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間,厚厚的雲層翻卷,已完全遮天蔽日。


    午後的暖意已完全消散,因便於和美婢們嬉戲,朱友貞亦隻著了一件長衫,方便隨時作戰。他可能隻覺自己衣訣飄飄,甚有飄逸氣質,但現下暖意全無,他白著臉站在佛像主殿左側,穿堂的風順著他的襠下灌進去,令他愈加發顫。


    一眾近侍捧著他的衣物,戰戰兢兢的侯在殿外,卻全然不敢多動。


    殿門口,已另再添了兩具死屍。那是一個想欲給朱友貞添衣,以及一想要趁機逃竄的兩個王府太監。


    蕭硯負手站在佛像之前,青銅麵具之後,一對眸子隻是淡淡打量著佛像上的“安樂”二字,負於身後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輕敲著。


    鍾小葵垂首站在另一邊,她身中煞氣,連過重的呼吸都隻覺痛苦,此時隻得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指甲刺破了掌心的皮膚,略滲出了些許血跡,以分散自己的痛苦感。


    她已深深知道眼前這神秘人的厲害。


    “汝……”


    許久後,朱友貞終究耐不住恐懼以及寒冷的雙重折磨,先是陰狠瞥了眼鍾小葵,而後看向蕭硯的背影,改口道:“這位……大俠,你先前所言,孤不是很明白……”


    “我自認為已說的很明白了。”蕭硯折身過來,一拂衣擺,隨意坐在佛像前的精致胡凳之上。


    朱友貞眼角一跳,一抹沉怒一閃而過。


    那是他坐的王座,向來不由旁人沾上片刻!


    但他礙於大勢,隻能委曲求全的極力擺著威儀,故作鎮定道:“孤自是無比希望母後能夠還陽,但死而複生這等虛無縹緲一事,閣下不覺荒謬嗎?”


    蕭硯並不馬上應答,而是抬眸,盯著他。


    須臾,朱友貞被那雙掩在麵具後的眸子盯得心下發毛,他雖然心下極為暴怒,麵上卻是下意識收斂起了那副威儀的模樣,強自鎮定住的小腿亦再次微顫起來。


    “不知均王可曾聽聞過,不死藥。”這時候,蕭硯的聲音才不緊不慢的響起。


    “不死藥?”朱友貞瞬時一驚。


    “唐太宗貞觀年間,曾有術士袁天罡集畢生心血,練成不死藥,而後,袁天罡百年不死,獲得長生。亦是被太宗奉為國師,專為唐皇室效命。而據我所知,這不死藥,便具有起死回生之法。”


    “這難道不是傳說?”朱友貞自認還是博覽群書的,亦是觀過史冊,聞言雖心下一動,但也是第一時間表示了懷疑,道:“且真如閣下所言,那袁天罡既然練成了不死藥,為何李世民未曾活到現在?況且,那術士既能長生,為何本王沒有聽過他的大名?”


    “看來你倒並不全是聲色犬馬。”蕭硯發出一聲冷笑,而後環手於胸前,並不想多加解釋,道:“其中內情,均王大可自己去探尋。我現下想知道的,便還是那個問題。均王你,對複活張賢妃一事,可否在意?”


    他的語氣仍隻是不急不緩,但說出來竟格外有種讓人信服的錯覺。


    朱友貞心下雖怒,但聞言卻莫名有些激蕩起來,幹瘦的臉頰上,雙眼好似都要凸出來也似,他半點不容別人懷疑他對自己母親的思念,嘶啞著沉聲道:“本王當然在意!”


    “那便不要多問。”蕭硯漠然一笑,而後指著自己:“而我,有法子幫伱複活她。”


    “你也能練成不死藥!?”


    “為什麽不能?”蕭硯坐在胡凳上,身姿向前傾去,緩聲道:“昔日,唐僖宗、昭宗二帝預感天下大亂,李唐社稷不保,遂匯聚了李唐皇室積攢了整整三百年的財富,共同掩藏在了這天下某處,以秘法封之,供李唐後人複興大唐所用。其中的財富可謂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而那份不死藥秘方,便就在其中。”


    “真有此事!?”朱友貞雖然甚是貪圖享樂,但並不單純是一草包,此時已略有動色。


    蕭硯發出淡笑,道:“這一秘寶,有一世人的俗稱,喚為‘龍泉寶藏’。均王作為朱家嫡子,恐怕不該不知。且這位鍾府君,應也知曉其中不少內情。”


    朱友貞雙目赤紅,急忙轉向發問:“鍾小葵,他所言是也不是!?”


    鍾小葵難掩煞氣所造成的痛苦,已麵有些慘白,但她全然不敢忤逆朱友貞,便咬著牙答道:“稟殿下,確有此傳聞。四年前,江湖中便盛傳過這一‘龍泉寶藏’之事。傳聞,此寶藏的秘密皆在一柄名喚‘龍泉’的神劍中。當年,冥帝掀起江湖上的腥風血雨,就有很大的原因是為了尋到這一龍泉劍……”


    “竟是真的……?”朱友貞咽了咽唾沫,有些激動起來。


    如說他聽聞蕭硯的話,不過隻信了三分,待聽到鍾小葵說冥帝居然都曾因為此事而大動幹戈,便已信了十分!


    他知道自己這個庶母所生的兄長,素來都是無利不起早的人,在朱溫跟前表麵謙恭,背地裏卻是野心滔天,極為精明。其竟都對那龍泉劍出過手,可見這寶藏一說絕非子虛烏有!而管中窺豹,其中恐怕也真有那不死藥的秘方!


    想到後麵,朱友貞便已呼吸急促起來,他麵目發紅,看向蕭硯道:“閣下能替本王尋到這龍泉寶藏?”


    而後,他又狐疑起來:“你不是冥帝的人吧?”


    “自然不是。”


    “朱友珪那個鬼東西掌控著偌大的玄冥教都沒搶到那龍泉劍,你又憑何本事?”


    蕭硯隻是一笑,而後道:“就憑,在下能在這王府殺了人,還能讓均王心平氣和的在這站著,與我講話。”


    朱友貞臉皮一顫,心下殺意頓起。


    但他自認不是那種隻懂享受的蠢貨,眼前這廝竟讓他麾下的第一高手鍾小葵都無能為力,取他的性命更是易如反掌,但蕭硯進來後,卻並不傷他,已讓他莫名有些猜想起來。


    眼前這人,莫不是想要投靠他?


    他眼珠子一轉,也不反駁,道:“本王並非那等沒有自知之明的人,閣下如若真有本事尋到那龍泉寶藏,本王自當竭力助你,事後,其中的一應財富本王也分文不取,可盡數給你。本王隻要,那不死藥的秘方。”


    說罷,他已有些傲然起來,自信道:“本王雖在這大梁朝中,名聲不似鬼王、冥帝那般響亮,但王府之下亦有幾分勢力,更於父皇跟前極受寵信,本王雖對那皇位不怎麽感興趣,但這大梁的江山今後定會交予本王的手中。你今日雖犯下了這等禍事,但卻讓本王格外有些欣賞,你跟著我,今後本王能讓你代替鍾小葵的位子。”


    “待將來,你就算想要拜將封王,也不過等閑事爾。就算是那玄冥教,本王亦可賞你。”


    一旁,鍾小葵有些發懵。


    她素知朱友貞有些過於自信,但眼前這戴麵甲的神秘人強悍的讓她都走不過幾招,怎會投靠他?


    佛像前,蕭硯十指交叉合攏,向後仰靠著,隻是動也不動的看著朱友貞。


    後者亦還自信,他認為自己已是極其的禮賢下士了,且還不計前嫌,願用眼前這刺客作近侍統領,端的上是大大的英雄做派。


    當然,待他得知了那龍泉寶藏所在,便可將今日所受的屈辱,百倍還之!


    不料,蕭硯卻忽地發出一聲嗤笑,而後,大聲發笑。


    “均王還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朱友貞暗怒,道:“閣下這是何故!?”


    下一刻,蕭硯腳尖微微用力,地麵霎時裂開,一粒碎石便猝然飛來,驟然打碎了朱友貞頭上的金冠。


    當啷聲中,金冠伴著些許短發砸落在地麵。外間的一眾近侍太監抬眼望去,便愈發顫顫巍巍起來。


    朱友貞幹瘦的臉瞬間煞白,頭回察覺到了死亡距他有多近。他雖強自鎮定著,卻已下意識腿軟的後撤了好幾步。


    蕭硯毫無感情的笑了一聲,道:“均王莫要認不清當下形勢,我與你交易,可。你與我交易,不可。”


    “張賢妃能不能用不死藥複活,尚由我來決定。”


    朱友貞狠狠喘了幾口氣,垂著頭將自己狠戾的表情掩住,沉聲道:“依閣下的意思,有何條件?”


    “很簡單,需均王替我做成幾件事。”但蕭硯無需朱友貞回答,便已繼續出聲道:“在下聽聞你朱家皇帝欲攻晉國?”


    後者聞言訝異,而後盯著他,“你是李克用的人?”


    蕭硯漠聲道:“均王莫要多問,若真想複活張賢妃,最好想清楚了在回答。若說些子虛烏有的假話,我有辦法判斷出。”


    朱友貞變了變臉色,他到此時,已然真的相信有不死藥一事,遂沉聲道:“你猜錯了,父皇實則欲取鳳翔,李克用鼠輩爾,隻敢做縮頭烏龜,不足為懼。反觀岐王李茂貞,弱不堪敵,可一勝而滅之。”


    不料蕭硯好似並不驚訝,隻是一邊輕輕點頭,一邊道:“在下需要均王替我在那禦前美言兩句,如今盧龍內亂,大梁可棄歧國而趁機北上,先克滄州,再轉進收取河北之地。”


    “盧龍內亂?”朱友貞眼珠子一轉,應聲道:“本王可以上奏父皇,但需得閣下給出更多的可靠情報來……”


    蕭硯卻不理他,又道:“其二,聽聞均王府下,有一衙將喚為王彥章,希望均王能借我一用。”


    “王彥章?”


    朱友貞細想了下,記起似有這麽一號人物,但應是青壯派武將。現下的大梁朝堂之上,還是楊師厚等早年追隨朱溫等老將為主體地位,各個鎮外的節度使,亦皆有他們擔任。


    “一介武夫而已,本王送給你充作奴婢又有何妨?”


    蕭硯隻是發笑,而後道:“其三,均王可極力打壓一番朱漢賓。”


    “朱漢賓!?”直到現在,朱友貞終於有些回味過來。眼前這廝戴著麵具故作神秘,偏偏又好似對大梁官場格外熟悉,現下竟忽地扯出朱漢賓這人。


    而就在方才,他還令鍾小葵給崔鈺傳話,令其親近拉攏一番朱漢賓。


    但有不死藥與生死威脅在眼前,他也懶得多想,披頭散發間,眼睛盯著蕭硯:“就這些?”


    “最後一件事,需讓均王塞一個人入這大梁朝堂。”


    “誰?”


    “我。”


    朱友貞陡然驚悚,極力去看,卻全然看不出蕭硯到底是什麽神色。但此刻,那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青銅麵具,卻愈加神秘起來。


    “你到底是誰?”


    他的話音恰落,倏然間,蕭硯的身形已從那胡凳上消失,而後,站在了朱友貞的身前。


    一張手搭在了朱友貞的肩上,令他愕然的臉皮霎時一顫。


    下一刻,一道極有信服力的聲音從麵具後傳出來。


    “我,能讓你得到,你所有想得到的東西。”


    “均王若肯信我,我,便是你的袁天罡。”


    朱友貞心下一顫,瞪眼望去,卻見麵具後的那雙眸子亦是死死的盯著他。


    他嘴唇嚅囁了一下,下意識出聲道:“本王,信你……”


    “哈哈哈。”


    蕭硯滿意點頭,重重拍著他的肩,而後負手緩步而出。


    一旁,鍾小葵猶豫了下,顧不得朱友貞,急忙跟了出去。


    主殿佛像中,朱友貞雙手發顫,似覺心底裏有一股莫名的情緒暴虐了出來,他仰天望著那尊佛像,分明見其好似變成了一座極為誘人的、金燦燦的龍椅。


    “殿下……”


    殿外,見那尊殺神終於離去,一眾近侍鬼哭狼嚎的爬了進來,開始關心起朱友貞的安危。


    …………


    均王府內,鍾小葵伴在蕭硯身側,手中持著令牌,將他一路帶出了王府。


    期間,她還替蕭硯取回了被王府侍衛收走的橫刀。


    直到後者騎上了坐騎,她才臉色慘白,哀聲低求道:“我身上的煞氣,實在痛苦……”


    馬背上,蕭硯虛掩起了眸子,而後抬手虛空一攝,一股陰氣遂從鍾小葵體內被召回。


    後者瞬時輕鬆下來,滿臉大汗,紅瞳中尚還有後怕。


    但下一刻,一柄橫刀的刀鞘便伸了過來,掂起了她的下巴。


    “小鬼,我知道你的秘密。”


    “?”


    鍾小葵眼中瞬間警惕。


    蕭硯發出漠然的笑,挺直的身形半點未彎。


    “替我盯緊朱友貞,你那位真正的主子,或許我知道在哪。”


    鍾小葵不算高的身子頓時一顫,臉色煞白。


    直到蕭硯趨馬漸遠,她甚而都未緩過神來。


    ……


    許久後,鍾小葵有些失魂落魄的重新回到佛像主殿。


    裏內,朱友貞披頭散發,卻隻是怔怔的坐在胡凳上麵。一眾王府太監圍在他身邊,替他披衣,唾罵蕭硯。


    她便收拾好表情,欠身一禮。


    “殿下,那位賊子,已被奴婢……”


    “賊子?”


    “不不不,他是朕的國師。”朱友貞嘶啞的發笑,抬起頭來,亂發間,笑色極顯癲狂,“鍾小葵,殺了這些賤婢。”


    “今天的消息,一字都不得泄露出去!”


    先更一章,還有三千字,今晚沒更,明天補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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