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遠眺,晴空藍兮。


    飛鳥似盆中遊魚,城池如桌前墨寶,其中車水馬龍,小巧且精致。


    山間不複早晨雲霧繚繞,這日頭甚有些毒人。登至半山處,久坐桌椅的幾位老爺已經來回歇了幾次,至前頭領路的那位副經略使大人也隻得無奈搖了搖頭,一行人就這樣悠哉遊哉的閑逛向山頂。


    休息過程中,暫且拜別幾位的李頌文跟著一位須發皆張的老道士走到一旁。這位在仙閣寶地的神皇派也算的上是風雲人物,而整個江南道都知道這位能算得上是給皇上排憂解難的了不得人物,如今卻客客氣氣對著麵前一副農家漢模樣的老道長畢恭畢敬,他問道“師叔有何事?”


    那眼睛瞪大似銅鈴般嚇人的老道士隻神色鄭重道“要提前收網了,這邊囑咐我們速速將這幾位官家人送去安壽宮。”


    李頌文聞言也沒多說什麽,而是恭敬行了一禮,隨後起身,他走向那幾位同樣是顯赫身份的官人,語氣輕鬆道“再往上倒是沒什麽稀奇了,倒是我門中有幾樣奇物,頗有些門道,但天黑便不方便示人,幾位大人不若乘輦先行,以免誤了雅興。”


    本來幾位養尊處優的大人便已是累的肌肉酸乏,聽到這位副經略使都給台階下,這也都順杆子往上,各自坐上了手下準備好的木輦,一副安然自在的模樣。


    唯有那稽查司的副長江千鶴以及他身旁的兩位隨行官員沒有上輦。


    江千鶴看著李頌文,後者笑了笑伸手向前,一個請字。


    官員們的隨行家眷走的是另一條上山的路線,不過會比這邊要安全很多。


    李頌文和那江千鶴並排走著,他閑聊道“素聞稽查司收納有江湖無數好手,其中以四部督察功績最為雄厚。”


    江千鶴一笑道“四子確有些本事,不過玩心甚重,不堪大任啊。”


    李頌文眼睛微眯,他突然偏頭俯身江千鶴。後者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見那在皇帝麵前落得個良才美玉之稱的儒道李頌文,此刻卻是小聲詢問道“四督察中的葉姑娘尚未有心儀之人吧?”


    這句話委實是把江千鶴問的一愣,他有些沒太明白的回話道“倒是未曾聽聞尋丫頭有什麽異樣,李大人這是?”


    李頌文聞言眉腳流露出喜色,再望向江千鶴語氣已然多了幾分誠懇,他道“小道有幸在京都城內錦繡大道上見過葉姑娘,隻是驚鴻一瞥,便是此生難忘。”


    隨著李頌文滔滔不絕聲中,江千鶴算是明白了這廝的企圖,但他作為幾位督察名義上的上司,實際代行的卻是宛如嚴父一樣的形象。這時隻得無奈道“此事,還需你自去與她說,我卻也幫不了你。”


    江千鶴的婉拒隻是讓李頌文聳了聳眉頭,不一會兒,這位譽滿京都的年輕人又如先前一樣。


    臨近山頂,卻感覺到人聲鼎沸。


    知州宋見民好奇詢問“這山上出了何事?”


    一旁躺靠在椅背上,還有個小廝伺候著捶腿的王崇安打趣道“也許是走回了山下,這麽熱鬧,怕是來的遊客不少。”


    麵對幾位的調侃,李頌文隻得附和幾句,他望向遠處,看著幾位先行的道士,看著那位正字輩的師叔走上前的背影,這位官場還是道教裏都混的如魚得水的年輕人,此刻卻有些惴惴。


    一朵煙火升騰在空中,隨後火星處一聲清脆的嘭響,明黃的煙火一閃而逝。


    人們聞聲紛紛抬頭去看,那團明黃色的火焰從山上燒到了山下,隨著一聲聲炮竹崩碎時的巨響,無數多的火星升空,籠罩了整座神皇派。而大家都在想,哪有大白天放煙花的。


    可隨著火焰褪去,燃燒後的煙霧化作一場薄雨,與尋常黃煙不同,那是被晚霞浸染後的橘紅,昏暗的色澤被風稀釋,煙霧落在枝頭,滴在泥裏,流淌在所有人的頭上,手心。


    一場瑰麗的玫瑰色的雨撒下,人們的情緒也被拉進這仿若奇物異景的世界裏,有些人開始了高呼。


    隨著煙霧的彌漫,突然,人們耳畔似乎不約而同的都聽到了一聲低語。


    那是一種奇異的不像是任何語言的聲音,似乎能讓人記憶起剛出生的模樣,記憶起尚在混沌迷蒙之間,周身仿若置身宇宙,隨著天地一齊起伏的原生之境。


    人們低垂下眼瞼,就那麽站著,而四周,無數拿布遮住口鼻的人走了出來,衣服製式皆是神皇派弟子。


    空中,煙霧裏,似乎有一陣風飄過,而虛幻中,有人看見,一個巨獸模樣的東西,身姿輕盈的越過所有人頭頂。那是他們派的靈尊,夢貘。


    已將各峰各宮都遊了個遍的王正清,聽到此起彼伏的炮仗聲響,也是不由得回頭看了眼山下。


    瑰麗的顏色如同蔓延出籠的水,很快將各大幹線蔓延開來。但其中位於北側中段卻很明顯的斷開,顯然那裏可能是出了什麽事。


    身旁幾位清字輩的見狀,直接一吹口哨,天空中幾隻靈鳥飛來,那弟子掏出紙筆簡短寫了幾句,塞到鳥雀下麵的信筏裏,而後其中一人道“我先行一步。”隨即人帶上寶劍,向著那處奔去。


    …


    王正清身後,一名麵相姣好的女冠正款款走來。


    其餘弟子見著來人皆是行禮道一聲,師公。


    而王正清轉過身來,他望向不遠處行向他的那位女冠,輕念了聲“師傅。”


    來人正是神皇派玉守宮總持監院唐一師。


    麵對一門之長,理應也要敬上三分的女冠隻是拿眼瞪了下王正清,王正清自然是知曉這自家師傅的惡趣味,他本想拒絕的,但奈何這位師傅瞪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這才隻得無奈的彎腰抱拳,用附近方圓半裏都能聽得見的聲音,重重喊了句“神皇派掌教王正清,在此參見唐長老。”


    見自己徒兒如此乖巧懂事,這位新晉升至長老一席的一字輩女冠,裝作一臉的無所謂,她表情莊重的走到王正清身前,伸手將那乖徒兒扶起,而後又在其並未落灰的肩膀上輕輕撣了兩下,嗓音清甜道“不必每次見到為師都需行此大禮,畢竟,你也貴為一派掌教,不妥不妥。”


    王正清心中縱有無數多想要腹誹的話,但在看見那眼裏閃著小星星的師傅,無時無刻不在顯擺著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這力排眾議給她撈了個長老的席位是不是確實不妥。


    “乖徒兒,怎麽想起來看為師了?”唐一師習慣性的要去捏王正清的臉,但想到還有旁人在於是又訕訕然的縮回了手。


    王正清看著好似還和從前沒多大區別的女冠,隻是認真道“前些日子才說過,這段時日不安生。我特來此提醒你。”


    唐一師很認真的想了想,她皺眉道“好像是有這麽一件事,難怪正南那小子今天攔著不讓我出門。我還以為是我這個月預算又超標了,還好還好。”


    望了眼自己這不著調的師傅,王正清也隻得語氣和緩,他說“李師叔那邊可一直盯著你啊,要是再鬧出點啥事來,我也保不住你這實習長老的身份。”


    一提到這長老的席位,唐一師那可就來脾氣了,她麵露嫌棄道“就那老強驢,你讓他當我麵說,別整天在背後詆毀我的清白。”


    王正清心裏補了句,師傅,清白可不是你這麽用的。


    聽著女冠嘮嘮叨叨囉嗦了一陣,而後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她道“我忘了,今天你還有事,先去忙吧,等不忙了再來看我。”


    王正清點了點頭,轉身之際,忽的看見唐一師關切的眼神,這位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神皇派掌教,笑著說了聲“徒兒晚些時候再來拜見。”


    女冠點點頭,她揮手道“快去快去。”


    王正清誒了一聲,而轉身向山下行去。


    …


    紅色的煙霧很快彌漫開,唯有樹林深處還尚未被侵擾。


    而藏身在密林深處的一行人,則小心躲避著煙霧,不讓自身與其有任何接觸。


    枝頭上的鳥雀紛紛下墜身子輕飄飄的好似在睡夢中,而頭頂上不斷回響著那來自洪荒的低語,眾人心中難免有些心悸。其中一位女子沉不住氣,她道“還沒接到通知嗎?神皇派已經先動手了,我們不能再等下去。”


    可她的話並沒有獲得其他人的回應,女子轉身望向那一眾仍是不為所動的同伴,她語氣嚴肅道“很快,我們的藏身點就會被找到,現在啟動至少短時間內能幹擾到對方,這會讓壇主她們更方便行動。”


    離她不遠處,一位身材模樣都很普通的男人用低沉且沙啞的聲音回道“我們需要等待信號,耐心點,慈姑。”而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了那名女子身上,似乎這也是他們的選擇。


    被注視下的女子,隻深吸了口氣,而後在身旁同伴的安撫下,重新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


    等待中,忽的,一聲野獸的嘶嚎,隨即而來的是一圈肉眼可見的金黃色漣漪在所有人的頭頂上,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水中,層層蕩開。


    “起陣!”


    隨著一聲喊,這一行十六人,各自站立好自己的位置,彼此兼顧,從上看似一個五角,其中女子和那先前開口男人分別站在中間的兩個陣眼處,而後就在男人注視的目光下,女子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不做猶豫狠狠的紮進那男人的胸口,鮮血頓時湧出。


    而鮮血隨著那男人的胸口蔓延,至地上劃出來的溝壑。所有人在這一刻低聲誦念,而在那被女子扶著的勉強支撐起身子的男人,語氣虛弱但眼神依舊熱烈,他輕聲誦念道“無上黑蓮天尊!”


    女子眼神低斂,也跟著誦念了一聲,隨後她將男人坐放在地,從懷中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玉瓶來,裏麵渾白的液體隨著瓶口的傾泄,滴落在男人胸前的血液裏。


    噗的一聲,似熱油澆在火上,那團白色液體化作白霧,隨即又完全覆蓋在了男人傷口上。


    儀式還在繼續,所有人目光盯著那地上男人的屍體,誦念聲不斷,而那地板上刻畫的溝槽,才被男人鮮血灌了一半。


    而這時,陣法上,又一人走了上來,是女子的同伴。


    女子沒有轉身,而是自覺的坐在地上男人的麵前,她雙手平放在膝上,表情莊重且肅穆。


    一把尖刀刺下,鮮血繼而填滿地上的溝壑,很快地上的血液似乎被什麽東西所牽引,躺在陣中的一男一女並未直接死去,而是在短暫的痛苦過後,胸前濁白液體蒸騰起霧氣將他們包裹住。


    …


    從林裏的另一角,身著青衣腰配短劍,穿著統一製式的神皇派弟子們在道路兩旁豎著的長杆上各貼了一張黃符,同時默念了聲咒語。


    隨著黃符發力,無數道熒光覆蓋山上所有街道,覆蓋住人群,變作一張大幕,一層層疊蓋下。


    而跟在那些青衣弟子身邊的,則是另一群灰衣服的道士,他們手上都握有一柄三尺青鋒,麵色如炬,有老有少,渾身上下皆是英氣勃發。


    很不巧的是這一幕被我撞上了,我從密林裏鑽出,身上衣服被糟踐的已是不能再看。


    在我鑽出來的地方恰好又是被一群灰衣服的道士給圍在中間,場麵一度非常尷尬。


    “你是何人?”那群道士見我隻一人,而且渾身上下沒什麽兵器,但又吃不準我的身份,沒先聲奪人已經是很給我麵子了。


    我這雙手攤開,以示沒有敵意,坦言道“在下棲雲宗弟子一盂,昨日來送楚道長回的神皇派,與你們王掌教打過照麵了。”


    隨著我的解釋,倒是有個記性好的,他道“我想起來了,昨日確實看見你了。”隨著他的話,其餘人也將手上的寶劍放下,而有人唏噓道“多有得罪。”


    我無所謂的擺了擺手,那人走來,問我道“難道掌教不曾提醒閣下,今日門中有要事發生?”


    “說過了,不過此事貧道想來也該助各位一臂之力。”我沒把真實緣由告訴他們,不過看著這幫人並沒有多問的打算,也鬆了口氣。


    “你們現在要去幹嘛?”我好奇問道。


    那與我並肩同行的道士回道“大小珠峰以及沿途山道已經被封鎖,其餘山嶺地帶需要我等前去探查,現在我們在趕往北坡。”


    …


    此時,神皇派主峰天機閣內,負責控製大陣運行的明長老感受到護山大陣運轉有些滯澀,這位研究術法快兩甲子的老人,笑著擼起了袖子,他將手中幾塊玉簡分別落在麵前平放著的陣圖北側幾角,他喃喃道“有些門道啊”


    而隨著他這幾塊玉簡落下,原本天空上那層被激蕩的掀起陣陣漣漪的大陣,繼而又緩緩平靜下來。


    一邊,從山上下來的王正清在走到大珠峰轉小柱峰的山道前,突有所感,隨即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他明亮的眼眸沉凝,望向麵前諸多道士匆忙行走的過道,忽而手在前麵一撩,隨著空氣似流水般滑動,手指像是觸碰到一層水幕。


    收回手,王正清左手掐了幾下,眉頭皺起,忽而,邁步朝前踏去。


    一步入內,在那幕布下的世界,天空灰白,大地黝黑,旁邊不再有行人樹木,甚至於土石山巒也不複存在。


    仿若恍惚間來到了另一片天地,王正清隻抬眼望向前方,他朗聲詢問道“還請報上尊名。”


    而空空蕩蕩的世界裏,站在灰白天空與黝黑大地交界的遠方,一個黑點由遠及近快速朝他襲來。


    幾乎是眨眼間,王正清便身子後仰,那來勢迅猛的是一塊巨石,而隨著王正清的躲避,越來越多的巨石仿若奔襲而來的牛群,瘋狂的朝著前方奔跑。


    對方藏頭露尾施展的手段也算不得多高明,王正清手腕一抖,腰間長劍出鞘,也是這簡簡單單一個動作,仿若有一聲驚雷炸響。


    王正清何許人也,他早於蒙童稚子時便被稱作小真人,其道術之高,直追百十年前呂祖轉世的李天一。其劍術之最,更是神皇中無出其右。


    但見,天地間一道蒼茫茫的光亮起,無數奔走而來的巨石消散。


    身子直直墜入空中的王正清,低頭看了眼正在朝自己不斷遠去的黝黑大地。


    他將身子翻轉過來,此刻,天在腳下,地在頭頂。他在朝天極速下墜。


    耳畔轟隆隆的巨響聲中,頭頂漆黑的大地崩裂,萬鈞土石落下,似千軍萬馬在咆哮。


    王正清眉頭微皺,他望著頭頂如雨落的巨石,突的像是明白了些什麽。


    他雙手撐開,身子陡然加快下墜的速度,在顛倒的天地間,一道靚麗的白光似流星,朝著無窮盡的天空極速落去。而他的身後,土石化作灰飛,化作卷塵,化作一張咆哮著的恐怖嘴臉。


    而就在這一刻,王正清忽的清醒過來,他站在山道前,麵前還是人潮湧動的山道,唯一不同的是,一名白發白衣白眉的俏麗女子,站在山道的那頭,她雙目泛著詭異的紅色,而行人從她身旁走過卻半點沒有察覺。


    王正清眯起眼,他抱拳行禮道“神皇派王正清。”


    而對麵那女子隻是聲音冰冷,她說“冷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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