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推回到申時之後。


    在東方朔氣衝衝的趕到城西時,那裏火勢已經平息,而傷員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大老遠就能看到那蹲在一堆燒焦的屍體旁的灰袍女子,若不是因為她身著泰山府的道袍,否則以那些人剛剛經曆的,難保不衝上去把這又極有可能是入了魔的女子給拖拽下來。


    一路跟來的還有本門弟子,他們可是真怕這東方長老一個脾氣不好和這不善言辭的莫長老懟起來。


    然而出乎所有人預料,東方朔在見到莫亦哀的第一瞬間,反倒是語氣平緩的問“沒找到?”


    莫亦哀一如既往的輕聲細語道“火不對”


    東方朔聞言也走了過去,他順著莫亦哀看的位置,重新檢查著那些尚未平複的焦糊痕跡,繼而眼睛微微眯起。


    尋常火焰自燃起到傾覆有個自然過渡的過程,然而有些火則不需要。


    道門符火,是四陽火中最接近普通火種的,其需要的媒介廣泛,且廣為人所運用,然而符火本身不摻雜其他物質,所以完全沒有火的味兒。


    現場焦糊一片,但氣味卻沒有想象中那樣衝鼻子。東方朔捏起地上一灘黑灰,重新思索起來。


    向來言少的莫亦哀隻淡淡說了句“道門”


    東方朔眼眸一瞬間變得晦暗,將手裏的灰拍落,他抬眼盯著天空中那輪紅彤彤的太陽,如今,大地在城市的陰影中逐漸走向陰暗。


    …


    城中,早早收到消息讓居民早些待在家中不要出門的官差們在巡查完最後一條街巷時,不約而同的都感覺周圍氣溫突然降了下來。


    而趕走了阿寶,孤身一人的顧湘君其實已經得到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審訊那些看上去和棄子沒什麽區別的邪教徒實際上並不能獲得什麽,敵人至今放出來的各種消息都跟障眼法一樣,城外幾具死相慘狀的屍體與地麵上的坑洞,到底哪個才算是儀式的一部分。


    或許所有人都會錯了五行逆施的本意,逆施逆施,其中的精妙在於一個逆字。


    欺騙天地捏造五行是基礎,但這裏的天地又何嚐不包含著他人。


    城外數人廝殺,屍體堆積死的簡直不能再慘,以肅金善殺來解釋沒任何問題,但所有人躺著的那個坑洞卻還有歸於沉寂這一種解釋,或許真正的土逆便是如此。


    按照這種解法,城西大火乃是木逆,山前斷橋是金,而天陰連連不落分毫是為水。


    也就是五行四備,唯獨缺火。


    至此,解開了這重重疑惑的顧湘君理所當然的就來到了城中最高處,那位於西北,背靠山陰的連排小樓前。


    正應了她的猜測,此處山陰風大,且地勢正高,本是不宜燃火的地方但先前橋洞下看到的那包數量不少的火藥,顧湘君心裏已經隱約有了些猜測。


    藏身陰暗的顧湘君,視線順著眼前的幾排小小屋脊一直往後延伸向山腰處的山崗,那裏是城防留下來的老物件,平日也不可能有人去,隻要買通那邊的巡查,哪怕待個幾年也不會被人給知曉。


    從懷中摸出一枚玉石,上頭刻有道教符文,從手筆上不難看出出自天師府之手。


    微微誦念有詞,將那枚激活的玉石捏在手心,顧湘君又掏出一張符籙貼在背上,此為金光符,當然也是來自天師府的府庫。


    先前,她要出門餘君酌不讓,後來好說歹說才肯放人,但又讓帶上這些物件防身,顧湘君本以為不會用上誰知道世事難料呢。


    又順手激活了張遁法與神行,做足準備的顧湘君趁著夜色將近前,把手上的紙人通通甩了出去。


    她於心底裏默默喊道“聖母在上”


    於黑黃交接的山穀前,數道陰風刮起,吹得屋舍間黃葉衣裙亂舞。


    這一場大風來的突然,不少人家被吹得七零八落,一時間此起彼伏的叫嚷聲響起。


    混亂中,人群的軌跡一覽無遺,其中幾座地勢相鉤連的屋子內,神色各不相同的人分先後奔赴向了同一處屋子。


    不是半山腰那座,而是一排不起眼的小民房。


    上兵伐心,其言不虛!


    一瞬間勘破真假虛實的顧湘君麻溜的抽身向後,她又不是傻子,硬拚她能有幾條命?但如果隻是攪渾水,那她還是覺得自己很有幾斤幾兩的。


    眼看著騷動起了沒多時又停歇了下來,似乎受到了某種挑釁,顧湘君將手裏捏著的幾張符一股腦的激活。


    …


    神火教在北方的名聲比較響,尤其是在教主厲紅顏時期,其架勢鼎盛甚至能左右一州軍備。


    而其能做大做強除了厲紅顏外,左護法魏文生功不可沒。


    不過,相傳幾十年前,這位便死在淮水北岸,不過也一直有其詐死的傳言,不知真假。


    聽到外麵騷動,剛褪去衣衫安靜坐在小院中閉眼享受日暮時刻這點安靜的老實男人睜眼便看見幾個漢子推門而入。


    臉上也不動怒,那幫下屬也知事情急切故而不故作禮儀稟聲報道“尊師,我們被發現了。”


    男人一副所以呢的表情。


    其餘人反而在這位莊稼漢的沉穩態勢下紛紛安靜了下來,似乎脾氣一直都很好的男人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他沒有去看院內眾人,而是將視線投向更遠處的地方,繼而淡然如同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說“都回去自己的位置上,不要慌亂。”


    雖然這一切都仿佛在催命符下進行的跌宕,但在這位數十年如一日的男人麵前似乎什麽都不足為奇也不足為慮,是的,就像他們的教義中說的那樣,世間上的苦難終究是有盡頭的,而履行完自己在人世間的責任,死後自會被聖潔的火帶去天國。


    一切都為迎來美好的結局。


    眾人雙手交放置於胸前道“乾耶達羅”


    男人將手也放在胸前,他神色肅穆,似在吊唁一位好友,“乾耶達羅”


    待到眾人散去,院子複靜後,那吊墜才閃著幽光從黑暗中如一顆星火般燃起,道“我很好奇,等會兒,見到了已經死去的厲紅顏,你會不會真的像你說的那樣,能下得去手。”


    男人臉上依舊是那副木訥表情,如果這一切不是他的幻想,那他還真就像是悶頭在地裏勞作了一輩子的苦力。


    隻是,在聽到那聲詢問時,終究,他還是歎了口氣,有些緬懷,又像是不舍般開口說“我還是她,誰活著對這個世界都沒什麽差別。但如果有的選,我還是希望這一次是由我來承受這一切。”


    “我就欣賞你這一點。”那吊墜的聲音變得低沉,但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個眯著眼臉上帶著燦爛且危險的笑的野獸,正有趣的打量著麵前的男人。


    …


    意識到事情可能已經超出自己的預期,東方朔的臉色遠不如他來時那麽好看。


    一天之中有兩個時間段最為人熟知,一曰乾坤正氣生是為午正,一曰鬼祟邪氣長是為子夜,而夾雜在二者中間的,卻還有個交替的時辰是為酉中。


    太陽落下,大地昏沉。


    白天裏鬧哄哄的城門外舊地如今隻有零星幾人還站在這兒。負責在一旁的官差看著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那口大油鍋,心裏有些惴惴不安的開口道“幾位道長,有什麽事咱還是回去說吧,這兒晚上風大,而且也不安全。”


    不知什麽時候背過身去的東方朔悠悠然吐了口氣,也許是錯覺,他身體似乎比之前要高大些許,腳下踩著的濃鬱黑影也像深坑般散發出某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你先回去吧,我們還有事要忙,回去告訴你們家老爺,說今晚的慶功宴就免了。”


    小捕快雖然心生疑惑,但也不太敢再跟著這幫神神鬼鬼的家夥們,畢竟他也算入職有段時間,知道這幫家夥都是一群怎樣的狠人。


    見外人們都相繼離去,東方朔也不裝了,他將袖子裏的一支玉瓶打開,從裏麵倒出幾枚丹藥一股腦往嘴巴裏塞去。


    此時,陰陽交替,是一天中最神鬼莫測的時候,許多邪魔外道也都在此時會不由自主的顯露出一些異常。


    而泰山府這一眾弟子,修習的功法實際上是亦正亦邪的那種,旁人或許還不甚了解,但當接觸的陰邪越多,體現在身體上的異常也就越明顯。


    此時,東方朔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正發著光,周圍弟子們都諱莫如深但且安靜的看著。


    他們知道,這是長老請靈上身了。


    在遣靈密要中,不乏有讓英靈附體這種操作,但,這並非沒有危險。隨著英靈秉性不同,帶給施術者的影響也不一樣,而最為重要的一點則是,永遠不要識圖請出一些遠比自身要強大的多的東西。


    莫亦哀的眼中,一團團黑藍色的煙霧從地麵騰起,那些東西由前頭圓圓的部分組成身體是虛無縹緲的煙氣,拖拽著分不清算影子還是光的東西,圍繞著東方朔的身體如同蒼蠅般亂竄。


    而下意識張大了嘴巴的東方長老,在眾人驚駭的眼中,如同一個人形的容器,將那一團團黑氣給裝了進去。


    也就在東方朔一連吞了有十六七個團塊時,莫亦哀開口道“夠了”


    臉色鐵青的東方朔下意識的看了她一眼,隻這一下便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莫亦哀的臉上有些不悅,她重複著一聲“夠了”的同時,手已經按在了一截發簪上,那是她的法器,與先前擊殺那名邪教成員的是一對。


    對於莫亦哀明顯威脅的舉動,東方朔張大的嘴也緩緩閉上,他平複著臉上那些黝黑的陰氣,兩顆清涼的眼眸也變得暗紅,猶如鮮血覆蓋。


    輕吐了口氣,他狀態奇差,喃喃道“沒了地府提供的優質鬼將,讓那些暴虐成性的夜叉們上身還真是荒唐。”


    莫亦哀向前邁步的腳停了下來,一邊弟子們相繼也退後了幾步,很顯然他們也感覺到了那股強烈的不祥。


    看了周圍這些小輩一眼,東方朔冷哼了一聲,他努力壓製著內心那股破壞的欲望,將身上掛著的一張布袋子裏的一瓶藥取了出來,倒入口中。


    咕嚕嚕,一大口似液體的東西被他喝下,東方朔這才長舒了口氣。把自己胸前掛著的一枚玉佩甩給不遠處正皆備著注視他的莫亦哀,望向天空中烏雲密布,他嗓音沙啞的說道“三刻鍾後,把我叫醒。”


    最後欣賞了眼那被自己引來的劫雲,這是舉世邪祟即將降世時的場景。


    莫亦哀收下那枚玉佩,她表情淡漠的看著麵前胡子拉碴的中年道士,一點點合上雙眼。


    接著,厚重如同巨錘敲打鼓麵的聲響向著四周傳去。所有人都能明顯感受到,一隻猛獸正在醒來。


    也許是察覺到這次行動的與眾不同,老辣的東方長老破天荒的竟然請出一位超規格的存在,莫亦哀似乎記得,這尊凶鬼乃是鎮壓在府嶽底下作為鎮攝其它鬼類的基石之一,好像曾是夜叉鬼王豐厭的馬前卒。


    請出這位,難怪會引發天象。


    交代完之後,額頭已經有兩團隆起的東方朔,腳跟一擰,就見他軀體如同一支離了弦的箭,蹭的一聲拔地而起。


    這一下,不少弟子直接驚呼出聲來。


    一躍百丈高,這無論是體魄還是道行上,都已經超出常人太多,絕對可以算得上是仙家手段。


    然而,這還不算。


    忍受著精神層麵被持續喧囂的暴怒以及瘋狂。東方朔明顯感受到,在冰涼如雪的夜色打在皮膚上時,所有的一切都慢了下來。


    那是一種對時間的精細把控,從嘈雜的世界裏,無論是一隻蟲子亦或是飛在半空中快速掠過的遊鳥,此刻,都變成慢吞吞的定格畫。


    而感官上的無限放大,同時肉體也得到明顯增強,他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心髒就好像一口燒開了的鍋爐,而燃燒的已經不再是血液,而是四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氣。


    這一刻,他甚至有信心能直麵一位陰帥!


    內心膨脹的欲望隻是短暫的停留,有著老道經驗的他,還是懂得不要被驅使之物駕馭本心這個道理。


    經過調整,他在第二次起跳前就已經確定了下一步的方向。


    轟的一聲,東方朔重重落在地上。他從百丈高的地方墜落,憑借強化後的肉體竟然毫發無傷的從一灘廢墟中爬了出來。


    隨手撥開麵前的瓦礫,東方朔臉上的表情越發驚悚,那雙深紅如血的眼球如同被某種東西吸引,而他那雙開始變得扁平粗厲的鼻子內似乎嗅到了某種同類的氣味。


    “我聞到了”東方朔沙啞的嗓音徹底變作一台暗啞的機器,那仿佛來自地獄的呼喊,將周圍所有的蟲豸嚇的不敢呼吸。


    下一秒,廢墟中,一顆炮彈般的黑影從平地上繼續彈起,與此同時,天空中,第一道閃電也似預演般,為黑暗的氛圍拉開了一束光。


    …


    躲藏在各處縫隙裏的顧湘君還在尋找那些火藥的蹤跡。


    老實說,在見識過張保真的本事後,顧湘君很是憂心能悄無聲息殺死一位正派核心弟子的家夥到底有著多麽恐怖的實力。這也是她為什麽再三強調要先去找蓋世妖王。


    眼看著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顧湘君推測對方肯定已經準備好要接著實施下一步計劃。但急在心裏的她,此時能做的也隻是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盡可能的幹擾器對方的行動。


    “那間屋子防守那麽嚴實,我肯定過去不了,得想想辦法。”


    正當顧湘君暗自苦惱時,一種恐懼的預感突然就籠罩在了她的心頭。


    幾乎上瞬間,顧湘君沉下去的心伴隨著手上的動作,她嗖的一下,從躲藏的磚牆下麵挪開到十幾步外。


    而不等她反應,耳邊便聽到一種轟隆隆的響聲,那像是某種東西坍塌所帶來的。


    顧湘君下意識的往自己原來待著的位置看去,就見,原本還有半人高的矮牆,此時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推倒。


    堆牆的碎石土塊頃刻間被灰塵包裹著,而從地上那些四分五裂的碎屑上來看,那地方肯定遭受了某種極為強烈的攻擊。


    隨著煙霧被一股風吹散,顧湘君的眼中露出明顯的凝重,她看見,在煙霧散去後,自己原本待著的地方上,一個戴著鬥笠,身高近八尺的男人正回過頭來,看著自己。


    顧湘君的腦子裏當即就閃過一個念頭。


    “逃!”逃的越遠越好!


    而幾乎就在她和男人對視的一瞬間,那鬥笠下一雙森寒的眼睛下麵,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就自顧自的咧開一個殘忍的笑容。


    那怪人一個頓步,朝著顧湘君襲來,而剛用完一張遁符的顧湘君趕忙催動起下一張符來。


    一道金光橫擋在她麵前。


    伴隨著哢嚓一聲,一組刀片順著顧湘君的發梢分成兩瓣飛去不同的地方。


    太快了,顧湘君根本看不到對方什麽時候出的刀,而就在她第二張遁符發動的瞬間,一雙手已經探到了她的眼珠子麵前。


    顧湘君的鼻子已經能聞到那東西身上的氣味,不是人味,是妖氣。


    男人出掌的手往前一探就要去挖顧湘君的兩顆眼珠,也就在這時,第二張遁符激發,顧湘君再次被傳送至一個陌生的地點。


    隻差半寸,那雙手就能直接挖走自己的眼睛。


    又一次逃出生天的顧湘君心裏沒有半分慶幸,她一刻不停的催動起身上其他符籙,而她自己甚至不知道到底能拖住多久。


    伴隨著周圍場景不斷開始變換,顧湘君的鼻子幾乎是再次聞到那令人反胃的氣味時,眼前那怪人鬥笠卻已經飄起,露出一張毛絨絨且扭曲的臉。


    顧湘君臉上的表情有些詫異,在她眼中,看見的是一隻腐爛了半張臉的老鼠。


    下一秒,一張雷符觸發,天空中一道雷霆似乎是受到了牽引,就見一條碩大無比的雷蛇從天際墜落,如同瀑布撒下。


    無數條直線的分叉仿佛藤蔓一樣,交織在一起,瘋狂的拍打向地麵。


    而那處落點,顧湘君第三張遁符生效,卡在這雷霆落下的瞬間,顧湘君望著已經撲倒自己身上來的怪物,她語氣強硬的念出一句“吳老神女,護我身形,速速離去。”


    此咒一出,當即便在顧湘君和那怪物之間隔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紫色屏障。


    屏障那一頭,怪物沙包大的拳頭已經觸及那層並不顯厚的屏障一側,似乎這一拳的威力便能捶死顧湘君。


    而自始至終都是觸麵即逃的她,卻在這一刻露出了一抹奸計得逞的狡黠。


    雷霆落下,怪物的大手拍擊在顧湘君麵前,在力的作用下,顧湘君身子被狠狠的砸向地麵,然而遁符觸發,下一秒,顧湘君身子筆直落向天空,而善於利用空間優勢的她,將手裏那另一枚雷符給捏住。


    看著那怪物倉皇逃竄的樣子,不知何時扭轉局麵的顧湘君嘴角掛上了一抹戲謔,誰不知道,紫霞仙子是出了名的腦袋好使,否則當初那麽嚴苛的天規戒律怎麽困不住這家夥呢?


    “急急如律令!”


    雖然還是不怎麽喜歡用現在的咒語,但事態緊急,顧湘君很顯然不太想錯過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然而就在她手裏黃符即將脫手的一刹那,另一個家夥從注視她良久,如今也忍不住出手了。


    顧湘君隻感覺自己背後似乎是被一股非常邪性的巨力給撞了一下,但還好有餘君酌給的玉作為保障,這才讓她勉強不被一擊即殺。


    但也是這一下撞的她七葷八素,整個人跌撞著滾到了一旁泥地裏。


    在身子被汙水打濕,臉砸在了一塊邦硬的石頭上,這位從不服軟的仙女,此刻也忍不住疼得流出了眼淚。


    陰影中的那人似乎並不打算抓活的,隻見無數個腦袋從各個房屋內伸了出來。


    對付邪祟,道士的法術無疑是最厲害的,可要是對付起有血有肉的人來,什麽東西都不如明晃晃的刀劍來的快。


    “放箭!”一聲令下,無數張弩機搭上了弓弦。


    顧湘君身上能保命的隻有那些黃符和玉佩,而隻靠這些東西可擋不住幾十支弩箭。


    伴隨著一聲不大但震耳的吼叫,所有人腦袋頓時一沉,緊接著,一個帶著濃鬱黑藍色霧氣的身影從高處急速墜落。


    那身影不大,但落在剛從雷霆之威下撿回一條姓名的怪物眼中,墜落的分明是一具高達十數丈的巨大身影。


    躲在陰暗處,先前偷襲顧湘君的那人也看見了這家夥,他臉上的表情從驚恐變作扭曲,繼而是歇斯底裏的吼道“放箭!放箭!”


    從第一道驚雷響起的一瞬間,鎖定位置的東方朔直接起跳落在了目的地上。


    他健碩的身軀砸的地麵是一片狼藉,然而此時的他早已顧不上什麽,在對方來的可能是神火教的那位左護法時,東方朔便明白,如果不全力以赴,自己恐怕也有可能會交代在這兒。


    目光在那兩個小輩身上掃過,繼而落在了躺在地上哭哭啼啼的顧湘君那裏。


    東方朔伸出手去,他用一種不耐煩的語氣,說道“小輩,躲遠點!”


    那雙看不見的大手將顧湘君一抓,繼而嗖的一聲,丟去不知道什麽的地方。


    而後,簡單確認了下周圍還有哪些平民之後,東方朔鼻子一哼,繼而雙手猛地一錘地麵。


    轟的一聲,大地皸裂,無數火蛇似乎閃著爆裂的光芒從地表延伸至地下,繼而那些火焰融化了地底埋藏著的種子,種子又點燃了一具具或腐爛或部分存在著的骸骨。


    方圓十裏,一座人間煉獄就這麽活生生的出現了。


    任憑東方朔隨意行事。房屋內,坐在一條小板凳上的男人將一旁的大衣穿上,他似乎是要出門,連帶著把桌子上的帽子也一起戴上。


    那塊閃著奇異光芒的吊墜,用好奇的聲音,小聲說道“你對付的了嗎?一位偽真人到底也算是真人。”


    麵容古樸的莊稼漢子似乎沒聽到般,他理了理衣服袖口,繼而推開門走了出去。


    那邊,負責清理現場的神火教弟子腳下紛紛湧出火焰,那些人皆尖叫著想要跳往更高點的地方。


    藏身黑暗中的那位邪教頭目,眼神驚恐,他嗓音驚變的喊道“是火燒獄,快,用水澆灌自己,和我一起念無為靜心心經”。


    他話剛喊到一半,一隻冒著火焰的手從地下伸了出來,一把揪住那頭目的一隻腳,似乎是想把他也給扯到地下來陪它。


    那頭目渾身是汗,他被抓著的那隻腳根本動彈不了,隻能手忙腳亂的拿另一隻腳去踩那截骷髏。


    然而更多的骷髏從地底下爬起,它們就好像一支由冤魂組成的大軍,從酷熱的刑場裏爬了上來,無聲的,想要將身邊的一切都拉扯進它們的地獄。


    被越來越多的骷髏纏上,那頭目聲嘶力竭地喊道“尊師救我!”


    他這一聲吼,就仿佛落水之人在被水鬼纏繞後,不顧一切的去找一切能解救自己的東西。


    也不負他所望,一道淨光從頂部落下,將一切幻想,殘影,通通給照出自己的原型。


    就見,那些火焰啊,骷髏啊不過是地上的泥水以及泥地裏長出來的雜草枯草。那些原本是手指的地方上,發了硬的枯枝好似一個有韌性的鉤子,將人的衣服們牢牢固定住,死活不肯鬆開。


    “勘一切苦,破世間相,悟萬物初始,得無上歡愉。乾耶達羅。”


    出現在東方朔麵前的是一個帶兜帽的中年男人,他平和安寧的樣子與麵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東方朔形成鮮明對比。


    似乎是認出這家夥的身份來,東方朔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狂熱起來。


    “果然是你”


    對此,那個中年男人隻是一笑,他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道“好久不見”


    嘭的一聲,東方朔的那雙大拳就打在了中年男人的臉上,而後者隻是顫巍巍的退了兩步。


    似乎是因為搶到了先機,東方朔出手之後沒有停頓,而是不斷的揮出自己的拳頭,他知道,這家夥就是神火教現任的領導者,也清楚這人的實力究竟是有多強悍。然而,在請下一尊可怕惡鬼來輔佐自己的他麵前,如此托大可是會被活活打死的。


    在吃了一記拳頭之後,中年男人並沒有吭聲,他似乎是在忍受著什麽,繼而在連續被幾輪密集的拳頭給砸的有些頭暈腦脹之際,胸口那塊猩紅吊墜終於是按耐不住,它出手了。


    一道紅芒閃過,東方朔的拳頭沒有一如既往的落在對方身上,反而是偏的有些離譜的砸中身邊的一根大樹。


    那樹被當場攔腰砸斷,樹上麵一截更是倒飛出去。


    而這一頓,東方朔的攻勢便迎來了一波不可逆的頹勢。


    隻見那先前還在挨打似乎還不了手的家夥,一轉眼的功夫,身上已經套上來一層血色盔甲。


    那盔甲上暗紅色的晶塊如同寶石般佇立,與此同時,一雙同樣誇張到猙獰的大手已經死死掐住東方朔的脖子。


    “那個家夥,他身上的幫手一點也不比自己的差!”


    東方朔這個念頭剛一啟動,周遭呼呼就有十數道幽影閃過,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隨即手腕腳踝乃至脊柱背心,密密麻麻有如蜂群般被一根根細小刀片樣的東西劃過。


    好在有那套晶體盔甲,這才得已毫發無損,然而那些陰風似乎並不打算放過他,就在那陣風再次匯聚成勢的時候,一道黑光的火焰從那套盔甲身上燃燒了起來。


    差點被掐暈過去的東方朔表情驚駭的望著麵前那被盔甲覆蓋著的身影,在自己這近乎真人的完美實力下,仍是被人一隻手給捏住,還差點死在對方手裏。


    那家夥到底是有多變態啊!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東方朔便雙眼發直的瞪著那人,因為他看到了那團環繞在他身上的黑色火焰。


    據說,這東西是魔火,是每個人心中擦不滅的東西,和道家三屍類似,象征著不潔。而這東西,能完美控製它的可是隻有厲紅顏這一個人,眼前這位在記載裏早就死了幾十年的家夥又是怎麽做到的?


    無數疑問從東方朔的腦子裏冒出,不遠處,莫亦哀的聲音傳來,似波濤起伏的大海上的那顆屹立不倒的定心石。


    她說“東方長老,此人身上的乃是蠱毒陰火,還望務與他拉近距離。”


    不是魔火!


    東方朔心中暗自鬆了口氣,但聽聞這蠱毒陰火的名字,他也不由得嘖了一聲。


    這東西,不是人間的物件,乃是來自幽冥毒蛇獄中的一種刑火,受此火沾染,肉身腐爛,骨縫酸疼,非是刮魂去骨不能解疼,可謂陰毒至極。


    “沒想到,地府竟然會和你們合作。”


    東方朔的話語裏,一半是譏諷,一半又滿是妒怒。


    黑的發綠的火焰纏繞上來的一瞬間,那具晶甲內的人影似乎也忍不住顫抖了起來。看得出,他在使用過程中也是受了極大痛苦的。


    然而,這種非常人能忍受的苦楚,眼前這人竟然隻是身子顫巍巍的,就連氣息都不曾變過。


    “你們也是要去往聖堂的,隻是早晚罷了。”


    東方朔呸了一口,繼而就在他施展第二個神通之際,來自天空,一道預謀已久的雷霆,開始急速下墜。


    “就是現在!”


    東方朔眼眸裏閃過的一絲光亮,他腦海中,那要爆掉的聲音開始肆無忌憚的開始高唱。


    “所有人,都要仰視我!仰視你們的支配者!恐懼我吧!”


    那聲音竭力嘶吼著,伴隨著一股衝天邪氣,天空中的驚雷似乎一瞬間就找到了目標,無數蘊含世間正義的雷霆如同狼群,正追隨著最前頭的那顆,不斷的下落。


    莫亦哀的視線一刻不停的鎖在那家夥大身上,在他企圖離開的時候,受身法也已經啟動。


    在天賦上,莫亦哀確實要比其他師兄弟聰明不少,但不善言辭加上性格上的孤傲讓她一直在門內無人的地方安心潛修。就連功法也是以陰寒為主。故而,在幽冥劫中,莫亦哀的寒冰之獄無人能出其右。


    凡是被她所困,隻怕是仙人才有可能出逃,何況在座的又有哪位算得上是仙人?


    東方朔引著雷霆,他肆意笑道“來啊,來殺死我!”


    望了眼身旁癲狂無比的東方道長,莫亦哀眼眸流露出一絲憐憫,繼而就聽見對麵那位開口道“現在,我們總算是要成功複活你的母親了。”


    隨著雷霆落下,天地間一片死寂。


    手裏握著東方朔交給她的那枚玉佩,直到他死,莫亦哀也沒去激發。


    重新恢複成之前那個老實莊稼漢模樣的男人麵帶微笑,他絲毫沒有先前因為劍拔弩張的氛圍而有任何的不適。


    在場的許多神火教弟子們也都麵麵相覷,他們贏了也活了下來。


    但讓他們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還是麵前那個看起來冷清孤傲的女人,竟然在關鍵時刻背叛了自己的師門。


    莫亦哀盯著中年男人的臉,她語氣沉重道“帶我去見她”


    中年男人笑著點了下頭,繼而在所有人的注視中,走向了一處矮小的房屋。


    那是一間破落的屋子,屋子裏似乎早就沒人居住。


    男人推開了虛掩著的房門徑直走進了屋內。


    那是一個不大的屋舍,前麵還有一座小的可憐的院子,院子裏沒有種任何的樹,也沒有雞或者柵欄什麽的存在過的痕跡。而唯一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不可思議的則是院子正中擺放著的那一口上了年紀的井。


    走到那口井前,男人麵帶微笑的讓開條道,對著身後站在門檻位置一臉不知所措的莫亦哀柔聲道“進來看看她吧。”


    聞言,莫亦哀望向那口井,繼而又看了看他,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是在這裏?”


    男人點了下頭,隨即看著那位年歲不小但心智似乎不怎麽高的女人走了過來。


    莫亦哀伸頭看向井裏,在她熱切的注視下,井內幹涸的河床下,長了許多雜草,有兩具臘黃色的骷髏正麵對麵彼此擁抱著靠在了一起。


    似乎是有種不真實的錯覺,莫亦哀看到,其中一具仰頭望著天空的骷髏對著她笑了下。


    她幾乎不知道自己的眼眶上是怎麽濕潤的。一滴兩滴,莫亦哀的眼淚順著空蕩蕩的井口,筆直的落在那兩具骷髏身上,一下兩下,砸的裏麵傳來細微的回音。


    “四十三年前吧,你娘認識了你爹,當時她倆一起在山上修道,你爹他老好人一個,別人的要求從來就不知道拒絕,你娘氣不過,把那些欺負你爹的都給收拾了,後來,你娘被趕下了山,你爹卻沒能追上去。在然後,你娘就有了你。”


    中年男人說著,他從莫亦哀的手中拿走那枚通體發紅的玉佩。


    那是由純粹的火晶構成,裏麵蘊含有火燒獄的一絲氣息,乃是當初地府所贈,如今此物被東方朔煉化為自己的本命法寶,而今落在了自己手中,卻是以這種方式實在可笑。


    隨手把玩了兩下,中年男人望向身邊的女人,繼而又將手中玉佩遞了過去,他道“你來親手點燃她的生命吧。”


    莫亦哀回看了他一眼,卻沒去接他手裏的玉佩,中年男人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隻溫柔的笑著,說“不打緊,我來也是一樣。”


    周圍,聚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都是神火教的信眾,來此的目的所有人都清楚。


    在那位戴著兜帽男人抬起手中玉佩的同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攏了過來。


    他們等待著,等待這場持續了幾十年的狂熱行動即將迎來的勝利,也在等待著,等待教義中記載的神跡,神會從汙穢與淤泥中蘇醒,並將帶領所有人前往美好的新世界。


    此刻,男人手中握著的那枚玉佩表麵散發著一股特殊的熱,那是來自地獄的力量。


    什麽火藥,什麽獻祭,不過都是些糊弄人的假象。真正能逆轉一切的火,怎麽可能是來自地上。


    男人咬緊牙關,他手腕上青筋暴起的同時一圈圈纏繞著墨綠色的火焰如同蟒蛇的牙齒,所過之處皮肉皆被吞噬,根根白骨森然分明。


    這兩團奇異的火焰很快就要交織在了一起,隻要將這火丟入這座枯井中,儀式就算結束,到時候,跳進去的他,無論出來的是誰,都算有了一個交代。


    中年男人臉上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這一步,他走了太久,從假死的那天起,他就算到了會有這一天。


    站在井口處,注視著井內那雙空洞洞的眼眶,他內心波濤洶湧,那種無人訴說的落寞,與好事將近的興奮同時間占滿他的心髒。


    一聲厲吼卻不合時宜的落在眾人耳中。


    中年男人下意識的要鬆手,卻感覺不到那雙手的存在,而那隻握著玉佩以及火焰的手掌則在他麵前被人給哢嚓一聲,徑直砍斷。


    莫亦哀臉上麵無表情的揮出手中袖劍,她一向不善言辭,但此刻,她已然用行動證明了一切。


    而屋外,那突然出現的東方朔則是一身狼狽,被雷劈的是渾身焦黑的他還好在之前喝下了一瓶安神湯,這才在最後關頭及時收回神通,不然真就被這天雷給當成邪祟劈死當場。


    被詐之後的中年男人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猙獰,他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莫亦哀,繼而憤怒道“你騙我!”


    回應她的是後者冰冷的森寒地獄。


    然而,被斬去雙手,這位左護法也依然不好對付。


    院子裏無數信眾作為他的幫手,不但阻撓了東方朔也幹擾到莫亦哀的施法。


    抓住這短短一瞬間的空隙,中年男人腳下一擰竟然將雙腳扯斷,他大吼著“虛無度我無色相”


    依靠著這雙斷腳,他爭取到了一次機會。


    就在莫亦哀的視線鎖定他的瞬間,一股龐大的力推開一切,向著虛無縹緲的另一個世界將他給拽了過去。


    莫亦哀臉上那副無怒無喜的表情也出現了一絲慌張。


    而被重重包圍下的東方朔則依舊是那副大嗓門子,他雙手攤開,一具惡鬼順勢俯上他身,接著就見這家夥衝開重重阻撓想去抓那即將遁入虛空的家夥。


    莫亦哀頭上的簪子一瞬間也消失不見。


    而伴隨著更為慘烈的叫嚷,那個中年男人最終還是逃了出去。


    轟的一聲,東方朔身上插了好些個刀劍,跌撞在了一堵牆上,撞塌了半許。


    莫亦哀臉上出現明顯的懊惱,而周圍無數信眾則在正主逃跑後做鳥獸散去。


    撞進牆內的東方朔,依舊用他那副沙啞的嗓子怒吼道“去追去,不能再讓他跑了!”


    莫亦哀眉心浮起一層黑氣,很顯然她也打算請靈。


    而就在她低垂下眼簾時,卻也瞧見那井底,仰著頭正望向她的那具骷髏。


    老實說,她壓根就不記得自己母親到底長什麽樣,隻知道掌教爺爺把她拉扯到大,但說到她母親卻是閉口不言,直到她行及笄禮時,在那個下午,她聽著老人家說了很久,也終於知道自己不是什麽撿來的野娃,隻是望著老人頭頂上那團久久散不去的陰霾,莫亦哀在想,怎麽才能將這晦暗散去。


    “快去啊!”


    那邊,撞的頭破血流的東方朔隻能趴在地上嘶吼著。


    隨手畫了個安身法丟到那廢墟上,莫亦哀雙手結印,於她的眉心處終於是印上了一朵血紅無比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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