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布蕾妮
冰與火之歌4群鴉的盛宴 作者：喬治·馬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女泉城東麵的丘陵枝繁葉茂，鬆樹從四麵八方圍攏，仿佛沉默的灰綠士兵組成的軍團。
機靈狄克說海邊的路最近，也最好走，因此一路上海灣很少離開視線。隨著前，岸邊的市鎮和村莊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稀疏。夜幕降臨時，他們找到一家客棧。克萊跟其他旅行者一起通鋪，布蕾妮則為自己和波德瑞克要了一間房。“我們三人共享一張更劃算，小姐。”機靈狄克建議，“如果你不放心，把劍放中間。老狄克是個正派人，他像士一樣有風度，他的誠實好比白晝的太。”
“白晝正在短。”布蕾妮指出。
“好吧，也許是這樣。如果你不放心，我地板你怎麽樣，小姐？”
“不能我的地板。”
“看來你一點兒也不信任我。”
“信任跟金幣一樣，要靠行來掙取。”
“隨你怎麽說，小姐，”克萊說，“但到了北邊，沒有路的地方，你不得不信任狄克。假如我拿劍指著你要金幣，誰會阻止呢？”
“你沒劍。我有。”
她“砰”的一聲關上門，然後站在原地傾聽，直到確信他已走開。不管狄克·克萊有多機靈，他畢竟不是詹姆·蘭尼斯特，不是瘋鼠，甚至不是亨佛利·瓦格斯塔夫。他瘦骨嶙岣，食不果，唯一的防是一頂鏽跡斑斑、布滿凹痕的半盔。他沒劍，隻有一把帶豁口的舊匕首——所以，隻要她保持清醒，他便構不成威脅。“波德瑞克，”她說，“將來沒有客棧給我們住，而我不信任我們的向導。所以每次營之後，當我覺時，你能不能留心看著點？”
“一直不，小姐？爵士？”他想了想，“我有劍，假如克萊想傷你，我殺了他便是。”
“不，”她決地說，“你不要跟他打。我隻要你在我覺時監視他，假如他有任何可疑行為，立即醒我。放心，我醒得很快的。”
結果第二十天停下飲馬時，克萊就出了本。布蕾妮走到灌木叢後麵去方便，她蹲在那裏，聽到波德瑞克說，“你嗎？離遠點兒。”完事之後，她拉起子，回到路上，發現機靈狄克正在去手指上的麵粉。“鞍囊裏沒有金，”她告訴他，“我把金幣放上了。”一部分金幣放在她帶上係的錢袋裏，其餘的藏在衣服內側縫的兩隻口袋中。鞍囊上鼓鼓的大錢包滿了大大小小不同麵值的銅幣和銅板，銅星幣與銅麥幣……還有讓包袱顯得更加鼓鼓囊囊的白麵粉，那是自暮穀城出發前的早晨，她特意問七劍客棧的廚子買的。
“狄克沒惡意，小姐。”他晃晃沾著麵粉的手指，以示無辜。“我隻想確認你到底有沒有答應我的金。這世上騙子多，正派人容易上當。不過還好，你不是騙子。”
布蕾妮希望他帶路的平比偷東西強一些。“出發吧。”她再度翻上馬背。
狄克喜歡邊邊唱歌，但沒唱過一首完整的歌，總是東一節，西一段的。她懷疑他的目的是討她喜歡，好令她放鬆警惕。有時他還試圖讓她和波德瑞克一起唱，不過沒有成功。男孩太害羞，頭也笨，而布蕾妮從不唱歌。你會唱歌給父親聽嗎？在奔城，史塔克夫人曾經問過她，為藍禮呢？她沒有，從來沒有，盡管她心裏很想……真的很想……
機靈狄克不唱歌時就說話，給他們講蟹爪半島的故事。他說，每一個暗的山穀都有其領主，但隻有對付外人時才會聯合起來。他們的血管裏著濃濃的先民之血。“安達爾人試圖奪取蟹爪半島，結果在山穀中血，在沼澤中淹死，碰壁。後來他們的漂亮女兒靠親贏得了他們強壯的兒子用劍無獲取的東西——是的，他們征服不了我們，轉而用婚姻來滲透。”
暮穀城達克林家族的王們曾試圖將領地延伸至蟹爪半島，女泉城的慕頓家族，包括後來蟹島的賽提加家族也嚐試過。然而蟹爪半島的居民熟悉本地的沼澤與森林，外人無比擬，如果形勢危急，他們還能消失在丘陵中蜂窩般的山裏。不跟外敵作戰時，大家就窩裏鬥，家族血仇如同山間的沼澤一般又黑又深。有時某位英雄會為蟹爪半島帶來暫時的和平，但等他死去，一切又恢複原狀。路西·哈迪伯爵是偉大的領主，布兄弟也一樣，老克萊克波恩比他們更勝一籌，但克萊是最強大的。狄克仍然不肯相信布蕾妮從沒聽說過克萊斯·克萊爵士的英雄事跡。
“我嗎撒謊？”她反問，“每個地方都有當地的英雄。比如我住的地方，歌手們歌頌摩恩的加勒敦爵士，完美的士。”
“加勒什麽什麽爵士？”他嗤之以鼻，“沒聽說過。他哪裏完美了？”
“加勒敦爵士是一位英勇的戰士，連天上的女神都為之傾心。於是她送給他一把魔劍，作為的信物。這把劍被稱為‘正義之淑女’，沒有凡間的武器能與她匹敵，也沒有凡間的盾牌能承受她的親。加勒敦爵士終其一生都驕傲地佩帶著‘正義之淑女’，但隻拔出過三次。他不願用‘正義之淑女’對付凡人，因為她太過強大，會令戰鬥不公平。”
克萊認為這太可笑了。“完美的士？聽起來是個完美的傻瓜。一把從來不用的魔劍有什麽意義？”
“榮譽，”她說，“意義在於榮譽。”
這令他笑得更厲害。“克萊斯·克萊爵士可以拿你們的完美士來他茸茸的，小姐。要我說，假如教克萊爵士遇上，輕語堡的架子上又得多一顆血淋淋的頭顱了。‘早知我該使用那柄魔劍’，它會對其他腦袋抱怨，‘早知我該使用那柄魔劍。’”
布蕾妮忍不住微笑。“也許吧，”她承認，“但加勒敦爵士不是傻瓜。麵對一個高八尺、牛的對手，他很可能亮出‘正義之淑女’。他們說他曾用她殺死一條呢。”
機靈狄克不為所：“克萊克波恩也跟搏鬥過，而且不需要什麽魔劍。他隻不過將的脖子打了個結，這樣它每次火都會燒到自己的。”
“那伊耿和他的妹妹們到來時克萊克波恩在什麽呢？”布蕾妮問。
“你要知，那時候他已經死啦，小姐。”克萊橫了她一眼。“伊耿派妹妹來蟹爪半島招安，就是那個維桑尼亞。領主們聽說了赫王的下場，他們可不是傻瓜，因此都屈膝臣服了。王後收他們作直屬封臣，承諾他們無須向女泉城、蟹島或暮穀城效忠。然而這沒能阻止可惡的賽提加家族派人來東岸征稅。哼，假如他派的人夠多，也許有幾個可以活著回去……從始到終，我們隻效忠自己的領主和王。真正的王。不是勞一家子。”他啐了一口，“在三叉戟河，跟雷加王子一起奮戰的有克萊、有布，也有鮑格斯，禦林鐵衛裏麵也有過我們的人，包括一位哈迪，一位凱佛，一位潘恩，三位克萊——克萊蒙特、盧伯特和七矮個，克萊斯。其實他有六尺高，但比真正的克萊斯爵士要矮。總而言之，我們蟹爪半島人全是巨家族的模範臣民。”
他們向東北方前，行人不斷減少，直到最後，再也找不著客棧了。海灣旁的路上草已經多過車轍。當晚他們在漁村棲。布蕾妮付給村民一些銅板，住草棚。去之後，她和波德瑞克占據閣樓，並把梯子掉了。
“你留我一個在下麵，我完全可以偷走你們的馬，”克萊在底下喊，“最好把它們也趕上樓梯，小姐。”她沒理睬，於是他繼續說，“今晚要下雨的。冰冷難熬的雨。你和波德得暖暖和和，可憐老狄克一個人在下麵瑟瑟發抖。”他搖搖頭，一邊嘀咕，一邊在草上鋪好鋪蓋，“沒見過像你這麽疑神疑鬼的女。”
布蕾妮在鬥篷底下蜷起子，波德瑞克則於一旁打哈欠。我並非生來就這麽疑神疑鬼，她有些想朝下麵的克萊喊，當我還是個小女孩時，相信所有人都跟父親一樣高尚。即便他們誇讚她是個漂亮的女孩，誇讚她聰明伶俐，材高挑，舞蹈優美，她也深信不疑。羅伊拉修女為她揭開了謎底。“他們隻為討你父親大人歡心，”修女說，“你要在鏡子裏去發現真相，而不是在人們的尖上。”這是一個殘酷的教訓，她每每想起就會痛哭涕，但這個教訓也讓她能在高庭忍受海爾爵士及其朋友們的遊戲。活在世上，女必須多一點懷疑，否則早就不是女了，她想著想著，下起雨來。
苦橋的團比武中，她逐個揪出她所謂的追求者們，依次擊敗：洛、安布羅斯、布希、馬克·慕爾、雷蒙德·內蘭、“鸛鳥”威爾……她踏過哈利·索耶的軀，擊碎羅伯特·波特的頭盔，給他留下一醜陋的傷疤。等他們統統倒下，聖又將克林頓送到她麵前。羅蘭爵士這回拿的是劍，不是玫瑰，而她給予他的每記痛擊都比親更甜。
當天最後一個麵對她火的人是洛拉斯·提利爾。他沒向她獻過殷勤，甚至本沒看過她一眼，但那天他的盾牌上有三朵金玫瑰，布蕾妮痛恨玫瑰，看到它們，立刻起了她狂的仇恨。
著之後，她夢到那場戰鬥，夢到詹姆爵士親手將彩虹披風係到她的肩頭。
第二十天早晨，雨還在下。吃早餐時，機靈狄克建議等雨停了再走。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明天？兩星期？等到夏天重新降臨？不。我們有鬥篷，而路還長著呢。”
雨下了整整一天，腳下的狹窄小很快變成泥漿潭。樹光禿禿的，持續降雨令落葉變得像浸透的棕地毯。盡管狄克的鬥篷有鬆鼠皮襯裏，但他還是透了，她看得出他在發抖，不由得感到片刻同。顯然，他一直吃不飽，她疑地想，不知是否真有走私者的山或做輕語堡的廢墟。饑不擇食的人會孤注一擲。也許一切都是騙局。她的疑越來越深。
雨衝刷仿佛是天地間唯一的聲響。機靈狄克一個勁兒隻顧著向前跋涉。於是她多了個心眼，發現他總是弓著背，仿佛低伏在馬鞍上就能保持燥。這回，黑暗降臨時，附近沒有村落，也沒有可以提供遮蔽的樹林。他們被迫在線上方第五十十碼的岩石群中宿。至少岩石可以擋風。“今晚最好有人守夜，小姐，”她正努力點燃一堆浮木，克萊告訴她，“像這樣的地方也許會有吧唧腳。”
“吧唧腳？”布蕾妮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它們是怪物，”機靈狄克津津樂地解釋，“看上去很像人，走近觀察才能發現蹊蹺，它們的腦袋太大，而正常人長頭發的地方，它們長的是鱗片。它們的皮膚像魚肚子一樣白，手指之間有蹼，乎乎的，散發出魚腥，肥厚的包著一排排針尖般鋒利的綠牙齒。有人說先民已將它們趕盡殺絕，這可不是真的，它們還會在夜裏出沒，偷走壞小孩，長蹼的腳走路時發出‘吧唧吧唧’的輕微聲響。它們把女孩留著繁衍後代，吃掉男孩，用尖利的綠牙齒撕人。”他衝波德瑞克咧一笑。“它們會吃了你哦，小子，它們會把你活活吃掉。”
“假如它們想試試看的話，我就殺了它們。”波德瑞克自己的劍。
“哦，你去殺吧，你去殺吧。吧唧腳可不容易對付。”他又衝布蕾妮眨眨眼，“你不是不乖的小女孩吧，小姐？”
“不。”我隻是個傻子。木頭太，不管布蕾妮用鋼鐵和燧石怎麽打，都無點燃。木柴冒出一點煙，僅此而已。最後她厭煩了，往岩石上一靠，拉起鬥篷蓋住自己，準備挨一個寒冷的夜晚。她啃著邦邦的醃牛，一邊夢想熱餐，而機靈狄克唾沫橫飛地講述克萊斯·克萊爵士大戰吧唧腳之王。他講故事十分生，她不得不承認，但帶著小猴子的馬克·慕爾也很有趣。
由於下雨的關係，看不到落，而天鬱，也看不到月亮升起。漆黑的夜晚沒有星光，克萊講完故事便著了，波德瑞克也很快打起鼾來。布蕾妮背靠岩石坐著，聆聽海。你也在海邊嗎，珊莎？她心想，你在輕語堡等待永遠也不會來的船嗎？你跟誰在一起？有人出錢讓三個人搭船，是小惡魔加入了你和唐托斯的隊伍，還是你找到了自己的小妹？
那是一個漫長的夜晚，布蕾妮萬分疲倦。背靠岩石，任憑雨輕輕拍打全，眼瞼越來越沉。她一共打了兩次盹，第二十次是突然醒來的，心怦怦直跳，確信有個人正俯視著自己。她四肢僵，鬥篷繞在腳踝上，慌忙踢開它站起來。狄克蜷在一塊岩石邊，半埋於沉甸甸的沙土中，沉。一個夢。隻是夢。
也許拋下克雷頓爵士和伊利佛爵士是個錯誤，他們看上去是正派人。假如詹姆跟我在一起，她心想……但他是禦林鐵衛的士，理應留在王邊，而且我想要的是藍禮。我發誓保護他，失敗了；我發誓替他複仇，也失敗了；我跟隨凱特琳夫人出走，結果又辜負了她。風向變化，雨順著臉頰淌，匯成小溪。
次，路麵減成一條鵝卵石窄，到最後僅剩下一絲痕跡，接近正午時分，突然在一堵風蝕的懸崖下終止。懸崖上方，一個小城堡突兀地俯瞰著海，鉛灰天空映襯出三座歪歪扭扭的塔樓。“這就是輕語堡？”波德瑞克問。
“這他的像廢墟嗎？”克萊啐了一口。“那是恐堡，老布大人的居城。但是路到此為止，從這兒往前隻有鬆樹與我們做伴。”
布蕾妮仔細觀察懸崖，“怎麽上去？”
“簡單，”機靈狄克撥轉馬頭，“跟狄克就好。吧唧腳專抓掉隊的人。”
上坡的路原來隱藏在石縫之間，乃是一條陡峭嶙岣的石頭小徑，大部分是天然形成的，但時不時有鑿刻出來的階梯，使得攀登可以容易一點。周圍盡是千百年來風化雨蝕的峻峭石壁，有些地方，岩石呈現出稀奇古怪的形狀，很是奇妙——攀緣途中，機靈狄克依次指點。“那是食人魔的腦袋，看到沒？”他說，布蕾妮出微笑，“那是一條石頭，一邊翅膀在我父親小時候就掉了。那是它的房，好像老太下垂的奶子。”他瞥了一眼她的口。
“爵士？小姐？”波德瑞克說，“有一個馬的人。”
“哪裏？”沒有哪塊岩石讓她覺得像是馬的人。
“在路上。不是石頭手。是真的手。跟在我們後麵。在下麵。”他指著說。
布蕾妮在馬鞍上扭轉。他們已經得相當高，可以看到沿岸方圓好幾裏格的況。那個人馬順著他們的來路前，隻落後兩三裏。真的是陷阱？她懷疑地瞥向機靈狄克。
“別斜眼看我。”克萊說，“不管他是誰，跟機靈老狄克一點關係也沒有。很可能是布的人，打仗回來。或許是個四遊的歌手。”他扭頭啐了一口。“我能肯定他不是吧唧腳。那種東西不馬。”
“是的，”布蕾妮說。至少這一點大家都認同。
最後幾百尺的攀登最為陡峭凶險。鬆的鵝卵石在馬蹄底下滾，稀裏嘩啦沿著後的石墜落。當他們從石縫中鑽出來時，已經位於城堡底下。一張臉湊在牆上探視，然後消失了。布蕾妮覺得那是個女人，她把想告訴了機靈狄克。
他也同意。“布太老，不上城牆走，而他的兒孫們參戰去了。剩下的全是女人，外加個把鼻涕的小孩。”
她差點開口追問向導，布大人支持哪個王，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布的兒子們不在，其中有些或許不會再回來。我們今晚得不到款待。一座滿是老人、婦女和兒童的城堡幾乎不可能為全副武裝的陌生人打開大門。“你是不是認識布大人？”她問機靈狄克。
“以前認識，或許認識。”
她瞥了一眼他上衣的口：鬆散的線頭，有片參差不齊的區域布料顏比較深，顯然原本有個紋章，後來被撕了下來。她頓時明白自己的向導是個逃兵。那名手會不會是他的袍澤呢？
“我們繼續前，”他催促，“否則布就會不放心了。你知，女人也會用十字弓。”克萊指指聳立在城堡後麵的石灰岩山嶺，山坡上是一片樹林。“從這裏開始沒有路，隻能跟隨溪和獵物小徑行，但小姐你不用擔心，機靈狄克熟悉這地方。”
這正是布蕾妮所擔心的。風沿懸崖頂端一陣陣過，她嗅到陷阱的。“那手怎麽辦？”除非那匹馬會在海中行走，否則他就是衝著懸崖而來的。
“手怎麽辦？的，假如他是打女泉城來的笨蛋，絕不可能找到我們上山的小路。再說，即使給盯上了，我們也能在森林裏甩掉他。明白嗎？從這裏開始，沒有路了。”
隻有我們的足跡。布蕾妮疑地盤算，是不是應該拿起武器，就在這裏跟手決鬥。如果他是歌手或布大人的兒子呢？那我就成了個十足的傻瓜。她覺得克萊說的有些理。如果到明天他仍跟在後麵，我再對付他好了。“隨便吧。”她一邊說，一邊撥轉馬頭朝樹林行去。
布大人的城堡在背後漸漸小，很快消失在視中。哨兵樹和士卒鬆聳立四周，仿佛高大的綠長矛直刺天空。森林地麵上鋪著一層掉落的針葉，有城牆那麽厚，點綴著鬆果，淹沒了馬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但在鬆林裏，幾乎感覺不到雨點。
森林裏前的速度也比較緩慢。布蕾妮催馬在綠影中穿行，撥開無數伸展的枝條。這裏很容易路，她意識到，每個方向看上去都一樣。連空氣仿佛也是灰綠的，寂靜無聲。鬆枝劃過手臂，刺耳地刮著新漆的盾牌。隨著時間推移，詭異的氣氛讓她越來越不安。
機靈狄克似乎也有同樣的困擾。眼看著夜幕逐漸近，他唱起歌來：“這隻狗熊，狗熊，狗熊！全黑棕，罩著絨……”他的嗓音像紮人的羊。鬆林走了歌聲，猶如掉風和雨。不一會兒，他停下來。
“這裏不好，”波德瑞克說，“不是個好地方。”
布蕾妮不願意再加重旁人的負擔，“鬆林森森的，但說到底也隻是樹林子罷了。沒什麽好怕的。”
“那吧唧腳呢？還有那些腦袋？”
“真是個聰明孩子。”機靈狄克笑。
布蕾妮惱火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吧唧腳，”她告訴波德瑞克，“更沒有什麽腦袋。”
山嶺高低起伏。布蕾妮發現自己在祈禱機靈狄克的誠實，祈禱他真的知曉目的地。如果單憑她自己，甚至不定能再回到海邊。無論白天黑夜，天空都布滿濃密的灰雲，沒有太和星星助她辨認方向。
當晚，他們早早紮營，營地位於一座山嶺之下，閃著綠光的沼澤邊緣。在灰綠反光中，前方的地麵看起來相當實，但等過去，泥巴一直沒到馬肩。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折回比較實的地方立足。“沒關係，”克萊保證，“我們待會兒回山上去，然後換一個方向下來。”
第二十天的展仍然不大。暗的天空下，斷斷續續的雨中，他們過鬆林和沼澤，經過塘、山以及一座座荒廢的古老要，要的石塊上覆滿苔蘚。每堆石頭都有一個故事，機靈狄克娓娓來。照他的說，蟹爪半島人用血來澆灌鬆樹。布蕾妮的耐心快耗盡了。“還有多遠？”她終於發問，“我們一定見識過了蟹爪半島的每一棵樹。”
“本沒有，”克萊反對。“不過我們快到了，看哪，樹木越來越稀疏，靠近狹海了。”
他口中的小醜或許就是我自己在塘裏的倒影，布蕾妮心想，然而走了這麽遠，沒回頭。她委實疲乏極了，長時間馬，更令大僵似鐵。最近，她每晚隻四小時，覺時還持讓波德瑞克看護著。如果機靈狄克想做沒本錢的買賣，她可以肯定就是在這裏手，在他熟悉的地盤內手。他可以將他們引強盜窩，那兒有跟他一樣險的同夥；也可以領著他們兜圈子，等手趕上來。自離開布大人的城堡後，他們沒再見到那人的蹤跡，但這並不意著甩掉了尾巴。
某天晚上在營地附近踱步時，她忽然想，也許我不得不回頭掉追兵。這想讓她很不安。難怪，她以前的教頭便常常質疑她的意誌。“你有男人的力量，”古德溫爵士不止一次告誡她，“但還是一副女人心腸。在院子裏手持鈍劍訓練是一回事，將一尺長劍刺入他人中，並看著對方眼中的光芒漸漸消失，那又是另一回事。”為了讓她更強，古德溫爵士派她去父親的屠宰場，宰殺羊羔和豬。嘶鳴的豬和尖的羊羔很像被嚇壞了的小孩子，等屠宰完畢，布蕾妮已是淚眼朦朧，沾滿鮮血的衣服隻好給女仆拿去燒掉。然而古德溫爵士還不滿意，“豬崽畢竟是豬崽，跟人不同。我當侍從時和你一樣年輕，當年我有個朋友又強壯、又快速、又敏捷，是訓練場上的英雄。我們都認為，有朝一，他定能成為傑出的士。然後戰爭打到石階列島，我親眼看著我這位朋友將對手得跪倒在地，並打掉了對手手中的斧子，但當他要結果那人時，遲疑了片刻。在戰場上，片刻就等於一生。隻見那人拔出匕首，我朋友盔甲間的縫隙中。他的力量、他的速度、他的英勇，所有艱苦訓練得來的技藝……不如戲子放的。一切的一切，全因為他正該痛下殺手時畏了。千萬記住這點，小妹妹。”
我會記住的，在那片鬆林裏，她就著回憶發誓，然後坐到岩石上，拔出劍來，反複打磨。我會記住的，我祈禱自己不要畏。
第二十天早晨冷灰暗，本看不見太升起，但當天由黑暗轉為灰白，布蕾妮知是準備馬鞍的時候了。他們回到鬆林裏，機靈狄克在前麵帶路，布蕾妮跟隨，波德瑞克馬斷後。
城堡毫無預警地出現在麵前。片刻之前他們還在森林深，一裏又一裏漫無目的地走著，除了鬆樹什麽也看不到。然而當繞過一塊巨石，豁口赫然出現在前方，又走一裏路後，森林突然到了盡頭。再過去是天空與海……還有一座古老破落的廢棄城堡，矗立在懸崖之巔，雜草叢生。“這就是輕語堡，”機靈狄克說，“聽，那些腦袋在說話呢。”
波德瑞克張大了巴，“我聽見了。”
布蕾妮也聽見了。輕微的低語聲從地下和城堡內傳來，越是靠近懸崖，聲音就越大。原來是海，她突然意識到，海在懸崖下侵蝕出一個個空，當波穿過地底空和通時，便會發出隆隆響聲。“沒有什麽腦袋，”她說，“你們聽到的低語是海發出的。”
“海才不會低語呢。是腦袋。”
城堡由沒塗灰漿的古老岩石搭建而成，每塊石頭各不相同。岩石縫隙間長著厚厚的青苔，地基底下冒出一棵棵樹木。大多數古城堡都有神木林，看樣子，輕語堡也一樣。布蕾妮將馬牽到懸崖邊，那裏的圍牆已告崩塌，亂石堆上長出一簇簇有毒的紅蔓藤。她將馬係在一棵樹上，然後壯著膽子盡量移到山崖邊。下方第五十十尺，波湧入一座殘塔，塔樓後麵是一個大山的入口。
“舊燈塔，”機靈狄克走到她後，“當我隻有波德一半大的時候，它就倒塌了。本來有階梯從這裏通往山，可惜懸崖垮塌時消失無蹤。後來走私者不再到這裏登陸，因為以前可以把小船直接劃裏，現在不行。看到沒？”他一隻手搭在她背後，另一隻手指指點點。
布蕾妮不由得起了皮疙瘩。隻需推一把，我就會摔下去跟殘塔做伴。她連忙退後一步，“把手拿開。”
克萊扮個鬼臉。“我隻不過……”
“我才不管你怎麽想。城門在哪兒？”
“在另一邊，”他猶豫不決。“你那小醜，他不是個記仇的人吧？”他不安地問。“我的意思是，昨晚我剛想到，他也許會生機靈老狄克的氣，因為我賣給他地圖，而且事先沒說明走私者已不在這裏登陸了。”
“你馬上就能拿到金幣，這筆錢完全夠你退還他支付的費用。”布蕾妮無想象唐托斯·霍拉德能構成任何威脅，“要是他真在這裏的話。”
他們繞城牆走了一圈。城堡是三角形，每個角都有方形塔樓。城門幾乎完全腐朽，布蕾妮伸手去拉，結果木頭立刻斷裂，的長條形碎木剝落下來，半扇門砸到她上。城堡裏有更多的深綠影，森林早已翻越牆壁，吞沒了主堡與外庭。大門後有鐵閘，齒尖深陷入泥濘的地表，鐵門上都是紅鏽跡，當布蕾妮搖晃時，它紋絲不。“很久沒人用了。”
“我可以去，”波德瑞克提議，“從懸崖邊上。那兒的牆都倒了。”
“不行，太危險。那兒的石頭是鬆的，而且紅的蔓藤有毒。找門吧，城堡定然有邊門。”
他們果然在城堡北麵找到了邊門，半藏在一大叢黑莓樹後麵。莓子已被摘光，灌木叢也被砍掉了很多，辟出一條小徑，通往那扇門。這些砍掉的斷枝讓布蕾妮憂心忡忡。“不久前，剛剛有人經過。”
“是你的小醜和女娃兒們，”克萊，“瞧，我說的話是真的。”
珊莎？布蕾妮無相信。即便唐托斯·霍拉德那樣的鬼，也不至於糊塗到帶她來這麽荒僻的地方。廢墟中有古怪，史塔克女孩不大可能在這裏……但她必須去查個清楚。確實有人在，她心想，需要躲起來的人。“我去，”她說，“克萊，你跟我一。波德瑞克，我要你看馬。”
“我也要去。我是個侍從。我可以戰鬥。”
“所以我才要你留在原地。瞧，林子裏也許有歹徒，馬匹不能沒人保護，否則萬一出了事，我們怎麽回去呢？”
波德瑞克伸出一隻腳在石頭上蹭了蹭：“遵命！”
她擠黑莓叢中，拽拉生鏽的鐵環。邊門卡了一會兒，然後陡然打開，伴隨著門鏈刺耳的抗議。這聲響讓布蕾妮脖子後麵汗直豎。她拔劍出鞘，即使穿著鎖甲和熟皮甲，仍舊感覺像光著子。
“走，小姐，”機靈狄克在她後催促，“你怕什麽呢？老克萊死了一千年了。”
我怕什麽呢？實在太傻了，布蕾妮告訴自己。那聲音不過是海在城堡底下的空中無休止地衝刷，隨著波起伏時高時低。然而它聽上去確實像是低語，片刻之間，她似乎看到那些腦袋，擺在架子上，互相低聲咕噥。“早知我該使用那柄魔劍。”其中一個說，“早知我該使用那柄魔劍。”
“波德瑞克，”布蕾妮說，“我的鋪蓋卷裏有把帶鞘的劍。把它拿過來。”
“是，爵士。小姐。這就去拿。”男孩奔過去。
“劍？”機靈狄克撓撓耳背，“你手上有一把了，還要另一把什麽？”
“這把給你。”布蕾妮劍柄向上給他。
“真的？”克萊猶猶豫豫地伸出手，仿佛那把劍會人一樣，“疑神疑鬼的女給老狄克一把劍？”
“你知怎麽使劍吧？”
“嚇！我是克萊家的人，”他接過長劍，“我有老克萊斯爵士的血統。”他在空中揮了一下，朝她咧笑笑，“人們常說，領主都是靠劍起家的。”
波德瑞克·派恩小心翼翼地捧著“守誓劍”回來，好像捧著一個嬰兒。目睹那華麗的劍鞘和裝飾的純金獅子頭，機靈狄克打了個呼哨，但等她出劍來，練習劈砍，他立刻安靜下來。它連發出的聲響都比普通的劍來得銳利。“跟我。”她囑咐克萊，隨即側潛入邊門，低頭躲過門上方的拱梁。
簇葉叢生的外庭出現在麵前，左邊是大門，還有一座崩塌的馬廄，畜欄裏多有小樹頂出來，穿透褐的茅草屋頂。右邊有一條腐爛的木樓梯，向下通往黑漆漆的地牢或者地窖。主堡成了一堆長滿綠和紫苔蘚的亂石，院子裏滿是草和掉落的鬆針，一排排一列列莊嚴肅穆的士卒鬆四立，但在它們中間有一棵蒼白的異類，一棵細窄的小魚梁木，樹白得像純潔的女，深紅葉子隨著枝杈延伸展。再過去便是倒塌的城牆，空曠的天空和海……
……以及一堆篝火的餘燼。
低語聲持續不斷地在她耳邊嘀咕。布蕾妮跪倒在火堆邊，撿起一焦黑的樹枝，嗅了嗅，又撥撥灰燼。昨晚有人生火。或者是在向過往船隻發信號。
“喂——”機靈狄克喊，“有人嗎？”
“安靜。”布蕾妮告誡他。
“有人躲起來了。有人想打量打量我們，然後再現。”他走到通往地下的樓梯跟前，向黑暗中張望。“喂——”他又喊，“下麵有人嗎？”
布蕾妮看見一棵小樹搖晃了一下。灌木叢中鑽出來一個人，渾泥塵，仿佛是從地底冒出來的植物。他手一把斷劍，但她在乎的不是這個，而是他的臉，小眼睛，寬闊扁平的鼻子。
她認得那鼻子。她認得那雙眼睛。他的朋友們管他“豬崽”帕格。
一切仿佛在一個心跳之間發生。第二十個人悄悄從井邊上來，聲音比蛇過的樹葉還要輕。他戴一頂鐵半盔，盔上紮著褪的紅絲頭巾，手執一支短的飛矛——這人布蕾妮也認識。她後窸窸窣窣，又一個腦袋從紅的樹葉間探出來，向下張望。克萊就站在魚梁木下，抬頭便看到那張臉。“原來在這兒呢，”他朝布蕾妮喊，“你的小醜。”
“狄克，”她急促地警告，“快過來。”
夏格維翻下樹，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他的小醜服褪得厲害，沾滿汙漬，看上去是褐，不是灰或粉。他手上拿的也並非表演，而是一把三頭星錘，三顆帶刺的鐵球通過鏈條拴在木柄上。隻見他猛地一砸，克萊的一隻膝蓋便迸裂開來，鮮血和碎骨飛濺。狄克應聲倒下。“真有趣。”夏格維嘶啞地說。布蕾妮給狄克的劍從他手中飛了出去，消失在雜草叢中。他在地上翻滾，一邊嘶喊一邊抓向自己殘廢的膝蓋。“哎喲，看哪，”夏格維說，“我們的走私販狄克先生，給我們畫地圖的先生。您大老遠趕過來，是要還我們錢嗎？”
“求求你，”狄克嗚咽，“求求你，不要，我的……”
“嗎？我會止哦。”
“別碰他。”布蕾妮喊。
“不要！”狄克厲聲尖，一邊舉起沾滿鮮血的雙手護住頭部。夏格維將刺球繞著他腦袋轉了一圈，然後砸向臉中央，發出一陣令人作嘔的碎裂聲。隨後是沉默，布蕾妮聽到自己的心跳。
“壞夏格，”從井裏出來的人說。他看見布蕾妮的臉，哈哈大笑。“又是你這惡娘？怎麽，來抓人？還是思念你的好老公們了呢？”
夏格維兩隻腳跳來跳去，甩著星錘。“她是來找我的。她每晚都夢見我哦，每當她把手指縫裏的時候。她想要我，夥計們，大馬臉思念她快樂的夏格！瞧好了，我要她的眼，給她灌滿五顏六的種子，直到她為我下個小崽崽。”
“那樣的話你得用另一個，夏格。”提蒙用拉長的多恩調說。
“保險起見，我最好把她所有的都一遍。”他移到她右邊，而帕格繞到左邊，迫使她向參差的懸崖邊退去。三個人搭船，布蕾妮記起來。“你們隻有三個？”
提蒙聳聳肩，“離開赫堡後，我們各奔東西。烏斯威克帶他那幫人向南往舊鎮；羅爾傑認為可以從鹽場鎮溜走；我和我的夥計們則去了女泉城，結果上不了船。”多恩人抬起飛矛。“嘿，你瓦格那口可夠的，得他耳朵變黑了，滲出膿。羅爾傑和烏斯威克提議離開，但山羊非要我們守住他的城堡。他說自己是赫堡伯爵，沒有人可以從他手中奪走它。他說這話時跟平常一樣唾沫橫飛。後來我們聽說魔山一點一點地將他殺死，第十天砍一隻手，第二十天砍一隻腳，砍得淨利落，再把斷肢包紮起來，好讓霍特死不了。他本打算最後砍山羊的巴，不料來了一隻鳥，要召他去君臨，因此不得不提前手，然後才離開。”
“我不是來找你們。我在找……”她差點口而出“我的妹妹”“……找一個小醜。”
“我就是小醜。”夏格維愉快地宣布。
“另一個小醜，”這回布蕾妮沒忍住，“他跟一名貴族女孩在一起，那女孩是臨冬城史塔克公爵的女兒。”
“你找的是獵狗，”提蒙說，“不巧他不在這兒。這兒隻有我們。”
“桑鐸·克裏岡？”布蕾妮問，“你什麽意思？”
“他挾持了史塔克家的女孩。據說那女孩正往奔城去，卻被他半路偷走了。該死的好運氣的狗。”
奔城，布蕾妮心想，她要去奔城，投奔舅舅。“你怎麽知？”
“貝裏那夥人當中的一個招的。閃電大王也在到找她，他派手下人沿三叉戟河上下搜尋。離開赫堡後，我們碰巧遇到其中三位，有一人臨死前吐了報。”
“他可能說謊。”
“有可能，但他沒有，因為我們還聽說獵狗在十字路口的客棧殺了三個他哥哥的人，當時那女孩正跟他在一起。店家發誓說是那樣，然後羅爾傑殺了他，店裏的婊子們也都這麽講。她們可真難看哪，不過沒你醜，現在嘛……”
他想分散我的注意力，用話語來痹我，布蕾妮意識到。帕格近過來，夏格維朝她一躍。她連忙向後退開。若是不趕采取行，就會被下懸崖。“別過來，”她警告他們。
“我想你的鼻孔，小妞，”夏格維宣布，“很有趣吧？”
“他的巴太小了，”提蒙解釋，“扔下那把漂漂亮亮的劍吧，也許我們會溫柔點兒，娘。我們隻不過需要些金子，來付給走私者而已。”
“出金子，就放我們走？”
“我們會的，”提蒙微笑，“等大夥兒都過你之後，會付費的，而且我們將普通妓女的標準付費，一枚銀幣一次；你要是不，我們還是會拿走金子，然後再強你，再讓你瞧瞧魔山對付瓦格大人的手。嘿，你選哪一樣？”
“這樣。”布蕾妮朝帕格撲過去。
他急忙提起斷劍護臉，但當他將劍舉高，布蕾妮卻往低攻。守誓劍穿過皮革、羊、皮膚與肌，直抵傭兵的大骨。帕格倒下的同時狂地反手一劈，斷劍到布蕾妮的鎖甲，然後他無助地仰麵跌地。布蕾妮順勢將劍刺入他咽喉，使勁一擰，再拔出來，接著一轉，提蒙的矛剛好劃過臉頰。我沒有畏，她心想，鮮紅的血在臉上淌，你看見了嗎，古德溫爵士？她幾乎感覺不到傷口。
“到你了，”她告訴提蒙，多恩人拔出第二十支矛，比剛才那支更更短。“扔吧。”
“好讓你躲過去後，朝我衝鋒？我會死得跟帕格一樣慘。不。你來解決她，夏格。”
“這是你的活兒，”夏格維說，“瞧，看到她怎麽對付帕格的嗎？她一定是來月經了，給經血瘋了。”小醜在後，提蒙在前麵，無論她轉向哪邊，總有一個在背後。
“解決她，”提蒙催促，“讓你屍。”
“喲，你對我真好。”星錘在旋轉。選一個，布蕾妮告訴自己，選一個，趕快選一個。說時遲那時快，一顆石頭不知從何飛來，擊中了夏格維的腦袋。布蕾妮沒有猶豫，她衝向提蒙。
他比帕格厲害，無奈手上隻有一支投擲用的短矛，而她有把瓦雷利亞鋼劍。守誓劍在她手中仿佛獲得了生命，她也從來沒有如此敏捷。劍化灰影，提蒙刺傷了她肩膀，但她削去提蒙一隻耳朵和半邊臉，砍斷矛頭，然後這把一尺之長、波紋絢麗的神兵穿透了鎖甲鏈環，入他中。
布蕾妮回劍，血槽中浸滿了鮮紅的血。提蒙試圖繼續抵抗，他從帶裏抓出一把匕首，因此布蕾妮砍掉了他的手。這一劍是為詹姆。“聖慈悲，”多恩人喘著氣，冒血泡，斷腕血如泉湧。“了結我吧。送我回多恩，你這該死的婊子。”
她了結了提蒙。
她轉過，發現夏格維雙膝跪地，暈乎乎的，正在索星錘。等他踉踉蹌蹌地站起，又一塊石頭砸中他耳朵。波德瑞克上倒塌的城牆，神氣活現地站在蔓藤中間，手中拿著石頭。“我告訴過你，我可以戰鬥！”他朝下麵喊。
夏格維哆哆嗦嗦地試圖走。“我投降，”小醜喊，“我投降。千萬別傷害討人喜歡的夏格維。我太可了，我不能死。”
“你也不比其他人強。你擄掠，無惡不作。”
“哦，是的，是的，我不否認我的罪行……但我是最有趣的，我會講笑話，我會蹦蹦跳跳。我會老爺們開心。”
“還會讓女人們哭泣。”
“那是我的錯嗎？女人沒有默感。”
布蕾妮垂下守誓劍。“去挖墳。那兒，魚梁木底下。”她用劍指指。
“我沒有鏟子。”
“你有兩隻手。”比你們留給詹姆的多一隻。
“何必煩呢？把他們留給烏鴉吧。”
“提蒙和帕格可以喂烏鴉。我得埋葬機靈狄克。他是克萊家族的人。這裏是他的地方。”
地麵因雨而變得，即便如此，小醜也花了白天餘下的所有時間才挖出一個夠深的坑。完工後，夜幕降臨，他手上血淋淋的，全是泡。布蕾妮將守誓劍收入鞘中，然後把狄克·克萊抱到坑邊。他的臉慘不忍睹。“很抱歉，我一直不信任你，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她一邊跪下來放好屍，一邊想，我背對小醜，他應該孤注一擲了。
果然，她聽見他刺耳的喘息聲，接著波德瑞克大聲示警。夏格維抓了一塊凹凸不平的岩石，布蕾妮卻早已將匕首藏在袖子裏。
匕首總能打敗石頭，正如石頭總能打敗蛋。
她擋開他的胳膊，將鐵刃刺入他肚子裏。“笑，”她朝他吼。他卻隻有。“笑，”她重複，用一隻手掐他喉嚨，另一隻手捅他。“笑！”她不停地喊，一遍又一遍，直到鮮血染紅了手腕，死亡的氣令她窒息。
夏格維一聲也沒笑，所有的泣都是布蕾妮自己發出的。
她扔下匕首，渾顫抖。
波德瑞克幫她將機靈狄克放入墓中。等他們完，月亮已經升起。布蕾妮搓掉手上的泥，扔了兩枚金去。
“你為什麽這麽做，小姐？爵士？”波德問。
“這是我答應他找到小醜的報酬。”
他們後爆發出一陣大笑。她立刻拔出守誓劍，轉準備對付更多血戲子……結果卻發現海爾·亨特盤坐在殘垣斷壁上。“假如地獄裏有妓院，這可憐蟲會感你，”士大聲說，“不然的話，你就是在費金錢。”
“我信守諾言。你來這兒嗎？”
“藍大人吩咐我跟著你。若是你運氣奇佳，湊巧遇上珊莎·史塔克，他要我將她帶回女泉城。不用怕，他命令我不準傷害你。”
布蕾妮嗤之以鼻。“好像你能夠一樣。”
“現在你打算怎麽辦，小姐？”
“埋了他。”
“我是指那女孩。珊莎夫人。”
布蕾妮想了一會兒，“假如提蒙所說是真，她正往奔城趕去，路上被獵狗抓住了。如果我找到他……”
“……他會殺了你。”
“或者我會殺了他，”她固執地說，“你願意搭把手，幫我埋葬可憐的克萊嗎，爵士？”
“真正的士怎能拒絕美人的請求呢？”海爾爵士從牆頭下來。他們一起將泥土堆到機靈狄克上。月亮越升越高，地底的頭顱在竊竊私語，它們屬於——那些早已被遺忘的王們。
機靈狄克說海邊的路最近，也最好走，因此一路上海灣很少離開視線。隨著前，岸邊的市鎮和村莊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稀疏。夜幕降臨時，他們找到一家客棧。克萊跟其他旅行者一起通鋪，布蕾妮則為自己和波德瑞克要了一間房。“我們三人共享一張更劃算，小姐。”機靈狄克建議，“如果你不放心，把劍放中間。老狄克是個正派人，他像士一樣有風度，他的誠實好比白晝的太。”
“白晝正在短。”布蕾妮指出。
“好吧，也許是這樣。如果你不放心，我地板你怎麽樣，小姐？”
“不能我的地板。”
“看來你一點兒也不信任我。”
“信任跟金幣一樣，要靠行來掙取。”
“隨你怎麽說，小姐，”克萊說，“但到了北邊，沒有路的地方，你不得不信任狄克。假如我拿劍指著你要金幣，誰會阻止呢？”
“你沒劍。我有。”
她“砰”的一聲關上門，然後站在原地傾聽，直到確信他已走開。不管狄克·克萊有多機靈，他畢竟不是詹姆·蘭尼斯特，不是瘋鼠，甚至不是亨佛利·瓦格斯塔夫。他瘦骨嶙岣，食不果，唯一的防是一頂鏽跡斑斑、布滿凹痕的半盔。他沒劍，隻有一把帶豁口的舊匕首——所以，隻要她保持清醒，他便構不成威脅。“波德瑞克，”她說，“將來沒有客棧給我們住，而我不信任我們的向導。所以每次營之後，當我覺時，你能不能留心看著點？”
“一直不，小姐？爵士？”他想了想，“我有劍，假如克萊想傷你，我殺了他便是。”
“不，”她決地說，“你不要跟他打。我隻要你在我覺時監視他，假如他有任何可疑行為，立即醒我。放心，我醒得很快的。”
結果第二十天停下飲馬時，克萊就出了本。布蕾妮走到灌木叢後麵去方便，她蹲在那裏，聽到波德瑞克說，“你嗎？離遠點兒。”完事之後，她拉起子，回到路上，發現機靈狄克正在去手指上的麵粉。“鞍囊裏沒有金，”她告訴他，“我把金幣放上了。”一部分金幣放在她帶上係的錢袋裏，其餘的藏在衣服內側縫的兩隻口袋中。鞍囊上鼓鼓的大錢包滿了大大小小不同麵值的銅幣和銅板，銅星幣與銅麥幣……還有讓包袱顯得更加鼓鼓囊囊的白麵粉，那是自暮穀城出發前的早晨，她特意問七劍客棧的廚子買的。
“狄克沒惡意，小姐。”他晃晃沾著麵粉的手指，以示無辜。“我隻想確認你到底有沒有答應我的金。這世上騙子多，正派人容易上當。不過還好，你不是騙子。”
布蕾妮希望他帶路的平比偷東西強一些。“出發吧。”她再度翻上馬背。
狄克喜歡邊邊唱歌，但沒唱過一首完整的歌，總是東一節，西一段的。她懷疑他的目的是討她喜歡，好令她放鬆警惕。有時他還試圖讓她和波德瑞克一起唱，不過沒有成功。男孩太害羞，頭也笨，而布蕾妮從不唱歌。你會唱歌給父親聽嗎？在奔城，史塔克夫人曾經問過她，為藍禮呢？她沒有，從來沒有，盡管她心裏很想……真的很想……
機靈狄克不唱歌時就說話，給他們講蟹爪半島的故事。他說，每一個暗的山穀都有其領主，但隻有對付外人時才會聯合起來。他們的血管裏著濃濃的先民之血。“安達爾人試圖奪取蟹爪半島，結果在山穀中血，在沼澤中淹死，碰壁。後來他們的漂亮女兒靠親贏得了他們強壯的兒子用劍無獲取的東西——是的，他們征服不了我們，轉而用婚姻來滲透。”
暮穀城達克林家族的王們曾試圖將領地延伸至蟹爪半島，女泉城的慕頓家族，包括後來蟹島的賽提加家族也嚐試過。然而蟹爪半島的居民熟悉本地的沼澤與森林，外人無比擬，如果形勢危急，他們還能消失在丘陵中蜂窩般的山裏。不跟外敵作戰時，大家就窩裏鬥，家族血仇如同山間的沼澤一般又黑又深。有時某位英雄會為蟹爪半島帶來暫時的和平，但等他死去，一切又恢複原狀。路西·哈迪伯爵是偉大的領主，布兄弟也一樣，老克萊克波恩比他們更勝一籌，但克萊是最強大的。狄克仍然不肯相信布蕾妮從沒聽說過克萊斯·克萊爵士的英雄事跡。
“我嗎撒謊？”她反問，“每個地方都有當地的英雄。比如我住的地方，歌手們歌頌摩恩的加勒敦爵士，完美的士。”
“加勒什麽什麽爵士？”他嗤之以鼻，“沒聽說過。他哪裏完美了？”
“加勒敦爵士是一位英勇的戰士，連天上的女神都為之傾心。於是她送給他一把魔劍，作為的信物。這把劍被稱為‘正義之淑女’，沒有凡間的武器能與她匹敵，也沒有凡間的盾牌能承受她的親。加勒敦爵士終其一生都驕傲地佩帶著‘正義之淑女’，但隻拔出過三次。他不願用‘正義之淑女’對付凡人，因為她太過強大，會令戰鬥不公平。”
克萊認為這太可笑了。“完美的士？聽起來是個完美的傻瓜。一把從來不用的魔劍有什麽意義？”
“榮譽，”她說，“意義在於榮譽。”
這令他笑得更厲害。“克萊斯·克萊爵士可以拿你們的完美士來他茸茸的，小姐。要我說，假如教克萊爵士遇上，輕語堡的架子上又得多一顆血淋淋的頭顱了。‘早知我該使用那柄魔劍’，它會對其他腦袋抱怨，‘早知我該使用那柄魔劍。’”
布蕾妮忍不住微笑。“也許吧，”她承認，“但加勒敦爵士不是傻瓜。麵對一個高八尺、牛的對手，他很可能亮出‘正義之淑女’。他們說他曾用她殺死一條呢。”
機靈狄克不為所：“克萊克波恩也跟搏鬥過，而且不需要什麽魔劍。他隻不過將的脖子打了個結，這樣它每次火都會燒到自己的。”
“那伊耿和他的妹妹們到來時克萊克波恩在什麽呢？”布蕾妮問。
“你要知，那時候他已經死啦，小姐。”克萊橫了她一眼。“伊耿派妹妹來蟹爪半島招安，就是那個維桑尼亞。領主們聽說了赫王的下場，他們可不是傻瓜，因此都屈膝臣服了。王後收他們作直屬封臣，承諾他們無須向女泉城、蟹島或暮穀城效忠。然而這沒能阻止可惡的賽提加家族派人來東岸征稅。哼，假如他派的人夠多，也許有幾個可以活著回去……從始到終，我們隻效忠自己的領主和王。真正的王。不是勞一家子。”他啐了一口，“在三叉戟河，跟雷加王子一起奮戰的有克萊、有布，也有鮑格斯，禦林鐵衛裏麵也有過我們的人，包括一位哈迪，一位凱佛，一位潘恩，三位克萊——克萊蒙特、盧伯特和七矮個，克萊斯。其實他有六尺高，但比真正的克萊斯爵士要矮。總而言之，我們蟹爪半島人全是巨家族的模範臣民。”
他們向東北方前，行人不斷減少，直到最後，再也找不著客棧了。海灣旁的路上草已經多過車轍。當晚他們在漁村棲。布蕾妮付給村民一些銅板，住草棚。去之後，她和波德瑞克占據閣樓，並把梯子掉了。
“你留我一個在下麵，我完全可以偷走你們的馬，”克萊在底下喊，“最好把它們也趕上樓梯，小姐。”她沒理睬，於是他繼續說，“今晚要下雨的。冰冷難熬的雨。你和波德得暖暖和和，可憐老狄克一個人在下麵瑟瑟發抖。”他搖搖頭，一邊嘀咕，一邊在草上鋪好鋪蓋，“沒見過像你這麽疑神疑鬼的女。”
布蕾妮在鬥篷底下蜷起子，波德瑞克則於一旁打哈欠。我並非生來就這麽疑神疑鬼，她有些想朝下麵的克萊喊，當我還是個小女孩時，相信所有人都跟父親一樣高尚。即便他們誇讚她是個漂亮的女孩，誇讚她聰明伶俐，材高挑，舞蹈優美，她也深信不疑。羅伊拉修女為她揭開了謎底。“他們隻為討你父親大人歡心，”修女說，“你要在鏡子裏去發現真相，而不是在人們的尖上。”這是一個殘酷的教訓，她每每想起就會痛哭涕，但這個教訓也讓她能在高庭忍受海爾爵士及其朋友們的遊戲。活在世上，女必須多一點懷疑，否則早就不是女了，她想著想著，下起雨來。
苦橋的團比武中，她逐個揪出她所謂的追求者們，依次擊敗：洛、安布羅斯、布希、馬克·慕爾、雷蒙德·內蘭、“鸛鳥”威爾……她踏過哈利·索耶的軀，擊碎羅伯特·波特的頭盔，給他留下一醜陋的傷疤。等他們統統倒下，聖又將克林頓送到她麵前。羅蘭爵士這回拿的是劍，不是玫瑰，而她給予他的每記痛擊都比親更甜。
當天最後一個麵對她火的人是洛拉斯·提利爾。他沒向她獻過殷勤，甚至本沒看過她一眼，但那天他的盾牌上有三朵金玫瑰，布蕾妮痛恨玫瑰，看到它們，立刻起了她狂的仇恨。
著之後，她夢到那場戰鬥，夢到詹姆爵士親手將彩虹披風係到她的肩頭。
第二十天早晨，雨還在下。吃早餐時，機靈狄克建議等雨停了再走。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明天？兩星期？等到夏天重新降臨？不。我們有鬥篷，而路還長著呢。”
雨下了整整一天，腳下的狹窄小很快變成泥漿潭。樹光禿禿的，持續降雨令落葉變得像浸透的棕地毯。盡管狄克的鬥篷有鬆鼠皮襯裏，但他還是透了，她看得出他在發抖，不由得感到片刻同。顯然，他一直吃不飽，她疑地想，不知是否真有走私者的山或做輕語堡的廢墟。饑不擇食的人會孤注一擲。也許一切都是騙局。她的疑越來越深。
雨衝刷仿佛是天地間唯一的聲響。機靈狄克一個勁兒隻顧著向前跋涉。於是她多了個心眼，發現他總是弓著背，仿佛低伏在馬鞍上就能保持燥。這回，黑暗降臨時，附近沒有村落，也沒有可以提供遮蔽的樹林。他們被迫在線上方第五十十碼的岩石群中宿。至少岩石可以擋風。“今晚最好有人守夜，小姐，”她正努力點燃一堆浮木，克萊告訴她，“像這樣的地方也許會有吧唧腳。”
“吧唧腳？”布蕾妮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它們是怪物，”機靈狄克津津樂地解釋，“看上去很像人，走近觀察才能發現蹊蹺，它們的腦袋太大，而正常人長頭發的地方，它們長的是鱗片。它們的皮膚像魚肚子一樣白，手指之間有蹼，乎乎的，散發出魚腥，肥厚的包著一排排針尖般鋒利的綠牙齒。有人說先民已將它們趕盡殺絕，這可不是真的，它們還會在夜裏出沒，偷走壞小孩，長蹼的腳走路時發出‘吧唧吧唧’的輕微聲響。它們把女孩留著繁衍後代，吃掉男孩，用尖利的綠牙齒撕人。”他衝波德瑞克咧一笑。“它們會吃了你哦，小子，它們會把你活活吃掉。”
“假如它們想試試看的話，我就殺了它們。”波德瑞克自己的劍。
“哦，你去殺吧，你去殺吧。吧唧腳可不容易對付。”他又衝布蕾妮眨眨眼，“你不是不乖的小女孩吧，小姐？”
“不。”我隻是個傻子。木頭太，不管布蕾妮用鋼鐵和燧石怎麽打，都無點燃。木柴冒出一點煙，僅此而已。最後她厭煩了，往岩石上一靠，拉起鬥篷蓋住自己，準備挨一個寒冷的夜晚。她啃著邦邦的醃牛，一邊夢想熱餐，而機靈狄克唾沫橫飛地講述克萊斯·克萊爵士大戰吧唧腳之王。他講故事十分生，她不得不承認，但帶著小猴子的馬克·慕爾也很有趣。
由於下雨的關係，看不到落，而天鬱，也看不到月亮升起。漆黑的夜晚沒有星光，克萊講完故事便著了，波德瑞克也很快打起鼾來。布蕾妮背靠岩石坐著，聆聽海。你也在海邊嗎，珊莎？她心想，你在輕語堡等待永遠也不會來的船嗎？你跟誰在一起？有人出錢讓三個人搭船，是小惡魔加入了你和唐托斯的隊伍，還是你找到了自己的小妹？
那是一個漫長的夜晚，布蕾妮萬分疲倦。背靠岩石，任憑雨輕輕拍打全，眼瞼越來越沉。她一共打了兩次盹，第二十次是突然醒來的，心怦怦直跳，確信有個人正俯視著自己。她四肢僵，鬥篷繞在腳踝上，慌忙踢開它站起來。狄克蜷在一塊岩石邊，半埋於沉甸甸的沙土中，沉。一個夢。隻是夢。
也許拋下克雷頓爵士和伊利佛爵士是個錯誤，他們看上去是正派人。假如詹姆跟我在一起，她心想……但他是禦林鐵衛的士，理應留在王邊，而且我想要的是藍禮。我發誓保護他，失敗了；我發誓替他複仇，也失敗了；我跟隨凱特琳夫人出走，結果又辜負了她。風向變化，雨順著臉頰淌，匯成小溪。
次，路麵減成一條鵝卵石窄，到最後僅剩下一絲痕跡，接近正午時分，突然在一堵風蝕的懸崖下終止。懸崖上方，一個小城堡突兀地俯瞰著海，鉛灰天空映襯出三座歪歪扭扭的塔樓。“這就是輕語堡？”波德瑞克問。
“這他的像廢墟嗎？”克萊啐了一口。“那是恐堡，老布大人的居城。但是路到此為止，從這兒往前隻有鬆樹與我們做伴。”
布蕾妮仔細觀察懸崖，“怎麽上去？”
“簡單，”機靈狄克撥轉馬頭，“跟狄克就好。吧唧腳專抓掉隊的人。”
上坡的路原來隱藏在石縫之間，乃是一條陡峭嶙岣的石頭小徑，大部分是天然形成的，但時不時有鑿刻出來的階梯，使得攀登可以容易一點。周圍盡是千百年來風化雨蝕的峻峭石壁，有些地方，岩石呈現出稀奇古怪的形狀，很是奇妙——攀緣途中，機靈狄克依次指點。“那是食人魔的腦袋，看到沒？”他說，布蕾妮出微笑，“那是一條石頭，一邊翅膀在我父親小時候就掉了。那是它的房，好像老太下垂的奶子。”他瞥了一眼她的口。
“爵士？小姐？”波德瑞克說，“有一個馬的人。”
“哪裏？”沒有哪塊岩石讓她覺得像是馬的人。
“在路上。不是石頭手。是真的手。跟在我們後麵。在下麵。”他指著說。
布蕾妮在馬鞍上扭轉。他們已經得相當高，可以看到沿岸方圓好幾裏格的況。那個人馬順著他們的來路前，隻落後兩三裏。真的是陷阱？她懷疑地瞥向機靈狄克。
“別斜眼看我。”克萊說，“不管他是誰，跟機靈老狄克一點關係也沒有。很可能是布的人，打仗回來。或許是個四遊的歌手。”他扭頭啐了一口。“我能肯定他不是吧唧腳。那種東西不馬。”
“是的，”布蕾妮說。至少這一點大家都認同。
最後幾百尺的攀登最為陡峭凶險。鬆的鵝卵石在馬蹄底下滾，稀裏嘩啦沿著後的石墜落。當他們從石縫中鑽出來時，已經位於城堡底下。一張臉湊在牆上探視，然後消失了。布蕾妮覺得那是個女人，她把想告訴了機靈狄克。
他也同意。“布太老，不上城牆走，而他的兒孫們參戰去了。剩下的全是女人，外加個把鼻涕的小孩。”
她差點開口追問向導，布大人支持哪個王，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布的兒子們不在，其中有些或許不會再回來。我們今晚得不到款待。一座滿是老人、婦女和兒童的城堡幾乎不可能為全副武裝的陌生人打開大門。“你是不是認識布大人？”她問機靈狄克。
“以前認識，或許認識。”
她瞥了一眼他上衣的口：鬆散的線頭，有片參差不齊的區域布料顏比較深，顯然原本有個紋章，後來被撕了下來。她頓時明白自己的向導是個逃兵。那名手會不會是他的袍澤呢？
“我們繼續前，”他催促，“否則布就會不放心了。你知，女人也會用十字弓。”克萊指指聳立在城堡後麵的石灰岩山嶺，山坡上是一片樹林。“從這裏開始沒有路，隻能跟隨溪和獵物小徑行，但小姐你不用擔心，機靈狄克熟悉這地方。”
這正是布蕾妮所擔心的。風沿懸崖頂端一陣陣過，她嗅到陷阱的。“那手怎麽辦？”除非那匹馬會在海中行走，否則他就是衝著懸崖而來的。
“手怎麽辦？的，假如他是打女泉城來的笨蛋，絕不可能找到我們上山的小路。再說，即使給盯上了，我們也能在森林裏甩掉他。明白嗎？從這裏開始，沒有路了。”
隻有我們的足跡。布蕾妮疑地盤算，是不是應該拿起武器，就在這裏跟手決鬥。如果他是歌手或布大人的兒子呢？那我就成了個十足的傻瓜。她覺得克萊說的有些理。如果到明天他仍跟在後麵，我再對付他好了。“隨便吧。”她一邊說，一邊撥轉馬頭朝樹林行去。
布大人的城堡在背後漸漸小，很快消失在視中。哨兵樹和士卒鬆聳立四周，仿佛高大的綠長矛直刺天空。森林地麵上鋪著一層掉落的針葉，有城牆那麽厚，點綴著鬆果，淹沒了馬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但在鬆林裏，幾乎感覺不到雨點。
森林裏前的速度也比較緩慢。布蕾妮催馬在綠影中穿行，撥開無數伸展的枝條。這裏很容易路，她意識到，每個方向看上去都一樣。連空氣仿佛也是灰綠的，寂靜無聲。鬆枝劃過手臂，刺耳地刮著新漆的盾牌。隨著時間推移，詭異的氣氛讓她越來越不安。
機靈狄克似乎也有同樣的困擾。眼看著夜幕逐漸近，他唱起歌來：“這隻狗熊，狗熊，狗熊！全黑棕，罩著絨……”他的嗓音像紮人的羊。鬆林走了歌聲，猶如掉風和雨。不一會兒，他停下來。
“這裏不好，”波德瑞克說，“不是個好地方。”
布蕾妮不願意再加重旁人的負擔，“鬆林森森的，但說到底也隻是樹林子罷了。沒什麽好怕的。”
“那吧唧腳呢？還有那些腦袋？”
“真是個聰明孩子。”機靈狄克笑。
布蕾妮惱火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吧唧腳，”她告訴波德瑞克，“更沒有什麽腦袋。”
山嶺高低起伏。布蕾妮發現自己在祈禱機靈狄克的誠實，祈禱他真的知曉目的地。如果單憑她自己，甚至不定能再回到海邊。無論白天黑夜，天空都布滿濃密的灰雲，沒有太和星星助她辨認方向。
當晚，他們早早紮營，營地位於一座山嶺之下，閃著綠光的沼澤邊緣。在灰綠反光中，前方的地麵看起來相當實，但等過去，泥巴一直沒到馬肩。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折回比較實的地方立足。“沒關係，”克萊保證，“我們待會兒回山上去，然後換一個方向下來。”
第二十天的展仍然不大。暗的天空下，斷斷續續的雨中，他們過鬆林和沼澤，經過塘、山以及一座座荒廢的古老要，要的石塊上覆滿苔蘚。每堆石頭都有一個故事，機靈狄克娓娓來。照他的說，蟹爪半島人用血來澆灌鬆樹。布蕾妮的耐心快耗盡了。“還有多遠？”她終於發問，“我們一定見識過了蟹爪半島的每一棵樹。”
“本沒有，”克萊反對。“不過我們快到了，看哪，樹木越來越稀疏，靠近狹海了。”
他口中的小醜或許就是我自己在塘裏的倒影，布蕾妮心想，然而走了這麽遠，沒回頭。她委實疲乏極了，長時間馬，更令大僵似鐵。最近，她每晚隻四小時，覺時還持讓波德瑞克看護著。如果機靈狄克想做沒本錢的買賣，她可以肯定就是在這裏手，在他熟悉的地盤內手。他可以將他們引強盜窩，那兒有跟他一樣險的同夥；也可以領著他們兜圈子，等手趕上來。自離開布大人的城堡後，他們沒再見到那人的蹤跡，但這並不意著甩掉了尾巴。
某天晚上在營地附近踱步時，她忽然想，也許我不得不回頭掉追兵。這想讓她很不安。難怪，她以前的教頭便常常質疑她的意誌。“你有男人的力量，”古德溫爵士不止一次告誡她，“但還是一副女人心腸。在院子裏手持鈍劍訓練是一回事，將一尺長劍刺入他人中，並看著對方眼中的光芒漸漸消失，那又是另一回事。”為了讓她更強，古德溫爵士派她去父親的屠宰場，宰殺羊羔和豬。嘶鳴的豬和尖的羊羔很像被嚇壞了的小孩子，等屠宰完畢，布蕾妮已是淚眼朦朧，沾滿鮮血的衣服隻好給女仆拿去燒掉。然而古德溫爵士還不滿意，“豬崽畢竟是豬崽，跟人不同。我當侍從時和你一樣年輕，當年我有個朋友又強壯、又快速、又敏捷，是訓練場上的英雄。我們都認為，有朝一，他定能成為傑出的士。然後戰爭打到石階列島，我親眼看著我這位朋友將對手得跪倒在地，並打掉了對手手中的斧子，但當他要結果那人時，遲疑了片刻。在戰場上，片刻就等於一生。隻見那人拔出匕首，我朋友盔甲間的縫隙中。他的力量、他的速度、他的英勇，所有艱苦訓練得來的技藝……不如戲子放的。一切的一切，全因為他正該痛下殺手時畏了。千萬記住這點，小妹妹。”
我會記住的，在那片鬆林裏，她就著回憶發誓，然後坐到岩石上，拔出劍來，反複打磨。我會記住的，我祈禱自己不要畏。
第二十天早晨冷灰暗，本看不見太升起，但當天由黑暗轉為灰白，布蕾妮知是準備馬鞍的時候了。他們回到鬆林裏，機靈狄克在前麵帶路，布蕾妮跟隨，波德瑞克馬斷後。
城堡毫無預警地出現在麵前。片刻之前他們還在森林深，一裏又一裏漫無目的地走著，除了鬆樹什麽也看不到。然而當繞過一塊巨石，豁口赫然出現在前方，又走一裏路後，森林突然到了盡頭。再過去是天空與海……還有一座古老破落的廢棄城堡，矗立在懸崖之巔，雜草叢生。“這就是輕語堡，”機靈狄克說，“聽，那些腦袋在說話呢。”
波德瑞克張大了巴，“我聽見了。”
布蕾妮也聽見了。輕微的低語聲從地下和城堡內傳來，越是靠近懸崖，聲音就越大。原來是海，她突然意識到，海在懸崖下侵蝕出一個個空，當波穿過地底空和通時，便會發出隆隆響聲。“沒有什麽腦袋，”她說，“你們聽到的低語是海發出的。”
“海才不會低語呢。是腦袋。”
城堡由沒塗灰漿的古老岩石搭建而成，每塊石頭各不相同。岩石縫隙間長著厚厚的青苔，地基底下冒出一棵棵樹木。大多數古城堡都有神木林，看樣子，輕語堡也一樣。布蕾妮將馬牽到懸崖邊，那裏的圍牆已告崩塌，亂石堆上長出一簇簇有毒的紅蔓藤。她將馬係在一棵樹上，然後壯著膽子盡量移到山崖邊。下方第五十十尺，波湧入一座殘塔，塔樓後麵是一個大山的入口。
“舊燈塔，”機靈狄克走到她後，“當我隻有波德一半大的時候，它就倒塌了。本來有階梯從這裏通往山，可惜懸崖垮塌時消失無蹤。後來走私者不再到這裏登陸，因為以前可以把小船直接劃裏，現在不行。看到沒？”他一隻手搭在她背後，另一隻手指指點點。
布蕾妮不由得起了皮疙瘩。隻需推一把，我就會摔下去跟殘塔做伴。她連忙退後一步，“把手拿開。”
克萊扮個鬼臉。“我隻不過……”
“我才不管你怎麽想。城門在哪兒？”
“在另一邊，”他猶豫不決。“你那小醜，他不是個記仇的人吧？”他不安地問。“我的意思是，昨晚我剛想到，他也許會生機靈老狄克的氣，因為我賣給他地圖，而且事先沒說明走私者已不在這裏登陸了。”
“你馬上就能拿到金幣，這筆錢完全夠你退還他支付的費用。”布蕾妮無想象唐托斯·霍拉德能構成任何威脅，“要是他真在這裏的話。”
他們繞城牆走了一圈。城堡是三角形，每個角都有方形塔樓。城門幾乎完全腐朽，布蕾妮伸手去拉，結果木頭立刻斷裂，的長條形碎木剝落下來，半扇門砸到她上。城堡裏有更多的深綠影，森林早已翻越牆壁，吞沒了主堡與外庭。大門後有鐵閘，齒尖深陷入泥濘的地表，鐵門上都是紅鏽跡，當布蕾妮搖晃時，它紋絲不。“很久沒人用了。”
“我可以去，”波德瑞克提議，“從懸崖邊上。那兒的牆都倒了。”
“不行，太危險。那兒的石頭是鬆的，而且紅的蔓藤有毒。找門吧，城堡定然有邊門。”
他們果然在城堡北麵找到了邊門，半藏在一大叢黑莓樹後麵。莓子已被摘光，灌木叢也被砍掉了很多，辟出一條小徑，通往那扇門。這些砍掉的斷枝讓布蕾妮憂心忡忡。“不久前，剛剛有人經過。”
“是你的小醜和女娃兒們，”克萊，“瞧，我說的話是真的。”
珊莎？布蕾妮無相信。即便唐托斯·霍拉德那樣的鬼，也不至於糊塗到帶她來這麽荒僻的地方。廢墟中有古怪，史塔克女孩不大可能在這裏……但她必須去查個清楚。確實有人在，她心想，需要躲起來的人。“我去，”她說，“克萊，你跟我一。波德瑞克，我要你看馬。”
“我也要去。我是個侍從。我可以戰鬥。”
“所以我才要你留在原地。瞧，林子裏也許有歹徒，馬匹不能沒人保護，否則萬一出了事，我們怎麽回去呢？”
波德瑞克伸出一隻腳在石頭上蹭了蹭：“遵命！”
她擠黑莓叢中，拽拉生鏽的鐵環。邊門卡了一會兒，然後陡然打開，伴隨著門鏈刺耳的抗議。這聲響讓布蕾妮脖子後麵汗直豎。她拔劍出鞘，即使穿著鎖甲和熟皮甲，仍舊感覺像光著子。
“走，小姐，”機靈狄克在她後催促，“你怕什麽呢？老克萊死了一千年了。”
我怕什麽呢？實在太傻了，布蕾妮告訴自己。那聲音不過是海在城堡底下的空中無休止地衝刷，隨著波起伏時高時低。然而它聽上去確實像是低語，片刻之間，她似乎看到那些腦袋，擺在架子上，互相低聲咕噥。“早知我該使用那柄魔劍。”其中一個說，“早知我該使用那柄魔劍。”
“波德瑞克，”布蕾妮說，“我的鋪蓋卷裏有把帶鞘的劍。把它拿過來。”
“是，爵士。小姐。這就去拿。”男孩奔過去。
“劍？”機靈狄克撓撓耳背，“你手上有一把了，還要另一把什麽？”
“這把給你。”布蕾妮劍柄向上給他。
“真的？”克萊猶猶豫豫地伸出手，仿佛那把劍會人一樣，“疑神疑鬼的女給老狄克一把劍？”
“你知怎麽使劍吧？”
“嚇！我是克萊家的人，”他接過長劍，“我有老克萊斯爵士的血統。”他在空中揮了一下，朝她咧笑笑，“人們常說，領主都是靠劍起家的。”
波德瑞克·派恩小心翼翼地捧著“守誓劍”回來，好像捧著一個嬰兒。目睹那華麗的劍鞘和裝飾的純金獅子頭，機靈狄克打了個呼哨，但等她出劍來，練習劈砍，他立刻安靜下來。它連發出的聲響都比普通的劍來得銳利。“跟我。”她囑咐克萊，隨即側潛入邊門，低頭躲過門上方的拱梁。
簇葉叢生的外庭出現在麵前，左邊是大門，還有一座崩塌的馬廄，畜欄裏多有小樹頂出來，穿透褐的茅草屋頂。右邊有一條腐爛的木樓梯，向下通往黑漆漆的地牢或者地窖。主堡成了一堆長滿綠和紫苔蘚的亂石，院子裏滿是草和掉落的鬆針，一排排一列列莊嚴肅穆的士卒鬆四立，但在它們中間有一棵蒼白的異類，一棵細窄的小魚梁木，樹白得像純潔的女，深紅葉子隨著枝杈延伸展。再過去便是倒塌的城牆，空曠的天空和海……
……以及一堆篝火的餘燼。
低語聲持續不斷地在她耳邊嘀咕。布蕾妮跪倒在火堆邊，撿起一焦黑的樹枝，嗅了嗅，又撥撥灰燼。昨晚有人生火。或者是在向過往船隻發信號。
“喂——”機靈狄克喊，“有人嗎？”
“安靜。”布蕾妮告誡他。
“有人躲起來了。有人想打量打量我們，然後再現。”他走到通往地下的樓梯跟前，向黑暗中張望。“喂——”他又喊，“下麵有人嗎？”
布蕾妮看見一棵小樹搖晃了一下。灌木叢中鑽出來一個人，渾泥塵，仿佛是從地底冒出來的植物。他手一把斷劍，但她在乎的不是這個，而是他的臉，小眼睛，寬闊扁平的鼻子。
她認得那鼻子。她認得那雙眼睛。他的朋友們管他“豬崽”帕格。
一切仿佛在一個心跳之間發生。第二十個人悄悄從井邊上來，聲音比蛇過的樹葉還要輕。他戴一頂鐵半盔，盔上紮著褪的紅絲頭巾，手執一支短的飛矛——這人布蕾妮也認識。她後窸窸窣窣，又一個腦袋從紅的樹葉間探出來，向下張望。克萊就站在魚梁木下，抬頭便看到那張臉。“原來在這兒呢，”他朝布蕾妮喊，“你的小醜。”
“狄克，”她急促地警告，“快過來。”
夏格維翻下樹，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他的小醜服褪得厲害，沾滿汙漬，看上去是褐，不是灰或粉。他手上拿的也並非表演，而是一把三頭星錘，三顆帶刺的鐵球通過鏈條拴在木柄上。隻見他猛地一砸，克萊的一隻膝蓋便迸裂開來，鮮血和碎骨飛濺。狄克應聲倒下。“真有趣。”夏格維嘶啞地說。布蕾妮給狄克的劍從他手中飛了出去，消失在雜草叢中。他在地上翻滾，一邊嘶喊一邊抓向自己殘廢的膝蓋。“哎喲，看哪，”夏格維說，“我們的走私販狄克先生，給我們畫地圖的先生。您大老遠趕過來，是要還我們錢嗎？”
“求求你，”狄克嗚咽，“求求你，不要，我的……”
“嗎？我會止哦。”
“別碰他。”布蕾妮喊。
“不要！”狄克厲聲尖，一邊舉起沾滿鮮血的雙手護住頭部。夏格維將刺球繞著他腦袋轉了一圈，然後砸向臉中央，發出一陣令人作嘔的碎裂聲。隨後是沉默，布蕾妮聽到自己的心跳。
“壞夏格，”從井裏出來的人說。他看見布蕾妮的臉，哈哈大笑。“又是你這惡娘？怎麽，來抓人？還是思念你的好老公們了呢？”
夏格維兩隻腳跳來跳去，甩著星錘。“她是來找我的。她每晚都夢見我哦，每當她把手指縫裏的時候。她想要我，夥計們，大馬臉思念她快樂的夏格！瞧好了，我要她的眼，給她灌滿五顏六的種子，直到她為我下個小崽崽。”
“那樣的話你得用另一個，夏格。”提蒙用拉長的多恩調說。
“保險起見，我最好把她所有的都一遍。”他移到她右邊，而帕格繞到左邊，迫使她向參差的懸崖邊退去。三個人搭船，布蕾妮記起來。“你們隻有三個？”
提蒙聳聳肩，“離開赫堡後，我們各奔東西。烏斯威克帶他那幫人向南往舊鎮；羅爾傑認為可以從鹽場鎮溜走；我和我的夥計們則去了女泉城，結果上不了船。”多恩人抬起飛矛。“嘿，你瓦格那口可夠的，得他耳朵變黑了，滲出膿。羅爾傑和烏斯威克提議離開，但山羊非要我們守住他的城堡。他說自己是赫堡伯爵，沒有人可以從他手中奪走它。他說這話時跟平常一樣唾沫橫飛。後來我們聽說魔山一點一點地將他殺死，第十天砍一隻手，第二十天砍一隻腳，砍得淨利落，再把斷肢包紮起來，好讓霍特死不了。他本打算最後砍山羊的巴，不料來了一隻鳥，要召他去君臨，因此不得不提前手，然後才離開。”
“我不是來找你們。我在找……”她差點口而出“我的妹妹”“……找一個小醜。”
“我就是小醜。”夏格維愉快地宣布。
“另一個小醜，”這回布蕾妮沒忍住，“他跟一名貴族女孩在一起，那女孩是臨冬城史塔克公爵的女兒。”
“你找的是獵狗，”提蒙說，“不巧他不在這兒。這兒隻有我們。”
“桑鐸·克裏岡？”布蕾妮問，“你什麽意思？”
“他挾持了史塔克家的女孩。據說那女孩正往奔城去，卻被他半路偷走了。該死的好運氣的狗。”
奔城，布蕾妮心想，她要去奔城，投奔舅舅。“你怎麽知？”
“貝裏那夥人當中的一個招的。閃電大王也在到找她，他派手下人沿三叉戟河上下搜尋。離開赫堡後，我們碰巧遇到其中三位，有一人臨死前吐了報。”
“他可能說謊。”
“有可能，但他沒有，因為我們還聽說獵狗在十字路口的客棧殺了三個他哥哥的人，當時那女孩正跟他在一起。店家發誓說是那樣，然後羅爾傑殺了他，店裏的婊子們也都這麽講。她們可真難看哪，不過沒你醜，現在嘛……”
他想分散我的注意力，用話語來痹我，布蕾妮意識到。帕格近過來，夏格維朝她一躍。她連忙向後退開。若是不趕采取行，就會被下懸崖。“別過來，”她警告他們。
“我想你的鼻孔，小妞，”夏格維宣布，“很有趣吧？”
“他的巴太小了，”提蒙解釋，“扔下那把漂漂亮亮的劍吧，也許我們會溫柔點兒，娘。我們隻不過需要些金子，來付給走私者而已。”
“出金子，就放我們走？”
“我們會的，”提蒙微笑，“等大夥兒都過你之後，會付費的，而且我們將普通妓女的標準付費，一枚銀幣一次；你要是不，我們還是會拿走金子，然後再強你，再讓你瞧瞧魔山對付瓦格大人的手。嘿，你選哪一樣？”
“這樣。”布蕾妮朝帕格撲過去。
他急忙提起斷劍護臉，但當他將劍舉高，布蕾妮卻往低攻。守誓劍穿過皮革、羊、皮膚與肌，直抵傭兵的大骨。帕格倒下的同時狂地反手一劈，斷劍到布蕾妮的鎖甲，然後他無助地仰麵跌地。布蕾妮順勢將劍刺入他咽喉，使勁一擰，再拔出來，接著一轉，提蒙的矛剛好劃過臉頰。我沒有畏，她心想，鮮紅的血在臉上淌，你看見了嗎，古德溫爵士？她幾乎感覺不到傷口。
“到你了，”她告訴提蒙，多恩人拔出第二十支矛，比剛才那支更更短。“扔吧。”
“好讓你躲過去後，朝我衝鋒？我會死得跟帕格一樣慘。不。你來解決她，夏格。”
“這是你的活兒，”夏格維說，“瞧，看到她怎麽對付帕格的嗎？她一定是來月經了，給經血瘋了。”小醜在後，提蒙在前麵，無論她轉向哪邊，總有一個在背後。
“解決她，”提蒙催促，“讓你屍。”
“喲，你對我真好。”星錘在旋轉。選一個，布蕾妮告訴自己，選一個，趕快選一個。說時遲那時快，一顆石頭不知從何飛來，擊中了夏格維的腦袋。布蕾妮沒有猶豫，她衝向提蒙。
他比帕格厲害，無奈手上隻有一支投擲用的短矛，而她有把瓦雷利亞鋼劍。守誓劍在她手中仿佛獲得了生命，她也從來沒有如此敏捷。劍化灰影，提蒙刺傷了她肩膀，但她削去提蒙一隻耳朵和半邊臉，砍斷矛頭，然後這把一尺之長、波紋絢麗的神兵穿透了鎖甲鏈環，入他中。
布蕾妮回劍，血槽中浸滿了鮮紅的血。提蒙試圖繼續抵抗，他從帶裏抓出一把匕首，因此布蕾妮砍掉了他的手。這一劍是為詹姆。“聖慈悲，”多恩人喘著氣，冒血泡，斷腕血如泉湧。“了結我吧。送我回多恩，你這該死的婊子。”
她了結了提蒙。
她轉過，發現夏格維雙膝跪地，暈乎乎的，正在索星錘。等他踉踉蹌蹌地站起，又一塊石頭砸中他耳朵。波德瑞克上倒塌的城牆，神氣活現地站在蔓藤中間，手中拿著石頭。“我告訴過你，我可以戰鬥！”他朝下麵喊。
夏格維哆哆嗦嗦地試圖走。“我投降，”小醜喊，“我投降。千萬別傷害討人喜歡的夏格維。我太可了，我不能死。”
“你也不比其他人強。你擄掠，無惡不作。”
“哦，是的，是的，我不否認我的罪行……但我是最有趣的，我會講笑話，我會蹦蹦跳跳。我會老爺們開心。”
“還會讓女人們哭泣。”
“那是我的錯嗎？女人沒有默感。”
布蕾妮垂下守誓劍。“去挖墳。那兒，魚梁木底下。”她用劍指指。
“我沒有鏟子。”
“你有兩隻手。”比你們留給詹姆的多一隻。
“何必煩呢？把他們留給烏鴉吧。”
“提蒙和帕格可以喂烏鴉。我得埋葬機靈狄克。他是克萊家族的人。這裏是他的地方。”
地麵因雨而變得，即便如此，小醜也花了白天餘下的所有時間才挖出一個夠深的坑。完工後，夜幕降臨，他手上血淋淋的，全是泡。布蕾妮將守誓劍收入鞘中，然後把狄克·克萊抱到坑邊。他的臉慘不忍睹。“很抱歉，我一直不信任你，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她一邊跪下來放好屍，一邊想，我背對小醜，他應該孤注一擲了。
果然，她聽見他刺耳的喘息聲，接著波德瑞克大聲示警。夏格維抓了一塊凹凸不平的岩石，布蕾妮卻早已將匕首藏在袖子裏。
匕首總能打敗石頭，正如石頭總能打敗蛋。
她擋開他的胳膊，將鐵刃刺入他肚子裏。“笑，”她朝他吼。他卻隻有。“笑，”她重複，用一隻手掐他喉嚨，另一隻手捅他。“笑！”她不停地喊，一遍又一遍，直到鮮血染紅了手腕，死亡的氣令她窒息。
夏格維一聲也沒笑，所有的泣都是布蕾妮自己發出的。
她扔下匕首，渾顫抖。
波德瑞克幫她將機靈狄克放入墓中。等他們完，月亮已經升起。布蕾妮搓掉手上的泥，扔了兩枚金去。
“你為什麽這麽做，小姐？爵士？”波德問。
“這是我答應他找到小醜的報酬。”
他們後爆發出一陣大笑。她立刻拔出守誓劍，轉準備對付更多血戲子……結果卻發現海爾·亨特盤坐在殘垣斷壁上。“假如地獄裏有妓院，這可憐蟲會感你，”士大聲說，“不然的話，你就是在費金錢。”
“我信守諾言。你來這兒嗎？”
“藍大人吩咐我跟著你。若是你運氣奇佳，湊巧遇上珊莎·史塔克，他要我將她帶回女泉城。不用怕，他命令我不準傷害你。”
布蕾妮嗤之以鼻。“好像你能夠一樣。”
“現在你打算怎麽辦，小姐？”
“埋了他。”
“我是指那女孩。珊莎夫人。”
布蕾妮想了一會兒，“假如提蒙所說是真，她正往奔城趕去，路上被獵狗抓住了。如果我找到他……”
“……他會殺了你。”
“或者我會殺了他，”她固執地說，“你願意搭把手，幫我埋葬可憐的克萊嗎，爵士？”
“真正的士怎能拒絕美人的請求呢？”海爾爵士從牆頭下來。他們一起將泥土堆到機靈狄克上。月亮越升越高，地底的頭顱在竊竊私語，它們屬於——那些早已被遺忘的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