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瓊恩輕聲喚。


    空氣裏彌漫著陳年積灰和腐朽紙張的。在他麵前是一座座高大的木書架,頂端沒入黑暗,架上堆滿了皮麵裝訂的書冊,以及一箱一箱的古老卷軸。在房間某有一盞油燈,微弱的光從書堆中滲透出來。這裏到都是老舊紙張,為避免引火,瓊恩熄了手中蠟燭,跟隨燈光,在拱形天花板下的狹窄過裏穿梭。他一黑衣、一頭黑發、一張長臉,一雙灰眼,彷佛是黑暗中的影。他連雙手都戴著黑鼴鼠皮手套:右手是因為灼傷未愈,左手則是因為手套戴一邊顯得很可笑。


    山姆威爾·塔利弓著背,坐在一張嵌石牆壁龕裏的桌子邊。光線便是來源於懸掛他頭頂的一盞油燈。他聽見瓊恩的腳步聲,抬起頭來“你整晚都在這兒?”


    “真的?”山姆似乎很驚訝。


    “你沒來和我們吃早餐,你的也沒有過的痕跡。”雷斯特認為山姆棄營逃跑,但瓊恩不相信。當逃兵總還需要一點勇氣,而山姆是連那點勇氣也沒有的。


    “已經早上了嗎?在這下麵沒知時間。”


    “山姆,你真是傻得可。”瓊恩,“我跟你保證,等我們隻有又冷又的地麵可,你就會想念的感覺了。”


    山姆打個嗬欠,“伊蒙師傅派我下地窖來幫司令大人找地圖,我沒想到……瓊恩,你看這些書,從沒見過這麽多!有好幾千本耶!”


    他環顧四周,“臨冬城的藏書室也有百來本書。找到地圖了嗎?”


    “有有,”山姆揮舞他肥如香腸的手指,指著麵前桌上散亂的書籍和卷軸。“起碼有十幾種。”他展開一張羊皮紙,“這上麵的墨雖然已經褪,但你還是可以看出繪圖者標示的人聚落,還有一本書……我放哪兒了?剛剛還在讀。”他推開幾張卷軸,找出一本積滿灰塵,封皮腐爛的書。“就是這本,”他語帶虔敬地說,“是一個姓雷德溫的遊兵寫的,講述的是他從影子塔一路到冰封海岸的淒涼岬的旅行經過。上麵雖然沒有期,但他提到北境之王多·史塔克,所以這一定是在征服戰爭以前完成的。瓊恩,他們和巨人作戰呢!雷德溫甚至和森林之子有過貿易往來,這些全記在書裏麵。”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手指翻頁,“你看,他畫了地圖……”


    “山姆,或許你也可以把我們這次巡邏的經過寫下來。”


    他本意是鼓勵,卻說錯了話,山姆此刻最不需要別人提醒的就是從明天起他們將麵對的命運。他隨手翻一些卷軸,“地圖還很多,如果給我時間……這裏亂成一團,不過我有辦把一切都整理妥當,我知我能行,但那得花上好多時間……唉,說真的,起碼要好些年才行。”


    “恐怕莫爾蒙沒等那麽久,”瓊恩從箱子裏出一束卷軸,掉上麵厚厚的灰塵,不料展開的時候,卷軸竟有一小角從他指間剝落。“你看,這張快碎了。”他看著褪的字跡皺眉。


    “輕一點。”山姆繞過桌子,從他手中接過卷軸,像是對待受傷物似地捧著。“重要的書籍記錄在需要時常被謄抄。這裏最老的書說不定被抄過五六十次呢。”


    “哎,可這張沒什麽好抄的。二十三桶鹽漬鱈魚,十八罐魚油,一桶醃……”


    “這是張貨物清單,”山姆說,“或是買賣的收據。”


    “誰管六百年前的人吃多少鱈魚?”瓊恩不納悶。


    “我就會,”山姆小心翼翼地把卷軸放回原本的箱子,“從帳目裏,你可以學到很多,真的,我不騙你。比方說,你可以從中得知當時守夜人軍團有多少人,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吃些什麽東西……”


    “他們吃的還不就是食物?”瓊恩,“他們的生活和我們有什麽兩樣?”


    “那你可就錯囉,瓊恩,這裏是寶藏哪。”


    “你說是就是吧。”瓊恩半信半疑。所謂的“寶藏”,應該是指金、白銀和珠寶,決非灰塵、蜘蛛和腐爛皮革吧?


    “我是說真的耶!”胖子得衝口而出。他年紀比瓊恩大,依已經成年,可他怎麽看都還像個孩子。“我找到魚梁木上人麵的畫像,一本關於森林之子語言的專著……還有連學城都沒有的作品,比如古瓦雷利亞傳下來的卷軸,千年之前的學士所做的季節變化紀錄……”


    “書又不會跑,等我們回來再看也不遲嘛。”


    “那也要我們回得來……”


    “熊老這次所挑的兩百個弟兄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其中更有四分之三是遊兵,況且‘斷掌’科林還會從影子塔帶一百弟兄來跟我們會合。就算待在角陵你父親大人的城堡裏,也不會比這更安全了。”


    山姆威爾·塔利勉強擠出一絲哀傷的笑容,“我在父親的城堡裏本來也不怎麽安全。”


    諸神對人的種種殘酷捉,莫不以此為甚,瓊恩不想。迫不及待想參加這次長征的派普和陶德必須留守黑城堡,需要麵對鬼影森林的,卻是山姆威爾·塔利。他是個自承懦弱的的人,肥胖無比,膽子奇小,馬舞劍樣樣不行。可熊老打算隨軍攜帶兩籠信鴉,以便沿途將訊息送回城堡,而伊蒙學士雙眼已盲,子又太過孱弱,無與他們同行,隻好由他的事務官代替。“山姆,我們需要你照顧信鴉,我自己也需要你幫忙照著葛蘭,確保他小心一點。”


    山姆的下巴抖了抖,“又不是隻有我能照顧信鴉,換你或葛蘭也行,這事誰都做得來。”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絕望,“我可以教你怎麽,你也識字,幫莫爾蒙大人寫信不會比我差。”


    “我是熊老的事務官,我得跟在他邊,照顧他的坐,幫他搭帳篷,沒時間照顧鳥兒的。山姆,你發過誓,已經是守夜人的一員了。”


    “守夜人不該害怕,對不對?”


    “我們誰不害怕呢?要有人不怕,那他一定是傻子。”過去這兩年來,已經有太多遊兵下落不明,其中也包括瓊恩的叔叔班揚·史塔克。他們在森林裏找到叔叔的兩名手下,均慘遭殺害,屍首更在寒夜中死而複生。瓊恩一想起這事,灼傷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起來。至今他依舊會在夢中看到屍鬼奧瑟,那雙燃燒的藍眼和黑冷的雙手,但這些可不能對山姆提起。“我父親對我說過,不必為恐懼而羞恥,重要的是如何去麵對。走吧,我幫你拿地圖。”


    山姆怏怏不樂地點點頭。書架擺放得非常密,彼此間隔很窄,僅容一人通行。走出地窖,便來到弟兄們稱為“蟲”的隧,蜿蜒曲折的蟲位於地下,連接著黑城堡的堡壘和塔樓。夏之際,除了老鼠橫行,鮮少有人使用蟲,可到冬天就大不一樣。當積雪深達五十尺,雜冰霜的北風呼嘯而至時,聯係黑城堡各的唯有這些通。


    那樣的子就快到了吧,他們出地窖,瓊恩一邊想。他已經在伊蒙學士那兒親眼目睹了報告夏終結的使節——一隻來自學城,通雪白,和白靈一樣沉靜的信鴉。他在童年時代,曾經見識過冬天的景象,不過大家都說那個冬天既非苦寒,更不漫長。這次可不一樣,他打骨子裏感覺得到。


    等他們登上級級陡峭石梯,走回地麵,山姆已經像鐵匠的風箱一樣氣喘籲籲。迎麵一陣勁風,得瓊恩的鬥篷劈啪作響。白靈在穀倉的籬笆牆下覺,當瓊恩走近,它便一躍而起,跟在他們後,茸茸的白尾巴豎得筆直。


    山姆眯眼朝長城望去。城牆巍然聳立,儼然如一座七百尺的冰封絕壁。瓊恩時而覺得長城似有生命,自有其心緒變換。冰壁的顏隨著光線移而改變,有時是河凍結的深藍,有時是堆積陳雪的汙白,若有雲蔽,則又黯淡下來,成了凹凸山石的淺灰。長城向東西兩麵延伸,直至視線盡頭,其龐然之勢,使得牆下的木造堡壘和石砌塔樓都顯得微不足。它,就是世界的盡頭。


    而我們卻要越牆北。


    晨空中飄著幾朵淺灰薄雲,但在雲層之外,依舊可見那淡紅的線條。黑衣弟兄們把這顆天際的星做“莫爾蒙的火炬”,半開玩笑地說這一定是天上諸神特地送來,指引老人穿越鬼影森林的。


    “這慧星好亮,白天都看得見。”山姆舉起一疊書遮眼。


    “別管慧星了,熊老要的是地圖。”


    白靈跑到前麵。少了去鼴鼠村妓院挖寶酒的遊兵,早晨的營區顯得十分空曠。連葛蘭都去了。派普、霍德和陶德為慶祝葛蘭初次出任務,決定付錢買女人幫他完成初次。瓊恩和山姆也在受邀之列,不過對山姆而言,妓女和鬼影森林是差不多同樣可怕的東西,瓊恩則沒那個念頭。“你們要怎麽隨便,”他對陶德說,“我可是發過誓的。”


    經過聖堂時,他聽見裏麵傳來高聲唱的聖歌。戰爭來臨的前夕,有人想妓女,有人想求神靈,瓊恩不知嗣後哪邊會比較滿意,隻是聖堂和妓院一樣對他沒有引力。他所信仰的諸神以荒為宗廟,那裏的魚梁木伸展著蒼白如骨的枝。七神在長城外沒有力量,他心想,但我的神卻等著我呢。


    兵器庫外,安德魯·塔斯爵士正在練昨晚剛到的新兵。人是康威帶來的,他和尤等人一樣,行走七各地,專司為長城守軍招募人手。這群人中包括一個拄木杖的灰胡老頭,兩個看起來像兄弟的金發男孩,一個脂粉重的青年,穿髒汙的緞子外衣,還有一個衣著破爛、有隻木頭假的人,以及一個自以為厲害、不住傻笑的愚漢——安德魯爵士正在矯正他的錯誤想。跟前任教頭艾裏沙·索恩爵士相比,安德魯溫和了許多,不過被他練下來,照樣渾帶傷。一見有人挨打,山姆就皺起眉頭。瓊恩·雪諾倒是很專注地看他們過招。


    “雪諾,你覺得他們如何?”唐納·諾伊站在兵器庫門邊,上赤,圍著一條皮圍,斷掉的左手也在外。雖然諾伊大便便,膛寬闊,鼻子扁塌,下巴長滿黑須,委實不怎麽好看,但瓊恩見到他卻很高興,因為事實證明,武器師傅是個好朋友。


    “他們一夏天的,”瓊恩一邊說,一邊看著安德魯爵士朝對手衝鋒,將其撞翻在地。“康威從哪兒找來這些人?”


    “海鷗鎮附近某個領主的地牢,”鐵匠回答,“一個強盜,一個理發匠,一個乞丐,兩個孤兒,還有個小男妓。我們得靠這種貨來守護王。”


    “他們能行,”瓊恩朝山姆會心一笑,“我們不也一樣?”


    諾伊把他拉近,“你哥哥的事,聽說了沒?”


    “昨晚聽說的。”康威和那群新兵把新聞帶來北方,昨晚全大廳談論的都是這個。瓊恩還不確定自己是什麽感覺。羅柏當了王?那個從小和他一起玩耍打架,一起喝下生平第一杯酒的哥哥?可是,哺育我們的不是同一個親的奶,所以如今羅柏會用鑲珠寶的酒杯啜飲夏紅,而我則會跪在某條不知名的小溪邊,吮捧起的融雪。“羅柏一定能當個好王。”他虔誠地說。


    “是嗎?”鐵匠直地盯著他,“小子,我也希望如此。以前我對勞也是這麽希望。”


    “聽說他的戰錘就是你打的。”瓊恩想起來。


    “沒錯,我曾是他的手下,拜拉席恩家族的部屬,風息堡的鐵匠和武器師傅,直到我少了這條胳膊。我還記得史蒂芬大人被大海卷走前的音容笑貌,他那三個兒子打從出生命名起,我就看著他們長大。我告訴你——勞戴上那頂王冠後,整個人就變了。有些人生來就該打仗,和劍一樣,若把它們掛起來,就隻等著生鏽吧。”


    “他那兩個弟弟呢?”瓊恩問。


    武器匠沉片刻,“如果說勞是真鋼,那史坦尼斯就是純鐵,又黑又又強,卻也容易損壞,和鐵一樣,彎曲之前就會先斷掉。至於藍禮嘛,他像是閃閃發光的亮銅,看起來漂亮,實際卻不值幾個錢。”


    羅柏又是何種金屬呢?瓊恩不敢問。諾伊從前是拜拉席恩家的人,恐怕他認為喬佛裏才是合的王,羅柏則是叛徒一個吧。在守夜人的弟兄間,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決不能對這種事做深入討論。長城守軍來自七各地,不論一個人發過多少誓,舊和親終究難以泯滅……這點瓊恩自己便深有會。就連山姆也有困:他的家族宣誓效忠高庭,而高庭的提利爾公爵如今支持藍禮。所以最好別多談這些,守夜人軍團是不偏不倚的。“莫爾蒙大人等著我們呢,”瓊恩說。


    “那我就不耽擱你們了,快去找熊老吧。”諾伊拍拍他肩膀,微笑,“雪諾,明天開始,願諸神與你們同在,把你叔叔給我找回來,聽到了沒?”


    “嗯,一定!”瓊恩向他保證。


    自從居所被燒後,莫爾蒙總司令便改駐王塔。瓊恩把白靈留在門口的守衛。“又要樓梯,”他們一邊上樓,山姆一邊抱怨,“我最討厭樓梯。”


    “哎,好在森林裏沒有。”


    他們剛書房,烏鴉便一眼發現。“雪諾!”它厲聲。莫爾蒙原本正在談話,“你們花的時間可不少,”他推開桌上吃剩的早餐,清出空間。“放這裏,我等會兒看。”


    索·斯莫伍德是個格結實的遊兵,下巴的線條不明顯,巴更是埋藏在一小撮胡子下。他原本和艾裏沙·索恩好,因此對瓊恩和山姆素無好感,隻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依我之見,”他毫不理會剛來的兩人,繼續對莫爾蒙說,“總司令應該坐鎮黑城堡,負責統籌和管轄。”


    烏鴉拍拍黑翅膀,“我!我!我!”


    “哪天等你當上總司令,怎樣便怎樣。”莫爾蒙對遊兵,“但依我之見呢,一來我還沒翹辮子,二來弟兄們也沒推舉你取代我的位子。”


    “現在班揚·史塔克和傑瑞米爵士都死了,我就是首席遊兵。”斯莫伍德固執地說,“應該由我來指揮出擊。”


    莫爾蒙無於衷。“班是我派出去的,在他之前我還派了威瑪爵士,我可不想把你也送出去,然後坐在這兒等,直等個昏天黑地才終於放棄希望,判定你也棄屍荒。”他指出。“還有,在我們確定史塔克死亡之前,他依舊是首席遊兵。就算他真死了,也該由我來指派繼任者,不到你作主。好啦,少費我時間,我們天一亮就得出發,你沒忘吧?”


    斯莫伍德立正,“是,大人。”出去的時候,他朝瓊恩皺了皺眉頭,彷佛在責怪他。


    “首席遊兵?”熊老的視線停在山姆上,“我還不如讓你當算了!就有人這麽厚顏無恥,竟然當著我的麵嫌我老,比不上他啦!小子,我看起來老嗎?”莫爾蒙的頭發早已逃離他遍布老人斑的頭皮,卻在他的下巴重新集結,一大叢茸茸的灰胡幾乎遮住了部。他用力一捶膛,“我看起來虛弱嗎?”


    山姆張開,卻隻發出一點可憐的尖聲,他向來很怕熊老。“當然不,大人,”瓊恩趕忙接話,“您強壯得像……像……”


    “雪諾,少來哄我,你很清楚我不吃這套。來,讓我瞧瞧地圖。”莫爾蒙魯地翻看起地圖,每張都隻看一眼,咕噥一聲。“你隻找到這些?”


    “我……大-大-大人,”山姆結巴起來,“還……還有很多,可-可-可是……那裏很……很亂……”


    “這些都太舊了。”莫爾蒙抱怨,他的烏鴉也厲聲應和,“舊了!舊了!”


    “聚落的位置或許會改變,但丘陵和河的方位是一樣的。”瓊恩指出。


    “這倒是。塔利,烏鴉挑好了沒?”


    “伊-伊-伊蒙師傅打-打-打算今晚再-再-再挑,喂-喂-喂完它們之後。”


    “我要他最好的鳥兒,不僅聰明,還要夠強壯。”


    “強壯!”他的烏鴉一邊整理羽,一邊,“強壯!強壯!”


    “若是我們全被宰了,我得讓繼任者知我們死在哪裏,怎麽個死。”


    此言一出,山姆威爾·塔利頓時嚇得說不出話來。莫爾蒙往前靠去,“塔利,從前我還隻有你一半年紀的時候,我親跟我說,如果我張開巴傻站著,鼠狼可能會誤以為我巴是它老巢,然後一溜煙鑽喉嚨去。所以,你有事就趕快說,否則小心鼠狼。”他魯地揮手示意他退下,“你走吧,我忙得很,沒空聽你胡扯。我想學士那兒應該有工作等著你。”


    山姆吞吞口,向後一退,連忙快步離去,還差點絆倒在草席上。


    “這小子真像看起來那麽蠢嗎?”他走之後,司令開口問。“蠢!”烏鴉埋怨。莫爾蒙沒等瓊恩回答,“他父親大人在藍禮王的朝臣中頗有份量,我本有心派他……算了,這個蠢話連篇的胖小子去見藍禮,恐怕沒好結果。我請亞耐爾爵士去好了,他比較沉穩,況且他親還是綠蘋果佛索威家的人。”


    “大人,可否容我問一句,您向藍禮王所求何事呢?”


    “小子,我跟每個王要的東西還不都一樣?士兵、戰馬、刀劍、盔甲、穀物、酪、酒類、羊、釘子……守夜人軍團一點不挑剔,別人給什麽,咱們照單全收。”他的手指在木桌麵上敲打,“假如風向順遂,艾裏沙爵士在一個月內便會抵達君臨,但小頭喬佛裏會不會理睬他,這我可就不敢說了。蘭尼斯特家對咱守夜人從沒好過。”


    “但索恩帶了屍鬼的手,可以提起他們的注意。”那是一件惡心的東西,顏慘白,長了黑的手指,裝在罐子裏還扭個沒完,彷佛依舊有生命。


    “我倒希望咱們還有一隻,好讓藍禮也瞧瞧。”


    “戴文說長城外什麽都有。”


    “得了吧,‘戴文說’。上回他出巡邏,還說什麽看到十五尺高的巨熊。”莫爾蒙哼了一聲,“從前有人說我老妹找頭熊當人,這比那還離譜。雖然這是個死人會走路的世界……唉,就算這樣,一個人還是該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親眼見過死人走路,但我可沒見什麽巨熊。”他審視瓊恩良久,“不過我們談的是手,你的手還好吧?”


    “好多了。”瓊恩下鼴鼠皮手套給他看。從手掌到肘部,疤痕遍布,班駁的紅皮膚雖仍不便伸,但已經逐漸愈合。“還有點,但伊蒙師傅說這是好現象,他給了我一種膏,讓我帶著路上塗。”


    “用長爪方便嗎?”


    “沒問題,”瓊恩伸出手指,依學士吩咐的方式拳然後張開。“伊蒙師傅要我每天這樣活,就能保持指頭的靈敏。”


    “伊蒙眼睛雖然瞎了,腦袋可清楚得很。希望諸神保佑,讓他再活個二十年。你知,他原本可能當上王嗎?”


    瓊恩大吃一驚,“他隻對我說過他的父親是王,可……我以為他不是長子。”


    “他的確不是。他的祖父是戴·坦格利安,即王戴二世,就是他將多恩領並入王。他依協議娶了一位多恩公主,而她為他生了四個兒子。伊蒙的父親梅卡是其中的幼子,而伊蒙則是梅卡的三子。注意,雖然斯莫伍德把我說得老朽不堪,但這些都是在我出生之前很久的事。”


    “聽說他的祖父為他取名伊蒙,是為了紀念士伊蒙王子。”


    “沒錯,人們不是常說伊蒙才是戴王真正的父親,而不是‘庸王’伊耿四世麽?可是呢,咱們的伊蒙生來便沒有士的武藝。他老說自己作慢,隻有腦筋轉得快。難怪被他爺爺送去學城,當時他才九、十歲吧,我想……他在繼承順位中排在第九或第十。”


    瓊恩知伊蒙師傅早已年逾百歲,要將這位孱弱、肌萎、滿臉皺紋、雙目失明的老人,想成與艾莉亞同齡的小男孩,實在很古怪。


    莫爾蒙續:“當伊蒙的大伯,也就是王位繼承人,在一次比武大會上意外亡時,他還在埋首書堆呢。他大伯本有兩名子嗣,可沒過多久便相繼死於季大瘟疫。戴王也同時染病去世,因此王位傳給了戴的次子伊裏斯。”


    “‘瘋王’伊裏斯?”瓊恩糊塗了,伊裏斯是勞之前的王,距今應該沒這麽久。


    “不,那是伊裏斯一世。勞推翻的是二世。”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我看總有八十年了吧,”熊老,“說不確切,當時連我都還沒出生,伊蒙卻已造好了大半頸鏈。伊裏斯依照坦格利安家的傳統,娶了妹妹為,之後又統治了十多年。伊蒙則宣誓成為學士,隨後離開學城,去為某個貴族服務……直到他的伯父過世,且未留下子嗣。鐵王座由是傳給了戴王最後一個兒子,即伊蒙的父親梅卡。新王將兒子們通通召回中,他本打算讓伊蒙擔任重臣,可伊蒙不願篡取理當屬於大學士的地位,因而拒絕了。他去了長兄的城堡,選擇為他服務,那一位也戴。可是呢,這個戴不久也沒了命,後隻留有一個弱智的女兒。如果我沒記錯,他好像是逛妓院染了梅毒。王接下來的繼承人是次子伊利昂。”


    “‘魔鬼’伊利昂?”瓊恩知這個人,“自以為成的王子”是老奶的故事裏特別恐怖的一個,小弟布蘭最聽了。


    “正是,不過他稱自己為‘明焰’伊利昂。某天晚上,他喝過了頭,居然灌下一罐火,並對朋友誇口說火可以使他成,所幸諸神有眼,隻讓他成為死屍一。他死後不到一年,梅卡王也在對抗盜匪頭目的戰事中陣亡。”


    瓊恩對王曆史並非一無所知,這都要拜魯溫學士所賜。“那一年召開過大議會。”他話,“全諸侯決定放棄伊利昂王子年幼的兒子和戴王子的女兒,而把王冠給伊耿。”


    “你隻說對了一半。他們本將王冠悄悄地獻給伊蒙,卻也被他悄悄地拒絕了。他告訴他們:諸神托付給他的使命是服侍,而非統治,他發下誓言,就決不背棄,縱然總主教願意赦免他也不行。噯,隻要頭腦健全的人都不願讓伊利昂的後代坐上王位,而戴的女兒不僅低能,更非男,最後不得已,隻好改立伊蒙的弟弟為王——這就是伊耿五世,老王的四子的四子,他們他”不該成王的王“。伊蒙深知自己倘若繼續留在朝中,難免被反對伊耿的人士利用,於是他來到長城,再未離去,而讓他的弟弟,他的侄子,他的侄孫一個接一個統治事,複又死去,直到詹姆·蘭尼斯特結束了之王一族的血脈。”


    “王!”烏鴉嘎嘎怪,振翅飛過書房,停在莫爾蒙肩上。“王!”它搖頭晃腦地又一聲。


    “它好像很喜歡這個詞。”瓊恩微笑。


    “這個詞容易說,更容易討人喜歡。”


    “王!”鳥兒又。


    “我想它希望您也有頂王冠,大人。”


    “內現在有三個王,而我還嫌多了兩個咧。”莫爾蒙伸出手指,彈了一下烏鴉的下巴,但視線自始至終沒有離開瓊恩·雪諾。


    他覺得事有蹊蹺,“大人,您為何告訴我伊蒙師傅的事?”


    “不為什麽,”莫爾蒙子,皺眉頭,“你哥哥羅柏如今是北境之王,你和伊蒙有了共同之,你們都是王的兄弟。”


    “不僅如此,”瓊恩說,“我們也都發過誓。”


    熊老響亮地哼了一聲,烏鴉也飛起來,拍拍翅膀繞著房間轉。“倘若每個背誓者都發配來守長城,我就不愁人手不夠了。”


    “我早知羅柏有朝一會統治臨冬城。”


    莫爾蒙一聲口哨,鳥兒又飛回來,歇在他手上。“領主和王,這是兩回事,”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玉米,喂給烏鴉。“他們會給你哥哥羅柏穿上五顏六的綾羅綢緞,你卻得一輩子黑衣黑甲;他會娶漂亮公主為,膝下兒孫成群,而你不僅永遠無結婚,更別想生兒育女;羅柏高高在上,統治四方,你卻隻有做牛做馬的份;別人罵你是‘烏鴉’,卻會尊稱他為‘陛下’;他不管下何等無聊事,一律被詩人捧上天,而你即便立下豐功偉業,也注定籍籍無聞。假如這些對你一點都不困擾,瓊恩……那你就是個天大的騙子。你知,我說的沒錯。”


    瓊恩站起來,全繃猶如弓弦,“如果這些真能對我造成困擾,我這個私生子又該怎麽辦呢?”


    “你覺得呢?”莫爾蒙問,“為私生子,你該怎麽辦?”


    “繼續困擾,”瓊恩,“但守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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