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險的一段航程是末尾。正如在泰洛西收到的警告,雷德溫海峽擠滿了長船,而青亭島的主力艦隊此刻尚遠在維斯特洛另一側。鐵島人洗劫了萊安港,並將蔓藤鎮和海星港據為己有,以此為巢打劫前往舊鎮的船隻。


    船頂鴉巢上的人們三次觀察到長船。有兩次是遠遠跟在船尾,月桂風號很快便甩掉了它們,第三十艘出現在落時分,企圖擋住前往低語灣的去路。他們看著她的船槳起起落落,將銅麵攪成白。蔻佳·莫讓弓箭手們登上前樓,他們巨大的金心木弓比多恩的紫衫木弓得更遠更準,等長船入兩百碼距離,她才下令放箭。山姆跟他們一起,這次他覺得自己的箭到了船上。一次齊足矣,長船轉向南方,尋找更馴服的獵物。


    入低語灣時,深藍的昏已經降臨。吉莉抱著嬰兒站在船首像邊,凝視著懸崖上的城堡。“那是三塔堡,”山姆告訴她,“科托因家族的居城。”城堡鏤刻在夜星之間,映襯著窗戶裏閃爍的火光。看著這副輝煌壯麗的景象,他卻感到悲哀,因為他們的航程即將結束了。


    “它好高。”吉莉。


    “等你看到參天塔再說吧。”


    妲娜的嬰兒開始哭鬧。吉莉趕拉開上衣,把頭給孩子。嬰兒喝奶時,吉莉微笑著輕他的棕發。她喜歡這孩子跟喜歡留在長城那個一樣了,山姆意識到。他希望諸神對這兩個孩子都仁慈一些。


    鐵民們甚至潛入了低語灣中曆來平和的域。第二十天早上,隨著月桂風號繼續向舊鎮前,船隻開始撞到順入海的浮屍。有些屍上搭載著烏鴉,當天鵝船攪這些腫畸形的“小舟”時,它們便飛入空中,吵鬧著抗議。岸邊是焦灼的田和焚毀的村莊,淺灘與沙洲上點綴著散架的船隻,其中多數是商船和漁船,偶而也看見棄置的長船,甚至有兩艘大帆船的殘骸。一艘吃線以上全被燒毀,另一艘船殼側麵有個撞裂的大。


    “這兒打過仗,”崇說,“不久之前打的。”


    “誰會如此瘋狂,把手伸到離舊鎮這麽近的地方?”


    崇指指一艘半沉入淺灘的長船。船尾懸著一麵旗幟的殘骸,破破爛爛,沾染煙塵。上麵的標記山姆從沒見過:兩隻烏鴉起一頂黑鐵冠,下麵是一隻黑瞳紅眼。“那是誰的旗幟?”山姆問。崇聳聳肩。


    次冷多霧,月桂風號靜悄悄地經過又一個遭遇洗劫的漁村。一艘劃槳戰艦從霧中駛出,緩緩地向他們劃來。她的船首像是個纖瘦少女,以樹葉蔽,揮舞著長矛,船上刻有“女獵人”的名字。片刻之後,兩艘較小的劃槳船出現在她兩側,仿佛跟在主人邊的一對灰獵犬。令山姆欣的是,除了舊鎮海塔爾家族的頂端為烽火台的階梯狀白塔旗,船上還飄揚著托曼王的雄鹿獅子旗。


    女獵人號船長高高的個子,煙灰披風邊緣鑲著火焰狀的紅緞子。他把自己的船並排靠在月桂風號旁邊,然後收槳,呼喊說要登船。他的十字弓手和蔻佳·莫的弓箭手隔著狹窄的麵對峙,他帶著六個士過來,朝庫胡盧·莫點點頭,要求查看貨艙。父女倆商量片刻之後同意了。


    “請原諒,”船長檢查完畢之後說,“正派人不得不忍受失禮的待遇,真讓我難過,但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不能讓鐵島人混舊鎮。才兩周前,那些混蛋在海峽中俘虜了一艘泰洛西商船,殺光船員後,穿上船員們的衣服,用找到的染料把胡子塗成五顏六。一旦混城,他們打算放火焚燒碼頭,趁我們忙於救火時從裏麵賺開城門。這計劃差點成功,幸虧教塔樓夫人號撞上,她的槳手長有個泰洛西老,他看到那麽多綠胡子紫胡子,就用泰洛西語呼喊致意,然而對方沒一個人懂得如何回話。”


    山姆驚呆了,“他們竟想洗劫舊鎮?”


    女獵人號的船長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這些不是簡單的掠奪者。鐵民天生都是強盜,喜歡從海上突然襲來,搶走金錢和女人後駛回遠,一次襲擊就一兩艘長船,從不多於半打。然而這回不同,現在有數百艘船在侵擾我們,他們從盾牌列島和青亭島附近的礁石堆裏駛出,奪取了石蟹礁、群豬島、人魚殿,甚至在馬蹄岩和種灣建立了基地。沒有雷德溫大人的艦隊,我們對付不了他們。”


    “海塔爾大人在做什麽?”山姆衝口而出,“我父親常說他跟蘭尼斯特家一樣富有,能招募的武士是高庭屬下任何一位領主的三倍。”


    “傾盡舊鎮的財力,還能招募更多,”船長說,“但除非大夥兒學會在上行走,否則無濟於事。”


    “參天塔一定得行起來。”


    “那是當然。雷頓大人跟‘瘋女’一起關在塔頂研究魔書,或許他能從深淵地底招出一支軍隊。貝勒在建造船隻,岡梭爾負責港口,加爾斯訓練新兵,亨佛利去裏斯尋找雇傭艦隊。若他能從他的妓女姐姐琳妮絲那兒到一支像樣的艦隊,我們就可以以牙還牙。教訓鐵民。在此之前,充其量隻能守陣地,等待君臨的婊子太後解開拴住派克斯特大人的皮帶。”


    船長最後幾句話的尖酸語氣和他吐的內容都令山姆倍感震驚。要是失去舊鎮和青亭島,整個家就會瓦解,分崩離析,他一邊尋思一邊注視著女獵人號及其姐妹船離去。


    他開始懷疑角陵是否真正安全。誠然,塔利家族的領地位於內陸樹林繁茂的丘陵地帶,在舊鎮東北方一百裏格,遠離海岸。即使他父親大人遠征三河域,城堡守備薄弱,家裏也應該不至於遭受鐵民和長船的攻擊。但少狼主無疑也認為臨冬城是安全的,直到某天晚上變席恩上城牆。山姆很難想象,他為了讓吉莉和嬰兒免受傷害,帶著他們長途跋涉,最後卻將他們遺棄在戰場。


    餘下的航程中,他始終猶豫不決,不知如何是好。也許該讓吉莉跟他一起留在舊鎮,他心想,那兒的城牆遠比父親的城堡雄偉,難以逾越,還有數千衛兵,藍大人響應號召前往高庭時,或許沒留幾個人在角陵。倘若如此,他得設把她藏起來;學城不許學徒眷養子或人,至少不能公開。可假如我跟吉莉在一起天長久,如何能有決心離開她?他必須離開她,不然就得做逃兵。我立過誓,山姆提醒自己,當逃兵意著掉腦袋,這對吉莉又有什麽幫助呢?


    他考慮懇求蔻佳和她父親帶人女孩去他們的盛夏群島。然而這條路也有危險。月桂風號離開舊鎮後,需再次穿越雷德溫海峽,這回也許沒那麽幸運。假如風停了,盛夏群島人被困在無風的海麵上怎麽辦?假如他聽說的故事是真的,吉莉會被抓去當奴工或鹽妾,嬰兒則有可能因為礙手礙腳而被拋入海中。


    隻能去角陵,山姆最後決定,一到舊鎮,我就雇輛車,幾匹馬,親自送她去那兒。他可以順路察看一下城堡及其守備況,倘若所見所聞讓他有任何疑慮,便立刻帶吉莉回舊鎮。


    他們在一個冷的早晨抵達舊鎮,霧氣如此濃重,隻能看見參天塔上的烽火。一條鐵索橫跨港口,連著第二十來艘破破爛爛的廢船,後麵挨著一排戰艦,旁邊還有三艘大帆船和海塔爾伯爵高聳的旗艦——四排槳的舊鎮榮耀號。在這裏,月桂風號又被檢查了一次,雷頓大人之子岡梭爾親自登船。他披銀袍,穿灰釉彩鱗甲。岡梭爾爵士在學城學過幾年,會講盛夏群島語,因此他跟庫忽魯·莫去船長室私下談。


    山姆利用這段時間向吉莉解釋自己的計劃。“先去學城,付瓊恩的信件,告訴他們伊蒙學士的死訊。我想博士們會派輛車來運他的屍。然後我準備馬匹和拖車,把你帶去角陵我親那邊。我盡量早點回來,不過也許得等到明天。”


    “明天哦。”她重複,然後給他一,祝他好運。


    岡梭爾終於出來了,他示意打開鐵索,讓月桂風號入碼頭。天鵝船係上纜繩後,山姆跟蔻佳·莫和她的三個弓箭手一起來到踏板邊,盛夏群島人披著隻有上岸時才穿的絢麗羽披風,在他們邊,他感覺寒磣得很,還是一肥大的黑衣、褪的鬥篷跟沾染鹽漬的靴子。“你們在港口待多久?”


    “兩天,十天,誰說得準?等清空貨艙,再把它填滿,我們就走。”蔻佳笑嘻嘻地說。“我父親一定也會去拜訪灰衣學士們。他有好些書要賣。”


    “吉莉能留在船上等我嗎?”


    “吉莉想待多久都行。”她戳戳山姆的肚子。“她不像某人那麽貪吃。”


    “我沒以前胖了,”山姆辯解。南行的航程導致了這一結果。他不停地值班活,除了果和魚又沒什麽可吃的。盛夏群島人喜果和魚。


    山姆隨弓箭手們走過踏板,但一到岸上,他們就分揚鑣。他希望自己仍記得去學城的路。舊鎮是座,而他沒時間路。


    天氣,腳下的鵝卵石又又,條條小巷全籠罩在霧之中。山姆盡可能避開它們,沿河邊大路走,酒河蜿蜒曲折,穿行於這座古老城市的中心地帶。重新踩上實的地麵,離開搖搖晃晃的甲板,感覺很美妙。然而行路之間他仍然不自在,他感到人們的視線落在自己上,有的從台和窗戶窺探下來,有的躲在黑暗的門裏張望。在月桂風號上,他認識每一張臉,而這裏都是陌生人。更糟的是,他擔心被人認出來。藍·塔利伯爵在舊鎮人人皆知,卻不受戴。山姆不知哪樣更糟,是被父親的敵人認出,還是被他的朋友認出。


    他隻能拉起鬥篷,加快步伐。


    學城大門兩側有一對高大的綠斯芬克斯像,獅,鷹翼,蛇尾,其中一隻有男人的臉,另一隻為女人的臉。門是文書台,舊鎮人來這兒尋找助理學士,為他們寫遺囑,讀信件。五六個文書百無聊賴地坐在開放的攤位前等待顧客。另一些攤位可以買賣書籍。山姆在一個賣地圖的攤位跟前停下,看了看一張手繪的學城地圖,尋找去總管閣最近的路。


    路在戴一世的雕像前分叉,王坐在高大的石馬上,劍指多恩。此刻,一隻海鷗停在少主頭上,還有兩隻停在劍上。山姆走向左麵,沿河邊前。在哭泣碼頭,他看著兩名助理學士幫一個老人登上小船,準備去附近的血島。一位年輕親跟在老人後麵去,懷中抱著哇哇啼哭的嬰兒,跟吉莉的孩子差不多大。碼頭下麵,幾個幫廚小弟在淺灘中涉捕撈青蛙。一群臉粉的小學徒從他邊匆匆跑過,向聖堂而去。我在他們這個年紀時,就該來這裏,山姆心想,假如當時我偷偷逃走,換個假名字,也許可以消失在其他學徒之中。父親會假裝狄肯是他唯一的兒子,我懷疑他甚至不願費神來找我,除非我騾子離開——他會追捕我,僅僅是為了騾子。


    總管閣外,訓導們正將某大齡學徒鎖儲藏室。“從廚房偷東西。”其中一位訓導向助理學士們解釋,他們正等著用爛菜葉砸囚。山姆的黑鬥篷如船帆一般在後飄,他快步經過時,人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門內是個大廳,石地板,高拱窗。大廳盡頭有個臉瘦瘦的人坐在高台上,正用羽筆往一本冊子上寫字。此人雖穿學士長袍,脖子上卻沒頸鏈。山姆清清嗓子,“早安。”


    那人抬頭觀看,對所見到的似乎並不滿意,“你有學徒的。”


    “我希望能很快當上學徒。”山姆出瓊恩·雪諾的信。“我來自長城,跟伊蒙學士一起來的,但他在航海途中去世了。我想跟總管談談……”


    “你的名字?”


    “山姆。山姆威爾·塔利。”


    那人在冊子裏寫下來,然後揮揮羽筆,指指靠牆的長凳。“坐下。到你,我會你名字。”


    山姆在長凳上落座。


    其他人來來去去。有的帶來消息後便告辭離去。有的跟高台上的人講完話,便直接入他後的門,走上螺旋階梯。有的加入山姆的行列,坐在板凳上等待傳召。他幾乎可以肯定,有幾個被傳召的人比他來得晚。當這種況出現四五次之後,他站起,再次走到大廳盡頭。“還要等多久?”


    “總管事多著呢。”


    “我千裏迢迢從長城趕來。”


    “那再多等一會兒也沒什麽關係。”他揮揮羽筆。“去凳子上坐著,窗戶下麵。”


    他回到長凳上。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別人跟高台上的人講完話,略等片刻就可以去,看門人卻始終沒再抬頭看山姆一眼。外麵的霧氣漸漸散去,蒼白的光通過窗戶斜來。他凝視著光中舞蹈的灰塵,不由自主地打起一個又一個嗬欠。他撥著手掌中一個破裂的泡,腦袋斜靠著牆壁,閉上眼晴。


    他一定是打了瞌,因為接下來,他聽到高台後的看門人在名字。山姆一下子站起來,然後意識到那不是自己的名字,就又坐了回去。


    “你得給羅卡斯一個銅板,否則會等上三天,”一個聲音在旁邊說,“守夜人為什麽來學城?”


    說話者是位纖瘦清秀的年輕人,穿鹿皮馬和鑲鐵釘的綠甲。他的膚仿佛淡褐麥酒,一頭濃密的黑鬈發,尖額頭底下是黑的大眼睛。“總司令正在修複廢棄的城堡,”山姆解釋,“我們需要更多學士來管理烏鴉……一個銅板,你剛才說一個銅板就行?”


    “一個銅板就行。如果你肯出一枚銀鹿,羅卡斯會直接帶你去見他後的總管。他做了第五十十年的助理學士,最憎恨學徒,尤其是貴族出的學徒。”


    “你怎麽看出來我是貴族出?”


    “就跟你能看出我有一半多恩血統一樣。”他微笑著說,略微拖著多恩長音。


    山姆出一個銅板。“你是學徒嗎?”


    “我是助理學士拉蕾薩,有些人我斯芬克斯。”


    這名字讓山姆吃了一驚。“‘斯芬克斯即是謎題,並非出謎題者’,”他口而出,“你知那是什麽意思嗎?”


    “不知。這是個謎題嗎?”


    “我知就好了。我是山姆威爾·塔利。山姆。”


    “幸會。山姆威爾·塔利找席奧博德博士有什麽事呢?”


    “他是總管?”山姆疑地問,“伊蒙師傅說總管諾。”


    “已過去兩了。這裏每年產生一位新總管,由博士們簽決定,多數人認為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任務,迫使自己遠離正經工作。今年沃格雷夫博士到了黑石頭,但沃格雷夫常常神誌不清,因此席奧博德自願代替他。他脾氣壞,但是個好人。你剛才說伊蒙師傅?”


    “對。”


    “伊蒙·坦格利安?”


    “曾經是。人們大多就他伊蒙師傅。他在南行航程中去世了。你怎麽會知他?”


    “怎麽會不知?他不僅是活得最久的學士,更是維斯特洛最年長的人。他所經曆的曆史,比佩雷斯坦博士讀過的還多。他可以告訴我們許許多多關於他父親和他叔叔統治時期的事。他究竟多少歲了,你知嗎?”


    “一百零二。”


    “他這麽大年紀去海上嗎?”


    對這個問題山姆考慮了一會兒,不知該說多少。斯芬克斯即是謎題,並非出謎題者。伊蒙師傅是指這位斯芬克斯嗎?似乎不太可能。“雪諾總司令為救他命才把他送走。”他猶豫不決地開講。他笨拙地說起史坦尼斯王和亞夏的梅麗珊卓,本想就此打住,但一件事牽扯出另一件,他不由自主又講到曼斯·雷德和人們,講到和王之血,隨後所有事全湧了出來;先民拳上的屍鬼,死馬的異鬼,熊老在卡斯特堡壘被殺害,吉莉和他逃出來,白樹村和小保羅,冷手與烏鴉,瓊恩成為總司令,黑鳥號,戴利恩,布拉佛斯,崇在魁爾斯見到的,月桂風號,伊蒙師傅臨終前的喃喃低語。他隻留出那些自己發誓保守的秘密,關於布蘭·史塔克和他的夥伴們,還有瓊恩調換的嬰兒。“丹妮莉絲是唯一的希望,”他總結,“伊蒙說學城必須立即派給她一名學士,將她及時帶回家鄉維斯特洛。”


    拉蕾薩專心聆聽。他不時眨眼睛,但從不發笑,也不從打斷。山姆講完後,他用纖瘦的褐手掌輕觸他的前臂,“省下銅板,山姆,席奧博德連一半都不會相信,但有人會信。你願不願跟我來?”


    “去哪裏?”


    “去跟某位博士談話。”


    你必須轉告他們,山姆,伊蒙學士說過,轉告博士們。“好吧,”他明天也可以回來見總管,隻需記得一枚銅板,“有多遠?”


    “不遠。在群鴉島。”


    上群鴉島無須小船,一座飽經風雨侵蝕的木吊橋連接著島和東岸。“鴉樓是學城最古老的建築,”跨越緩慢的酒河時,拉蕾薩告訴他,“在英雄之紀元,那兒本是海盜領主的要,他坐鎮於此,打劫順而下的船隻。”


    山姆看到青苔與蔓藤遮覆牆壁,城垛上,烏鴉代替了弓箭手。在人們的記憶中,吊橋從沒升起來過。


    要圍牆內涼昏暗。一棵古老的魚梁木占據整個院子,它見證了這些石塊最初的景。樹上雕出的人臉和蒼白的樹枝上都覆蓋著厚厚一層紫苔蘚,半數枝權看上去已經枯死,其餘地方仍有些許紅葉娑,那便是烏鴉們喜歡的棲息地。隻見樹上落滿了烏鴉,院子上方那一圈拱形窗戶邊還有更多。地麵撒滿糞便。穿過院子時,其中一隻拍著翅膀從他們頭頂飛過,其他烏鴉互相聒噪。“沃格雷夫博士的套房在西塔,白鴉巢下麵,”拉蕾薩告訴他,“白家夥和黑家夥吵起來就像多恩人和邊疆地人,因此要將兩種烏鴉分開。”


    “沃格雷夫博士會明白我的事嗎?”山姆疑地說,“你說他常常神智不清。”


    “他時好時壞,”拉蕾薩,“但你要見的不是沃格雷夫。”他打開通往北塔的門,開始攀。山姆跟在他後麵登上階梯。上方有翅膀拍打和嘀嘀咕咕的聲音,時不時還傳來一聲憤的尖,那是烏鴉們抱怨被吵醒了。


    階梯頂端,有個膚白皙的金發年輕人坐在一扇橡木鐵門外。他跟山姆差不多年紀,正用右眼專心致誌地凝視一支蠟燭的火焰,左眼則隱藏在一縷懸垂的淺金頭發後麵。“你在尋找什麽?”拉蕾薩問他,“你的命運?你的死期?”


    金發年輕人的視線離開蠟燭,他轉過頭來,眨了眨眼。“女,”他說,“這位是誰?”


    “山姆威爾。求見‘魔師’的新學徒。”


    “學城跟以前不同了,”金發年輕人抱怨,“如今什麽貨都照單全收。黑狗兒啦,多恩佬啦,更別提豬倌、殘廢,智障之類了,現在又來了一頭黑衣鯨魚。嗨,我還以為海都是灰的呢。”他披一件綠金條紋披肩,麵貌十分英俊,但眼神閃爍,巴惡毒。


    山姆認識他。“裏奧·提利爾,”說出這名字讓他感覺自己仿佛仍是個會子的七歲男孩,“我是角陵的山姆,藍·塔利伯爵之子。”


    “真的?”裏奧又看了他一眼,“我想是的。你父親告訴我們大家,你死了,看來他隻是盼望你死?”他咧笑笑。“你還是那麽膽小如鼠?”


    “不,”山姆撒謊。畢竟,瓊恩下過命令。“我去長城外打過仗,現在他們我‘殺手’山姆。”他不知自己為何要如此誇耀。


    裏奧哈哈大笑,但他還不及回答,後的門就開了。“來,殺手,”門裏的人低沉地說,“還有你,斯芬克斯。快點。”


    “山姆,”拉蕾薩說,“這位便是馬爾溫博士。”


    馬爾溫公牛般的脖子上戴著一條由無數金屬串成的鏈子,除此之外,他看上去更像碼頭惡棍,而不像學士。他的腦袋相對來說太大,從雙肩之間突出來向前探出的模樣外加石板般的下巴,讓他看起來好像正準備擰下別人的腦袋。盡管他生得矮胖,脯和肩膀卻非常厚實。他不穿長袍,皮革上衣的帶子被如石的渾圓酒肚子繃得的。立的白從他耳朵和鼻孔裏鑽出來。他額頭突出,鼻梁斷過不止一次,牙齒被酸草葉染成斑駁的紅。他有一雙山姆畢生所見最大的手。


    山姆還在猶豫,那雙大手中的一隻便抓住他胳膊,將他拉門。裏麵是個圓形的大屋子,到是書和卷軸,有些鋪在桌麵上,有些一摞一摞在地板上堆至四尺高。褪的織錦和破破爛爛的地圖掛滿了石牆。爐膛燒著火,上麵有隻銅壺,不知在煮什麽,但有燒焦的。除此之外,唯一的光亮來自房間中央一支高高的黑蠟燭。


    那支蠟燭亮得讓人不適,令人不安。馬爾溫博士用力關上門,把旁邊桌上的紙都震了下去,蠟燭的火焰卻沒閃爍。火焰的顏很古怪,白如新雪,如熔金,紅似烈焰,但它留下的影子如此漆黑,仿佛世界的黑。山姆發現自己在盯著它看,蠟燭足有三尺高,細瘦似劍,螺旋狀邊沿鋒利如刀,微微閃爍著黑光。“這是……?”


    “……黑曜石。”屋裏另一個人說。這是位臉蒼白、胖胖的年輕人,圓肩膀,柔的雙手,兩隻眼睛靠得很近,袍子上有食物的汙漬。


    “它晶。”馬爾溫博士看了一會兒蠟燭。“它會燃燒,但不損耗。”


    “那火焰沒有燃料?”山姆驚奇地問。


    “焰靠什麽燃料?”馬爾溫坐到一張凳子上。“瓦雷利亞巫術基於血與火。利用這種玻璃蠟燭,古自由堡壘的巫師的視線可以穿越高山、海洋和沙漠;坐在這種蠟燭跟前,他們能入別人夢中展示幻像,或隔著半個世界互通信息。你覺得這有用嗎,殺手?”


    “我們就用不著烏鴉了。”


    “打完仗才需要。”博士從一包酸草葉中剝出一片裏咀嚼。“把你跟多恩的斯芬克斯講過的一切再說一遍。我知了很多,但有些細枝末節或許被忽略了。”


    他是那種無拒絕的人。山姆猶豫片刻,然後再次將故事講給馬爾溫、拉蕾薩和另一個學徒聽。“伊蒙師傅相信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印證了預言……是她,不是史坦尼斯,不是雷加王子,也不是腦袋被撞碎在牆上的小王子。”


    “誕生於鹽與煙之地,伴隨著泣血之星。我知預言。”馬爾溫扭頭,吐了一口紅的黏到地上。“不過我不信它。古吉斯帝的高艮曾寫,預言猶如狡詐的女人。她會把你那玩意兒含在裏,讓你愉悅地,腦子裏想著,這是多麽甜,多麽美妙,多麽服……然後她驟然闔上牙齒,你的變成了尖。高艮認為這就是預言的本質,預言每次都會掉你的老二。”他咀嚼了幾下。“話雖如此……”


    拉蕾薩走到山姆邊。“倘若伊蒙尚有力氣,他會親自去找丹妮莉絲。他要我們派一個學士給她,輔佐她,教導她,保護她,帶她安全回家。”


    “是嗎?”馬爾溫博士聳聳肩。“也許他在抵達舊鎮之前去世是件好事,否則灰衣綿羊們隻好手殺人,想必那幫可憐的老家夥會難過得絞自己滿是皺褶的手。”


    “殺他?”山姆震驚地問,“為什麽?”


    “若我將真相告訴你,他們或許隻能把你也殺了。”馬爾溫慘笑一聲,齒間帶有酸草葉的紅。“你以為是怎麽絕種的?拿鐵劍的屠勇士的?”他啐了一口。“學城企圖構建的世界中沒有巫術、預言和玻璃蠟燭的位置,更不用說了。你捫心自問,伊蒙·坦格利安早該晉升為博士,為何在長城費餘生。因為血統。血統導致他不被信任。跟我一樣。”


    “你打算怎麽做?”被稱為斯芬克斯的拉蕾薩問。


    “我要代替伊蒙去奴隸灣。殺手搭乘的那艘天鵝船對我來說足夠了,我毫不懷疑,灰衣綿羊們會派人坐劃槳船趕去,但假如風向順遂,我可以先找到她。”馬爾溫又皺眉瞥了山姆一眼。“你……你應該留下來鑄造頸鏈。我要是你,就會抓一切時間,很快,長城上需要你。”他轉向臉蒼白的學徒。“給殺手找間燥的屋子。他先幫你照看烏鴉。”


    “可——可——可是,”山姆結結巴巴地說,“其他博士……總管……我怎麽跟他們代?”


    “讚美他們的博學和好意;告訴他們,伊蒙把你托付給了他們;告訴他們,你一直夢想有一天能戴上頸鏈,為大人物服務,因為效忠是至高的榮耀,服從是無上的美德。但絕口不提預言或,除非你想粥裏麵被人下毒。”馬爾溫從門邊木閂上取下一件褪的皮鬥篷,牢牢係到上。“斯芬克斯,照顧好這家夥。”


    “好的。”拉蕾薩答應,但博士已離開了。他們聽見他的靴子踏著樓梯走下去。


    “他去哪兒?”山姆疑地問。


    “去碼頭。魔師向來雷厲風行。”拉蕾薩微笑。“我向你坦白,山姆,我們並非偶遇。是魔師派我來找你,搶在你麵見席奧博德之前。他知你來了。”


    “他怎麽會……”


    拉蕾薩朝玻璃蠟燭點點頭。


    山姆盯著那奇異蒼白的火焰看了一會兒,眨眨眼,將視線移開。


    窗外天越來越黑。


    “西塔我的房間下有間空臥室,裏麵有條樓梯一直通往樓上沃格雷夫的套房,”臉蒼白的年輕人說,“假如你不介意烏鴉聒噪,殺手,可以住那裏,平時能欣賞酒河的景。這樣好嗎?”


    “好吧。”他總得有地方。


    “我給你拿些羊被單。即使是舊鎮,石牆在夜裏也會變冷的。”


    “謝謝。”這個蒼白柔弱的年輕人有種古怪的感覺,他不喜歡,但也不想失禮,因此補充,“我不殺手。我是山姆。山姆威爾·塔利。”


    “我是佩特,”對方說,“照著故事裏的豬倌‘雀斑’佩特取的名。”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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