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國的幾日裏,我依舊不依不饒的要求著再見妖王。因為依舊保留著賓客的身份,故而暫時明麵上還沒被人直接驅趕。


    此過程裏,我逐漸摸清了這裏大致的守備力量,妖國疆域涵蓋了南方許多山脈,穀地,再往南就是一片獨立且平坦的河穀。那裏如同一塊三角鐵,周圍被大海包裹,尖端直往南插入海的心髒。


    此前,我曾跟隨女人乘坐一種名為鼇的巨大生物,在風浪漸起的海麵上,漂泊了十數日方才抵達目的地。


    因為常年生活在陸地上,第一次的海上之旅我過得其實並不怎麽樣。


    踩著並不平整的龜殼,哪怕上麵亭台樓閣,但巨鼇碩大的體型依舊會被風浪影響,從而使得整個背殼上的世界不時的發生搖晃,這種感覺簡直是太糟糕了。


    大海之上,並非總是平靜無暇的,每當天邊出現了大片大片的斑駁黑塊時,我總是會感覺到一陣惡心。


    南海的部分島嶼都被妖的一支分類占滿了,它們自稱上古時期擁有古神血脈的遺族,島內不少還保留著極為古老的習俗。


    它們尊稱女人為真正的神靈,連帶著,對我也是客氣有加。但客套歸客套,做起生意來卻半點情麵也不講。


    這支種族敵視其他非神族的後裔,所以,自然是瞧不上南方妖國的,好在雙方隔著一片汪洋大海。


    即便如此,南方妖國也安插了不少妖帥守在邊境,或者可以這麽說,相比較人族而言,蒼莽山脈隻是一條若有似無的實質上的界限,這位大妖王其實根本就不在意。所以,負責駐紮的隻有白蠍娘娘這種在妖帥裏也隻算屈居末流的存在。


    而南海遺族的威脅在妖國看來,是比人族要大的多的。


    依次推測,目前,可能在王宮的妖帥,至多也就三四位,當然,在浩瀚的妖帥後備役的人選裏,能夠得上這個層次的也肯定多如牛毛。


    所以,最好的辦法實際上還是努力爭取能直接和那位殿司對上話,畢竟,真要走到那一步,自己大概率不是這麽多人的對手。


    提交了返程的請求後,按照禮儀,至少會安排幾位身份不低的妖帥來親自迎送。


    我的計劃也正是在這些人中悄悄穿過,直入王宮內部。


    在回大澤的時候,我便纏著麋鹿她們,讓這幫家夥盡情施展自己的專長。雖然這貨一臉的不情不願,但在女人的首肯下還是依次介紹起自己的能力和運用範圍。


    作為女人的神官,麋鹿掌握有幻境與現實交替的權柄,她可以讓自身的意念隨意進出別人的夢境,當然這會受到部分規則的限定。而潛行和逃跑也正好是她的強項。


    鏡花水月-雲夢謠


    隱身從人群處經過時,我幻化做一名小妖,眼眸裏跳動著的藍色火焰依次從遠處出行隊伍裏的幾名妖帥及他們的從將身邊略過。


    在人頭攢動的高台上,此前見過一麵的風巫似乎有所察覺,他偏了下腦袋,看向不遠處,一個背身走向廣場外的小妖的身影。


    旁邊,雨師妾依舊麵含微笑,她姿態婀娜,在一眾不人不鬼的妖怪堆裏顯得是那樣的清新脫俗。


    四下望去,見隻有巴衛站在那兒,這位一直待我們不錯的仙子也感覺臉上有些繃不住,她無奈催促道“你家那位還沒好嗎?”


    巴衛隻是搖了搖頭,並不做答複。


    屋內,我已然達到了神形俱妙的境界,神魂離體並不會對我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影響,而在此過程中,李天一作為我的前世,鑽入我空出的身體裏,倒也勉強可以自由活動。


    門扉處,頂著我那張平平無奇臉蛋的李天一自顧自的斟茶倒水,他百無聊賴的擰著那把看起來就沉甸甸的死亡權柄,將它隨意的拋起又接住,如此反複,樂此不疲。


    大鯉蹲在門口,顯然這貨並不怎麽喜歡勉強這坨大鐵疙瘩帶來的壓迫。


    “涉及到更為高深的某些事物,就連修為幾近天人的妖族大能也沒辦法隔空做到確認。你小子幾天憋出來的這麽個辦法,倒也算有用。”


    說話的同時,李天一瞥向那封閉的牆壁外,正試圖以命理為法卜算的某位妖帥。


    這,自出生以來各項事跡都帶著抹濃厚的傳奇色彩,更是盛極一時的棲雲宗開派立教的祖師爺李天一見狀手上隨意掐了幾下。離著老遠,那冥冥之中感應到了某項天意的妖帥頓時像是會錯了意,他又試了幾下也沒找出先前的那種感覺,隻能自我安慰道“也許是天機有誤。”


    屋子裏,隻負責拖時間的李天一當是無事發生,他自顧自的沏了壺茶,房間內點著的是這兒特製的某種藥香,倒是比某些專做貢香的老字號品質還好些。


    如此閑情逸致的自斟自飲,門口趴著的大鯉叭叭著,哼哼了兩句。


    被腹誹的李天一倒是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他臉上笑意溫和,隻隨意道“關心則亂,況且,擔心也沒什麽用,不如珍惜眼下的每一寸時光,嗯…這茶不錯。”


    王宮外,以及接連換了幾次身份的我,出現在了那條瀑布前。


    重新回到了這裏,雖然心境不同,但似乎我更坦然了些許。


    有侍衛已經注意到了我的出現,那些學做人類裝扮,也穿著盔甲手拿武器的妖精三兩成隊靠了過來。


    “做什麽的?”對方用的是獸語,我知道在妖國裏,有兩種通用的語言,一種是獸語,一種則為心靈傳導,後者是單方麵的灌輸自己的心情想法更為高效和便捷,但因為需要一定的修為,且隻具備單方麵的傳導作用,並不具備在底層妖精中的普遍傳播。


    而因為飛禽走獸類的妖精數量占據絕對多數,故而獸語取代了其他小眾語言,成了妖國的通用語。


    我攤開了手掌,故意將一塊幻化出來的烏漆麻黑的東西展示給它們看。正如我所預料到那樣,它們表情有些疑惑,甚至是不解。


    然後,所有人在看向我的同時,眼眸裏同時間浮現出了一抹幽藍的火焰。


    “殿司有召,這是憑證,請查驗。”


    我將手上那團烏漆麻黑的東西揚了揚,繼而,那些原本見過但一時間想不起來的妖精們都跟著了魔似的,一揮手道“放行!”


    我笑著對其他人點了點頭,從眾人身邊經過。


    沒了貴賓身份,普通人想要經過那瀑布得從旁邊的小路上通行。


    一路上,我隱藏的很好,目光與眾多負責守衛在這裏的士兵接觸,繼而我神情開始變得肅穆,像是一個朝聖者來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居所。


    在那裏,光從呼嘯而下的斑駁水幕外投射進來,天花板上地麵以及牆壁上波光粼粼。沿路的無數盞宮燈下,都有一個細小的影子安靜待在那兒,隻在有人經過時才略做反應。


    和先前迎接我的陣仗不同,此刻,王宮內外,不少的女性妖精正活躍著,她們中鮮少有直接變做人類的模樣,一般都是半變做人形,著人類衣裳,但形體間還是保持著妖或野獸的姿態。


    有靠坐在欄杆上眺望向我這邊的,一位紅粉狐狸精細眯著眼眸,旁邊有藍白色的狐狸跟著也望了過來,繼而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按照規矩,像是外界進來的小妖是不能和這裏侍奉王上的妖精們有直接接觸的。


    而且,那些身段婀娜但臉上手上依舊保持著野獸姿態的雌性妖怪們實在很難讓我有其他想法。


    我幾乎是硬著頭皮走過去,然後聽到旁邊不少妖怪在用獸語調笑,更有甚者直接問我“多長多久要不要來陪姐姐們玩會兒。”


    難怪說越是深宮越是變態,你們這幫子天天富養在金閣裏的女妖精,真是好不害臊。


    我低著腦袋一路往裏走著,腦子裏卻在想,不能離得太近,否則會被發現。


    麋鹿的天賦神通雲夢謠在距離上沒有額外限製,但需要與對方建立起一定的聯係。當然,這一點也可以用距離來彌補。


    以先前進入那片桃源為判斷依據,隻要不過分靠近那裏,應當不會進入對方的能力範圍。而同屬虛幻夢境方麵的能力,相必我剛一進入她的夢就會被知曉。但目前的問題是,我該怎樣去鎖定對方的位置。


    在我思考的時候,一隊宮女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抬頭看去,見為首的是一位戴著麵具的女人,她體態魁梧,額頭上露出的一隻角讓人印象深刻。


    那女官掃了眼周圍,原本調笑不停的宮女一個個的都悄無聲息的走開了。


    “進殿需稟明緣由,一切不合規者,賞杖刑二十。”


    那位雙手端在身前,一副威嚴的模樣,隨著她嗯了一聲,身後四位也是同樣戴著麵具的女官出列。


    “我是來向殿司稟報外鄉者的動向,若是領罰,還請等我見過殿司大人之後。”


    那位女官看著我,她額頭上的黃角並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是在權衡利弊,這位思索了下,側身道“下不為例。”


    我低頭行了一禮,在錯身的同時,嘴角略微勾了勾,還好當初我在去往西都的時候,看到孟六爺手裏擺弄過的那枚獬豸角,還接機複刻了一份。如今碰上真獬豸了,憑借解析過獬豸角的特性,強行利用一些話術來掩蓋我最根本的問題。


    我四下看了看,得在走到那片桃源之前想辦法擺脫這些人的視線。


    雲夢謠對於實力層次越低的目標,效果就越好,但能在這兒工作的,幾乎找不到幾個真正菜的家夥。除非,還有另外的能力作為輔導。


    鏡花水月-綺羅美夢


    早在計劃實施的幾天前,我就已經利用綺羅美夢在王宮內部散布下一些屬於自己的種子,如今,可以肯定的是,王宮內會有一些宮女也接觸到了那些細小的事物,這會在她們身上留下一條和我特有的聯係。


    借此,雲夢謠就能實現在夢境中傳送和跳躍。


    一些原本還活躍著的宮女,突然打著哈欠,在周圍同伴的調笑聲裏,自己個去找沒人的地方,似乎真的困急了。


    我邁步走在宮殿內的石磚上,顯得頗為有耐心。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在我鋪出去的感官中,一個又一個金色的光點相繼呈現於我腦海內的世界裏。那些是有著黃金泡沫般的一段段影像,裏麵有的還在構建場景,有的已經開始了自己的夢境之旅。


    隨著那片桃源漸漸靠近,不可避免的,我將會與負責駐足在此的寶華妖帥碰上一麵。


    似乎是這種詭異蔓延的過於迅速,以至於明顯到無法不被察覺的地步。


    我腳下踏著的石板開始變得粘稠似乎一瞬間就將變做沼澤。而在那片尚且離著段距離的桃花塢中,一雙眼睛憑空出現,冷漠異常,同時我身上的幻想也如泡沫,被陽光一照就輕易破碎。


    在顯露出真身之時,我朝前輕輕點了下頭,算做打過招呼了。


    接著,雲夢謠鎖定了最近一處和我連接著的夢境,在那裏,我的身影快速浮現繼而看了下有些呆愣的夢境主人,微微欠身,趕在夢境全部破碎之前,以夢為跳板,一步一步越過桃源趕赴那片被刻意遮掩下的區域。


    錚的一聲!


    我感覺頭腦被人猛地彈了一下,夢境折躍被強製中斷,這也意味著那位殿司發現了我。


    果然,哪怕是有所準備,想要快速到達目的地還是不太現實。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以至於我從能力發動到夢境躍遷幾乎都在同一個瞬間。


    伴隨著周圍桃花塢中的獵獵風聲,周圍花瓣香氣飄香四溢,可以預見的是,寶華妖帥,也就是那位尊號玉嬰仙的,第一時間封鎖了我所在的區域。


    對此,我並非沒有預案。


    鏡花水月-風神領域


    狂風驟然席卷了這片區域,數道龍卷遮天蔽日般突兀湧現,此地花妖精怪們紛紛被卷飛,嫣然一副天災現場的慘淡模樣。


    我站在風群的正中央,利用鏡花水月全力解析著那片被遮蔽的區域它的底層規則。


    狂風剛有啟動的同時,身形隱蔽在不知名處的寶華妖帥猛地張大嘴巴,他身形浮現在半空,嘴巴張大,整個人似乎變成了一張破布口袋。而狂風席卷著,奔湧向了寶華妖帥的腹中。


    時間僅僅過去了一息不到,此處的異變想必已經被外界感應。


    我哪怕不用回頭都能感覺到,那一顆顆仿佛驟然亮起的星星般的身影即將在王宮內部成型。這是,整座妖國的頂尖戰力在聚攏。


    還差一點了,撐住!


    風暴還未完全展開,就以一種無可阻擋的架勢迅速偃旗息鼓。


    高空上,一道人影伸出手來,他手掌上手指關節處劈裏啪啦一陣脆響,接著,似乎有一道道音波從那雙巨手上伸出,這是在加快風群的瓦解。


    伴隨著王宮外,一道滔天殺氣,那些原本即將浮現到殿內的身影似乎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打斷。


    死亡的氣息飛速籠罩在這片區域。


    我抓住風群潰散前的最後一點時間,將手心裏的一枚銅錢彈飛了出去。


    那枚古錢幣乃是我珍藏之一,當初在神皇派,王正清見我喜歡特意送了我一些來。平日裏我可都舍不得用,如今在麵對眾多實力強勁的高手圍毆下,不得已,祭出當年還在當道士時學到的一些本事。


    “西計四宮衝五德,紀名護身保乾坤。一曰闔門閉宅靜!”


    此為西鬥護身經,是李天一當年在西地遊覽與一門派高人互通之下得來的,如今,麵對群毆之勢,此法保身實為好用。


    那枚銅錢飛天而起,懸在半空,不升不落。隻聽嗡的一聲,周圍似有無數圖畫影像閃過,那些原本該落下的攻勢一瞬被隔開似乎由銅錢處分成了表裏兩層世界。


    “道法?這小子竟然是天上來的!”


    一招未建功,有見識廣博的一眼認出了我使的門路。


    繼而就見一位老熟人臉色陰鬱的站了出來,風巫妖帥利用綺羅美夢這項能力,可第一時間讓自己的意念投射到這片區域。然後,就見他雙眸一暗,繼而隔著那層簾幕想要對我施加影響。


    在鏡花水月的加持下,一切幻術都將自行被勘破。而風巫投射來的隻是自己的一抹神念,更沒理由能強拉我入夢。


    不去理會這些,現在是破解的關鍵時期,那位殿司的能力已經在我腦海中有了一個初步的雛形,隻需再堅持一會兒,我就能破譯她的夢境隔閡。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沒有采取防守的打算,在我猝不及防下直接將我拖拽到她控製的夢境世界裏。


    一瞬間,我的身上似乎多了許多無形的枷鎖,鏡花水月中儲存的大部分能力都被限製使用。


    又是被挾持的一天!


    我無奈,隻能繼續被迫在別人最擅長的領域裏和對方周旋。


    “即是見過王上,又為何屢屢犯禁。”


    環顧一圈,並沒有見到她真身顯露,而在這兒夢的世界裏,似乎我的感官也被剝奪,如今我竟然分不清上下和前後。


    “我要再見祂一麵,雖是無禮,但,也隻能得罪了!”


    眩暈出現的快消失的也快。


    利用剛剛破解到的能力,我已經初步能修改這個夢境世界裏的部分規則。


    給自己找了塊平坦的地麵,喘息的同時也開始真正對抗起夢境的主人,王宮內務主管,這位大殿司的意識。


    她似乎並不訝異於我能掌握她的某些能力,而在此過程裏,似乎她一直都沒展露太多的攻擊欲望。


    我感到奇怪的同時,鏡花水月複刻下了第一段描述。


    “連通真實存在的某個物體的命運。”


    我的大腦隨之有些僵化,我不能明白或者無法理解這段話裏的意思。緊接著,我就從某種程度上,被動去理解這層含義了。


    伴隨著頭上一陣收縮,我的心髒似乎也跟著猛地被人握緊。全身上下突如其來的乏力讓我當場有些難以自持,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還隻是一個凡人的時候。


    四周夢幻飄搖的傳來一句誦念,那像是一位母親的哼唱。而我感覺身軀被人捆緊,脖子被勒住以至於無法自如的呼吸。


    那輕柔的撫摸來自另一個世界,隔著洶湧的愛意,將我的全身都摸了個遍。


    我努力睜開自己的雙眼,意識從撕裂般的痛楚裏感受到那片源於混沌的汪洋。


    最終,一個詞組從我的嘴巴裏蹦出。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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