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道閃電從醞釀許久的高聳雲層落向人間時,光芒短暫的驅散了所有的黑暗。唯有山間偏僻處的這一抹小潭周圍安穩靜謐,似一處與世隔絕的孤島。


    通體白皙無暇的天誅劍上倒映著頭頂那片穹窿上交錯的電弧,也倒映出王正清那張略顯滄桑的臉。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口濁氣吐出,而後深吸了一大口氣的他,眉間猛地綻放出華彩來,一柄淡金色澤的劍紋浮現。


    極意劍胎!


    道門中人,素來有開竅一說,而開竅者,通靈識,修神念。自身境界與天資也蘊藏在這小小靈台方寸之間。


    其中,濁白為正氣,金紫為仙氣,青為鬼魅,赤則入魔,玄即為陰。


    隨著王正清徹底放開手腳,打算全力以赴應對的同時,天空中那交錯的九條龍蛇從雲層深處裏露出它們猙獰的爪牙。


    天劫將至!


    一心,或者說已經徹底依存於心中欲望的那個一心則將背後的古劍拔出。他眼眸裏的漆黑,連光也無法照進。裸露在他額頭上的,是一柄模樣相近但造型更為誇張的赤色劍紋。


    來吧,讓我看看,在我之後,是否還有人能越過那個境界。


    嗆啷一聲,兩道光交織在了一起,隨即又好似兩朵撞在牆上的煙火,迅速彈開。


    後退了三步的王正清輕吐出一口氣來,他抖了抖揮劍的那隻手腕,目光從對方手中的劍上缺口移至對方的臉上。


    一心的腳在地上劃出兩道深坑,距離大概隻有一步左右的程度。他全身肌肉緊繃,雙目瞪大,似一頭全身心投入在狩獵中的猛獸。


    來吧,來吧,讓我再感受更多。


    一心將劍側立在身前,而自己的心髒則完全暴露給了對方。


    呼!


    王正清還了口氣的同時,時間凝結了。


    又是一聲金石交擊的聲響。


    天空中怒雷咆哮。


    深潭中的蛟龍再也忍受不了,它仰天咆哮著,潭水倒灌直逼蒼穹。


    天誅劍深深沒入那柄通體清幽的古劍之中,好似又要重演一遍幻境中的發生的那一幕。


    近在咫尺距離的一心輕呼出一口濁氣,他漆黑的瞳孔,滿臉難掩的興奮。而幾寸外,壓上全身氣力的王正清怒目下,金光從手中劍上綻放,那嘩的一下,天誅切過古劍直劈向一心的脖子。


    早有預料的一心,出劍的那隻手順勢朝上一撞,堅實的手肘擊打在天誅劍側身上。


    二人的身形在這一刻重疊。


    王正清的膝蓋撞進一心的小腹,而一心的手掌也敲擊在了王正清的腋下。


    兩口鮮血噴湧而出。


    反應始終是快一截的一心將王正清朝自己的方向拉來,同時欲要抽身把被別開但握著劍的那隻手要重新挪回來。


    而被迫貼身的王正清也理智的用身子死死抱住了一心。


    近身貼戰,一心那把斷了的短劍此刻卻比他這把長度有個三尺三的長劍好用太多了。


    雙方就在這幾乎是臉貼著臉的對抗中,相互勒著,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腳,打的很沒有劍士風度。


    又是一拳捶在王正清的後背。


    一心欣賞著對方臉上表情的同時,自己其實也並不好受。


    大口喘息著的王正清,咧嘴笑了笑道“不是比劍嗎?我還不太擅長近身搏殺。”


    對於王正清的調侃,吃了不少暗虧的一心更是有些欣賞這個後輩了。他很自然的鬆開了手,二人都沒有使任何手段便分開。


    退到七步外的王正清渾身顫巍巍的在抖,他握著劍的那隻手從一點反應也沒有到現在勉強恢複了些知覺。就在剛剛,他開口前,自己這隻手幾乎要被對方借著身體逆位給硬生生掰斷。


    當然,這並不代表對方讓著自己,而就在自己一隻握劍的手被限製住的同時,自己手掌已經扣在那人的脖頸上,誰優誰劣其實已經一目了然。


    一道驚雷在二人身邊炸開,土石迸濺中,雙方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就在光芒炸亮四周很快又將消失的瞬間,地麵上再次出現兩道光柱。


    早在天劫將出,福生便已帶著方知有趕到。


    此刻,隱藏在暗處的福生,抬眼看了看天上騰起的蛟龍,臉上滿是擔憂道“不能去啊!”


    方知有看著空無一人的地麵,內心已經震撼到無以複加。


    哪怕是知曉自己與對方境界差距過大,但也沒曾想,在那個層次的對決中,凡人在近距離甚至連看都無法做到。


    福生眼裏的焦急溢於言表,可奈何以他的境界還是差上許多。


    眼下,神皇派能參與其中的戰力寥寥無幾,而且還都是在經曆過一番大戰正休養生息的時候。


    方知有想到了,白日裏去看望王正清的那兩個人。神華內斂,氣息不顯,應當是境界不低的高人。


    福生感受著散落於四周,狂躁的劍意。


    比起境界,更讓他有直觀可怕的便是這些恐怖的劍意。


    受惠於締結了那柄古劍,他此刻能從四周殘存的洶湧裏大致判斷出交戰二人的位置。但有一點讓他頗為費解,明明隻是兩個人的戰鬥,可有很多時候,場上卻出現十幾二十個人的身影,又或者,純粹是因為他們二人在劍道和劍術上已經領先別人太多。


    “一心。”福生小聲念誦著這個已經逝去很多年的名字了。


    或許是因為一個人帶來的輝煌過重,總讓人有種他與自己相隔甚遠的年代感。


    方知有雖然不清楚內因,但從他網羅的各種消息裏,有一條倒是挺符合現在他所看見的。


    即是二十多年前,神皇派的劍道支柱宗政一心,心病成魔,屠戮無數,最終被合力擊潰。但因為沒有人能堂堂正正與他一絕生死,故而一心魔心未滅,散於世間,不知去向。


    “如此看來,傳聞倒也未必全是假的。”方知有將所知原委告訴了福生,而後者隻是緊抿嘴唇,不發一言。


    比起傳說人物的黑暗過往,他更在乎怎樣通過那片區域去幫助到一盂。


    不知不覺中,福生的視線便落在一旁,靜靜坐在大石頭上,望著水波微蕩的湖麵,沉默的那個男人。


    當今天下,風雲人物眾多,可要說用劍的高手,那可就屈指可數了。


    無論是名譽京師的君子劍師呈禮還是大雪山上苦修劍心的花如意,這二者都隻算得上宗師之名。向來被人以莽夫看待的刀客們,卻是一連出了兩位大家,像是駐守西北的大將軍便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武聖,而南疆有名消失已久的刀客,據傳曾孤身一人破城,力降千軍,最終殺的圍堵將士們心驚膽寒。


    自古蜀地出英豪,而有那年過百載渾身精氣神卻全然不輸年輕人的槍仙陳白駒坐鎮,天下使槍之人皆是心神往矣。


    劍道在這個諾大的世界裏沉寂了太久,以至於幾十年前道門出了一位劍道天才,竟致使整座江湖都不免回想起百兵之中曾有劍客登頂的武林。


    又是一記悄無聲息的冷劍刺出。


    算準了王正清格擋的方向,劍尖故意偏移開一寸,也就是這一寸的距離,顫鳴的古劍從銳不可當的天誅身旁劃過,帶起一聲刺耳的拉響。


    一心眼神可怕至極,漆黑的豎瞳燃燒起赤色的火焰,五官猙獰如那冥司下麵鎮壓著的惡鬼。


    王正清隻冷眼望向對麵那個失去人的模樣的家夥,他早已不再是一心了。它隻是魔念,是屬於宗政一心的魔念。


    “太慢,太慢”眼看見王正清的肩頭被自己那出奇的一劍擊中,一心的心髒便抽搐著跳動的越發劇烈。


    鮮紅的血花,似定格在了空中,一寸寸,一點點,從刺破的傷口,從利刃的劍尖,從破碎的衣物,向著外麵的世界生長蔓延。


    記不清從什麽時候起,自己會對這抹血花有著迷戀般的情愫。也許,是在第一次比試中失手傷人的那次。


    往事曆曆,一心在揮出那一劍的瞬間,腹部如遭重擊。


    眼眸流轉著濃白色澤似雲霧般從額頭上的燦金劍紋處悠悠垂落。王正清麵容清冷,像傳聞中記載著的人間天人。隻見他口齒輕啟,低低喝了一聲,那落在一心腹部的拳頭上的勁道才猛地炸開,似火炮長鳴。


    以一拳換一劍的王正清,深呼吸了一口,而後肩膀上那肉眼可見的傷口竟緩緩合攏上了。


    一心被一擊之下倒飛出去十多丈,砸倒兩顆三人和抱粗的大樹,砸進了一處塌陷的山崖,砸的土石四濺,灰霧飛舞。


    一口氣尚未吸完,王正清目光盯著那塌陷的坑洞,手起劍落,一道洶湧龍卷裹挾著飛沙走石直撲而去。


    風起之時,一顆參天古樹拔地而起。


    劍氣縱橫在古樹上,這顆不知活了有幾百歲的巨木被瓦解在了半空,支離破碎間,一道人影從龍卷裏鑽出。


    一心身上的衣衫破碎,無數傷疤似烙鐵般刻在他健碩的身體上,這位昔日讓無數劍客仰慕的天才,此刻手握一柄斷劍,但渾身上下氣勢猶為鼎盛。


    神皇劍意中唯一一招是以人來命名的招式,一劍一心。


    身上傷痕已盡數痊愈。


    在一心淩空的那一刻,遙遠的天空上,那說不上是一盂還是大鯉的蛟龍被摁在雲層深處,隻能聽見嘶嚎。


    一場場漆黑的雨落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香味,那是足以讓生靈沸騰的甜美。


    王正清的神意從那些發散的四周迅速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早在幻境之中遇見一心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做出了預料,自己至多能與他打個平手,當然,還得是他沒祭出那一劍的殺招之前。


    所以,在離開幻境的第一時間裏,他將神意分離出去,寄希望於能尋到一絲勝機。雖然最終的結果也還是差強人意,不過,也不能說是完全一無所獲吧。


    一心的眼眸裏多了一抹清亮,那是不同於自身甚至不同於這個時代的一抹縮影。


    下一秒,風暴來臨。


    洶湧的劍勢裹挾著周圍所存在的一切,與初悟時的不同,由夾雜著純粹魔念的一心施展出來,劍意中蘊含著隻有瘋狂與毀滅,那是對這個世界深深的敵意。


    王正清身形突的蕩起一層漣漪,風暴模糊了他的身影,似鏡中月水中花般,噗的一下,整個風暴被一張大網籠罩在了其中。


    也正是這時,遠處躲藏許久的福生猛地竄了出來。


    他身形若閃電,眨眼間便來到那坐在風暴邊緣,始終古井無波的男人身旁。


    掏出一顆大印的福生,氣也不敢喘的,念誦了一遍咒語,而後猛地蓋在了那人的後背上。


    嗡的一聲。


    福生隻覺自己身體似過電了般,全身酥了一下,而在他的神識裏,從麵前男人身上,似一瞬間無數金光肆意奔走,那輝煌的光芒,如同一顆太陽正立在眼前。


    而驚訝歸驚訝,在神皇派掌教王正清的神念授意下,將這最後的機會賭在了一心本體身上。


    雖然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但連王正清都攔不住,其他人恐怕也沒轍。


    也就在福生思緒飄散的空擋,那令人窒息的劍意又起。


    王正清製造的牢籠終究也隻能困他一時。


    而當牢籠撕碎,王正清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大地上,隻不過,這位神皇派的小真人,麵色枯槁,七竅流血,簡直是慘不忍睹。


    一心狂怒之下,揪著已經沒了氣力反抗的王正清的一隻手臂,猛地捏緊。


    哢吧脆響聲裏,王正清的手臂應聲而斷。


    “你怎麽不用劍啊!喪失一切,這樣的劍還有什麽意義?”一心嘶吼著,完全瘋魔了的他,對於王正清在最後關頭沒有選擇用劍客的方式一決生死,反而以道術來試圖垂死掙紮,這簡直就是對整個神皇派劍道的侮辱。


    說話聲中,福生一劍揮來。


    一心連躲都不躲,拉著王正清的身體,朝著福生揮劍的方向猛地撞去。


    一心的速度快到來去無蹤,福生根本沒辦法反應,身子已經被撞飛出去老遠,手上的劍早丟到不知哪去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拖拽著王正清的一心身子猛然一僵。


    勉強睜開一隻眼,模糊的看見一個身材同樣健碩的男人,立在身側,王正清突的咳出一口血來,他笑著搖了搖頭道“神皇派的劍道,小道可肩挑不起。”


    在徹底淪為妖魔的一心麵前,那白發如雪的男人直愣愣的望著他,眼眸深處,似有無數星辰在閃耀,那是神皇派的一字輩大師兄,宗政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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