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假山疊嶂,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呂家庭院花香四溢、草木蔥鬱,在溫煦的陽光照耀下,五光十色,如畫的風景,恍若世外桃源。


    置身其中,不得不令人心生感慨。


    山貓站在花叢中,仰起頭,喃喃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賞花賞景的不止山貓一人,習慣每天早上到花園散步的呂鬆濤剛好路過,又剛好聽見。


    “很好的一首詩,不過從你的嘴裏出來,臭氣熏天”。


    山貓嚇了一哆嗦,趕緊轉身,彎下腰,低下頭,訕笑道:“二公子早,我這就離開”。說著把腰彎得更低,小碎步從一側快速離開。


    “等等”!


    山貓停下腳步,側身彎腰,雙手放在腹部,緊張的說道:


    “二公子有什麽吩咐”?


    “剛才那首詩是宋代慧開禪師所作”。


    “哦、、對”。


    “聽說你連高中都沒有畢業”?


    “哦、、對”。


    “看不出你這種賊眉鼠眼的人也會知道這首詩”。


    “回二公子話,我念書的時候比較孤僻不太合群,常常一個人,所以沒事的時候會找些書看打發時間。後來跟了陸山民,他也督促我讀了不少書,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讀到這首詩,頗有所感就背了下來”。


    呂鬆濤推了推金絲眼鏡,“你還有臉提起他”!


    山貓不敢回話,彎腰幾乎成九十度,雙眼盯著腳尖。


    “抬起頭來”!!


    山貓微微抬頭,笑容很是難看。


    呂鬆濤招了招手,厭惡的說道:“靠近點”!


    山貓再次上前兩步。


    “再近點”!


    山貓再次上前一步。


    “頭再抬高點”!


    山貓抬起頭,咧嘴訕笑,一雙狹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二、、”


    “啪”!


    “哎喲”!


    “啪”!


    “哎喲”!


    呂鬆濤著兩耳光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直打得山貓眼冒金星,嘴角飆血。


    “狗奴才,三姓家奴”!


    山貓回了回神,拔腿就往花園深處跑。


    “你給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


    不遠處,楊誌從假山背後走出來,看著跑得有些遠的兩人,無奈的搖了搖頭。


    山貓沒命的狂奔,但本來就瘦弱腿短,跑出去百來米就被呂鬆濤追上。


    呂鬆濤跳起就是一腳飛毛腿。


    山貓哎喲一聲撲了下去,趴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二公子饒命,二公子饒命”!竭嘶底裏的求饒聲在花園上空響起。


    遠處,楊誌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追上去。


    對於叛徒,沒有人會有好感,他楊誌更加鄙視,這樣的人就該挨一頓打,自己不方便下手,呂鬆濤倒是很合適,打出個好歹,老爺子也不會怪罪。


    呂鬆濤一腳一腳瘋狂的踹在山貓身上,他小時候的身體也一直虛弱,踹了幾分鍾就累得氣喘籲籲,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山貓哆哆嗦嗦的爬起來,鼻青臉腫,嘴角掛血,滿身汙泥,看著呂鬆濤的眼神滿是畏懼。


    呂鬆濤從兜裏掏出一盒煙,叼著煙嘴取出一根。


    獨自點燃,默默的抽著煙,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山貓。


    山貓下意識往後挪,但也沒有再逃跑,保持與呂鬆濤一定的安全距離。


    抽完一根煙,呂鬆濤摁滅煙頭,“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看來你有煩心事”。


    山貓警惕的看著呂鬆濤,“不瞞二公子,陸山民對我有恩,所以我對他有愧。現在我雖是呂家人,身安穩了,心裏仍然有些不踏實”。


    “以怨報恩”?


    “二公子命好,小人命不好。您從一出生就有人保護,而我不一樣,能救自己的隻有我自己。我曾不止一次勸過他,讓他放下恩怨離開天京,我已經做到本分了,總不能陪他一起死吧”。山貓理直氣壯的說道。


    呂鬆濤身體前傾,目光直視靈魂,看得山貓毛骨悚然,瑟瑟發抖。


    “二公子,我知道您是他的朋友,但是,您也是呂家人”。


    “你錯了,他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知己。我有很多朋友,但知己隻有一人”。


    山貓不敢直視呂鬆濤的眼睛,眼皮下耷。“二公子,他是呂家的敵人,您應該以大局為重,我看得出老爺子在心理上是對您有偏愛的,若是您能表明立場,肯定會前途光明”。


    “看著我的眼睛”。呂鬆濤聲音平淡,但卻充滿了命令的口吻。


    山貓怯怯的看著呂鬆濤,“二公子,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我隻是個死了也沒人在乎的小人物,您範不著因為我生氣,要是氣出個好歹,不劃算”。


    呂鬆濤目不轉睛的盯著山貓的小眼睛,“閑來無事,難得清閑,得以讓我靜下心來仔細觀察身邊的事物,包括這一草一木。也許是因為特別討厭你,所以不知不覺間反而特別關注你。”


    山貓眼皮下意識跳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閃而逝的光亮,緊接著又被恐懼填滿。


    呂鬆濤接著說道:“有一天,我正好盯著牆上的掛鍾發呆,正好看見你從院子裏走過,走向飯堂。當時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後來我發現你每天午飯都是兩點鍾去吃,為什麽”?


    “大爺和老爺子也問過我為什麽每天吃飯那麽晚,不瞞二公子,我從小自卑,在呂家的身份又卑微,所以我常常是等院子裏的其他人吃完之後才去,時間差不多就是兩點”。


    呂鬆濤看著山貓的眼睛,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每個星期二早上,你都會到花園邊上走走,為什麽選擇星期二”?


    “二公子每天早上都會到花園賞花,我也是個愛花之人,但自從上次在花園和二公子偶遇之後,我就知道二公子不喜歡我,所以為了不惹您生氣,就避著您。上個月我發現唯獨星期二您不進花園,所以我就選擇了這天”。


    “從你住的地方到飯堂有兩條路可走,你既然這麽怕我看見你,為什麽每次去飯堂都要經過我住的那棟別墅”?


    “另一條路上經過後院,後院廚房陳師傅在大楊樹下養著一條狼狗,有一次經過,那條狗衝著我狂吠,我怕狗,所以再也不敢走那條路”。


    呂鬆濤陷入沉思,半晌之後說道:“我是故意星期二不進花園的”。


    山貓驚訝詫異的看著呂鬆濤,微微張大嘴巴。“謝謝二公子”。


    呂鬆濤眉頭微微皺起,眼神中有些淡淡的失望,半晌之後繼續說道:“你經過我住處的時候,從東邊牆頭走到西邊牆頭,每次都走了二十步”。


    “啊”!“有嗎,或許是因為我的步距恰好與您那棟別墅的長度成二十步的比例”。


    呂鬆濤敲了敲了腦袋,眼神中的失望愈發明顯。但是,他仍然沒打算放棄。


    “剛才那首詩,你早不吟晚不吟,恰恰在我走近之後才吟,而且所吟之詩恰恰又流露出有心事,是不是太巧了”。


    山貓眼神閃爍,“二公子,我不明白您到底想說什麽”?


    “真不明白”?


    山貓猛烈的搖頭,“真不明白”。


    呂鬆濤整個人鬆懈了下去,失去了剛才的精氣神,自言自語的喃喃道,難道是關太久了,得了臆想症。


    轉念一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畢竟是呂家人,山貓不敢輕易相信自己,在試探自己。


    “二公子,您在說什麽呢”?


    呂鬆濤猛的抬起頭,嚇了山貓一跳,“二公子,您饒了我,別打了”。


    “你懂書法嗎”?


    山貓搖了搖頭。


    呂鬆濤抓住山貓的胳膊,“書房登堂入室之後,一筆一劃中都暗藏著書法之人的靈魂,那是最本質、最真實的靈魂。我第一次見陸山民的書法,酒杯那純粹而充滿正氣的靈魂所震撼。”


    “知道我為什麽引他為知己嗎”?


    山貓再次搖了搖頭。


    “因為我的靈魂和他的靈魂能夠產生共鳴和交融,那是一種最高級的藝術交融,那是一種終極享受”。


    山貓眨了眨眼睛,他不懂書法,更不懂藝術,雖然也看過幾本藝術方麵的書,但對於他來說無法提起興趣,他更喜歡專研曆史上的陰謀詭計,喜歡三十六計裏的兵戎詭道,無法理解呂鬆濤所說的那種終極享受。


    但是他知道魯迅先生說過一句話,男人之所以還愛著女人,是因為還沒遇到讓他心動的男人。之所以他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是因為他有著感同身受的感受。他隱隱的覺得呂鬆濤對陸山民似乎也有著這種感情。


    若果是左丘,肯定能一眼判斷出呂鬆濤對陸山民的情義是真實的,但山貓還是有些懷疑。不是因為左丘更聰明,而是因為山貓本就是個膽小謹慎又多疑的人。


    “你能理解我所說的嗎”?呂鬆濤無比期待的盯著山貓。


    山貓茫然的搖了搖頭,“二公子才情似海,小人無法理解”。


    “啪”!呂鬆濤狠狠一耳光甩在山貓臉上。


    山貓猝不及防,啊的一聲,一頭栽進泥裏。


    “呸!卑鄙無恥的小人!背信棄義的畜生”!


    花園裏,再次傳出一陣憤怒的痛罵聲和痛苦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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