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冬夜彌漫撒下,漸籠罩住了鋪墊毛毯的行宮。


    殿內四角設了暖爐,熱氣翻湧,使整個偏殿都溫如春夏。


    階下,大梁宣義軍節度副使、檢校司徒、戶部尚書李振已躬身立了許久。


    殿首條案之後,年逾五旬,略顯老胖的朱溫坐在胡床上。他雖已有些老態模樣,但因身體肥碩,殿內溫暖,此時僅隻著一件紫色薄衫,袒露著蓄有黑毛的胸口,如一頭熊也似,陰冷的伏在殿首。


    這會,於他身後兩側已點起燭火,背光之下,便使得他半張臉都陷入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他的喜怒。


    李振略垂首,隻管盯著腳前的地毯。


    上首,許久後才終於傳來粗獷的冷笑聲。


    “汴梁的屁事,已過了這許多日,都還未扯清楚緣由來?”


    “稟陛下,此事確難以評判,當夜牽扯範圍甚廣,已無從查證禍亂起因。”李振應道:“但葛太傅言,他確實是在聽聞玄冥教襲殺禁軍後,才開始調動兵馬止亂……”


    朱溫冷哼道:“便是止亂,又何故圍攻玄冥教總舵衙門?”


    “起初確是止亂,可其後聽聞玄冥教躁動,葛太傅遂領軍圍了玄冥教。而後雞兒巷亂戰,禁軍才不得不對總舵衙門動手。”


    李振一邊恭敬出聲,一邊從懷中取出奏折:“此是汴梁敬院使呈遞而來的奏書,裏內已盡量還原了事發前後經過……”


    有一旁跪伏的太監想要起身去接過,朱溫卻隻是隨手一擺。


    “既有敬翔查證,朕便懶得多看。隻問一點,此事錯在何方?”


    李振依是恭謹,聞言卻已將奏書揣進了懷中,而後叉手行禮道:“稟陛下,依照臣方才所言,確是玄冥教的錯……”


    “不過,臣以為,此次禍亂,當不止於對錯。”


    朱溫來了興致,肥碩的身子向前傾去,眯著虎眼道:“李卿何意?”


    李振沉吟了下,小小的向前邁了兩步,道:“玄冥教與禁軍曾經便多有摩擦,此次火並,或也因舊怨而生。但這一次,他們卻皆以對方叛亂為名,互相攻伐。”


    他的聲音不大,卻因安靜能在大殿中回蕩。


    “但玄冥教終究精通的是江湖瑣事,從一開始便落入了下風,因此,臣實屬想不通他們會主動向禁軍發動攻勢。”


    朱溫以手撫著臉頰邊的絡腮胡,眯起了眼睛。


    下方,李振醞釀了片刻,終垂首道:“臣思來想去,便隻能看作玄冥教確實發現了禁軍中不為人知的秘辛,方才做出如此以卵擊石之舉。此次禍亂,對錯既要評判,但臣以為,亦需看兩方的立場。”


    “若忠於陛下,即是挑起亂戰,確非錯也。”


    他這最後這一句話落下,便已躬下了身子。


    上首,朱溫俯撐著案幾,開始思量起來。


    於他而言,玄冥教僅是眾多利刃中的一把,禁軍卻是他手中唯一的一把刀鞘,利刃折了,還能鑄新的,刀鞘沒了,卻難以再收刃。


    不過,他卻也不能容忍這一把刀鞘開始出現裂痕。


    “李卿所念,朕已知悉,你暫先退下,這幾日西巡,還需你多多辛苦。”


    李振眼見目的已達到,瞬時便道:“臣告退,陛下萬安……”


    其躬身退去,朱溫便沉著臉細思起來。


    胡床之下傳來騷動,一二十些許的狐媚婦人仰起了頭,她嘴角殘餘著水漬,臉頰稍有些發酸。


    朱溫遂發笑,用手擒住她的下巴。


    “你給朕說說,那孽障於朕可忠心?”


    “夫婿乃陛下親子,自是忠心得緊,”婦人僅披著薄羅,其下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俯視而下,幾乎可一鏡到底。


    她討好的媚笑道:“他知曉自身的相貌上不得台麵,沒那個爭儲的機會,但對陛下之恭謹可算是諸王之最呢……”


    “哼。”


    似是提起這個人,就有些讓朱溫倒胃口,他冷笑一聲,提著婦人的頭發令其起了身。


    下方的一眾太監當即叩首,不敢抬頭。


    一隻肥手探進了羅裙之內,朱溫冷笑:“伱說說,玄冥教被指認謀逆,朕該如何處罰那孽障?”


    婦人滿臉潮紅,她雙腿有些踉蹌,不得不用手撐住了條案。


    “管那個侏儒做甚,陛下隻管處罰妾身……”


    朱溫眯了眯眼,老臉上浮起變態的猙獰模樣,他一手扯下已鬆垮的腰帶,湊了過去。


    “那孽障,朕就再饒他一次。”


    不消片刻,他便已喘著氣,吩咐道:“去將玄冥教水火判官召來。”


    ————


    殿外,李振攏著手藏於袖中,緩步行於長廊之下。


    他身後不知何時跟了一中年太監上來,後者正低聲陪笑:“司徒今日之言,便保得冥帝免遭一難,冥帝定滿意與司徒之合作。”


    “還望你家主子能早日兌現承諾,替某將戶部的窟窿填上。”


    “自該如此,自該如此。”太監湊前耳語道:“冥帝已言之,若大事成,司徒當為崇政院院使。”


    李振一撫胡須,眼中閃過動色。


    但他隻是麵無表情,道:“待你家主子操縱得了禁軍,再言不遲。”


    太監連連頷首,折過轉道,消失不見。


    李振遂止步立於廊下,遠望著外間飄雪,卻是想起了朱溫那句“既有敬翔查證,朕便懶得多看。”


    他冷笑一聲,在匆匆迎來的奴仆簇擁下,入了雪中。


    …………


    偃師行宮之外,朱漢賓亦由官吏分配了一處宅子,此時於夜幕中帶了襆頭,正打量著仆從替他尋來的兩個美人。


    他素來有些饞於此道,可惜家中嬌妻被扣在曹州不得一同帶來,便隻能忍了一路。


    今日夜裏,他聽聞冥帝之妻又入了行宮,遂懶得再忍,陛下都能如此放浪形骸,他不過尋些良家女,又能如何。


    不過,堂下的兩名不良人盯得他有些生厭,便冷著臉道:“你倆還站在此處做甚,還不給某退下去!”


    兩不良人眼見堂上那兩位女子驚疑望來,遂叉手行了一禮,就欲退下。


    這時,有一人影輕聲從短廊下走來。


    卻是一端著食盤的奴仆,盤中盛著酒菜,還散著熱氣。


    兩不良人疑惑對視,一人遂上前警惕攔下。


    “府帥何時要過酒食?”


    那奴仆便抬起頭來。


    堂內,朱漢賓正滿不在乎的招手:“呈上來,某正好……”


    待見過那奴仆的臉後,他的聲音旋即止住,渾身遍寒,霎時從凳上直起身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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