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天底下首屈一指的錢財寶地,位於這座東南大城西北方向上的仙山,自然免不得沾上些許煙火氣。


    平日裏山上的夥食也是附近農戶供應,莫說那販夫走卒在延道山路售賣,孩童們翻山越嶺更是玩的不亦樂乎。


    而今個,山上仙宗罕見的發了條禁令,說是祭典時期,避免人流帶來的負麵影響,將依次封禁部分山道,而流客將隨其他山路返回。


    神皇派前山門處,門庭若市,行客旅人紛紛走出。看著那些臨出山門依舊感慨萬千的訪客,不少弟子皆是鬆了口氣。


    “還好有太虛秘境在,這才得以保護好這些民眾。”一位道教弟子如是歎道。


    身旁同樣年歲不大的小道童則老氣橫秋的皺起眉頭,擔憂道“不知道師兄那邊怎麽樣了,這幫挨千刀的邪祟,幸得掌教他們早有提防。不然,真不知道要鬧出多少人命來。”


    對於兩位弟子的憂傷,一旁領班的長字輩道士語氣溫和道“好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咱們快去接下一批從秘境中出來的人吧。”


    在這位道士的帶領下,不多時,又一批民眾晃晃悠悠的從一間屋子裏走出,他們大多神情有些恍惚,似做著一場大夢,而就在一聲急促的哨聲響起,所有人都猛地驚醒。


    “真像做夢一樣,我剛剛看見了白鶴仙子,從雲彩裏來,還對著我笑呢!”一位年輕的後生興奮的對著自己的同伴說著。


    而他的同伴卻道“白雲殿的老道士給我算了一卦,說是上上簽,太好了,這次科舉我必要考取狀元!”


    有婦人埋怨自家先生道“你怎麽剛剛不見了?我在那給咱家兒子求了個平安福,誒,福呢?哪去了?”而身旁的男人神情古怪,或者說有些羞愧。


    眾生百態,又或者說是百種思緒,皆在一夢之間。


    山道南側,一片火光中,有位女子踏著點點火星,從山外走了進來。


    此人外搭的一件輕薄紫衣被她嫌棄太長,裙擺直接斜係在腰上,而內裏搭了件豔麗的紅衣,不過款式怎麽看都顯得有些輕浮,下半身更是不倫不類的扯了匹棕褐色長布圍著腰肢繞了個圈。


    這名嬌俏的女子,麵上化著很濃的妝,既有最近流行的杏靨,也有很早之前曾火爆北朝的黛青短眉,而讓人影響尤為深刻的是她那雙靈動的眼睛,而眼尾似魚鱗般有兩朵極為妖異的豆蔻紅妝。


    若是一盂在此,恐怕便會一眼認出,此人正是那日雨林中的女子,也是七殺中唯一一位幸存下來,並成功躋身十神之一的偏官。


    韓夢琦這個名字,很多年沒有人喊過了。


    她在那日經曆了生死之後,意識一直都處在半瘋半癲之間,似乎夢到了許多東西,那些碎片最終都被一條無盡的斑斕長河裹挾著離她遠去,而順著命理般,她感應到了來自七殺中的一號,也就是那位即將晉升的女子的訊息。


    一直以來,這位一號便以堅韌而又決絕的手段,切割了七殺中所有人的關係。麵對與自己年歲相仿,但手段果決的一號,韓夢琦其實很是仰慕,從被選中成為七殺的那一刻起,一號便是其餘所有人心目中的偏官了。


    可這個夢終究是隨著一次行動的失敗而告終。


    生來便是惡道,這就是錯嗎?


    名為韓夢琦的女子看著月光下自己白皙嫩滑的手掌,突然笑著說了句“真熱鬧。”


    月華的光亮,伴隨著點點火星消融於天際。清風掠過,火勢漸緩,但此地已空無一人。


    位於小柱峰頂端,作為一處偏門待客屋子的樓宇,玄門一係的到訪者都安排在了這裏。


    與忙碌了一整天的神皇派不同,玄門正宮一係的弟子皆是沉凝神思,除了房屋裏的燈火還燃著外,整間樓裏沒有多少雜音。


    燈燭下的宋明理熬製完藥湯遞給了滿身是傷的老人。


    那位白日裏險些落命的玄門掌事,更是十神位善道魁首的正官,此刻無奈的仰麵躺在一張大床之上。


    身邊除了宋明理,並沒有留其他人在,所以,兩人交談也就無所顧忌。宋明理舀起一勺藥湯來,吹了吹送到老人嘴邊。


    似賭氣般,老人嘴一瞥道“不喝。”


    見怪不怪的宋明理語氣則冷淡許多,這位平日裏素來喜好經史子集的儒士平靜道“平日裏你使小性子也就罷了,這大晚上的你要我去哪給你找糖罐來?”


    原來是老人素來不喜湯藥苦澀,獨愛甜食。


    老人可不管這老友頭疼不頭疼,打定主意般,沒糖就是不喝。


    宋明理執拗不過,於是起身要去吩咐門外,忽心有所感,抬眼一瞧時,發覺周身一切儼然都籠罩在一片灰朦薄霧之下。


    “偏官將至,禍福無依。”


    黑霧中,一個聲音由遠及近,在宋明理還未動手之前便已傳出。


    偏官,這個詞如一把利刃,狠狠的擊中宋明理那不安的預感。


    灰蒙中的世界裏一切都靜止了下來,當然,也有可能他在不知不覺中被人拉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隻有玄門中人才知道如何創造的影子世界。


    “你不害怕嗎?”光著腳的女子踏足在灰黑的地麵上,她周身閃耀著靈性的光輝,如同一盞燈,一束獨屬於這個世界,不一樣的色彩。


    宋明理揚了揚下巴,他已經確認,對方修為不在他之下,而在她的額頭上,緩緩浮現出一個圖案。


    “七殺…偏官”宋明理喃喃自語了句。


    而眯起眼眸的韓夢琦,一步步走來,她穿過屋子,踏出牆壁,直到站在宋明理的麵前,雙方都不曾有過一點將要交手的痕跡。


    對於韓夢琦的挑釁,宋明理顯得極為有理,他朝對麵女子輕輕拱手,而後者隻是含笑望著他,宋明理道“若是姑娘要動手,恐怕也輪不到在下說個不字。”


    韓夢琦略微挑了下眉頭,而宋明理這時追問道“閣下此番前來,所謂何事?”


    “你就不好奇?一直被你們追殺還險些覆滅的七殺,為什麽能出一位偏官來?”


    對於這危險的信號,宋明理表現的則有些不慌不忙,他坦然笑道“玄門各派中誤會已是由來已久,我等並不願繼續這因果舊怨,方才若是姑娘先要動手,恐怕也不會同在下說這麽多廢話了。姑娘此番到訪可是有事來尋我等,或許我們能借此機會冰釋前嫌也未嚐不可。”


    韓夢琦一直笑著,她眉眼在這位滿身儒雅氣質的中年男人身上掃了掃,而後突的一道勁風直衝了過去。


    宋明理反應很快,身子一個翻轉,直接落在十步之外的某處,但他目光中猶有些驚愕,因為,他委實是想不明白,這談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動起手來了?


    而落地還沒穩住身形,突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咯咯輕笑,似鳥雀歡騰,宋明理幾乎下意識的就要朝另一旁躲閃,可就在這檔口,身子似被一隻手給擒住,不光動彈不得,甚至就連氣息運轉也為之一滯。


    韓夢琦的身子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後,而就在宋明理想著怎麽逃的時候,韓夢琦啪的一下,把宋明理的身子往後狠狠一拉,而身下那棕色長布下半掩著的青蔥玉腿此時狠命撞在了宋明理的後腰上。


    哢吧一聲脆響。


    這位儒道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來自背後的酥麻,幾乎一瞬間傳遍整個身體,而就在那個詭異的女子出腿之後,她的話也落在了宋明理的耳中,她說“十四年前,有個叫水鄉的地方,還記得嗎?沒想到還有一個回家晚了的小女孩吧。”


    韓夢琦的手抓著宋明理的後脖頸,而這位不善戰鬥的正財,此時被人如小雞一般捏著後頸,完全不複之前的優雅。


    “不…不是…我…”宋明理在痛苦掙紮著,可全身氣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封死,而自己的脊背除了疼痛竟然一點力量感受不到,對方竟然在一個照麵下就將自己擊潰,簡直是不可思議。


    “策劃這些事情的時候怎麽不見你這般謙讓啊?”韓夢琦的手越來越緊,漸漸的,宋明理感覺自己的脖子被勒的一點空氣都進不來。


    鮮血被肌膚壓在皮脂之下,而那些鮮紅擁堵在脖頸處,隻待一把刀,好讓那股滾燙的熱流盡早鋪滿這片晦暗的深灰。


    “夠了!”


    一道驚雷般的聲音響起。


    宋明理突的覺得自己的神魂墜入深淵,而就在這種急速下墜的錯覺中,如夢初醒般,身子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而他麵前隻有昏暗但有著明確顏色的燈光,地板潮濕且泛著一絲棕黃。


    他馬上就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是神魂被人拉走,而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一名女子正捧著之前他放下的藥碗,手裏勺子從那位老人嘴邊收回,而那老人一臉怒意,他不滿的擦了擦嘴唇,那藥看來是女子喂的。


    “你是…偏官?”宋明理被嚇得不輕,而那背對著宋明理的女子側了側腦袋,她好看的眉眼掃了下宋明理,而後笑望向老人,又舀了勺湯藥道“不吃藥怎麽行,你這個做朋友的就當是為了他,受些委屈又何妨。”


    宋明理看著那咬牙切齒卻又不得不張嘴去喝那莫名出現的女人遞過來的藥湯的老人,突的心裏起了一層惡寒。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緩慢流逝,待到女子舀出最後一勺湯藥,老人把頭一偏,嘴裏噗的吹了一聲,他沒好氣道“有什麽直接說吧,時間越拖,你被發現的幾率就越大。”


    當然,這可不是關心這位突如其來的闖入者。


    韓夢琦笑著放下了手中碗勺,她手腕一抖,腰間的玉壺頓時飛入手中。


    她將那壺打開,一道道淒厲的慘嚎聲響起,隨即有無數黑影躍出。


    宋明理一直沉默不語,當她看見女子打開玉壺的動作,心裏還是不由得緊張起來,但見飛出的隻是尋常鬼物,倒也不免鬆了口氣。


    老人看了眼這些出不得屋子的幽魂,他皺眉問道“這些是?”


    “這些是傷官的門徒,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他們。”韓夢琦直截了當,老人看著她,卻陷入了沉默。


    宋明理在這時卻開口了,他問“你想知道什麽?”


    “所有!”韓夢琦轉過身去,她目光陰沉,似有一頭頭蘇醒的野獸在她的心中。


    “我要知道玄門的各派過往,包括十神以及他們各自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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