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漁陽。


    一場攻勢,再度隨著號角聲響了起來。


    這場圍城戰,打到現在,已到了最殘酷的時候。


    守了一月有餘,城中糧食幾已告罄,守軍都有些軍心動搖起來。


    而攻城方也沒好到哪去,一波波的攻勢下,能用的攻城器械都被摧毀殆盡,戰場周圍幾乎連一株樹都找不到了。而今的攻勢,隻是采用了最為殘酷,也最是損耗人命的蟻附攻城法。


    但劉守文不會蠢到拿自己的精銳去送命,隻是遣部將驅趕著百姓民壯,讓他們充作先鋒,拚命的超前湧上,一次接著一次,就連守軍的箭矢都耗費了大半。


    北麵大營,幾騎直直趨入。


    領頭之人紮著小辮,頭頂噌亮,幾無半縷頭發。身形壯碩,看起來已年有五十些許,蓋因如此,又稍顯肥胖起來。


    但他的地位在這漠北大營中似乎很高,一路暢通無阻,徑直抵達了中心的主帳外。


    “轄底於越。”


    帳門口的衛卒向他見禮。


    這大漢卻是不怎麽理睬,一把掀開簾帳,就吐著唾沫大聲道:“劉守文那廝攻城,也就這麽回事了,某家去看了一眼,今日這陣仗,估計也拿不下來!”


    帳中,正與幾個漢人文士交談的耶律阿保機皺了皺眉,而後揮手讓幾人退下,笑著道:“叔父何至於動怒,死的是他燕地的人,又非自家兒郎,犯不著如此。”


    作為年齡比耶律阿保機大了一輪的長輩,耶律轄底的語氣並不委婉。


    “咱們守在這漁陽城下,一個月以來毫無進展!除了不時在西麵截殺了幾波劉守光的突圍人馬,什麽也沒撈到!每天就幹等著,有甚意思?”


    “此次南下,得甲胄、器械、錢財不計其數,豈能言之無進展?”耶律阿保機好笑道。


    “漁陽不下,咱們就一直被困在這裏,哪裏也去不得!”


    “劉守文已許諾,待漁陽城破,允我們取城中之物。”


    “隻取城中之物有什麽意思?兒郎們憋了這般久,不能屠城好好放縱一番?”


    耶律阿保機眯了眯眼,道:“叔父是什麽意思?”


    “還不是因為你定的什麽破規矩!”耶律轄底重重的坐在一交椅上,不滿道:“即已南下,為何要阻攔某家劫掠南人?天天守在這城下,真是嘴巴淡出個鳥來了!”


    “幾番與叔父講的道理,叔父怎還不明白?”


    耶律阿保機耐著性子解釋道:“本王說過,漠北不可能永遠待在塞外,而今若是大肆劫掠,壞了咱們的名聲,今後擴疆至關內,怎麽與南人百姓相處?


    “這種事有劉守文背罵名即可,東西是他搶的,人也是他擄來的,咱們不過是來援助一番,打完就要走的。


    “不過,咱們又不是一走就不回來。今後開疆拓土,亦要以民心為重。”


    “某家不想聽你講這些!”


    耶律轄底粗魯的打斷道:“如今南下這麽久,兒郎們都想家了,終日又沒事幹,少不得就要心生抱怨。你個大王是聽不見,某家倒是早就聽得心煩。


    “某家就一句話,能不能搶南人的村寨、城鎮?!”


    幾是瞬間,帳中的氣氛瞬時一愣。


    些許護衛,將領,以及一些軍參麵麵相覷,瞟著兩個最為尊貴之人的臉色。


    直到這會,耶律阿保機的臉色才終於沉了下來。


    他沒有讓帳中人離去,以給這個叔父體麵。而是立馬重重的一拍桌子,冷聲訓斥道:“休說你是本王的叔父,今日就是本王的父親在這,若是犯律,本王一樣定斬不饒!”


    耶律轄底愣了愣,似是沒料到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阿保機居然沒給自己麵子,遂臉色難堪,重重一哼,拂衣而去。


    大帳內,所有人皆是馬上開始忙碌起來,不敢去看耶律阿保機的臉色。


    後者狠狠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下心情,繼而麵掛笑色,邀請先前那幾個文士繼續交談。


    但就在這時,一護衛慌張的撞開簾帳,杵在門口,欲言又止。


    耶律阿保機皺了皺眉,招手令他近前。


    那護衛便靠近了些,才附耳低聲道:“轄底於越方才出了大帳後,言大王當著這麽多人羞辱了他,一怒之下領著侍從回返草原了。”


    “屄!”


    前者沒保持住形象,下意識爆了句粗口,引得幾個文士麵色各異。


    但他思忖之後,也隻是皺眉揮手:“將此事報於王後,令她多加注意。”


    護衛愣了愣,道:“王後已許久未遣信使回轉了。”


    耶律阿保機擰眉而起。


    “本王譴去檀州的人,可已回返?”


    “暫時還沒有。”


    他便來回踱步,不時在地圖上看了看,而後搖了搖頭:“無妨,理應是劉守光留在幽州的人反應過來了,暫時截斷了道路。王後多智,必會解決的。


    “但方才之事,務必要想辦法送到王後手中。”


    那護衛遂領命而下。


    耶律阿保機捏了捏眉,歎了口氣。


    他這個叔父,旁人比不得,是上一任夷離堇,也就是他現今的這個身份,隻是夷離堇被他改為大王的稱謂了而已。


    耶律轄底曾經也是漠北數一數二的頂尖人物,雖然十幾年前權鬥落敗,遠逃渤海,直到這些年才重歸,但在漠北仍還有不少舊部,代表了一股不小的勢力。也是他這兩年在一直拉攏的對象,故才任其為僅次於自己的“於越”一職。


    而今南下,將其也帶在身邊,除了以表籠絡外,亦有提防之意。


    不過其負氣回草原,理應也不會出什麽壞事。


    耶律阿保機想了一下,派了一撥人馬出去,想要勸回耶律轄底,起碼也讓其消消火氣。


    畢竟是自家族叔,他還是信得過的。


    再不濟,也有他的王後保障後方。


    ——————


    曠野中,數百騎呼嘯而過。


    一騎從後麵奔了上來。


    “轄底於越,大王遣人來了,想要勸你回去。”


    旁邊,有近侍猙獰發笑。


    “於越,要不要動手殺了他們?”


    此人一語既出,周圍人都是殺氣騰騰,滿臉好鬥之色。


    耶律轄底卻隻是捋著自己的虯髯,一臉平靜。


    在這裏,他卻沒有了在阿保機帳中那副魯莽的樣子。


    “急什麽,現下還未回草原,殺了人,豈不就代表某家與大王真正決裂了?”


    他眯著眼,道:“遣人去告訴來人,就說某家實在想念草原了,不想再在南麵受氣,也好安安咱們這大王的心。”


    周圍的近侍都隻是大笑,而後一人便依令而去。


    耶律轄底不急不緩的趨著馬,向旁邊的人詢問道:“耶律剌葛那邊,如何了?”


    “剌葛惕隱,遣人從遼東來信,言王後已被困於古北口,不但接不到大王的信,一時也不會回轉。


    “而現下,萬事俱備,隻待於越回去主持大局了……”


    耶律轄底眯了眯眼。


    “也就是說,堵在古北口的人,是河東李嗣源的手下?”


    “想必是的。”


    聞言,耶律轄底便點了點頭,愈發對信上的“巴爾”更感興趣起來。


    但眼下,他卻不再細想這些,隻是持鞭重重一揮,奔馳向北。


    雖說自己時年已過五十。


    但他,也確實想過一過大王的癮。


    馬背上,耶律轄底發出一聲冷哼。


    “斬某家?”


    到時候,誰斬誰,言之尚早!


    ——————


    泃水向東三十裏。


    定霸都的大營已安紮下來,因再往東,就已極其容易被漠北或者劉守文部的遊騎發現。


    傍晚餘暉,緩緩垂落在天邊盡頭。


    蕭硯負手立在望樓中,隻是打量著整座大營裏的兵卒。


    最驍勇的那部,還是從汴梁帶來的龍驤軍。


    這八百騎已折損了近兩百,這一路殺來,可謂是誰擋殺誰,全無敵手,算得上是他能夠執掌定霸都的底氣之一。


    前日衝營,也就是他們換上了定霸都的甲胄,將泃水那邊的營盤瞬間衝垮。


    可謂是百戰之師,精銳中的精銳。


    不過,他們終究是朱溫的兵馬,現下雖是自己統領,而後帶著他們立功,卻不能說他們就忠心自己了。


    倒是王彥章,可以好好發展發展……


    他的目光轉移,看向了占據整個大營的定霸都兵卒。


    定霸都滿額當有一萬五,但現今不過一萬一。其中,重甲步卒兩千、重甲騎兵三百、輕騎一千五,餘者皆是著皮甲的普通步卒。


    不過,畢竟是劉仁恭舉河北之力養出來的精銳,在這整個天下,也可以說是排得上號了。


    對他們,蕭硯才是真的眼饞得緊,簡直恨不得馬上取劉仁恭而代之。


    但這支部隊,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並不是那麽好攥在手裏的。而今也就是非常時期,才通過劉仁恭控製下來,但其後,少不得就是紮得一手刺。


    劉守光討伐劉守文,之所以沒帶他們,除了後者實在不堪一擊外,也是因為他還沒有信心能夠掌控定霸都。


    其中要費的心思,還有太多太多。


    除此之外,他還需要瞞住朱溫,畢竟他是替朱溫打河北,這些兵馬,不是說能藏在手中就能藏住的。


    故眼下,唯一能盡快籠絡住的……


    蕭硯回身,令人找來田道成。


    後者正在照料馬匹,因他與那兩百餘人皆算是降卒,暫時還不能受付重任。


    “參見軍使。”


    田道成尤顯恭敬,間或夾雜了些懼怕,一登上望樓,就單膝下跪。


    但前日,他也看見了蕭硯給那些受難女子披衣的情形,故實則對眼前這個年輕統帥有很大的好感。


    “聽王彥章說,你是遼東人?”


    “稟軍使,在下早年確實隨親族居於遼東,但而今,遼東大半皆被漠北占據,故已遷徙至平州。”


    蕭硯點了點頭。


    “對漠北,你有什麽見解?”


    田道成一愣,顯然覺得有些突兀,但仍是老老實實出聲:“漠北,早年間實則沒有這般大的能耐,還是從僖宗……”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


    因他實則聽到過些許風聲,眼前這名年輕統帥,似乎是大梁的人。


    “無妨,我亦稱僖宗。”


    “呃……從僖宗年間開始,不斷壯大。當時中原有黃巢之亂,各鎮又攻伐不止,時常引漠北為援助,才至他們有如今規模。”


    田道成想了想,又道:“燕地漢兒,常常多輕視漠北。但我認為,漠北實則凶悍,但多因各部落紛爭不斷,才顯得戰力不強。其若出現一強人,真正一統諸部落,或會成為中原的大威脅……”


    蕭硯眸中一亮。


    他讚賞點頭,“你讀過書?”


    “親族聚眾成堡,其中收藏有書卷,曾經僥幸看過一些。”


    “那麽,有沒有誌向,做出一番大事業?”


    田道成一愣:“軍使的意思是……”


    蕭硯笑了笑,並未明說,隻是道:“我有意招攬似伱這等、被賊人毀去故土的燕地漢兒,單獨編製成軍。不過,尚還缺一個統領。”


    前者瞬間大愕,等反應過來後,便不住擺手。


    “使不得,使不得,在下才疏學淺……”


    “無妨,你暫任統領,就是一草台班子,不用費多大的力。而且,我很看好你的能力。”


    田道成聞言動容,而後猶豫道:“可……”


    “放心。”


    蕭硯拍了拍他的肩,邁步走下望樓。


    “我說過,會救你們的家人出來。


    “我這個人,承諾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好好想一想,想好了,來大帳尋我。”


    …………


    下了望樓,蕭硯捏了捏眉心。


    這幾日,他總感覺心緒不寧,似乎有一股躁動之火,不斷催動著自己向前、向前、一刻不停的向前!


    他吐出一口濁氣,準備回大帳打坐。


    過兩日或許會有一場惡戰,他不想在這個關頭出什麽差池。


    但就在這時,幾個定霸都騎卒大步過來。


    “軍使,擒了兩個細作,稱是要見你。”


    “讓王彥章處置。”


    蕭硯強壓著不耐,折身回返。


    不過還沒走兩步,他就聽到了一道不陰不陽的中性嗓音。


    “哎呀,說了別碰我!我是誰你不知道沒關係,你知道她是誰嗎?


    “她可是你們軍使的紅顏知己!敢碰她,十雙手都不夠你們軍使砍的!”


    蕭硯蹙起了眉,大步過去。


    果然,正是上官雲闕和姬如雪。


    兩人倒沒有被怎麽樣,尤其是後者,沒有出現想象中被捆住的場麵。


    但一眾定霸都兵卒隻是持刃圍著他們,限製他們行動


    “哎呀,蕭郎!咱們可算見到你了……”


    馬上,上官雲闕就看見了蕭硯,當即捏著蘭花指驚喜喚出聲。


    但後者隻是沉著臉,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姬如雪擰著眉,闖過幾人的阻攔,疾步近前。


    這些定霸都兵卒果然不敢動手,遂隻是惡狠狠的押著上官雲闕,似要活吞了他。


    “我不是讓你回汴梁?”


    蕭硯一把按住少女的肩膊,力氣極大,甚而已讓後者感到疼痛。


    但姬如雪隻是咬著唇,壓低聲音。


    “太原有人傳信給上官雲闕——”


    “晉王世子李存勖,出兵河北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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