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懸瓠城南五十裏外欺生村。


    陰雲蔽日,偶爾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進而便是沉悶的雷鳴,暴雨隨時可能不期而至。


    吳理正拿著一方名貴的絲巾慢條斯理擦著飛濺到臉上的殷紅。


    在不遠處的地上三具死不瞑目的黑衣屍體咽喉處的鮮血已然凝固,一男一女兩個人正在摸屍體。


    而在吳理腳邊,跪著一人。


    那是一名唇紅齒白的貴氣公子哥,臉蛋似是那剝了皮的雞蛋般吹彈可破,華衣錦服,身上裝飾更是無一不精、無一不美。


    吳理目光掃轉,瞥向這公子哥,在他滿是怨憤的臉上停留片刻,視線下挪看向他毫無起伏的喉結處,最終目光落在了他的胸口處。


    雖極力遮掩加了不少束縛,但仍有微弱的起伏。


    竟還是位“女公子”。


    可吳理眼神中卻沒有半點憐憫,看向這“女公子”時,他眼眸深處一抹不易察覺的金芒微閃,頓時天地在他眼中化作黑白水墨,這貴氣少年身上被深紅色光芒包裹。


    這是他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唯一“異於常人”之處。


    他隻要集中精神便看到他人對自身的情緒顏色。


    越藍就說明善意越高,越紅就代表惡意越深,白色就是純路人。


    而似這位“女公子”身上的紅光來看,這人現在恨不得將他扒皮拆骨。


    也該如此,畢竟自己這一行人,幹的是殺人越貨的買賣。


    他是麻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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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莫這樣看我,我們這一行最是講究個和氣生財,若不是你要殺我,我本劫了財也就罷了。”


    吳理蹲下身,視線與那“女公子”平齊,好奇道:“我倒奇怪,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在他的問詢下,那女公子眼神發飄,竟是不敢與他對視。


    她心頭也是暗暗懊悔。


    不過是尋了個向導,為了不暴露行蹤,原本走過了這段路便要將這衣衫破舊的少年郎處理掉。


    誰能想到對方竟是麻匪!他們被領路領去了賊窩,這下算是徹底栽了!


    吳理見她不吭聲,心中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這亂世,似他這樣的賤命,又能值幾個錢?


    隨手殺了,甚至都不需要什麽太像樣的理由,穿越十年來他早已習慣。


    但既然如此,也莫怪他心狠。


    吳理站起身來,隻說了一個字:


    “脫!”


    那俏美的女公子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得看著他。


    旋即一股羞怒湧上心頭,臉頰瞬間漲紅了。


    然而就在此時,一直站在那少年身旁的白衣少女上前一步。


    隻聽得“鋥”的一聲。


    那散著冷意的劍鋒已經抵在了她的咽喉。


    她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心頭那點怒氣瞬間消散,看向那白衣少女的眼神充滿警惕。


    這看似柔弱的清冷白衣少女,卻是殺了自己身邊三名伏魔司高手的存在。


    一劍封喉,幹淨利落!


    那白衣少女持劍指在她的喉間,清冷的眸子似是沒有半點情感。


    隨後,她扭頭看向吳理,眸中依舊清冷,但似是在詢問。


    吳理言簡意賅:“她這衣服全是名貴絲綢所製,很值錢。”


    一聽到“值錢”這兩個字,少女原本沒有幽深清冷的眼眸頓時亮起,回過頭來,繼續用劍指著那女公子:


    “脫!”


    女公子眼中頓時有水霧迷蒙,帶著滿麵的屈辱,顫巍巍得抬手放在領口。


    待身上隻餘下了一身單衣,所有東西都被眼前這一男一女兩個麻匪拿走。


    她兩隻手交錯捂著胳膊,看著兩名麻匪對她貼身衣服和隨身佩飾挑挑揀揀,分外可憐弱小且無助。


    吳理隨手脫掉自己為了偽裝所穿的又髒又破的粗布衣裳丟給她。


    那女公子緊抿著唇瓣顫顫巍巍撿起吳理的衣服,雖然她滿心屈辱嫌棄,但還是不得不穿到了身上。


    意外的這衣服上居然沒有她想象中的酸臭味。


    恰在此時,方才處理完那三具屍體的麻匪夫妻回來了。


    正是刀疤臉黃龍跟他媳婦三娘。


    此時黃龍湊到吳理身側遞給他從那三具屍體上搜來的三麵玉牌,“大當家的,這是那三人身上搜來的,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吳理接過玉牌掂了掂,眉頭微蹙。


    玉牌入手溫潤,一看便是上等好玉,隻是讓吳理皺眉的並非玉牌材質,而是上麵的文字。


    【伏魔司百戶】


    “北盛國伏魔司?”


    他們身處北盛國與南梁國交界處的三不管地帶,因此對情況有所了解。


    三十年前景朝被三人篡逆分別建立西隴、北盛、南梁三國。


    那麽問題來了,隻聽命於北盛國皇帝的伏魔司為何會出現在南梁的土地上?


    北朝入南梁?


    這裏麵有事兒!


    吳理眉頭一皺,嗅到了麻煩的味道。


    他當機立斷,伸手一指那跪在地上可憐蟲一般的女公子,喝道:“殺了,埋了,走人!”


    隨著他一聲令下,那白衣少女再次拔出劍來,麵無表情得步步走來。


    那女公子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哭道:“別殺我別殺我,我、我有用!”


    “動手!”


    眼看著那利劍在眼前越來越近......


    那女公子嚇得眼淚指直飆,尖聲喊道:“我有錢!我很有錢,我真的有很多很多錢......”


    話音落罷,那利劍瞬間停在了她鼻尖位置。


    吳理皺眉看向那白衣少女:“怎麽停了?”


    那白衣少女回頭看他,眼睛亮閃閃的:“有錢。”


    “她騙你的。”


    “哦......”


    眼看再次提劍,那女公子立刻喊道:“沒騙人,我真沒騙人!錢在梁國都城建康,去了就能拿!”


    “且慢!”


    這一次,是吳理喊停了。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沙漏,倒置過來,彎腰放在地上。


    “說說,錢在梁國哪兒?有多少錢?怎麽拿?沙漏漏完還沒說清楚,死。”


    那女公子剛剛被死亡危機籠罩,此刻留得性命,哭得止不住聲來。


    吳理一皺眉:“哭?哭也算時間!”


    哭聲戛然而止。


    她抹抹眼淚,哽咽道:“我乃皇子伴讀,得賜國姓獨孤,單名陌,此次乃是陪同皇子去梁國與公主和親。”


    吳理回頭看了看不遠處地上的三具屍體,表情頓時跟吃了蒼蠅一樣:


    “......哪個是皇子?”


    “皇子...皇子已經死了!”獨孤陌哭聲又起,邊抹淚邊道,“楚天狂叛亂,我等車隊被屠殺殆盡,皇子也死於亂軍,我等回朝亦會問斬,因此不得已隻得繼續南行......”


    楚天狂......


    吳理心中默默念著這個名字。


    即便是他這樣落草為寇的山野草民也知曉這位上柱國之名。


    加九錫,入朝不趨,讚拜不名,劍履上殿,假黃鉞,開府儀同三司,都督中外諸軍事,上柱國,封河南王,天榜第三十六位。


    這樣的人竟是反了?還殺了皇子?


    吳理麵上不動聲色,開口道:“你一個盛國的皇子伴讀,說什麽在梁國有錢...還在騙我?”


    她嗚咽道:“我真沒騙你,梁國給那位公主準備有極為豐厚的陪嫁,你在這殺人越貨一輩子也賺不到!”


    “還在騙?皇子都死了!南枝,殺了她。”


    “沒騙,我真沒騙你!我去和親,我代皇子去!”


    “停。”


    吳理再一次叫停白衣少女。


    他走到獨孤陌麵前,彎腰蹲身,看著她那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可憐模樣,問道:“你一個伴讀敢冒充皇子?”


    獨孤陌強忍著淚,可憐道:“南國沒人知道北國皇子長什麽樣,車隊錢財皆已遺失,但我身上帶有證明皇子身份的玉環。”


    “所以你們沒錢還開高價雇傭我?原來一早便打算卸磨殺驢,那你更該死了。”


    “到了建康娶了公主就有錢!”


    “所以我低聲下氣這麽多天之後還得伺候你到建康?”


    吳理起身一腳踩碎沙漏,接著擺擺手,“殺了吧,這種麻煩事咱們可不沾。”


    獨孤陌臉色煞白,但白衣少女並未動手。


    “怎麽了?”吳理挑眉。


    這白衣劍客叫陳南枝,自幼與吳理相依為命,至今已有十載寒暑。


    “南國宗室藏有《天道經》殘篇......”


    她看向吳理,點頭道:“你能練這個。”


    吳理頓時一怔。


    他穿越到這個有強人能夠飛簷走壁的世界已有十載春秋,可惜他經脈內元氣如汞,尋常方式無法修煉,強修也隻如無萍之水,甚至會傷害到他自身。


    本以為這輩子無緣修行,可現在身邊的小跟班卻說他能修煉這所謂的《天道經》?


    吳理挑眉,“你如何知曉?”


    陳南枝輕抿下唇,側過頭道:“我就是知道。”


    又是這般性子。


    吳理無奈,但也早就習慣了她這性子。


    他低頭思索了一番,搖頭道:“風險太大了,不能讓你跟我冒險。”


    可陳南枝卻從剛剛搜刮的那一堆獨孤陌的東西裏,找出一個玉環,生硬得塞進吳理的懷裏,定定得看著他。


    吳理隻好接住那羊脂玉環,隻見上麵寫著“獨孤”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他指尖摩挲著那玉環上的“獨孤”二字,輕歎了一聲,把玉環係在腰間。


    “行吧,那咱們就幹票大的!這假皇子...我也做得!”


    陳南枝緊繃的小臉這才舒緩下來。


    吳理瞥了一眼獨孤陌:“不過既然如此...那這人留著也沒什麽用了。”


    獨孤陌神色驟然大變,大聲喊道:“我還有用!我通曉皇家禮儀!皇子的一些習慣我也了然於胸!南國雖未曾有人見過皇子,但也打聽過這些!有我在您才不會露餡!”


    劍鋒頓止。


    吳理摩挲著下巴。


    半晌,在獨孤陌緊張的神情下,他莞爾一笑,“有理。”


    獨孤陌頓時鬆了口氣。


    吳理從懷中掏出一粒丹藥,還沒等他開口,獨孤陌便微微仰起脖頸張開唇瓣。


    吳理莞爾,接著便將丹藥丟進她口中,獨孤陌馬上吞咽下去,甚至還張嘴讓吳理檢查她到底有沒吃下去。


    “大當家的放心!規矩我懂!若我不聽話!您便不給我解藥讓我五髒六腑流膿而死!”


    那隻是嚇唬你的而已...吳理沒做解釋,隻是拍拍他肩膀,“獨孤兄,從今天起,請稱我殿下。”


    獨孤陌垂首,“是,殿下。”


    吳理又問:“那皇子叫什麽?”


    “獨孤璃。”


    “好!那從現在起我便是盛國皇子獨孤理。”吳理抬手一指南方,意氣風發,“小的們!咱們就往那梁國皇都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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