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煙穀,小雨淋漓。


    有別於南方萬重山勢,這裏坐落於王國西南,在嶺南邊上的一處靜謐幽穀裏。


    外麵常年大霧,雨雪天阻隔了外地商賈們往來的想法。又傳有山中怪物,逢霧雪天出行,由此行人過客愈少。


    …


    對著地圖研究了好一會兒也沒個結果,站在太陽底下,叨叨著“上次回來我記得就是走這路的?怎麽會走錯呢?”


    背著行囊的巴衛麵如鐵色,他黝黑的臉上一動不動的目視前方。大鯉延展著身姿,從手掌寸餘拉伸至幾十上百丈,迎著烈烈風口蜿蜒如風幡。


    大地上,黑色的影子鋪張開來,從高處向下,就像一條巨輪正順著鬱鬱蔥蔥的草地向前漫無目的的生長。無數多躲藏在草地裏的小小生物抬起腦袋,在它們短暫而平靜的一生中,從未見過如此宏偉且具有史詩般偉大的生物。


    近百米長的巍峨身姿,遊曳在空中,從啞光的色彩裏,視線代替雙手,撫摸在那片滑膩又仿佛有金屬質感的紅白色澤的鱗甲上。陽光給巨龍身上鍍了一層極為絢麗的金光,仿佛萬千寵愛於一身,就連雲層也主動為它讓開了道路。


    一聲低鳴從高處落下,那聲音和鯨類似,但因為是從高高的雲端,所以更像來自天穹上的悶雷。


    我手做涼台搭在眼眶上,看了眼地圖又看了看遠方,繼而皺眉道“真找錯了?”


    …


    悠長寂寥的雪地裏,光著腳,踩在厚厚積雪上的麋鹿歡快的吹著口哨。


    那矯健的身姿,國王一般巡視著自己的領地,在這場終年霧雪不曾消融的世界裏,這頭鹿似乎就是唯一的神靈。


    然而,她突如其來的一陣不祥預感,就像脊椎骨被人給潑了一盆冷水,接著肚子,腳心都像是被冰錐給紮過般難受的隻讓人犯惡心。


    她還在想是不是中午吃壞了什麽肚子,然後就聽到遠處霧雪之外,似乎有幾個不速之客正站在那裏,跟外地來的臭乞丐一樣,巴巴的叫嚷著。


    “開門開門!爺回來啦!”


    霧雪封閉了這片區域,但那些藏在霧中的精靈都是麋鹿的眼線,你隨便在哪地方大小便她都能第一時間發現。


    喊完這句話,我就一臉打包票的安心感,繼而給一旁麵無表情的巴衛以及小眼瞪大眼的大鯉倒數起來。


    “五四三二一,到!”


    聲音剛結束,一陣風突的刮了過來,冰冷的霧氣中還夾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香氣,沒來得及讓人細想,就見原本空無一物的雪地裏長出來一隻不高也不大的麋鹿。


    她用一種奇怪又嫌棄的口吻問道“不是還有兩個月嗎?你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被她問的一愣,我腦子沒反應過來,倒是一旁的大鯉替我說出原本的台詞。


    “啊嗚~”


    麋鹿一臉看智障的表情看著大鯉,後者卻一點沒覺得有啥不對。我在一旁默默替它捂臉,心裏想道“到底是感情淡了呀”。


    自顧自將人領了家門,我一邊打量著四周大雪大霧裏的蒼白,一邊隨口問道“就你一個在家嗎?”


    大霧從我們進入那一刻起,向內自發的卷曲出一條通道,道路兩邊,有提著燈籠的無形之影侍立兩旁。


    對我來說,這些當然都是新的花樣,我走近一個去看,見對方佝僂著身子,頭部以上都模糊不清,隻像是耐心禱告的信徒,手裏捧著那杆長明燈,在雨雪照不見的地方安靜佇立。


    麋鹿自然不覺得有什麽,她腳步輕快,像是遊樂人間的女王,態度隨意道“很不巧,娘娘睡著了,師爺去了北邊,這裏就我還有那個悶石頭在。”


    她說的悶石頭自然就是大澤中央,那顆老樹宮殿頂端上,負責報時的那隻信天翁。


    自動忽略了那家夥的存在,我又問“她睡了多久?”


    “差不多已經有一年了吧。”


    “那不是和我前後腳閉關時間一樣嗎?”


    一想到女人在我走前說的那些話,就覺得鼻腔似乎有一點點的癢,連帶著心髒肚子等,一齊都有些發酸。


    麋鹿向來覺得娘娘給我撿回來是不合時宜的,她可見不得我說這種話,當即就啐了我一口唾沫。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哥們一個閃身,一步跨過那道深邃且不知前路的隧道,隻一步便從門外跨到了屋內。


    有別於山穀外圍那連綿不斷的霧雪,大澤邊上,撲騰著翅膀的螢火大片大片安靜漂浮於水麵之上。天空穹頂的光並不真實,就好像這一切都是籠罩在一顆巨大的琉璃塔內。


    湖水靜靜斑駁著,底下遊魚似乎也察覺到我歸來,紛紛向這裏靠攏。


    我微笑看著周圍的一切,向著那些認識我或者不認識我的朋友們表達感謝。


    繼而,在邁向那生活了許久的老樹時,我久違的念起曾經在道門修習時學到的咒語。


    一陣風吹來,將我周身包裹,如一雙手籠罩在體表上麵。


    感受到,這來自水之靈的祝福,我誠懇低頭道謝,接著一個起跳,如同劍魚般躍進冰涼的河水中。


    無數多氣泡密集的聚起,讓人想起某些美好的東西。在老家,幫人放牛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拿著長杆的小子站在隊伍的末尾,在熱幹辣八的天氣裏,叼著根撣去泥土的鮮草,躲在陰涼地裏,一覺趟上半天或出溜半晌等到了回去,手裏便能多幾顆銅錢。


    我記得,每到傍晚日暮將息,那梳著羊角辮的小哥威風凜凜騎牛而來。每每這時,我總很羨慕人家,不用操心明日先生布置的作業。


    那時去日苦多,在炎熱時節,村裏多是在河邊衝涼的年輕人,男孩們和男孩們玩,女孩們則和女孩們站在一起彼此從不越界。


    盡管村長喊破了嘴皮,說夏天不要下水遊泳,但向來不怕爹娘不怕天的他們,哪會管村長喊什麽。如此,每個村都一樣,那條河每年也總有些人永遠留在了那兒,成了一種經曆。


    仿佛,每個人都有一個永遠留在過去的同伴。


    從大澤的一邊遊到另一邊的路很長,萬幸的是我隻用到那座島就可以了。


    說是一座島其實並不妥當,正如它的外表那樣,一座不知活了有多少年的榕樹,它的根係盤在這片水麵上唯一的島嶼,整座樹,一半在水麵一半在水裏。


    粗壯的根莖都被掩埋於幽暗之下,如同迷宮讓想要一探究竟的人無從下手。而露出水麵的部分又直白的讓人沒有太多可細究的。


    順著環繞在樹身上的某種藤蔓,一葉一個台階,撫摸著光滑又帶著某種細膩絨毛般的植表,從鬆軟的表皮上輕踏,走進這座獨一無二的宮殿。


    隨意打開某一層的門,便是一個屋子,它們是植物的花苞,又像動物的心房。在野外,很多弱小的蟲子住進這些沒有主人的房間,在這裏開花結果生生不息。


    我從這些空著的屋子前一一經過,一直往上,來到會客的走廊前,駐足等待著。


    門口的燈似乎認識我,也對,我在這兒生活過一些年,偶爾在夜深人靜,情緒崩潰到不能自已的時候,就來到這裏蹲在門口對著星空傾訴。想必那時,這盞燈就已經知曉了我全部的秘密。它替雲朵,替繁星將我的秘密咽進了肚子,一直攢著,直到現在。


    “路燈漂亮吧,我新弄的,怎麽樣?”


    麋鹿領著人不急不快的走來,看見我對著兩盞造型別致的燈妖沉思良久,她像是遇到知己般,得意的炫耀著。


    “啊?”我感觸良多之際,突然聽見這家夥換了我的燈,當場我那壓抑已久的情緒就跟脫了褲子又被人一腳踹在命根上,難受的我憋紅了臉,隻能在她催促的目光下,有氣無力道“那原先的燈呢?你給丟哪了?”


    麋鹿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麽對那兩個老物件那麽感興趣,她見我不打算對她的審美許以溢美,便興致缺缺的搖了搖身子,從門檻邁過去,自顧自走到廳堂內。


    屋子裏還是冷冷清清擺放有八張桌椅,最上手的兩張實際隻有女人一個人坐,或許這裏原來是有個男主人的,不過我也想不到還有誰能配和女人坐在一起。


    嗯…南邊的那個大王應該夠格,不過以猴哥的派頭,祂大概是懶得和一個女人同坐一起。西北的那個妖王?不對,這貨才哪到哪呀。


    我心思百轉著,就見麋鹿對著鴉師爺常蹲的那塊盆栽擺弄了兩下,突的一陣靈氣波動,隨即,便有一個完全由虛幻光影構築成的烏鴉圖像出現在了那盆栽裏的樹枝上頭。


    “呦嗬,殘像?”


    不僅僅是我,巴衛也將目光投了過去,很顯然他在進入這裏時表現的異常緊張。


    畢竟,這裏算是女人的寢宮,某種意義上,他隻能在門口待著,如果不是我執意讓他進來,他恐怕連看一眼裏麵的勇氣都沒有。


    “誒”無奈歎了口氣,我拍了拍巴衛的肩膀示意他放輕鬆點。


    那頭,鴉師爺的影像一出現,似乎像是在獲得本體的許可,短暫呆滯後,那抹殘像突的靈動了許多。我挑了下眉頭,看來本體已經接管了這層意識。


    鴉師爺的殘像環顧了一眼四周,主要是看了看我,和我相互打了個招呼後,直入正題的說道“關於你出來後,我們對你的安排有以下幾點。”


    這是我第一次聽鴉師爺親口說話,以往她都是喊那個板凳鬼替她開口,這一度讓我以為她是個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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