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很拚命。


    人為了自己性命而戰的時候,往往要比為了利益而戰更加的拚命。


    砍了三刀,兩深一淺。


    第一刀奔襲而至,隔開了少主試探著點出去的長槍,順勢狠狠地斜劈在了少主的上半身。


    要不是少主被嚇了一個激靈,及時的扭轉了一下手腕,那就不是隻在胸前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而是要順帶削掉幾根握槍的手指了。


    在這種生死相搏之中,試探是極其愚蠢的事情。


    第二刀旋身橫斬,直奔下半身而去。差點一刀絕了少主往後餘生的幸福,如果還能有往後餘生的話。


    可能是少主在這即將被腰斬的刹那看到了傳說中的走馬燈,於留戀人世的這緩慢時光裏,向後做出了一個鐵板橋的動作。


    這又是一個很愚蠢的決定。


    因為這動作雖然在少主的想象中,應該能夠完美的躲開這橫斬的一刀。但現實是,這動作就好像是急著去死一般,將腰往刀口上送。


    好在由於慌亂之下動作沒那麽規範,兩腿下跪式前屈使得這一刀,偏了,砍在了肋骨上。


    第三刀,行刀走的很別扭。


    因為少主向後這麽一躺,獵人居高臨下反倒是被打亂了節奏。這刀一時之間既不知該砍向何處,又不好發力。匆忙中,刀便砍的很隨意,羚羊掛角一般輕飄飄掠過了少主的咽喉。


    卻是這三刀之中,最為凶險的一刀。


    一命,二運,三風水。


    各種小說裏也有很多諸如天命之人,氣運之子的說法。卻少有叫實力之子,技術之人的,那就顯得很可笑。


    盡管比起真真切切的實力和技術,那虛無縹緲的天命和氣運要更可笑一點。


    俠客行當時的少主在那第三刀,也是最後一刀下活了下來。


    因為那一刀砍的很淺,又或許是那虛無縹緲的天命和氣運,總之和實力以及技術無關。


    刀,砍的很淺。沒有削掉少主的腦袋,甚至沒能劃破頸邊的大動脈,隻是割裂了喉管,而獵人也沒機會再砍出下一刀了。


    在慣性的作用下,好死不死的死在了為了穩住身形,被下意識斜插進地上起支撐作用的刹那芳華槍上。


    槍尖貫穿了腦袋,人,也掛在了槍上,死的很茫然。


    活著的,也很茫然。


    但隻要是活了下來,總會變得不再茫然。


    之後一場又一場的孤影戲,讓少主的身上多了不少傷疤。


    俠客行的人們都覺得,男人身上就得有那麽幾條看著嚇人的傷疤,而且是越多越好。隻要不死,那麽傷疤越多,裸衣時氣勢就越強。


    高手往往都是以勢壓人,讓對手未戰先怯。


    人一怯,這膽氣就少了。


    生死之間失了膽氣,又哪裏能活?敵人活不了,你便死不了。


    說的似乎有那麽一點道理,但俠客行的少主還是覺得傷疤就是傷疤,沒那麽多說法。


    什麽膽氣,豪氣的,就像是殺氣一樣。說的天花亂墜,好像光憑這些亂七八糟的氣,就能殺人似的。


    殺人,還是得靠兵刃。


    所以俠客行的少主不喜歡裸衣,他覺得自己那一身傷疤,很醜。


    遇見不夜城那位出手闊綽的夫人時,距離他第一場孤影戲已經過去了六年。


    三年之後又三年,他還是俠客行的少主,但握槍的手已經很久沒有再抖過了。


    身上,也很久沒有再添上新的疤痕。


    是從第幾個年頭開始?第三年,還是第四年,記不清了。


    十天半個月一場的孤影戲,對於他來說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場戲。


    而他,是那台上的戲子。


    他也慢慢喜歡穿起了白衣,和刹那槍是同一個顏色。而且白衣濺血,真的很好看。有一種病態的美感,就像是雪地中盛開的幾點梅紅。


    金鱗池的夫人,愛上了俠客行的少主。


    故事很俗,但夫人愛的癡狂,這世上最讓人無法自拔的便是求而不得的愛。


    夫人的打賞,比平日裏的要多得多。多到已經不再是錢了,而是變成了一種最直白的語言。


    夫人不在乎,可惜的是,少主也不在乎。


    愛情,是很純粹的一種東西。


    不管是臨時的見色起意,還是持續的日久生情,又或是預謀已久奔著謀財去的愛,都是純粹的。


    每個人都很明確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不是嗎?


    少主不愛夫人,或許是有一點喜歡的。


    畢竟一個年輕貌美,溫柔多金的女人這麽捧自己的場子。懂進退又不黏人,很難讓人不喜歡。


    但是,談不上愛。


    夫人,是不夜城城主的夫人。這就注定了這個故事,不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其實少主真正在意的,不是夫人當時的身份,而是在遇見他之後的這段時間裏,夫人的身份。


    如果在遇見少主之後,她便果斷的離開不夜城。拋下過去的一切來到刀兵峽,去追求自己的愛情。又會不會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結局呢?


    夫人在臨死前這樣想過。


    但人都要死了,想什麽也都無用,更是沒有答案。


    她不敢舍棄舊的生活,她不敢賭。她怕失去了不夜城城主夫人的身份後,再失去愛情,那她將一無所有。


    可又對那想象中充滿著浪漫色彩的新生活念念不忘,以至於在城主的床上叫出了少主的名字。


    就像是將綠帽扣籃一樣,扣在了城主的臉上。


    夫人也死在了那晚的床上,甚至沒有辦一個體麵的葬禮。


    不是城主不夠體麵,而是一攤肉泥,血漿,骨渣等亂七八糟的玩意和床單幾乎融為了一體,再加上打掃房間的傭人的嘔吐物,實在是沒法收殮。


    於是夫人便連帶著整張大床,地毯等等都被付之一炬,燒了個幹幹淨淨。


    城主一點一點碾碎了那位夫人的每一根骨頭,慘叫聲徹夜不絕。


    城主府少了一位夫人,刀兵峽少了一位豪客。


    風言風語就像真正的風一樣,很快就吹遍了整座不夜城,又從不夜城吹到了刀兵峽。


    流言混合著蜚語,倒是攪拌成了和真相相差無幾的混合物。


    不夜城的城主依舊是城主,沒人敢笑話。流言蜚語之中,充斥著的隻有對一個被綠男人的理解,同情,以及憤慨。


    俠客行的少主依舊是少主,也沒人笑話。畢竟從始至終,兩人之間都沒有發生任何苟且的事情,連手,都沒碰過。


    被笑話的,隻有那個死掉的女人。


    成為了茶餘飯後的談資,承受著世間最惡毒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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