹的在空中轉了一圈，以作回應。
他跪在地上，被絕望吞沒。
身旁是掛滿屍體的老樹，頭上是神輝閃耀的皓月，一個少年跪在雪地中，身體逐漸被風雪吞沒，
蒼白，冰藍，黑暗，整個世界被這三種色調塗滿，再無任何溫暖的色彩。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墨七的身體已經被凍壞，他再也站不起來，也好，就讓他這麽靜靜的逝去吧，這個世界還有什麽值得留念的呢？
“你想救她嗎？”一個衣著古樸的黑發少年出現在沈墨七的身前。
他打著傘，跪蹲了下來，為沈墨七撐傘擋住漫天的冰雪，以及那束永恒的月光。
沈墨七緩緩抬起麻木的眼睛，看了一眼，然後再緩緩放下，“可能嗎？”
“你相信我嗎？”少年柔聲道。
“不....反正你也不過是我死到臨頭的幻想罷了。”沈墨七悲愴回答。
“我是真是存在的，你不記得了？我們見過，我當時在龍息救過你，幫你殺了北山一心。”少年笑了笑。
沈墨七才重新抬頭，看向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但是頭發要更長，更散亂，衣服要更古樸的他。
沈墨七這才像抓到了什麽救命稻草，“你是神靈嗎？你說過可以拿我三十八年的壽命，在人生的試煉中作弊對吧？我的複活是你的傑作嗎？你可以讓愛麗絲複活嗎？我求你，不管多少年的壽命，你都盡請拿去罷。”沈墨七開始像個人類一樣哭泣。
“這次不一樣了。”少年麵色似乎有些為難，他似乎嫌棄跪蹲著太累，幹脆把傘扔在一旁地上，在沈墨七身旁雙手撐地坐了下來。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玖璃，是你，也不是你。”少年的眸子看向月光，“你的命不是我救的，是我哥哥救的，他讓自己假死，躲避了暗月的追獵，然後讓你也假死，不過你卻自己提前睡醒了，而他還在熟睡之中。”
“我的權能不是生死，所以我其實不能真正意義上的讓人複活。”玖璃說道。
“你說洛將離是你哥哥？”沈墨七被他攙扶著站了起來，再重重的摔坐在地上，喘息虛弱問道。
“我說了，是也不是。”玖璃笑了笑，“他是洛衣，我是玖璃，我們和天上那朵月亮也是親兄妹，我們都是龍神的子嗣，繼承權能的十位古龍。”
“我是你最初的前世，所以我算你的什麽呢。”玖璃的眸子溫柔，複雜，“你是另一個環境中的我，我們除了長得一樣，生命幾乎一樣，生活條件，親人，朋友，經曆，讀的書，見過的光景都不一樣，我們算是一個人嗎？”
“恐怕不算吧。”玖璃搖搖頭，自問自答，“所以把我看成你的幻想也好，第二人格也好，我有時存在，有時又不存在，和我你經曆同樣的事情，隻在世界需要我的時候把我呼喚出來。”
“你能救愛麗絲嗎？我願意拿我這一世的性命來換....”沈墨七抿了抿嘴巴，“如果還有多餘，請讓我那些死去的同伴們也都醒來吧，讓場雪就當沒下，可以嗎？”
“你太貪心了。”玖璃笑道，“我做不到，我的權能是時契，也就是時間和空間。原來的我確實可以，但你有什麽呢，你隻是個凡人，連靈力都淺薄無比，就算我告訴你逆轉時間的術式，世界上又有誰能發動呢？”
“那就離我遠點吧，讓我自己死去，卑劣的龍。”沈墨七搖頭，他對暗月神已經厭惡憤怒到了極點，所以作為她的同胞，手足，他對這位少年也沒什麽好態度，雖然他確實救了自己一命。
“我曾經也說過這句話，當時我不知道自己是龍。”玖璃笑了。
“你要救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冒著被暗月女神塞莉婭發現的風險。如今的她已經不一樣了，她小時候曾很可愛，而誕下花神的時候，也是她最像人類的時候，那時她溫柔的像全天下的母親一樣。”玖璃說道，天上的月光似乎也柔和了幾分。
“十大古龍都是沒有性別的，作為我的轉生，被設定為隻能活一百歲的你，曾經的曆史上有過無數個「你」，有男生，也有女生，有貴族，自然也有平民，好像今生今世的你就是如此呢。”他的睫毛下反襯著月光。
“如今的塞莉婭·戴安娜拉不再是人類了，祂隻是一個想恢複上古秩序的神靈，也是我的敵人，洛衣的敵人，所有渴望成為人類的龍的敵人。”玖璃淡淡說道，“所以你要想好，救下這位少女，你失去的就不隻是自己的命，而是往生的權利，你的靈魂將被暗月禁錮，成為她的工具，成為人類的敵人，我現在早就沒有力量和她戰鬥了，因為我放棄了身位龍的命運，選擇成為人類，所以才有你，不是嗎？”
“不要拿人類的命運綁架我....”沈墨七痛苦地捂著頭，他知道玖璃應該沒有騙他，可他就是不像讓什麽人類的命運壓在他的身上。
“我本來也沒發現那個叫洛將離的少年就是洛衣的，當初遇見他時，看見他的本領，我以為他隻是洛衣的臣屬，直到祂真的把權能用在你身上，一個他眼中的「凡人」的身上。”玖璃笑道，“我也好想哥哥呢，不知道我倆能不能有機會聊聊....但恐怕不太可能，我甚至不能控製自己什麽時候出來，我們大部分時間是一體的。”
“你帶給我的沒有力量，隻有痛苦。”沈墨七抬頭，紅著眼睛看著他，“我這輩子都是軟弱，無力，一無是處，除了你幫我殺了北山一心那一次。”
“你的痛苦不是我帶給你的呀，如果「你」不是「我」的話，恐怕在某次曆史的塵埃中就被碾壓殞命了，就像地上的螞蟻一樣。”玖璃揉了揉沈墨七的頭發，“北山一心隻是一個小角色，我當然隻是在提醒你，限製你，讓你離人類近一點，不要去當一位無情的神隻。”
“所以要麽你救愛麗絲，要麽我現在就死去。”沈墨七打開他的手，喚出女媧劍，指著他。
玖璃也喚出龍泣劍，和他對峙。
龍泣本應該放在沈墨七的屋子裏的，卻意外出現在了玖璃的手上。
沈墨七挽回劍身，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玖璃在沉默過後，也收回劍，“這是你的劍，拿好，不要和自己的性命過不去。也許，我說也許，你死後，我會轉生成一個新的人，而你，沈墨七，就會真的死去。”
他把劍遞到沈墨七的身前，龍泣隨即化為流光，融進沈墨七的身體裏。
“所以你的回答是。”沈墨七問他。
“不是我的回答，而是你的回答，選擇權在你手上，你要拿自己的命換她的命，我當然無話可說。”玖璃搖搖頭。
“我是沈墨七，你是玖璃，我隻是在救她，至於人類的命運會不會因此往後退一大步，與我無關。”沈墨七自私道，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欺騙自己。可是愛麗絲不應該被一位神靈殺死，她是無辜的人類，說到底什麽神靈，什麽龍，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世界上所有的神靈，都應該被驅逐出人類的世界。”沈墨七說道。
“包括你自己嗎？”玖璃反問。
“包括你。”沈墨七回頭。
“好.....我幫你救她。”玖璃抽了抽鼻子，仿佛受到了什麽委屈一樣。
玖璃伸出手，忽然，天地的雨雪隨即靜止，在空中漂浮不動。
沈墨七睜大眼睛，看著雨滴和雪花在他眼前的世界中顆粒分明的靜止下來，他才明白世界是有多麽壯觀。
當雨雪飛旋下落時，它們像一條跳舞的線，像一團迷離的霧，可當它們靜止時，卻像數不清的星星，砂礫，和鐵匠鋪中的火花。
玖璃輕輕抬手，眼眸憂愁，頓時所有的雨雪也開始向上飄動，逆著重力飛舞。
樹上愛麗絲的身體也從僵硬的白，開始恢複血色，沈墨七的狀態似乎也好了一點，他感覺自己像發燒的病人喝完藥睡了一覺，身體開始清晰，輕盈。
他衝上前去，把愛麗絲的繩索割下，然後再抱著她，看著她在自己的懷裏逐漸恢複呼吸，血色，她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伏。
沈墨七溫柔地摸著她的臉頰，“別怕，我來救你了。”他說。
沈墨七回頭，對著虛弱到站不起來的玖璃說道，“他們呢？”他指著樹上其他的屍體，“還有艾莉西亞，我再拿三十八年的壽命，把他們也救回來吧。”
“做不到。”玖璃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我沒力量了，做不到。”
“而如果等我力量恢複，他們的靈魂也早就消散了，所以你還是放棄貪婪的念頭，尊重一下生死的自然規律吧。你要像個無能為力的可憐且偉大的人類一樣活著，不要像一位神一樣自私妄為。”玖璃搖搖頭。
“屁話。”沈墨七反駁道，“為什麽人類就要和可憐，無能為力，飽受磨難聯係起來，而神靈就可以為所欲為。我才不想當一個可憐的人。”
“因為人生在世，不隻包括人類，所有的生靈在世，都要飽受滄桑啊，這就是世界最初的規則和樣子，而人類能團結在一起，建立社會，才有了一小部分人的幸福生活，你能活到現在，靠的不也是爺爺和其他人的幫助嗎？”玖璃希望可以勸說他理解。
沈墨七不說話了，他還有什麽好說的呢，玖璃幫他救回來愛麗絲，他已經...很滿足了。
“你說你的權能是時間，那麽你可以看見未來嗎？”沈墨七突然問道。
“可以....但不是絕對。”玖璃憂鬱道。
“那麽愛麗絲的死亡，愛麗絲的重生，我的選擇，暗月神的降臨，我們的命運，我們的未來，你全部都知道？隻是在朝未來前進？”沈墨七皺起眉頭。
“不...以前的「我」知道，現在的我沒有那個能力。要說的話，那現在的我也是原來的我的棋子....”玖璃苦笑道，“過去的我，現在的我，未來的我，時間分離出千千萬萬個我，也可以隻有一個我，全看你怎麽想了。”
“詭辯，世界當然隻有一個我。”沈墨七搖頭。
“你確實比以前的我學到的知識都多，但你就是不願意承認我就是你。”玖璃坐起來笑道。
“我承受不起....”沈墨七低頭，他腦子一片亂麻，根本不想深入思考什麽人類，龍族，命運這些詞語，他隻想先帶愛麗絲活著離開。
“我要帶愛麗絲回去了....她很冷，還在顫抖，也許發燒了，我要帶她去溫暖的地方，給她找些吃的.....”沈墨七看著懷裏愛麗絲顫抖的眉毛，愛麗絲似乎很痛苦的樣子，她的脖子上還有一道紅紅的印記，她在睡夢中死死抓住沈墨七的衣服，不願鬆開。
“嗯....三十八年的壽命，我收下了。”玖璃說道。
忽然，玖璃的麵色一變，“她來了。”
沈墨七和玖璃一起抬頭，他們看見月光璀璨，看見月亮如藍寶石一般碩大，看見天空開始扭曲，冰雪伴隨著神力的磅礴，空中出現一道巨大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