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瘠的土壤上,幹瘦的枝條筆直的向四周蔓延。這裏常年累月都處在缺水,高曬的環境下,僅存的一些植物也把自己包裹的像是一攢瘦細的鋼條,野蠻而不屈的艱難生長。


    這裏是王國最遠的西北側,這裏被狂風與沙丘主宰,這裏是被外人稱之為死之地的赫穆西。而在當地的語言裏,赫穆西的意思是生命誕生之初的土壤。


    黃沙滿天,淅淅瀝瀝的沙子和在風裏,砸進崎嶇不平的淺溝,砸在枝葉枯敗的地荊上,不停地砸向一杆豎起的破布紅旗。


    在光輝的照耀下,黑色的影子投射在或黑或黃的土壤上,被一個土坡給斜斜拉長了些許。


    駝鈴聲不斷,馱著重重貨物的高大畜牲們嘴裏喘著粗氣。在烈陽頂著的大地上,幹冷的風讓人不得不裹緊衣服好與四周的惡劣相抗衡。


    一口口白氣從駱駝的嘴裏吐出,四周隻有鈴鐺聲被風撕扯,虛幻飄渺,但又清楚刺耳。


    吊在貨隊最尾端的我,百無聊賴之下,一直抬眼看著天空。


    身下的駱駝從一開始緊繃的身子到現在漸漸緩和了不少。當然,它還是怕我的。


    一般這種遠行的車隊裏很少會有女人的身影,且不論極度惡劣的環境,單就是周圍圍著這麽一圈粗獷野蠻的男人,恐怕就不是一般女人所能忍受的。


    但,不幸的是,這幫遠行的貨隊遇到的是我們。


    就坐在我前麵一位,全身包裹著紗布,但更顯身材婀娜的女人回望了眼我,從那塊月白色的圍巾露出的細長眼眸中我可以看出,她的心情著實不錯。


    於是,我大起膽子開口問道“咱們為什麽來這兒?”


    女人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帶著一種期許的語氣,她回問我道“喜歡這裏嗎?”


    我幻視了一圈,這裏少有人煙,植物和動物也都稀少,除去生命的痕跡不談,這裏氣溫差異很大,但也隻有這樣才能造就連綿不絕的黃黑色土壤,以及永不停歇的沙丘。


    “我不討厭這兒,但,也算不上喜歡吧。”如實的回答了她的問題。


    女人裹著紗布的手露出一截來,她指了指天空,說道“我喜歡這個顏色,幹淨好看。”


    順著女人的手,我的目光放在了她指向的那朵雲。


    一顆孤獨且悠遠恒靜的雲。


    望著那抹潔白,似乎就在頭頂不遠處的高度,我笑著問了句“這裏是離天更近一些嗎?”


    女人手腕上綁著的銅黃色鈴鐺搖了搖卻沒有聲音,在陽光的照射下,看起來像是銅製的手環反射著金黃的光,而由銀製成的鈴鐺則倒映著明亮的白。


    “很多人都喜歡這麽說,但其實,這裏是離天最遠的地方。”


    我不解的追問道“為什麽呢?”


    女人悠長且清脆的聲音順著風聲傳來“因為,我更喜歡大地。”


    那悠揚的聲音,順著風兒飄向天空,然後筆直的墜入地麵,散落在地下,成了每一片被深埋於此的河流。


    關於赫穆西的神話有很多,最早的已經流失,而經過後人不斷修改編纂,如今的版本是。曾經這裏水土豐茂,誕生過一個強大的文明。可惜,文明被外來的戰爭摧毀,當地的物資被掠奪,土地被侵占,人民成了奴隸,而神明,信仰也都不斷被歲月侵蝕,最終,失去庇佑的土壤漸漸沒了生氣,而赫穆西也從繁茂的生命誕生之初的土壤,變成了一塊死之地。


    這裏居住的最原始的族群叫赫蘭,而有記載的這個消息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時光荏苒,哪怕是最偉大的國度,從興盛至衰落可能也就兩三百年的事,更何況這個隻在曆史遺留的文字裏被隻言片語提及到的衰落民族。


    背靠著粗大的駝峰,聽著耳邊不停喧囂著的風聲,聽著那些最原始的最無奈的聲音,我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問題“我們為什麽要來這裏。”


    前方,女人隨著駱駝不斷搖晃著的身姿,仿佛一張在風中舞動的紗巾,一點一點,悠然的搖曳。


    她半回了下頭,額前一縷長發順著領口未塞進衣服裏的薄紗一齊飄蕩在風中,霎是好看。女人笑著說道“去找一樣東西,去見一個討厭的人。”


    多餘的話,她也是不會再告訴我的。


    對此,我隻點了下頭,慢慢的,讓腦袋仰起,我麵朝著天空,享受著這個世界帶給我的安寧,可隨即,我便開心不起來了。


    漫長的黑雲從視野裏的盡頭一點點聚集,不到片刻,那遮蔽了小半個天空的黑色,如同海上的裹挾著風暴的巨浪,洶湧襲來。


    貨隊的領頭率先發現了這種異常,在荒漠裏很少會碰到雷暴,這等夾雜了雨水雷霆的風暴,破壞程度雖說比不上單純的龍卷,但也是一種不小的災難。


    當務之急是要尋找能擋風的掩體。


    “帶著貨物往土堆的背麵走!不要進溝!不要進溝!”


    如果是麵對沙塵暴,那麽躺在溝裏還是直接找個能栓東西且牢固的大石頭都是可行的。


    而雷暴是不能這樣。除了會有能把人卷上天的暴風,躲在深坑裏的人會被沙土覆蓋,並有雨水浸灌,人被沙土埋著短時間還死不了,可要是被水淹沒,那不到片刻人就得被活活憋死。而且濕土的重量很大,簡單來說,如果你在雷暴裏不幸跳進了一個坑裏,那麽大概率這兒就是你為自己選的墓地。


    相比較貨隊的慌亂,女人和我似乎渾不在意。


    我安撫著身下已經躁動不安的駱駝,這種在荒漠裏生存了許久的生靈,本能的會對危險有一種預知和急促。


    “要不,你出手給它解決了。”我向女人投去詢問的目光。


    女人卻是一臉的饒有興致道“我喜歡看人們在麵對無法抗衡的災難時,是怎樣痛苦掙紮的。”


    對此,我在心裏默默腹誹了她幾句,但也沒多說什麽。


    災難前大概一柱香的功夫,風從之前還算調皮的輕撫已經變成了徹底的狂躁。


    那裹挾著巨大惡意的風暴降臨,厚實雲層下,不斷閃動著的雷霆裏,似乎是以一種蔑視的態度,俯瞰眾生。


    至此,我才大概看明白了,於是再次望向身旁的女人,見她依舊是一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我無奈的搖了搖頭道“這是衝我們來的啊。”


    女人身下的駱駝巍然不動,比起我那隻已經開始腿打哆嗦的實在是要強太多了。


    她瞧也不瞧上麵的擺了擺手隨意道“什麽阿貓阿狗也敢來我座前放肆。阿一,去教教他禮數。”


    聽到這句話,我先是一愣,隨即有些受到侮辱般摸了摸鼻子,頗有些不情願的應了聲。


    穹窿之下,大地之上。


    風暴於世界,肆意揮灑著它的權柄,好像一個暴虐無算的君王,它的威勢,它的憤怒,它的張揚,都在一聲聲雷霆裏,不斷的咆哮。


    也就在無人注意到的風聲裏,一抹漆黑的身影,逆著世界,筆直的刺向天空。


    渾身漆黑如墨的光,刺透雲層,在霎那間迎上的一道閃電。


    粗壯的雷霆像是擊打在堅硬的頑石上,本該四分五裂的石頭毅然決然的迎著風暴,直抵達了天的頂端。


    望向這一幕的女人,隻眯眼笑著。雨水風沙被隔絕在她周圍十丈內。


    灰黑填充下的雲霧世界裏,沒有了參照,很容易就丟失方向。在不斷跌宕的波濤裏,充斥著壓抑且粘稠的霧氣。


    某一刻,我甚至有種自己跌進深海的錯覺,但雲霧易散,逐漸適應了這種環境下的我默默數到第三十下。


    時間剛好過去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也是我剛好鋪墊完所有的步驟,開始收尾的階段。


    毫不猶豫的,將左手五指並攏,而右手捏了個陣訣,同時口中念誦有“惶惶驚雷,以正天音。”隨即捏著的一枚銅錢似炮竹的火線般,嘭的往前彈飛了出去。


    蟄伏在四麵八方的殘餘雷霆於此刻一股腦的湧向那枚銅錢的位置。


    一條條或大或小的銀色長線從我身後奔湧而來,如萬千箭矢,向著那枚銅錢的方向極速掠去。


    風暴在這一刻停頓下來,緊接著悶雷不停,爆竹般啪啪炸響。而在風暴的對麵,一個焦黑的身影發了瘋似的向外逃竄。


    眼看著那人即將脫離雲霧的遮蔽,一條籠罩大半地麵的巨影浮在更高的雲層中。


    見雷法起了作用,我朝天上猛地一竄,而後大喊一聲“抓活的!”


    轟隆隆!颶風衝破了雲層,一條紅白相間的巨龍向下俯衝,夾雜的雨水形成一條潑天大的洪流。


    而在那條直線上,赫然便是剛被雷劈,現在倉促逃離的焦糊身影。


    眼瞅著巨浪拍擊而來,那焦糊身影連忙告饒道“上仙饒命!上仙饒命啊!”


    大鯉眼眸中金光一閃,刷的一下,百十丈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而巨力衝擊下,去勢不減,待到那人跟前時,大鯉縮的隻剩七尺,而就是這七尺長的小蛇,尾巴一甩,砸在那人臉上,硬是把他砸入地麵,埋進深坑。周圍土石迸濺。


    “讓你留他一命嘛,這一下別給弄死了。”落地的同時,裹挾在我身上的黑氣快速消散,而露出正常人類相貌的我半蹲在地上。周圍的雨水嘩嘩的直墜而下但都紛紛繞開我所在的區域。沉悶的落雨聲,響的如同一柄柄大錘砸在地麵上。而大鯉則悠悠然縮成了指頭大小,鑽入懷中。


    稍稍說了大鯉兩句,便兩步上前來到那坑的位置,大約打量了下,直接伸手從那大坑裏去把那個不知好歹的家夥給撈上來。


    待得看清了,才發現,這廝是個尖嘴猴腮的胡狼臉,化做人形穿上人衣倒也像模像樣的。


    “誒,死了沒?別裝啊,問你什麽答什麽,不老實的話就大嘴巴抽你嗷。”對於這種一上來就找打的,我自然是不會手軟。


    啪啪兩巴掌,給他打醒,於是就聽見這廝擱那哭喊道“上仙上仙,小的有眼無珠,不是有意要冒犯二位還請原諒。”


    還無意冒犯?


    我將他提溜起來,氣不打一出來的,伸手捏住他那細長的鼻子,臉上有些賤兮兮的笑道“那你這看準了就要往我頭上踩,怎麽?也是無意的咯?”


    那胡狼成的精怪連忙搖頭,解釋道“小的是受黃衣仙長差遣,讓我來這邊巡獵人族的道士。仙長看在咱們同族的份上,就饒了小妖一次吧。”


    女人這時走了過來,她聽見那小怪求饒,隻是揮了揮手,那胡狼精便自動飛到她的麵前。


    既然女人插手了,那我自然樂的清閑。


    女人眯起那雙好看的眸子,她輕吐了口氣,就見胡狼本來還驚恐的眼眸霎時間就黯淡了下去。


    與此同時,一枚黃黑色的銅牌從它的身上掉落。


    我看著那牌子墜入地麵之前就以一種奇妙的角度蕩了一圈飛到女人手中,她看了看隨即丟給了我。


    當我接手的時候,那熟悉的感覺,周圍似乎隱約和我有了一種奇妙聯係。


    山河令啊。


    我把玩著,好奇問道“這家夥哪來的山河令,看著不像土地之類的神差。”


    女人給我簡單科普了下道“如果一個地方長時間缺乏管理,那麽原先有的那麽一點聯係也會慢慢斷掉。”


    得到這麽個回答的同時,我有了個大膽的猜想,於是說道“所以,山河令是可以重新凝煉出來的咯?”


    女人笑著點了下腦袋,隨即便見她手一擺,那胡狼精便倒在了地上。氣息尚在。


    “走吧,不過是些無聊的小事。”女人輕飄飄的丟了這麽一句,我也沒再理睬得以苟活的胡狼精,隻是有些感慨的小聲道“到底是心情好啊。”


    女人微微側了下頭,我裝作無事發生,將後半句咽進肚子裏。


    不過是轉眼的功夫,滿天雷雨已化作雲霧散去。陽光再次出現在了這片飽受摧殘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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