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過,便漸至立秋。


    這個時候,俗語謂之陽氣漸收、陰氣漸長。但籠罩世間的暑熱並未收斂下去,反而愈顯得酷熱起來,似有掌控伏暑的天公,在這最後的夏日,不遺餘力的繼續逞凶人間。


    旁的地方不提,中原腹心汴梁,這兩日猶自暑氣逼人,街巷間所過的行人、小販,皆是揮汗如雨,在這悶熱的燥恐中,無不唾罵一聲“直娘賊的三伏天,怎不熱死老子?”


    但罵歸罵,小販們的活計還得繼續,尤隻能挑著擔,擦著汗沿街叫賣。


    這時節,他們對旁的地方都不羨慕,唯對全城首屈一指的“安樂閣”,羨豔的緊。此時,那安樂閣的大門敞開,但其內卻是冷氣陣陣,一批一批冰塊伏在特屬的角落,讓人涼爽無比。


    來來往往的食客絡繹不絕,直往裏去,一進去就不再舍得出來。但安樂閣的位子終究有限,非達官顯貴基本不得進,總有些讓人往而興歎。


    不過就算如此,這些不得進的人,卻對它罵不起來。蓋因安樂閣門口,搭了一涼棚,棚下有夥計忙碌,但凡是白跑一趟卻沒位子的人,都能免費領上一份綠豆湯,且湯是冰鎮過的,尤為爽口解暑。買也尤為便宜,一份茶錢不到,就能買上好幾份提回家。


    “安樂閣的夥計說,此次不是酸梅湯,是一新菜品,名為‘皮蛋瘦肉粥’,是為晨間早食,想請王妃品鑒品鑒……”


    他眼珠子咕嚕嚕一轉,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段成天。


    “誒。”


    她年不過二十餘歲,美貌也算不上多麽豔美,但婀娜的嬌軀偏偏有一股魅惑的騷氣,常引得朱溫對她欲罷不能。這會臥於室內,全身上下更是清涼無比,僅著一層薄紗。蓋因如此,那說書人隔著簾帳,卻是頭也不敢抬,唯恐看見了要小命不保的場麵。


    一時間,汴梁城中的各個商鋪,皆推出了‘綠豆湯’這一飲品,沒有條件冰鎮不要緊,價格更低一些,總有人賞臉。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便能看見外間供不應求的酸梅湯,此時卻擺滿了一盛有冰塊的木箱,似是什麽不值錢的東西一般,孤零零的放在角落裏。


    張貞娘有些無聊,便召人來詢問。


    在宮裏,旁人隻觀朱溫對待張貞娘尤顯粗暴,但一應手筆,卻多彰顯了他對這位兒媳有多喜愛,不僅是她侍奉的好,還有更深層次的身份碾壓,也格外讓這位君父滿意至極。


    “忘不了,就等郎君回來為王妃寫評語了。”


    “校尉這裏有一個錦囊,天速星若辦不成此事,便遣人將錦囊送到張貞娘手中。”


    本已準備告退的駱小北見張貞娘忽地提起此事,便霎時立住,繼而一板一眼道:“正好五個月,將近半年。”


    自從半年前開始,她們這名不正亦不實的王妃,就常常這樣了。


    趙從宜卻是笑著一攔,而後看向駱小北:“依小北所言,那王妃很喜歡你嘛?”


    那不良人卻是捋須一笑,自我介紹道:“在下兗州分舵第八代不良人、趙從宜,乃如今汴梁馬行的負責人,小郎子可是天速星的關門弟子駱小北?”


    “你這小孩子,年齡不大,說話卻一套一套的。你就直說,大廚是何人?”


    胭脂評這一美人榜,早已流傳於大江南北,甚而在西域塞外,都有江湖人在討論此事。同時,因有專屬的評語以及詳細的信息,胭脂評的含金量還在不斷抬升。汴梁城內的美婦人小娘子,誰不想花重金賄賂安樂閣,以期能登榜?


    連那稍有些意思的說書,此時也尤為煩人。


    “王妃,安樂閣又送東西來了……”有侍女恭敬入內,稟報道。


    “這般久?”張貞娘不由皺眉,有些厭煩起來。


    那王府供養的幕僚有些訕訕,他就一個閑散文士,身上連官職都沒有,隻能分析到如此了……


    “王妃說笑了。”駱小北叉手垂頭,正色道:“我家郎君早就吩咐過,王妃對他有提攜之恩,不敢忘懷。我家郎君乃前唐舊臣,孤苦無依,若無王妃在陛下身邊美言,豈能在汴梁立足?郎君言,他旁的什麽也拿不出手,唯有此物,或可聊表謝意。所以新菜一進宮,定要把第二份,送給王妃品鑒……”


    段成天將信紙揉碎,隨手碾成粉末,皺著眉道:“楊師厚不是已轉攻潞州?”


    “哦?”


    安樂閣。


    “明白了。”段成天點了點頭。


    “你這小鬼頭,對主子倒是忠心。”張貞娘嬌笑了下,揮了揮手:“罷了,本妃就替伱們問一嘴,就算是付了飯錢,下去吧。”


    “對了,待你們蕭禦史回來了,莫要忘了本妃上胭脂評的事。”


    段成天叼著一根牙簽,小眼睛一眨不眨,掃視著信紙上的信息。


    述裏朵察覺到以世裏奇香的能力,說不得就要被蕭硯一眼看穿,遂打算親自過去。


    在大營裏,可沒有大塊大塊的冰塊解暑。


    須臾,一道不高的身影便大步入內,其手間提了食盒,眼睛卻是與年齡匹配般,不住的四處瞟動。


    但汴梁時下風靡的飲品,卻非是‘綠豆湯’,而是安樂閣獨家研製出的“酸梅湯”。


    ——————


    一旁,有不良人一身客商打扮,捋著胡子道:“校尉的意思,便是想辦法讓那張貞娘獻言,遣朱漢賓領兵入河北。楊師厚過於老成,恐不好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住河北私軍……”


    “小北,你過來,師傅再教你幾句。”


    張貞娘臉上掛著玩味的笑,肌膚在衣衫下若影若線,引得那邊的說書先生都有些聲音顫抖起來。


    他而今雖年幼,但早已從段成天口中聽說過。兗州分舵的不良人,才是蕭硯真正的心腹,是他起家最大的助力,以後其內的佼佼者,說不得就會成為不良人中的高層。


    張貞娘哪裏能懂這些,她連滄州、潞州在哪都分不清,便無所謂道:“本妃懶得聽這些,你就去問問,可知蕭禦史何時能回京。”


    除此之外,其內還有小池、花園……


    ……


    她便略略回眸,淡聲吩咐道:“你借問奧姑的事,去大帳打探……”


    “來人,本妃要入宮麵聖。


    張貞娘不以為意,本就是提一嘴的事,她甚而都可能轉頭就忘了。


    外間,駱小北臉頰一紅,卻是不敢多看,垂下了腦袋:“小的見過王妃。”


    他撓著腦袋,向著趙從宜歉意一笑,而後問道:“去郢王府送過粥了?”


    …………


    王府共六進,有正殿、後殿以及寢宮之分,梁棟、鬥拱、簷角皆用青碧繪飾,重簷歇山式的屋脊上,設有瓦獸,揚嘴而立。


    “罷了。”


    而待室內隻餘幾個貼身侍女,張貞娘便有些煩躁起來。


    “滾下去,養你何用?”


    不用提張貞娘那等婦人了,其若是看見此物,還有那神秘的書信,怎不能感動?


    隻是,遣誰去提點張貞娘,讓她獻言呢?


    就在沉思之際,房門忽地被人火急火燎的撞開:“師傅……”


    世間但凡稍有姿色的美人,誰不夜夢此景?但安樂閣就是不肯受賄,言榜上美人自有評定標準。


    冥帝朱友珪的官麵封號,便是郢王,雖說民間以及朝堂多以‘冥帝’相稱,但他的府邸卻不敢掛以‘帝’字。


    大半年前蕭硯居於汴梁時,常出入宮城,她便多次伴在朱溫身側麵見過他,當時隻覺有趣,就隨口替蕭硯說了幾次好話,卻不知後者竟就一直對她感激起來,逢年過節都遣安樂閣的人送禮,更是一應新菜品,都早早的送來供她品鑒。


    侯在屏風外的幾個侍女神色自若,隻是關上了房門。


    她本就閑極,這會一提到蕭硯,腦子裏就盡是那幾麵中,對方極為英氣的雙眸。


    當然,後麵的想法不過駱小北的臆想罷了,直到現在,他都還未徹底清楚不良人的能量有多強。


    “不用,此人有專人轉達校尉的消息。其這半年一直被朱友貞打壓,在汴梁過的戰戰兢兢,早就巴不得領兵出征。”


    但她不過才行幾步,又忽地一頓,折身回到臥帳裏,取了一件左衽圓領戎服披上。


    說罷,他才解釋道:“此物,乃校尉給那張貞娘寫的胭脂評評語,以及校尉對其寫的信,天速星還是莫要好奇的好。”


    這一飲品口味極佳、清爽,且還有祛痰止咳、辟疫、生津止渴的功效,最為關鍵的是,湯裏能明晃晃的看見幾大坨冰塊,解暑又清涼。雖說單價遠高於綠豆湯,但並不妨礙此飲品一時而風靡全城。


    那說書先生並不知自己哪裏出了錯,但不敢違背,擦著汗告罪離去。


    駱小北擦著汗,取過一碗酸梅湯,想說的話卻是一頓,因他瞧見了那個客商模樣的不良人。


    段成天亦是眸光一變,與趙從宜對視了眼。


    “蕭禦史一介文人,打什麽仗?陛下就該早些調他回來,多製些新奇玩意玩。”


    朝野上下,誰人不知這位禍水在朱溫眼中的地位?不說那些從地方上來卻不得誌的官吏,便是朝堂上的些許緋袍重臣,甘願認張貞娘為母親的都不在少數。


    “又是你這小鬼。”張貞娘披了一件外衫,嬌笑著出去。


    亭台樓閣如雲,假山奇石羅列,甚而還有近百名奴仆,專供張貞娘使喚。


    “這等軍機,小的也不清楚……”駱小北猶豫了下,道:“倒是王妃,常常出入宮苑,可能替小的們帶點消息回來?安樂閣上下,可都祈願著郎君平平安安……”


    ——————


    “喲,賣相不錯嘛。”


    “額……蕭禦史是河北先鋒馬軍使、幽州果毅都尉,若是河北再打半年,他恐怕這兩年都回不來……”


    “那不然,那王妃還賞了我十貫錢呢。師傅,我不明白,咱們為什麽非要費盡心思巴結她?我總覺得她不像什麽好人,還老讓我背一些話,討她的歡心,呸。”


    在他懵懂的觀念中,蕭硯已與那位傳聞中的不良帥一樣神秘,身為唐臣,卻能在大梁國都呼風喚雨,此處滲透勢力。便容不得他認為,這些兗州不良人,今後一定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其餘各店眼見生意火爆,自也因此私下研究了一番,雖說終究差了些味道,但多多少少攬了一部分商客。


    ……


    張貞娘終日收到的拜帖、禮品不計其數,都不甚想搭理,但這會卻下意識新奇,而後才隨手一擺,“可莫要再是什麽酸梅湯,本妃可真是喝不動了。”


    那年近四十的不良人縷須一歎:“論算計人心,校尉實乃已爐火純青……”


    段成天的胖臉一僵。


    原因嘛,朝官都是心知肚明,因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乃是冥帝正妻、朱溫兒媳,郢王妃張貞娘。


    駱小北霎時正色,一臉正經的叉手行禮:“小北見過前輩。”


    旁的武將都說蕭硯長了一副小白臉的樣子,但張貞娘卻認為其雖古銅但偏白的膚色正正好,加之那一身憂鬱、孤臣的氣質,以及那對銳利的眸子,都極為合她的品味。便也就一直關照了下來,不時在朱溫旁邊念叨一句,也算回了這些謝禮。


    段成天伸手接過錦囊,顛了一顛,感覺輕飄飄的,便疑惑道:“這是?”


    “朱溫能聽那婦人的話?”


    駱小北的臉色卻有些古怪,而後歉意發笑:“王妃莫要為難小的,小的哪能做主……”


    不過一眾有身份不差錢的達官顯貴,隻認安樂閣便是了。


    其後又因為魁首幻音坊女帝的完整畫像一更新,更是引得世人驚歎,一夜而生無數愛慕者,聽聞鳳翔的外地遊人這半年都增長了數萬。


    “多謝王妃、多謝王妃……”駱小北欣喜不已,終於露出了孩童般的憨氣來。


    “可需要提前知會朱漢賓?”


    距離幽州一百五十裏的潞水河畔,一座連綿的大營,已紮了有兩日。


    “算他有點良心,記得本妃這一點恩情。”


    那客商打扮的不良人補充道:“不需要讓朱漢賓頂替楊師厚,但隻要他出河北,楊師厚便會留駐於潞州。校尉在河北的布局便大有可為。”


    “可有河北的什麽消息?”


    單隻著袍裙,倒顯得太輕浮了些。


    皇城,郢王府。


    “我們何嚐就是好人。”段成天嘀咕了聲,而後板著胖臉道:“你懂什麽?練功去,再送十份外賣!”


    張貞娘便馬上來了興致,直起身,“令其端進來。”


    她全無一名王妃該有的端莊感,自帶一股放蕩之氣,常引得人不自禁就將視線放在她身上。她並不是不知道,但偏是要這樣,以彰顯自己的魅力。


    中原酷熱,在這北地邊塞,亦也涼爽不到哪去。


    段成天咳嗽一聲,有些不自然的將其揣進懷中。


    被斥退,那幕僚反而輕鬆下來。好在這郢王妃不似朱家父子那般嗜殺,說不得一言不合就掉了腦袋。


    “回稟王妃,朝中的說法,滄州現在還未攻下,楊師厚楊太保也已轉攻潞州,人人都說河北局勢已然焦灼,或要再打半年……”


    “天速星過於苛刻了,少年郎,怎能如你我這般的老頭子古板?”趙從宜笑嗬嗬道。


    後麵,世裏奇香正要應命,王後卻霎時頓住了。


    “嘖,可知他何時回來?”


    說到了此處,她便霎時想起了蕭硯。


    張貞娘不由自得,而後嚐上幾口,果然味道可口,雖這皮蛋有些古怪,但不掩美味,便滿意點頭:“此物可稱佳肴,你們安樂閣確有幾分本事。本妃一直好奇,你們那大廚到底為何人?可否借來王府一用?”


    相較於趙從宜的溫和,段成天卻是極為嚴厲,不客氣的批評道:“冒冒失失的,翻年就八歲了,能不能沉穩點。”


    “潞州有晉國大將周德威坐鎮,梁軍在短時間內對其構不成什麽威脅。楊師厚名義上還是河北行營招討使,而今河北局勢微妙,校尉不意讓他插手。”


    許久後。


    隨著食盒打開,張貞娘便眼睛一亮,接過了勺子。但她卻在入口之前忽地一頓,而後似笑非笑的隨口問道:“既出了新菜品,獻於陛下品嚐即可,何必送到王府來?”


    “滾下去,念的什麽玩意。”


    後者一臉驕傲,昂頭而起。


    單隻是坐在榻上,她就聯想到了蕭硯那年輕、健碩的身姿。不由就有些顯濕了。再細想,她臉色便已有些潮紅,低喘著伏在了榻上,手指不由自主的探進了袍裙中。


    述裏朵隻著了一件單薄的交領束腰袍裙,負手立在自己的臥帳外,美目虛掩,能看見一隻海東青發著鷹唳,從南飛來,落向了大帳的方向。


    “說起來,你家蕭禦史出征河北,已有半年了吧?”


    在極短的時間內,此物已成為達官顯貴待客、自飲的必備之物,且因單價偏高,更能彰顯身份。而因為配方獨家,幾乎是安樂閣一家獨大。


    “咳……不瞞王妃,大多新菜的點子,多出自郎君之手。他出征前,留了許多錦囊,說到了一定時候,就可以打開研究研究新菜品。”


    ——————


    且這郢王府,也非是給冥帝住的。眾人皆知,冥帝常年閉關,久居那暗不見天日的玄冥教地宮,幾乎不曾宿於地宮之外。故郢王府幾乎是個擺設,但朱溫仍然大手一揮,將這座占地不俗的深院豪門,賜給了郢王名下。


    “就是嘛,又不是人人都能像天暗星校尉那樣……”駱小北嘀咕道:“再說了,分明是你說的要教我殺人技,結果就是跑外賣。不跑快點,能行嗎?”


    張貞娘的眼睛再次一亮,繼而不由掩嘴嬌笑:“都說君子遠庖廚,你們那蕭禦史倒是奇怪。”


    駱小北旋即告退而去,張貞娘便才有些索然無味起來。


    此時,外間燥熱無比,張貞娘卻尤顯慵懶的倚在樓閣中,一邊享受著四麵冰塊帶來的冷氣,一邊舒坦的飲著酸梅湯,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說書人為她講故事。


    河北。


    固然弱勢,她也需要保持王後該有的威儀。


    “備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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