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黑的斑點組成網格似的密密麻麻讓人看不清周圍的事物中,一道道閃著光的圖畫亮起。在這漆黑如墨的世界裏,好似一間間住滿人家的小屋。


    這裏是時間的過去,但更多人還是喜歡稱呼它為回憶。


    這樣的形式我並不陌生,早在我剛開始修道便整宿整宿的做著這樣怪奇的夢境。


    那時的我尚不知曉,為何前塵往事都如紛遝而來的曆史般自動找上門。現在,我站在過去與現實的交叉口上,往前望是無盡光點匯聚而成的滾滾河流。往後看則是一堆如同被遺棄過的漆黑星空,那裏,隻有經曆過的記憶仍保持著光亮。


    可,伴隨著時間遠去,越是遙遠星空的深處,那裏保存的時間便越是稀疏,有的已經一閃一閃看起來即將熄滅。


    我對時間的研究越來越深之後,避免不了的就會來到這兒,來到河流誕生的前一秒,看見所有過去的,存在著的。我把它命名為記憶之夜。


    在這裏,隨意進出任何一座明亮的圖畫中,便能相應的穿越回那個時候的現場,當然,和已經發生過的時間無法改變這一原則不會相悖。你過去的隻能是自己的投影,無法影響那個時間內的任何事物。


    深吸了口氣,我走進了一處相對較為刺眼的光斑內,在那裏,天空晦暗,雲層翻湧,一隻純白的老虎張開巨大的羽翼,裹挾著颶風呼嘯著掠地飛行。


    那是不久之前,完全解放妖神狀態下的,我的樣子。


    而在極遠處,天空中,霞光萬丈。


    雲朵被燒紅了,染上血一樣的赤紅。大地似被蒼寂的手撫過,原本該是熱鬧的地麵也都鴉雀無聲。


    身處其中,其實很難看出來些什麽。但如果將身形拉高,站出這片空間之外,就能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了。


    這裏,整片山脈並不是完整延續的。


    有些地方就像拚圖般,錯亂的擺放,那白色的老虎每經過一處,下一秒身子卻會出現在不同方向的不同地段,完全不是按照正常的飛行軌跡去前進的。


    這種恐怖的手法,所影響的是一整片的山脈,所有隸屬於這片地區的生靈被移交到了另一種無法窺探的奇異狀態內。


    我看的極為嚴肅和認真,通過不斷暫停和調整角度,在當時的我進入這片區域之前,便隱約把握到一絲的不尋常了。


    周圍的變化是隨著晚霞的進入從而開始展現出不同的,即,這片空間的實際影響麵積受到晚霞的影響而變化。


    那麽,如果是沒被光照射到的區域呢?


    借著這個猜想,我將目光移到了一處背光的山陰處,在那裏,光與影交界的地方,時間空間開始變得涇渭分明。


    站在記憶時空中,我輕輕鬆了口氣。


    “果然,在晚霞無法覆蓋的地方,這種奇妙空間能力便無法起作用。赤霞元君裏的赤霞莫非就是指這個意思?”


    應證了猜想之後,我開始觀察起其他一些方麵的細節成分。


    當時,自西都往外逃竄,自動解除掉各種可能暴露我身份的狀態後,選擇走陸路的這個決定有利有弊。


    赤霞元君如果繼承了女人的權利,那麽她掌握的應該也是河流有關的權柄,走水路顯然是自投羅網。


    而空中目標太大,我又不會遁法之類的神通,況且以道教的遁術能不能瞞過兩尊大神還兩說。


    那麽隻剩下陸路這一條方法。


    這麽簡單的局勢分析,那二位必不可能忽略,倒不如說她們早就預料到我會怎麽選,於是這才有了接下來對我的布局。


    隨著畫麵不斷往後推移,場景快速切換,那隻純白老虎像是受到了某種限製,身子止不住的往後倒退拉出一層虛影。


    輕輕敲擊著手指,骨節相互搭在一起如同兩塊瓷器交相碰撞,最終,隨著我抬起手臂,回憶內的流速開始恢複正常。


    我獨自一人在地麵上奔跑著,周圍不見巴衛等人。


    在不以妖身顯露的情況下,我的速度顯然無法達到既定的逃離程度,但這樣有個好處是,對方是以我為目標進行追獵,巴衛和大鯉就有足夠多的時間能逃走。


    對於這一行為,以審視者的角度來看,我還是對於當初在那種艱難環境下依舊保持本心做出這樣決定的我,持以高度讚揚的評價。


    現在想想當時情況還真是凶險,若是真拖到對方和自己麵對麵,怕不是已經跪地上喊饒命了。


    “除了改變一定範圍,對方還能影響區域內的不少生靈,讓它們擔當自己的眼…這應該是信仰吧?畢竟在山南道附近,多數人還是信仰著赤霞元君的。”


    我默默觀看著回憶裏每一處記載下來的細節,碧空下絢爛的雲朵,水潭裏躍起的魚兒,森林中安靜匍匐在地的蟲豸,躲藏在灌木下的鳥獸…


    如果當時啟用了鏡花水月,是不是就能透過現象,直接看見那些與它們串聯起的某樣事物?


    雖然,從我第一次見到那雙屬於冥神的眼睛時就有預感,可真當我回歸世界,切身感受到來自天地萬物對我的厭惡,那種感覺並不好受。


    這大概也是之前雖然還沒有弄清楚鏡花水月具體功用卻也不怎麽願意使用它的原因。


    當我在逃亡之際,身邊所有的東西都成了敵人的餌,你的一舉一動都被清晰暴露在那些追獵你的人的眼裏,這恐怕才是最讓人覺得可怕的事情。


    隨著身後追趕者靠的越來越近,哪怕隻是觀看,也給了現實中的我不小的壓力。


    時間不斷的被拉伸,在即將到達預定的臨界點時,我閉了閉眼,於心底裏哀歎了一聲。


    回憶中,陷入絕境下的我被無數道不知疲倦,宛如狂信徒般,罔顧生死者所包圍。


    它們中,有的身上帶有神性的烙印,儼然化身為了神靈的侍者,在尊神即將降臨的國度內,侍者們短暫獲得了超越自身極限的能力,它們或因各自的特點不同,或源於尊神的賜予及特性,分別完成了進化。


    同時麵對這個數量下的敵人,哪怕大多數都未曾達到真人層階,也或多或少阻礙到了我。於是,我掏出了那柄象征著死亡的鐵錘。


    災厄年代裏,厄難之神的恐怖更主要的是它擁有的瘋狂與死寂的烙印往往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消退。


    當黑色的具象化的寒冬來到這個世界上時,生命便好似一隻狂風中的風箏,脆弱的何曾存在過。


    我沉默著,未能說出一句話。隻默默睜開了閉上的眼睛。


    黑色的旋風下,所過者皆化為齏粉,綠地快速的斑駁,河流被攔腰截斷,生命就像天上的雲彩,被吸進深淵後便無法掙紮。就連天空上赤紅的霞光也被突入起來的隔絕開,好像死亡是一位獨裁的君主,決不允許其他人染指自己的領地。


    所有的一切都在此逆轉下顯得極為脆弱,然而我知道,異變正是由此引發的。


    隨著死亡領域逐漸擴大,等黑暗吞噬了一定範圍內所有生命力之後,一股不受控製的扭曲如閃電般刺痛了中心處正支撐著死亡權柄擴展的我的身上。


    隨著意識如同炸裂般爆起,腦海裏像有一百匹烈馬在狂奔,那種鼓脹刺痛下,當我察覺到異常並試圖恢複過來時,手中的死亡鐵錘已經吞噬掉我大半個身子了。


    那時的我緊張慌忙下竟然第一時間是要將這玩意脫手丟出去。


    以旁觀者的視角來看,當時的我確實很蠢,死亡鐵錘的異變是有征兆的,而我沉浸於屠戮生靈的強烈愧疚之意裏,沒第一時間察覺是主要原因


    其次,那種能直接引爆別人思緒致使對方思維短路甚至直接混亂暴斃的,應該和聖主的瘋狂類似。這是聖主在權柄內殘留下的陷阱還是有人隔空對我施加的影響?


    拋開這個不談,在擁有一定預警下,對於心神方麵受到的衝擊其實完全可以做到減小受影響到程度,然而我卻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如果不是因為我還有最後一張底牌,恐怕就得栽在這兒了。


    隨著畫麵裏的我將手伸進衣兜,一頂珠光寶氣華麗至極的王冠的出現,這讓周圍散溢的死氣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野狗,紛紛靠攏了過來。


    回憶之外的我懸停在半空中,保持一定距離的同時仔細推敲起整個戰局的情況。那件邪寶本是我從女人的翠霞行宮裏找到的,作為麵見南國妖王的禮物。也許是因為要送人,我一直沒去研究這東西到底有什麽具體的效用,想著反正也不是我的。


    將那件邪寶戴在我的頭頂,霎時間,一個仿佛不屬於我的靈魂在我體內蘇醒。


    異變來的比我預想的要快,幾乎是在我拿出那頂王冠的瞬間,眼眸裏的光刷的一下黯淡,如同鋪上了一層焦灰石炭的蠟炬。


    而後我的嘴巴不受控製的張開,從露出白骨的牙齒縫裏吐出來一句話。


    “驅逐!”


    隻見,原本已經失控的死亡之錘停止了繼續對我的吞噬,周圍濃鬱的黑色形成了有跡可循的利刃。


    這是十件混沌邪物中的一件,曾隸屬於南國那位大妖王的寶物,追根溯源的話,應該是遺留自那位帶來災厄紀元的厄難之神的遺骸。


    那位掀起滅世之災的古神正是死亡權柄曾經的持有者。


    天際之上,雲層翻湧間一個巨大的屬於人的影響似乎正在顯現。


    濃鬱的死亡如同整齊排列的士兵,它們結成一個方陣,隨著王冠下那個蒼老靈魂的目光,漆黑的光貫穿大半個天穹向著極遠處的方向,投去猛烈的一擊。


    做完這一切,似乎是消耗了死亡權柄太多的力量,那柄鏽跡斑斑的鐵錘無法繼續保持本身的吸力,而王冠下的我依靠鏡花水月短暫將其封印,隨後摘掉王冠飛速遠去。


    回憶之外,我沒去看自己後續是怎樣逃跑的,目光一直往上,注視著那根漆黑羽箭飛離的位置。


    大半個天空被重新拉回原本的顏色,順著黑色死氣蔓延的位置,一道猙獰的軌跡如同傷疤,拉扯著整座天空都在流血。


    因為缺少後續的相關記憶,我的目光隻停留在那黑色流矢在空中被定格的那個畫麵。


    而在極遠處的那裏,赤紅的霞光組成的迷糊人影除了虛幻讓人無法看清任何一點細節。


    “無法窺探…無法預知…”


    沉吟了許久,打算結束這次複盤的我將自己抽離出那片回憶。


    隨著記憶的星空一路後退,來至時間河流的尾端,在那裏有一條特殊的通道,是現實與時間的接入點。


    結束對回憶的探索,我讓意識重新歸於現實中。


    還是那個義莊,天色昏暗,地上不時有蟲子爬過,空氣中帶著明顯的晦暗與不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類地方也算是陰陽的交界地段了。


    當然,如果是以往,在明確知曉自己是被後土娘娘盯上後,打死我也不敢來這些地方多做逗留。


    但現在是特殊時期,地府的手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伸這麽遠,全線龜縮下,真正能控製的也就山南道和劍南道。當然,目的是什麽暫且不得而知。放在明麵上的是要求地府脫離天庭管轄,擁有在地上的領地。


    “也不知道是圖啥,難道地下住著不舒服?”當然我是隨口這麽一說,在回憶裏,我隻隱約感覺到兩尊大神隻有一位追他追到山南道邊界,而另一位從頭到尾似乎並沒有對他很是上心。


    暫時理不清頭緒,我打算先不去想這些,算算時間巴衛也該回來了吧。


    夜已深了


    外麵再無動靜,夏天的蟬哪怕再吵再精神,等到了深夜也多半偃旗息鼓。


    拋開鬼神之說不談,義莊內真的挺適合避暑的。


    躺在棺材板上的我享受著周圍涼意,就在我百無聊賴中,隱約把握到了些什麽,隨即未卜先知般轉頭望向了門口。那裏,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同時出現,就好像約定好的一樣。


    “終於來了。”


    輕吐了口氣,這一番可讓我好等啊。


    隨著那二人漸進屋舍,我將手上捏著的幾張黃符一甩,符紙飄飄灑灑落在四周,此地頓時仙氣飄飄,細細感受下甚至還能在隱約間聽到微小的雷鳴之聲。


    等布置完這一切,那二人也已行至門口,其中身材在巴衛麵前自然算得上是矮小的男人在見到屋內仙氣飄飄,臉上表情是又驚又懼。


    他低著腦袋快步趕到門口,聽見一聲“進”這才走至院中,朝屋內方向納頭便拜道“下界土地在此見過上將軍。”


    我看了眼門外沒直接進來的巴衛,後者朝我點了下頭,示意交代他辦的事都已經辦妥。


    心領神會下,我開口道“知道喊你前來所為何事嗎?”


    我的聲音進行了偽裝,如今音色像是一位嚴陣以待的將軍,那模樣看著不顯老倒還挺年輕的土地將頭埋低,他回道“在下可為將軍尋人,帶路去往那幽穀。”


    “還挺上道。”我於心裏默默讚了一句,但表麵上不動聲色隻略微頷首,同時手上的指節輕叩,略做沉吟般說道“今日喚你之事,不可說不可想,你可明白?”


    土地連連點頭,他回道“明白明白。”


    其實我還想問點其他的,但想來一開口就掉了自己這好不容易塑造出來的形象,於是隻能忍住,對他擺了擺手,道“且退下”。


    土地聞言頭也不抬的告退,待他出了門,我將門口的巴衛招進來,周圍符紙還在生效,而我的聲音說出還不時有電流營造的一種奇特音效。


    “底子查清了沒?咱可不能陰溝裏翻船。”


    巴衛的視線從周圍那些縈繞的霧氣裏散去,他仔細回憶了遍步驟後向我重複道“按照您的吩咐,我先問清了當地人的信仰,隨後在一處供奉道家仙人的土地廟旁將他叫出,用的是您交待的神皇將軍的名號。”


    “嗯,應該沒什麽問題了。”我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上麵因為沒有皮肉,所以兩塊骨頭在一起摩擦會有嘎吱嘎吱的聲音響起,聽著還有點滑稽。


    先前我幫神皇派除了一大患,此番,借用一下神皇派內供奉仙人的名號,這也不為過。


    總之,出門在外,還是得小心謹慎才是。


    “讓他後天安排人過來,在城南邊。”


    巴衛沒說什麽,領了命便走出。


    諾大的屋內又隻剩下我一個人。在細細思索中,我將那些符紙收起,腦子裏卻在想,還有哪些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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