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鍾,正是大排檔最繁忙的時候,無所事事的無業青年,加班晚歸的白領,還有附近學校的學生,都喜歡在這個點來大排檔喝上兩杯。


    “快點,快點,你他娘的會不會做事”!


    “狗日的,又打壞老子一個盤子,今天的工資別想拿了”。


    “還不上菜,老子等了半個小時了,再不來不要了”。


    “你記性被狗吃了嗎,又上錯菜了,明天的工資也扣了”。


    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子大汗淋漓,手忙腳亂,連連給老板道歉,連連給顧客道歉。


    角落裏一張桌子旁坐著一個六七十歲的男人,正目不轉睛的看著男子的窘態。


    回頭的一瞬間,斯文男子也看到了那個男子。


    “愣著幹嘛,老子請你來是發呆的嗎”?一聲喝嘛聲將斯文男子從發呆中驚醒,急忙誒了一聲,小跑衝過去端菜。


    納蘭振邦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內心極為複雜。


    納蘭子冉也一樣,心情的複雜程度一點不亞於納蘭振邦。從小到大,這個父親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他恨他,同時也想竭力的證明給他看,但是他除了證明自己是個笑話外,什麽也證明不了。


    輪到給納蘭振邦上菜的時候,他低著頭,飛快的扔下盤子,轉身就跑。太過慌忙之下轉身撞到了一個染黃毛的年輕人,盡管他點頭哈腰連連道歉,仍然被那人扇了一個打耳光,一腳踹在了地上。


    納蘭振邦心裏一陣痙攣,伸了伸手準備站起來阻止,但看見躺在地上的納蘭子冉那雙仇恨的眸子,又緩緩的收回了手。


    臨近深夜,納蘭子冉開始洗鍋碗瓢盆,之後開始打掃滿地的狼藉。


    老板是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換了身衣服後走了出來,看見笨手笨腳打掃衛生的納蘭子冉不住的搖頭。


    “一個大男人,什麽都不會做,你他娘這些年是怎麽活下來的”。


    納蘭子冉扶了扶眼鏡,彎著腰,低著頭,“老板,您給我一段時間,我一定能做好”。


    老板歎了口氣,從兜裏掏出一百塊錢遞了過去,“別怪我吝嗇,在這天京城養家糊口,老子也不容易”。


    納蘭子冉雙手哆哆嗦嗦的接過鈔票,“謝謝老板”。


    老板無奈的搖了搖頭,“收拾好之後記得鎖門,少了一個盤子老子打斷你的腿”。


    “是是是,不會的”。納蘭子冉連連點頭稱是。


    肥頭大耳的老板撇了眼在角落裏坐了幾個小時的納蘭振邦,沒有理會,拍了拍屁股,轉身離開。


    大排檔老板走之後,納蘭振邦起身緩緩朝納蘭子冉走了過去,伸出手抓住納蘭子冉手裏的掃帚。


    “讓我幫你吧”。


    納蘭子冉用力拽過掃帚,冷冷道:“別打擾我幹活”。


    夜深人靜的街道,一前一後,一老一少,在路燈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子冉,我們能聊聊嗎”?納蘭振邦開口道。


    納蘭子冉停下腳步,淡淡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你知道我不是”。納蘭振邦滿臉苦澀。


    “我們沒什麽好聊的”。納蘭子冉再次邁開步子前行。


    兩人亦步亦趨,走入一棟老舊樓房,樓道裏燈光昏暗,順著樓梯往下走,越來越潮濕。


    地下室被分割成一個個幾平米大的格子間,裏麵隻能容得下一張床。


    納蘭振邦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納蘭子冉含笑看著納蘭振邦,笑容中帶著諷刺的笑容,“你不是說我成不了大器嗎,恭喜你說中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你這是何必呢”?


    納蘭子冉剛點上煙的打火機,火苗安靜的停在空中。“你什麽意思”?


    “知子莫若父,放棄吧。人生可以錯一次,但千萬別錯第二次”。


    納蘭子冉大拇指一鬆,火苗瞬間消失,狹小的地下室再次變得昏暗無光。


    “嗬嗬嗬嗬、、”納蘭子冉連續不停的嗬嗬直笑,“我以為你是關心我這個兒子才來看我,原來你是擔心我找納蘭子建複仇,我真是太天真了”。


    納蘭振邦張了張嘴,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苦楚。“我正是因為關心你,才勸你放棄”。


    納蘭子冉深吸一口煙,煙頭的火光在昏暗的房間裏明滅閃爍。


    “有人說陸山民那樣的人都能成功,我也一定行”。


    “是誰”?納蘭振邦猛的睜大眼睛。


    “是誰,你管不了”。


    “他在坑你”。納蘭振邦嗬斥道。


    “嗬嗬”,“你以前常說我眼高手低,說我壓根兒就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樣子。你說得很對,以前的我確實如此。現在我才體會到生活就在我的眼皮底下,隻是我之前從沒有正視過。以前你說我內心太過自卑,你也說得沒錯。我曾在一本書上看過,一個自卑的人會用盲目的自大掩蓋內心的自卑,以前我不讚成,我現在也覺得沒錯。”


    說著含笑看著納蘭振邦,“你也說過,我是一個不願承認錯誤冥頑不靈的人,現在我已經能坦然承認自己的錯了,你是不是應該感到欣慰”。


    “子冉”!“子建之所以把你趕出納蘭家,把你從族譜中除名,是想救你。就憑你之前殺過陸山民手下兩個人,要不是這樣,他會放過你嗎”。


    “哈哈哈哈”!納蘭子冉仰頭哈哈大笑,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我謝謝他的良苦用心”。


    “既然你已經體會到了生活,就更應該放下,這個世界上比你不幸的人多的是”。


    “不,我去大排檔體驗,不是為了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我明白,你是想去找尋陸山民成功的經驗,但成功的人很多,沒有一個是可以完全複製的”。


    “他能,我為什麽不能,我不是一個人,我手上還有牌可打”。


    “聽爸的話,離開天京,不要再和龐誌遠父子聯係”。納蘭振邦苦口婆心的勸道。


    “嗬嗬”,納蘭子冉冷冷一笑,“我淪落到如此地步,他們也沒有拋棄我”。“他們,可比你這個親生父親對我好多了”。


    “子冉!別天真了,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子建的耳目”。


    納蘭子冉陰冷一笑,“就因為我呆在天京,他就要殺了我嗎”。


    “你會安安分分的呆在天京嗎”?納蘭振邦焦急的說道。


    納蘭子冉吐出一口煙霧,“你走吧,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幹”。


    ..........


    .........


    納蘭子建站在院子裏,滿院逢春,翠綠的嫩葉稀稀落落。


    “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


    一陣由遠及近的汽車發動機轟鳴聲打斷了他的數數,納蘭子建眉頭微皺,麵色略帶不悅。


    高昌停好車,大步走向納蘭子建,站立在幾米外的位置。


    “三公子,龐家父子不願意歸附”。


    納蘭子建哦了一聲,“意料之中”。說著轉身對高昌笑了笑,“是不是覺得我多此一舉”?


    “我隻不過是敲打敲打,免得他們自以為多麽高明”。


    “三公子宅心仁厚,是不想二公子走上不歸路”。


    “是啊,畢竟要親手除掉自己的二哥,也是一件讓人很為難的事情”。說著淡淡一笑,“高昌,你越來越了解我了”。


    “近朱者赤,在三公子身邊時間長了,自然也比以往聰明了幾分”。


    說著問道:“三公子懷疑是二公子幹的”?


    納蘭子建含笑看著高昌,過了半晌,笑了笑,“他要是有這個本事,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我隻是不想他被別人利用,到時候逼得我要對他下手,提前打個預防針而已”。


    “別人”?高昌脫口問道。


    “你覺得別人會是誰”?


    高昌微微搖了搖頭,“我不敢妄自揣測”。


    納蘭子建嗬嗬一笑,“左丘一邊在利用我,一邊在布局防我。扶持子纓和子冉在暗中伺機而動,讓我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好一招讓人左右為難的陽謀啊”。


    “這人讓人琢磨不透”。


    納蘭子建點了點頭,“是啊,看上去是個正義淩然、重情重義的書生,偏偏卻毫不手軟的把陸山民的手下當棄子,看似有跡可循,有時候做些事情又讓人摸不著頭腦”。


    “相比於三公子的大智慧,他不過是故弄玄虛”。


    納蘭子建摸著嫩葉的手突然一緊,生生將一片嫩葉掐了下來。喃喃道:“故弄玄虛”?


    納蘭子建的神情變化讓高昌有些疑惑,“三公子,我說錯了嗎”?


    “高昌,你說一個頂尖的聰明人最害怕什麽”?


    “應該是害怕別人知道他的弱點,因為人一旦讓人發現他的弱點,任他多聰明,都會受到反製”。


    “對啊”,“我怎麽就沒想到呢”,納蘭子建臉上露出一抹豁然開朗表情。“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天晚上小超市那幾個人明明可以不死,為什麽左丘偏偏要讓他們死呢,原來這家夥在鼓弄玄虛,故意讓我看不清他到底是個什麽人”。納蘭子建臉上露出一抹欣喜,“對啊,他挾持子冉和子纓,並不僅僅是牽製我,他是想借我之手殺了他們替陸山民死去的手下報仇,以此向陸山民贖罪”。


    高昌有些迷茫的看著納蘭子建,在他看來這個邏輯有些說不通,但具體又說不清哪裏不通。


    納蘭子建轉頭盯著高昌,臉上滿是激動神色,“不知不覺中我把他當成了對手,但我忘記了,他除了是對手,還有盟友這個身份”。


    高昌越聽越迷糊。


    “哈哈哈,我明白了,明白了。左丘啊,你算計得好深啊,果然不愧是我納蘭子建看得上的人”。


    “可惜啊,你隱藏得再好,也讓我找到了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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