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數那些,在野外熬過了的數個夜晚裏,層層疊疊的虛影,仿若紗布將他籠罩,無法掙脫,甚至就連呼吸都顯得是那麽的壓抑。


    如此噩夢的環境下,那些來自內心深處,被壓抑著的反叛情緒,就像野獸的怒吼。


    一朵鮮紅的血滴從紗布裏向著外界層層浸染。被包裹在繭中的人,如蛆蟲般掙紮著。


    那些無形的壓力,就仿佛海水…當然,他見過大海。


    在逃離了隋城,一直往東,等臨近江南道附近,福生才敢稍微放緩腳步。


    此番,他傷勢頗重,不光是陽氣俱損,在城中那來自古老歲月沉寂下的陰神隻露出冰山一角時,渾身上下氣血都開始沸騰。


    不同於氣機牽引,已經躋身真人境的他十分清楚,當今世上,再無人可能僅憑威視便將他逼迫至此。那人雖不知使得是什麽法術,但本身卻也遭到了嚴重限製,否則,在那人鎖定自己的瞬間,恐怕這城便已出不得了。


    每當想起,福生總會皺緊眉頭,他喃喃道“冥司陰神,果然,多年底蘊,不可小覷。”


    而他身後,那背了一路的尹仲則高燒不退。


    福生那點微薄醫術頂多隻能幫助他不至於失血而死,尤其是神魂受損之後,他的方向感開始變得極差,兜兜轉轉在一片密林裏失了方向,如今好不容易找了處有水的地方,這才將尹仲放下。


    如今氣節,山裏夜晚濕漉。伴著蟲鳴獸嘯,福生升起火堆來,他將四處收集起的零碎野菜放在火上烘烤。


    躺在地上的尹仲身子已經瘦消了幾圈,眼窩凹陷,臉色蒼白,全憑福生渡氣這才吊著一條命。


    算著日子,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天。


    與外界完全隔絕的福生隻保留有一塊伶狐給的玉簡。


    借著火光照耀,福生看著玉簡上古樸的花紋,以及一行顯露出來的文字“中元孝親,玉都候祠”


    稍微思量了下,約莫還有數月光景。


    如果他猜測的沒錯,那麽整個山南道盡數淪入冥司手裏,那麽合理點的布局應當是在邊陲要鎮上都會安排有一些陰帥以下的輔官維持。


    而,隨著這次交手,發現陰帥並不能直接落至人間,所以冥司才會想到去挑選合適的陽間肉身作為載物。


    現在想想,那位長生門的天生聖人似乎更像是一具空殼,但凡是憑實打實的本事修煉上去的境界,也不可能這麽短時間內被他擊敗。


    “也就是說,玉都是屬於鬼母的勢力範圍內。”福生默默回想起出發前曾看過的那份地圖,當然,如果不是因為先前比鬥身上東西都基本壞了個幹淨,否則現在也不用費盡心思的去回想。


    “我記得,玉都應該還要在隋城後麵,可我現在根本不能回去,鬧過一番,冥司肯定是要派人重新整頓,這時候指不定那位喜夜王也會出現,早知道就應該先找城中那長生門的家夥,沒了他,地府陰帥想入世就沒那麽簡單。”


    一邊懊惱之於,福生似乎記起之前地圖上看到,隋城往北,上麵有個下隗鎮,而那裏是直往山南道腹地的必經之路。


    擬訂好計劃後,福生微微側過腦袋,聽到身旁的尹仲又開始哆嗦,福生輕歎一聲,將手搭在尹仲頭頂。


    每次渡氣,福生體內的氣血便會抑製不住的開始虛弱,本身,陽火盡滅,若是沒東西撐著,稍微一點風寒自己的神魂變會跑掉,而且他這近乎聖人的體魄,也著實吸引來了不少孤魂野鬼。


    溪水潺潺,而周圍陰風不止。


    福生抬眼掃了下四周,見著那些虛浮在空中,兩眼放著駭人精光的孤鬼,嘴裏低念了句“起!”


    隨即,那早先布置好,在四周圍成個圈的道法圖騰便閃著光,化作一道透明的監牢。


    因為缺少符籙,而自己身體不佳不敢取精血滴物,唯一的禦敵手段也隻剩下那柄碧遊古劍。臨近夜晚,遂取樹枝在四周畫下五方保生陣,求取地母庇佑。


    外麵陰風穢語減弱,福生輕咳了兩聲,他臉色還是很難看,頭發淩亂,借著頭頂明月的光華,潛心默默調養。


    晌午時分,樹林裏,拄著一根棍子的破衣爛衫道士,背著個半邊身子染著血汙的江湖漢,從密密叢林裏終於是找到了山路。


    道上坑坑窪窪,福生探頭看了眼前後,狹長道路一端隱沒於扭曲的樹林深處,一端連接著看不清盡頭的無邊綠野。


    兩旁布穀鳥的叫聲此起彼伏,頭頂的太陽被樹蔭遮蔽,向上也看不到個什麽。


    福生踩著鬆軟的地,這裏到處是凹凸不平,顯然並非是常走的官道。


    沿著小路,一直往前,福生終於是看見了人家。


    他上前幾步,剛喊出了聲,看見屋子旁有個茅草搭的棚子,裏麵有個光膀子幹活的漢子拿著個叉草的鐵叉,叫嚷著走了出來,他表情冷酷,目光似乎有所嫌惡,他惡狠狠的罵道“滾滾滾,離這裏遠點,我們家沒東西給你!”


    被當做瘋子或者是乞討者的福生當即解釋道“我們不是…我們隻是想問問路…”


    那山野裏的漢子依舊揮舞著手裏的農叉,全然不在意眼前這個人在說什麽。


    很快,他的聲音把村子裏的其他人也給驚動。


    有農婦模樣的女人挺著個大肚遠遠走來,她身邊其他好事的也紛紛趕來湊熱鬧。


    大抵是因為同村的人都來了,那拿著農叉的男人膽子更足,他往前兩步,將那鐵叉的尖端對準福生的臉,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惡劣道“再不滾,我可就要打你了,要是弄出個好歹,可是你自找的。”


    背著依舊昏睡著的尹仲,福生錯愕中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


    一時間,他望著村裏的眾人,竟沉默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大抵是他走過的最為艱難的路,滿身淤泥的他低著腦袋,渾身虛弱,時不時的聽著背上的尹仲傳來虛弱的呢喃。


    曾在許多危急萬民於水火中的經過裏,福生將保護民眾看的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可如今,他忍受著白眼和莫名的敵意,悄然從這個村子周邊離去。


    他想起曾經的一位師伯帶著譏諷的語氣,看著台下眾多虔信者,說道“世人多愚昧”


    福生咽了下幹癟的喉嚨,他似迷茫的搖了搖頭,心中那顆純粹的道心似乎有了些輕微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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