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條被程宸羽撿了起來,這一次外麵的人並沒有等到回複,最後隻能灰頭土臉地走掉。其實呢……裏麵的人也並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坐在夏天有些冰涼的地板上,在長久的沉默中等到了外麵起身離開的腳步聲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程宸羽覺得累極了,卻如何也沒有辦法滋生出一點困意。


    是為什麽?因為程晚星的告白嗎?程宸羽竟然在這樣的質疑裏生出一絲可能,如果他不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可是這樣的想法是不是說明,如果他不是我弟弟,我難道就會答應嗎?為什麽?我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假設?


    程宸羽起身走到從來不去拉上窗簾的窗邊,那裏是鋪滿月光的夜空還有空闊綠意的草叢,那裏可以眺望到自己從來沒去過的林間小道,好像還可以瞥見那個隱蔽的室外籃球場。


    是那個周末會和程晚星一起打球的地方。


    忽然,程宸羽無神的眼睛突然定焦,然後恍然大悟地亮起了瞳孔。


    原來…我也心存妄念,才會有那樣荒誕的假設。原來,時間早在四年前就埋下了種子,直至今日才開出花朵讓我一探究竟。


    我,是不是也在喜歡程晚星?


    在他脆弱的自述裏難過,在他逞強的挑釁裏興奮,在他偶然的示好裏沉淪……其實,如此相近又不同的兩個人總在互相吸引。


    不然程宸羽如何騙過自己,四年重逢後那雙無法直視的眼睛,那個可以隔著人群人海依舊快速鎖定的視線,不是一次兩次,而是每次都可以找到他所在的位置。程宸羽也隻有在獨立空間下才肯去承認自己袒露的真心,卻也可以像佩戴麵具一樣,立刻消除掉那些意外。


    蘇佳嘉那時想的沒錯,程宸羽在排斥外界的同時,也在控製著自己,不允許出現的規矩,不允許打破的舊則,都成為程宸羽需要維持的漂亮麵具,他殘忍著滅掉自己的天性,隻因為他脆弱渺小到需要一直躲在殼子裏,才能存活,才能假裝快樂地、沒有任何欲望地活著。


    有些人就是這樣的,在無法保證不受傷害前,他寧願錯過這些機會,哪怕機會可能帶來的是足夠的誘惑,他依舊會選擇視而不見。


    程宸羽就是這樣的人,他才是那個最膽怯最無助的人。他看似一直在追逐自由,但早在獨來獨往裏泯滅掉自己的人性。這樣的人,害怕意外導致的失控,所以寧願杜絕一切形式的可能。


    他是殘忍的,也是理智的。


    清晨的光依舊透過窗戶折射進程宸羽的房間,先是離得最近的書桌,接著是木地板的縫隙,最後才映射到了那張大床上,程宸羽的眼睛在感受到光熱時就已經開始清醒,隻是身體困乏到了極點,原因自然是由於昨夜一直失眠到淩晨兩點。


    程晚星早早就在樓下吃著早飯,還一邊時刻注意著二樓的動靜。


    哢嚓…程晚星放下筷子,仰起頭去看樓梯那裏,結果隻是李染穿著真絲睡衣慵懶地下了樓,順帶沒有忽略程晚星有些失落的回神,疑惑道“你在看什麽?”


    程晚星隨便找了個借口“沒什麽。”敷衍到李染都要翻白眼的程度,隻是很多事情沒必要一問到底,李染接過劉嬸遞來的早餐,說道“考試是今天嗎?”


    程晚星想也沒想就點點頭算是回答,李染繼續問“那你還不快一點吃,早點去做準備。”


    “知道。你還有事嗎?”快速擦幹淨嘴巴,就打算拿起書包離開。


    李染撇撇嘴,端著早餐走向了二樓。迎麵就撞見程宸羽著急忙慌背著書包出臥室的樣子,沒忘記問候一下的李染果然又遭遇到了程宸羽的無視。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李染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惹了這個祖宗,但也見怪不怪,互不搭理就是了…


    程宸羽下樓隻拿了一片麵包就出了門,兩個人依舊是一麵都沒碰上。等到了六班,程宸羽才想起來今天要考試,不過柏老師也才剛進教室宣布起這一周的安排“等會是入學測試,都不要緊張, 這也是高三的第一個測試大家都要盡力而為。”簡短的鼓勵就這樣過去了,柏老師離開前叫走了班長和體委,等教室沒有了老師大家才開始回神抓住最後的複習時間。


    蘇佳嘉碰了碰程宸羽的胳膊問“宸宸,那天你怎麽先走啦?程晚星也是…急急忙忙的。”


    程宸羽有些不知所措,找補道“突然家裏有點事。”


    蘇佳嘉“哦,是嗎。”


    林戩突然湊上來說“你們知道班頭為啥叫走班長和體委不?”


    蘇佳嘉和程宸羽都默契地保持沉默,聽林戩的自問自答。


    “那是因為我們要參加這次的秋季運動會!”


    蘇佳嘉擺擺手不信“怎麽可能?我們是高三生了好不好!”


    程宸羽也附和道“對啊,往年從來沒聽說過高三還參加。”


    林戩激動起來“你們是不知道,這次教育局發話都要參加,學校最後決定高三可以不參加開幕式還有不用一直坐在操場上,但是必須報項目,也就是你報什麽到點了就從教室出來比賽。”


    “這簡直就是把我們當牛使啊!累死我們算啦,跟趕通告一樣!”


    “誰說不是呢!但聽說學校都發話了,這不…班頭都叫了那兩個出去,絕對就是為了這事。”


    “我還是持保留意見。”


    “宸羽哥,賭不賭!”


    “我幹嘛和你賭,幼稚。”


    “你怕了啊…”


    試問,激將法的神奇之處在於世上沒有哪個男人能不被激怒,程宸羽亦然。


    “賭就賭。賭什麽?”


    “這是學校,不提倡打家劫舍啊。”蘇佳嘉試圖勸說。


    林戩一步不讓“就賭長跑報名!”


    “成交。”


    蘇佳嘉無奈麵對兩個“小學雞互啄”現場,最後還是覺得多背兩首古詩更有性價比,索性隔岸觀火看著兩人定下規則。


    “我當公證人!”並且插上一腳。


    ……


    一天的考試緊湊又忙碌,程宸羽到了晚上回家,才有了一種落在實處的踏實,這次數學真tm難!


    沒有想到突然一個暗影就這麽在黑暗的角落裏出現在自己麵前,無法躲避的緊張和壓迫接踵而來,讓程宸羽身體僵硬,頭自然而然後傾。


    結論就是後腦勺被一個手掌墊在了自己與牆壁之間,兩個人一上一下,一前一後,被圈禁著圍繞著,程宸羽被程晚星抵在了牆前。


    “不看路?”


    程宸羽手上是深夜偷拿廚房的餅幹,卻在一個不經意間被程晚星順在了手上反問起來“還去偷吃?”


    唰…程宸羽的臉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紅暈,怎麽能被他逮到?真倒黴。


    程宸羽不自然卻也嘴硬幾分說“你管我。”


    “我是管不上,我也沒打算管你。”所以隻是單純逗逗你。


    程宸羽搶來了自己偷拿的餅幹,並掙紮開了程晚星的壓製,兩個人麵對麵直立在別墅二樓的過道邊,距離拉開反而讓程宸羽覺得悶熱地難耐起來。


    他幹嘛直直看著我?太強勢到無法忽視,也太明目張膽到程宸羽無地自容。


    果然,窗戶紙捅破後,就是無處遁逃的赤誠大膽。


    “別躲我,至少。”程宸羽聽見對方暗啞著壓抑的低語。


    每個字都透露出卑微,也是程晚星所有的偽裝被撕破,呈現在程宸羽麵前的坦蕩。


    “我沒躲。”繼續維持著最後的平衡。


    程晚星反倒是抬起了手臂,卻在程宸羽不自覺的後退裏又放了下來。他早該料到的,程宸羽隻會害怕到躲起來“我會試著…試著不去喜歡你。……如果這樣你能像從前一樣。”


    “別再裝可憐了。你不是最喜歡給我下套?就像我們去海市,你在廁所說的那些看似為了我實則為了你自己的幌子。你一向這樣,有心計。”


    “我不會相信你說的任何。”


    是了,程晚星遲鈍地反應上來,那次在海市為了自己的私欲,讓程宸羽默認自己的曖昧舉動,以此斷了別人的念頭,這樣卑劣又自私的小人行徑,是會得到程宸羽遲來的責難。


    程晚星,隻能去承認那都是自己的心機,卻不可以給它戴上因為愛情的美好麵具。因為不對等,也因為先後順序已經在程宸羽心裏下了定論。


    所以程晚星隻能是為了一己私欲而誆騙戲耍程宸羽的敵人,就算程晚星是為了自己的卑微暗戀而爭取靠近程宸羽的愛人,卻也毫無差別地得到程宸羽的否定。


    “宸宸,你可以閉上眼睛嗎?”


    “幹什麽。”


    程晚星是一個頂著卑劣小人的偉大愛人。他在為愛付出時隻會得到程宸羽的防備和質疑。所有的請求都會被認為是連環計裏的一環,就算簡單到隻是讓程宸羽短暫地失去視線,也會被對方刨根問底,問出一個理由或者動機。


    這就是兩人如今的狀態,各有各的道理,也各有各的難處。


    “可不可以不要看我,隻感受著我的心跳。”因為我的身份有太多枷鎖,我的姓氏有太多重量,所以你能不能不要看著我表皮的那層假象,試一試,哪怕就試一試,聽聽我的心跳是為你而……


    “不。”緊接著越過了程晚星,程宸羽直直走向了自己的臥室,明明關門的聲響並沒有刻意控製,但是程晚星就是感覺到了振聾發聵的反感,那道門隔離的不僅僅是臥室和樓道的聲響,還有兩人之間最深刻無解的關係。


    隻因為程晚星的身份,是程宸羽爭奪家產的私生子,是程宸羽名義上的弟弟,也是一個程宸羽憎恨對象所生的孩子。


    這些注定的命運,讓程宸羽無法承認程晚星的喜歡純粹而真摯。就像程晚星無法坦誠告訴程宸羽真正的身世。這是個死局,愛得深的人總會害怕被愛的那個人經曆傷害。


    尤其,那個傷害是以自己的名義產生。


    ……


    這天晚上依舊以兩人一夜無眠告終,第二天卻依舊過著各自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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