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老人話音一落,氣勢陡增。


    如果說之前吳崢感到的是山嶽壓頂,那麽現在他感覺到天都要塌下來。


    無形的氣勢從頭頂而來,巨大的壓力壓得他腰往下壓。


    下意識抬手向上托舉,仿佛是要頂起垮下來的天穹。


    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死亡般的威脅警告,在巨大的壓力下迸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


    血液在奔騰,汗水在噴湧,意識在顫抖。


    吳崢知道老人受了傷,但並不知道他傷得程度,之前以為拚著死戰或許能殺了這位老祖宗,現在才意識到這種想法有多麽的荒謬。


    盡管他曆經無數生死,盡管他從不畏懼死亡。


    但麵對金剛境的氣勢碾壓,他的靈魂深處都在戰栗。


    化氣也好,金剛也好,這種傳說中的境界之所以難以企及,就因為它是一個分水嶺,在此之下,無論多厲害,始終是凡人,在此之上,已經是脫離了凡胎肉體,是真正的神仙。


    這種超越認知的境界碾壓,就像老鼠遇見貓的膽顫一樣,從骨子裏被克製。


    全身的骨骼哢哢作響,耳朵響起嗡嗡的耳鳴聲,汗水從頭頂沿著錚亮的光頭無聲的往下流淌。


    還沒動手,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必死無疑。


    但是!


    他是吳崢,戰龍成員中殺人最多,最不服輸的吳崢。


    是還沒有洗淨恥辱和冤屈的吳崢。


    他不甘心。


    死,也要戰死,死,也不會束手就擒。


    每一個肌肉細胞開始憤怒,每一個肌肉細胞都在掙紮和呐喊。


    金剛境又如何,敢擋我的路,照殺不誤。


    正當他調動起所有的力量準備猛撲過去的時候,那股天穹垮塌般的壓力陡然消失。


    消失得幹幹淨淨。


    吳崢冷冷的盯著老人,並沒有因對方收手而有絲毫放鬆警惕。


    老人神色冷酷,配上他那張刀斧雕刻而成的臉,更顯冷峻。


    “你要是踏出剛才那一步,今晚你就會變成一個死人”。


    “為什麽”!“為什麽改變了主意”!


    “你覺得呢”?老人聲音冷淡,聽不出情緒。


    吳崢雙眼圓瞪,眼珠上的血絲還未消散,“南山一戰,你傷得很重”。


    “嗬嗬”,老人嗬嗬一笑,“你真的很像我,不僅長得像,骨子裏也很像”。


    “我是您的子孫,自然是像你”。


    “那你要不要試試”?


    吳崢靜靜的站在原地,剛才沒有動手,現在自然也不會動手。金剛境是一個什麽樣的境界,他知道,也不知道。


    聽過很多傳說,自己也是半步金剛,但並不代表他真的了解金剛境。


    如果是在戰場上,他會毫不猶豫的去冒險,但是現在,他不會去冒這個險。


    不是不敢,是不願。


    老人冷冷一笑,轉身彎腰走了出去。


    老人走出去之後,吳崢一屁股坐在床上,緊繃的神經和肌肉一下子鬆了下來,每一個細胞都發出歡愉的呼聲。


    在剛才前所未有的壓力之下,肌肉細胞隱


    隱突破了一絲原有的形態,達到了之前從沒達到過的狀態。


    有些後怕,也有些慶幸,到了他這個境界,很難找到這樣的生死壓迫,這也意味著很難在更進一步。


    大腦慢慢冷靜下來,思考著老人今晚來的目的。


    剛開始明顯帶著濃濃的殺意,但後來卻突然放棄,既然不是來殺他的,又為何會深更半夜出現在他的房間。


    他不相信這位老祖宗是因為心軟,不僅僅是因為金剛境的男人不會心軟,更重要的是他了解吳家的人,吳世勳到吳存榮,哪怕是他,都一樣,整個吳家的人,沒有一個是心軟的人。這是吳家的基因,也是吳家的家風傳承。


    “難道、、”吳崢眼前猛的一亮,“難道他認可了我、、”。


    吳公館裏,老人高大的身形穿過院子,走到後院門口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出來吧”!


    一個清瘦的黑影從牆角處走了出來,停在了老人幾米開外。


    韓約雙手抱拳,彎了彎腰。


    “韓約拜見老祖宗”。


    “雖然是剛踏入化氣境,境界還不穩固,但也算是有資格和我平起平坐了,不必客氣”。老人沒有轉身,聲音平淡。


    “老祖宗傷勢漸好,真是吳家之大幸”。韓約抬起頭,含笑說道。


    “深更半夜不睡覺,你有心了”。


    韓約眉頭微微皺了皺,聲音沉重的說道:“我與世勳是故交老友,他的離去讓我痛徹心扉。說來我也有過,要是那一天我沒有被那個小賤人支開,或許世勳不會、、、哎、、”。


    “你口裏的小賤人查清底細了嗎”?


    韓約搖了搖頭,“十二歲的年紀就進入吳家,之前的身世很難追查,不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被吳崢收買了。”說道吳崢的時候,加重了語氣。


    “你既然懷疑他,為什麽不清理門戶”。


    韓約無奈的歎了口氣,“吳家多事之秋,現在的情況已經夠遭了,如果再生變故,恐怕會雪上加霜、、、而且、、、他姓吳,是世勳的親孫子,是老祖宗您的子孫,我沒有資格清理門戶”。


    “嗬嗬”,老人發出一聲冷笑,寬大的肩膀隨著笑聲微微抖了一下。“很好”。


    說完,一步跨入後院,嘎吱一聲關上了門。


    老人走出幾步,在院子裏停頓了兩三秒鍾,走入木頭建造的古樸房間。伸手摁了一下床頭的機關,地板上打開一扇大門。


    老人走入其中,門自動關閉。


    隨著砰的一聲輕微關門聲響起。


    “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院子外麵,韓約背著手,微閉雙眼,靜靜的感知著老人起伏不定,有些紊亂的氣息波動,直到那一絲波動突然消失。


    ...........


    ...........


    田家別墅,高牆之內,一間單獨的小木屋。


    雖以深夜,屋內仍然亮著微弱的燈光。


    矮腳方桌之上,一盞小油燈,黃豆大的火苗跳動了一下。


    妙相手裏的佛珠停頓了一下,繼續碾動下一顆佛珠。


    田嶽走進木屋,隨手拉過一個蒲團,盤腿坐了上去。


    “


    三妹修了二十七年的佛,可曾成佛”。


    妙相緩緩睜開眼睛,“施主眼中有佛,心裏無佛,不明修佛”。


    “修佛不為成佛,為何修佛”?


    “施主業債太多,貧尼修佛正是為了消除你的業債,以免死後墮入阿鼻地獄”。


    田嶽嗬嗬一笑,“青燈古佛二十七年,還走不出畫地為牢的小圓圈,你心裏的業障不見得比我輕”。


    “施主雖然給我建了這一座牢房,但貧尼心向佛祖,早已在九霄雲外,畫地為牢關的隻不過是一具俗物肉身罷了”。


    田嶽苦笑了一下,“小時候,你整天都跟在我的身後,哥哥哥哥的叫個不停,那清脆甜美的聲音猶在耳前,一到春夏之際,你就纏著我陪你放風箏,風箏飛上天空,你高興得歡呼雀躍,那燦爛的笑容時常進入我的夢裏。想想那時的風光,何嚐會料到有今日的相見而不相識”。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那個叫你哥哥的小女孩兒已經死了,施主應該想開些才對,麵對擾了施主的好夢”。


    “深夜前來打擾,是有一件事一直縈繞在我心裏,這件事困擾了我很久,一直很猶豫要不要告訴你,思前想後,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


    “世間的事已了,貧尼無事可知,施主業無須告知”。


    “他、、還活著”!


    妙相眼皮猛的一跳,掐著佛珠的手一抖,掐斷了串聯佛珠的線,佛珠嘩啦啦掉落在地,在地麵上跳動散開。


    妙相嘴唇輕啟,微微顫抖。“你、、見過他”?


    田嶽點了點頭,“遠遠看到過一眼,那雙仇恨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他回來報仇了”?妙相古井不波的臉上帶著一抹輕微的戲謔和俏皮。


    田嶽苦笑了一下,“三妹,當年的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田家並沒有對他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


    “你們害怕了”?


    妙相臉上帶著輕微的笑意,這種笑容田嶽已經快三十年沒在她臉上看到過了,本來是很美的笑容,但此刻卻刺得他有些心痛。


    “快三十年過去了,如今的時代早已不是那個群雄逐鹿任意揮灑英雄氣概的年代,三十年前尚不可怕,三十年後他更不值得怕”。


    “是嗎”?“三十年前,他和你稱兄道弟,你卻處處暗中算計,若不是他掏心掏肺對你們沒有防備,又豈會讓你們這幫卑鄙小人得逞。今天,你若是不怕,又為何深更半夜來找我這個已經死了三十年的尼姑”。


    “三妹”!田嶽有些發怒,“我是你的大哥”!


    “你早已不是,從我剃度那一天起,你就已經不是”。


    田嶽深吸一口氣,漸漸平複下心情,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冤家宜解不宜結,事情都過去幾十年了,你不想當年的悲劇在重新上演一遍吧”。


    妙相緩緩的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種因得因,種果得過,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見妙相不再理會,田嶽欲言又止,搖了搖頭,起身說道:“如果你想見他,或許我能幫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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