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瓊恩
冰與火之歌2列王的紛爭 作者：喬治·馬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夜中的篝火，在彼端的山坡放光，猶如墜落的星星。其實它比群星更加明亮，但不曾閃爍，隻是有的時候膨展，有的時候墮落鬱，猶如遙遠的花火，微弱而暗淡。
它就在前方一裏遠、兩千尺高的地方，瓊恩估算，居高臨下，峽口靜一覽無餘。
“風聲峽的守望者，”他們之中最年長的人開口。此人年輕時當過王的侍從，所以黑衣兄弟們至今仍他“侍從”戴裏吉。“如此明目張膽，曼斯·雷德到底在怕什麽？”
“我看他若知這些雜種生火，非扒了他們的皮不可。”伊班，他雖矮胖禿頂，卻肌壯碩，活像一堆岩石。
“高山上，火是生命之源，”斷掌科林說，“也是取死之。”奉他指示，自深入山區後，隊伍便不再出明火。大家以生冷的醃牛、麵包和更的奶酪為食，覺時則擠在鬥篷和皮下合衣而臥，彼此取暖。這段經曆讓瓊恩不由得憶起很久以前在臨冬城度過的寒夜，那時他和兄弟們同而眠。如今這些人也是他的兄弟，隻是共享的鋪換成了岩石和土地。
“他們一定配有號角。”石蛇。
斷掌說：“一個他們永遠不了的號。”
“好高的山，晚上真是既漫長又要命。”伊班，一邊透過掩護大家的岩石中的裂縫觀察遙遠的火焰。天空無雲，鋸齒狀的山黑壓壓地拔高升，直到極頂，圍繞頂的極度冰雪在月光下發出蒼白的輝芒。
“如果不慎，也是一段漫長的墜落。”斷掌科林說，“依我看，兩個人就行。那邊也該是兩人看守，值班。”
“我來。”綽號石蛇的遊兵率先報名，經過這段時間的相，瓊恩已知他是隊中最佳的登山手，此次任務自然非他莫屬。
“我也去，”瓊恩說。
斷掌科林望向他。狂風穿過頭頂高高的峽口，發出哭嚎——風聲峽正因此而得名。某人的坐嘶鳴開來，揚踢打他們藏的山中多石的薄泥。“狼留下，”科林，“白在月光下太顯眼。”他轉向石蛇。“事成之後，扔下火把。我們立刻跟上。”
“開始吧。”石蛇說。
兩人各拿一大卷繩索。石蛇還帶了一袋鐵釘，一個頂端包裹厚氈的小錘。他們把馬、頭盔、鎧甲和白靈一塊兒留下。臨出發時，瓊恩跪在冰原狼麵前，任狼用鼻子拱他。“留下來，”他命令，“我會回來找你。”
石蛇帶頭。他是個矮瘦男子，將近五十，胡子灰白，但比外表看上去要結實得多，也是瓊恩所認識的人中夜視能力最佳的一位——今晚正好派上用場。白天，群山一片藍灰，覆蓋冰雪，當太消失在參差的巒後，一切又成了黑。而今，明月高掛，將它們染成銀白。
這一對黑衣兄弟走在漆黑岩石中的漆黑影裏，朝峭壁行去，留下彎曲的軌跡，呼在漆黑的空氣中結霜。沒穿盔甲的瓊恩覺得自己赤無依，所幸行更加便利。一路艱苦又緩慢，隻因若是匆忙，就得冒摔斷膝蓋甚至更大的危險。石蛇似乎本能地知如何下腳，但在這破碎不平的大地上，瓊恩隻能步步為營，加倍小心。
風聲峽是一長串名副其實的峽穀，漫長而曲折，時而環繞連綿起伏的風雪群山，時而成為不見天的隱蔽峽。自從離開森林上山以來，除了自己的夥伴，瓊恩未見其他活人。霜雪之牙是諸神所造最為殘酷無之，對人類飽含敵意。這裏風如剃刀，在寒夜中發出尖嘯，仿佛親在痛悼孩兒；這裏的樹寥寥無幾，且短小猥瑣，狼狽地擠在岩縫和裂溝中；小徑上方常懸層層岩片，邊沿掛著冰柱，遠遠觀之，好似雪白的獠牙。
即便如此，瓊恩並不後悔走這一遭，因為這裏也是奇跡之地。他們走過陡峭的石壁邊緣，見識了光在覆著薄冰的瀑布上閃耀的美景；他們遊曆長滿秋花的山間草坪，有藍的冰心花、猩紅明亮的冷霜火，還有人立起來、赤褐金的笛手草；深邃漆黑的，他簡直以為其直通地獄；他還馬穿越曆經風蝕的天然石橋，兩邊除了無盡長空，什麽也沒有。老鷹在絕壁上築巢，到峽溝中捕獵，不知疲倦地張開雄健的藍灰翅膀，盤桓飛揚，幾乎和天空融為一。有一回他甚至目睹影子山貓獵襲公羊，它如山中緩緩溢出的煙霧，等待，然後撲殺。
現在到我們撲殺。他希望自己能像影子山貓一樣定而沉寂，斃敵淨利落。長爪背在後背，但他擔心使用的空間，於是也準備好小刀和匕首。對方會有武器，而我沒穿護甲。他不懷疑今晚誰是影子山貓，誰又來扮演公羊的角。
他們沿著小徑走了許久，在山的側麵蛇行、蜿蜒、轉折，不斷向上、向上。某些時候，群山相互包庇，無從窺見遠方的篝火，但隻要走下去，它必在前方重複出現。石蛇挑選的路本不容馬行，有的地方連瓊恩也不得不將背脊貼上冰冷的石頭，如螃蟹般拖著腳一寸一寸地鑽過去。路徑變寬往往不是好事：那將出現大得能吞噬人腳的深，無數絆人的碎石以及白天、夜晚冷凝的坑。一步一個腳印小心走，瓊恩告訴自己。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
自離開先民拳，他便沒有修麵，如今邊的胡須已被霜雪凍成一塊。經過兩個鍾頭的攀登，寒風變得如此猛烈，他隻能使出全力氣拚命挪，攀附峭壁，心裏默默祈禱不被下去。一步一個腳印，當狂風暫時止息，他又對自己強調。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
沒過多久，他們所達到的高度便不允許往下察看了。下為無盡黑暗，頭頂是皓月繁星，天地之間，別無他物。“大山就是你的親，”幾天前，當他們攀登不這麽險峻的山巒時，石蛇便告訴過他。“住，將你的臉龐貼她的房，她決不會遺棄你。”當時瓊恩開了個玩笑，說自己一直在找尋生，沒想到在霜雪之牙和她團聚。如今這變得不那麽好笑。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他心想，抓得更了。
窄路在一塊突出的厚重黑花崗岩前嘎然而止。明亮的月光下，岩石撒下的影黑如窟。“直著上，”遊兵平靜地說，“到他們頂上去。”他摘下手套，帶，將繩子一頭捆住自己部，另一頭捆住瓊恩的。“繩子繃就跟上。”遊兵不等回答立即出發，手腳並用，作快得超乎瓊恩想像。長長的繩索緩慢釋放。瓊恩靠近來觀察，認真學習對方移的姿勢，記下每個落腳支之。當最後一卷繩也被鬆開，他連忙摘下手套跟，速度則遲緩了許多。
石蛇將繩子繞上平突出的山石，人在旁邊等候，一伺瓊恩接近，便又放鬆開來，繼續前。這一次當繩子拉張完畢，卻沒了適宜的岩石，於是他拿出氈包裹的錘子，輕輕敲打，將鐵釘鑿山石。聲音雖輕，但每一擊都在岩壁間回，使得瓊恩不住畏，以為人們定能聽見。當鐵釘紮好，石蛇將繩子係牢，瓊恩便即跟。吮大山的奶子，他提醒自己。別低頭。重心放腳上。別低頭。盯著眼前的石頭。這釘子很牢，是的。別低頭。到那塊懸壁就能喘口氣，所以快走！決不低頭。
他一度一腳踩空，膛裏的心髒頓時停止了跳，但諸神保佑，沒有摔下去。岩石裏的寒氣滲指尖，他卻不敢戴上手套——不管它們昨看起來多密，皮和布料在皮膚與石頭之間摩，都是會打，害他送命的。燒傷的手掌逐漸僵、痛。不知何時，拇指甲也掉了，手到之便留下一抹抹鮮血。他隻希望到達終點時十指還健全。
他們向上攀登，向上，向上，猶如兩蠕在月光照耀的岩牆上的黑影。任何站在峽穀的人都能輕易發現他們，但高山遮擋了人的營火。他們應該很近了，瓊恩感覺得到。但他心中所想卻不是毫無防備、等候著他的敵人，而是臨冬城裏的兄弟。布蘭那麽攀，我要有他十分之一的勇氣就好了。
岩牆在三分之二高的地方被一冰石裂溝所橫斷。石蛇伸手助他攀越。見他已重戴手套，瓊恩也照辦。上頂之後，遊兵扭向左，他倆在平台上行近三百尺，直到透過峭壁邊緣，看見昏暗的橙光芒。
人們將營火生在穀口最窄上方的一淺凹裏，其下有垂直的岩柱，後方由山壁遮擋狂風。兩個黑衣兄弟正好利用防風壁緩緩行，匍匐前，直到俯視對手。
一人著了，蜷，埋在小山似的皮底，瓊恩隻能看見篝火下鮮紅的頭發。第二人靠火堆而坐，正往裏添樹枝，一邊嘮嘮叨叨地抱怨寒風。最後一人守望峽，雖然現在沒什麽可看，隻有環繞積雪巒的無盡黑暗，但他並未鬆懈。號角正在他上。
三個人。瓊恩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本以為是兩個，好在一人正著覺。不過不管下麵是兩個、三個還是二十個，他都必須履行自己的職責。石蛇碰碰他胳膊，指指持號角的人，瓊恩則朝火堆邊的人點點頭。挑選犧牲品，感覺真奇特。可他半生舞劍習盾，不就為了這一時刻？羅柏第一次上戰場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覺？他不好奇，但現下無暇仔細思考。石蛇的作迅如其名，伴著如雨的卵石，他跳人營地。瓊恩長爪出鞘，跟而前。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事後瓊恩無比欽佩那名寧肯號角、不願拿武器的人的勇氣。他本已把它舉到邊，但石蛇搶先一步擲出短刀將號擊飛。瓊恩的對手跳起，順手抓起燃燒的木頭就朝他臉捅來。他連忙閃躲，隻覺熱氣撲麵而至，同時眼角餘光見到沉者也開始了行，心知必須速戰速決。火棍再次掃來，他矮跳前，雙手長柄劍突刺。瓦雷利亞鋼穿透皮革、皮，羊和血，但人在倒下之前，仍奮力爭奪，扭下瓊恩的劍。那邊的熟者已在皮下坐起。瓊恩拔出短刀，抓住對方頭發，將刀鋒伸向他的下巴，伸向他的——不，她的——
他的手猛然停住。“女的。”
“守望者，”石蛇，“人。解決她。”
他看見她眼中的火焰和恐懼。短刀割傷了她白皙的脖子，鮮血順著鋒刃一滴一滴往下。一刀解決她，他告訴自己。他們彼此靠得很近，他能聞到她呼裏的洋蔥。她比他年輕，雖然長得和艾莉亞完全說不上形似，但懷有的某種特質卻讓他想起了小妹。“你投不投降？”他問，一邊將刀子轉開些。她要是不投降怎麽辦？“我投降。”她的吐詞在冷氣裏結霧。
“那……你就是我們的俘虜。”他把短刀從她咽喉柔的皮膚旁拿開。
“科林沒吩咐抓俘虜。”石蛇說。
“他也沒止。”瓊恩放開女孩的頭發，她急促後退，遠離他們。
“她是個矛婦，”石蛇指指她剛才覺的皮褥子邊放著的長柄斧，“剛才正要抓武器。你若慢半拍，早被她砍翻。”
“我不會慢半拍。”瓊恩一腳將斧頭踢到女孩夠不著的地方。“你有名字嗎？”
“耶哥蕊特。”她用手喉頭，雙手一片血紅。她吃驚地望著血跡。瓊恩收刀入鞘，從被他殺死的男人內拔出長爪。“你是我的俘虜了，耶哥蕊特。”
“我給你講了名字。”
“我是瓊恩·雪諾。”
她不由一。“邪惡的姓氏。”
“私生子的姓氏，”他說，“我父親是臨冬城的艾德·史塔克公爵。”
女孩警惕地望著他，石蛇則諷刺地輕笑：“沒錯吧？該作口供的是俘虜。”遊兵把一長枝條火中。“不過她什麽也不會說，人多半寧可自盡也不回答問題。”枝條末端愉悅地燃燒起來，他上前兩步，將其扔下峽穀。火枝旋轉著落入夜空，消失無蹤。
“火葬死者，”耶哥蕊特突然開口。
“這點火不夠，而加柴會目標。”石蛇轉過頭，朝著黑漆漆的遠方看去，搜索亮光的痕跡。“附近還有人，對不對？”
“燒了他們，”女孩頑固地重複，“除非你想再殺一次。”
瓊恩猛然想起死去的奧瑟和他冰冷的黑手。“或許我們該考慮她的建議。”
“辦多著呢。”石蛇跪在他的受害者邊，下對方的鬥篷、靴子、帶和背心，用自己的瘦肩扛起屍，帶到懸崖邊，隨後念念有詞地投擲下去。不一會兒，下方遠傳來一聲含混、沉重的悶響。這時遊兵又把第二個死人剝了個光，拖到邊沿。瓊恩過來提起人的腳，兩人合力將其拋無盡的黑暗中。
這期間，耶哥蕊特一直冷眼旁觀，沉默不語。經過仔細觀察，瓊恩發現她並非那麽年幼，或許有二十歲，隻是與年齡不相稱地矮小，外彎的膝蓋，圓臉，小手，還生了個獅子鼻，一頭亂蓬蓬的紅頭發朝著四麵八方延伸。她蹲在那裏顯得很臃腫，其實是層層皮、羊和皮革造成的錯覺，事實上，料下的她說不定和艾莉亞一般瘦骨伶仃。
“你們被派來監視我們？”瓊恩問她。
“監視你們，以及其他東西。”
石蛇用篝火暖手。“峽穀那邊有什麽？”
“自由民。”
“有多少？”
“幾百幾千呢，包你大開眼界，烏鴉。”她笑了，牙齒雖不整齊，卻潔白異常。
她本不懂計數。“你們嘛在那兒集合？”
耶哥蕊特沉默。
“你的王到霜雪之牙做什麽？你們不能久留，那裏沒有食物。”
她扭頭不看他。
“你們打算軍長城？什麽時候？”
她望向火焰，隻當沒聽見他的話。
“你知我叔叔，班揚·史塔克的消息嗎？”
耶哥蕊特無於衷，石蛇哈哈大笑：“待會她要是自殺，可別怪我沒警告你。”
一聲隆隆的低吼在山石間回。影子山貓，瓊恩立刻明白。他起時又聽見另一隻的咆哮，近在咫尺，於是他旋拔劍，側耳聆聽。
“它們不會過來，”耶哥蕊特說，“它們專為屍而來。這些貓能在六裏之外聞到血腥。今晚，它們會盤桓在屍邊，把它啃得一二淨，連骨髓也不放過。”
瓊恩清晰地聽見它們食發出的回音，這讓他很不服。篝火的溫暖讓他意識到自己的疲憊，但他不敢。他捉到了俘虜，就有責任保護她。“他們是你親人嗎？”他輕聲問她。“就我們殺的那兩個？”
“不比你親。”
“我？”他皺眉，“什麽意思？”
“你說你是臨冬城的私生子。”
“是。”
“那你親是誰？”
“我不知……反正是個女人。”這句話有人對他說過，但他想不起來是誰。
她第二次笑了，潔白的牙齒一閃而過。“難她沒給你唱過‘冬雪玫瑰’？”
“我沒見過我親，也沒聽過這首歌。”
“歌是‘遊詩人’貝爾所寫，”耶哥蕊特說，“他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外之王。自由民人人會唱他寫的歌，不過你在南方可能沒機會聽到罷了。”
“臨冬城不算南方。”瓊恩辯駁。
“不，對我們而言，長城以南就是南方。”
他從沒這樣想過。“看來，說取決於所的位置。”
“是，”耶哥蕊特同意，“一直都是。”
“你講講這個典故，”瓊恩催促她。等科林上山還有幾個小時，聽聽傳奇或能讓他保持清醒。“我想聽。”
“這故事恐怕你不會喜歡。”
“沒關係。”
“好個勇敢的黑烏鴉，”她嘲。“好吧，那我就說說。從前，貝爾在當上自由民的王之前，曾是一位了不起的掠襲者。”
石蛇哼了一聲，“換言之，殺手、土匪和強。”
“說取決於所的位置。”耶哥蕊特，“當時臨冬城的史塔克領主懸賞貝爾的人頭，卻總是抓不到，失敗的滋讓他無比苦惱。有一天，他惱羞成地指責貝爾是個隻會欺負弱小的懦夫。消息傳來，貝爾發誓要給這位領主一個難忘的教訓。所以，他翻越長城，走上王大，在一個寒冷的冬夜抵達臨冬城。他手執豎琴，自稱來自斯卡格斯島的斯戈裏克。斯卡格斯島是海豹灣中的大島，由於偏遠，隻在名義上歸順於史塔克。而‘斯戈裏克’一詞在古語中是‘騙子’的意思，那是先民的語言，巨人們至今仍在用它。”
“天南地北，歌手們總是受歡迎，所以貝爾受邀參加史塔克大人的宴席，為高位的領主彈奏作樂，直到深夜。他彈奏古老的歌調，唱過自己譜寫的新曲，表演得非常人，以至於結束之後，領主提議要他自行挑選東西作為獎賞。‘我隻要一朵花，’貝爾回答，‘臨冬城的花園裏綻放得最鮮豔的那朵花。’”
“那個時候，恰逢冬雪玫瑰放之刻，沒有花朵比它更為珍貴和稀有。所以史塔克大人立刻命人前去自己的玻璃花園，摘下最美麗的冬雪玫瑰，作為歌手的報酬。人們以為一切就此結束，但當黎明到來時，歌手卻神秘地失了蹤……同時消失的還有布蘭登大人的閨女。她的空空，隻在過的枕邊有貝爾留下的玫瑰花，碧藍如霜。”
瓊恩從沒聽過這個故事。“是哪個布蘭登？築城者布蘭登活在英雄紀元，大概比貝爾早了幾千年。還有焚船者布蘭登和他父親造船者布蘭登，可是——”
“這位是‘失女者’布蘭登，”耶哥蕊特尖刻地說。“你到底想不想聽故事，嗯？”他繃起臉：“說吧。”
“布蘭登大人隻有這一個孩子，所以他心急如焚，派出成百的黑烏鴉到北方來搜索。但他們既沒找到貝爾，更沒發現他女兒的蹤影。徒勞無益地尋找大半年之後，領主大人傷心得一病不起，而史塔克家族的血脈似乎要在此斷絕。但某天晚上，正當布蘭登大人靜臥等死時，卻聽見了嬰兒的啼哭。他一躍而起，循聲而去，居然在女兒的臥房裏找到了女兒，她正在熟，懷中有個嬰兒。”
“貝爾帶她回來了？”
“不。他倆一直都在臨冬城，藏在城堡下死人的地窖裏。歌謠中說，那位少女深著貝爾，以至於願為他懷孩子……不過實話實說，貝爾寫的曲子裏每個少女都他。不管怎樣，貝爾終究留下這個孩子，作為對他不告而摘的玫瑰的回報，而這個孩子長大之後也成為下一任史塔克大人。所以說——你上有貝爾的血統，跟我一樣。”
“這故事不是真的，”瓊恩說。
她聳聳肩。“或許是，或許不是。但總之，那是首很美的歌。我常對我唱。她也是個女人，瓊恩·雪諾，跟你一樣。”她被他短刀割傷的脖子。“歌謠唱到人們找到嬰兒，便告一段落，不過整個故事卻有個悲慘的結局。三十年後，貝爾當上外之王，率領自由民大舉南下，年輕的史塔克大人領軍在冰霜渡口迎戰他……並殺了他，因為貝爾在決鬥中無對兒子下手。”
“所以兒子殺掉了父親，”瓊恩說。
“是的，”她，“但諸神詛咒弑親者，即便他是無意下的過錯。當史塔克大人作戰歸來，他親遠遠望見兒子尖上貝爾的頭顱，便在悲傷之中縱從高塔跳下。做兒子的也沒活多久，他後來被手下某位領主剝了皮，並拿皮當鬥篷。”
“你說的這個貝爾在撒謊。”瓊恩告訴她，這怎麽可能？
“不對，”耶哥蕊特說，“我隻能說詩人承諾的真相和你我心目中的真實並不雷同。反正，你要我說故事，我也告訴了你。”她轉頭不再看他，閉上眼睛，似乎要了。天亮之時，斷掌科林終於趕到。東方的天空變為靛青，漆黑的山岩由黑轉藍。石蛇首先發現跋涉而上的遊兵們，瓊恩便醒他的俘虜，捉住她的胳膊，下去會合。謝天謝地，這裏有其他路通往山巒的北方和西方，且都比來時攀登的途徑好走。前一段之後，他們等在一個狹窄的隘口，直到兄弟們牽馬出現。白靈嗅到氣，跑在最前。瓊恩連忙蹲下，任冰原狼用住他的手腕，使勁拖來拉去，這是他們之間常玩的遊戲。但當他抬頭，卻發現耶哥蕊特望著他，眼睛睜得蛋似的又大又白。
斷掌科林對新來的俘虜未作評論。“上麵有仨，”石蛇告訴他。別的無需多言。
“前兩個我們在路上剛見過，”伊班，“至少見到了貓留下的殘骸。”他乖僻地打量女孩，懷疑清楚地寫在臉上。
“她投降了，”瓊恩發現自己必須解釋。
科林表冷漠，“知我是誰？”
“斷掌科林。”女孩在他麵前猶如半大小孩，卻大膽地回望。
“說實話，要是我落到你們手裏，然後投降，能得到什麽？”
“死得快一點。”
高大的遊兵轉向瓊恩。“我們沒有多餘的食物，更不可能分配人力來看守。”
“前路艱險，小子，”侍從戴裏吉說，“當需要安靜的時候一聲喊，咱們就全完了。”
伊班出匕首。“鋼鐵之讓她永遠閉。”
瓊恩隻覺喉嚨燥。他無助地看著其他人。“她對我投降了。”
“那你就得做你該做的事，”斷掌科林說，“記住，你是臨冬城的血脈，守夜人的漢子。”他望向其他人。“走吧，兄弟們。讓他自己完成。咱們不在場會讓他好過些。”說完他率領人們踏上險峻扭曲的小徑，迎著粉紅的光，朝山隘口走去。不久之後，原地隻剩瓊恩、白靈和人女孩。
他以為耶哥蕊特會逃跑，但她隻是站在那兒，一不，盯著他瞧。“你沒殺過女人，對不對？”他搖搖頭，她接著說，“我們和男人一樣會死。不過，你不必殺我。聽我說，曼斯會收留你，我知他會。這裏有秘密通路。那些烏鴉永遠抓不到我們。”
“我和他們都是烏鴉，”瓊恩。
她點點頭，做出聽天由命的姿勢。“之後，燒了我？”
“我做不到。煙霧會被發現。”
“沒錯。”她聳聳肩，“好吧，葬影子山貓肚還不算最糟的死。”
他將長爪拔出肩。“你怕不怕？”
“昨晚很怕，”她承認。“但如今太已然升起。”她撥開頭發，出脖子，跪在他麵前。“地、照準了斬，烏鴉，不然我做鬼也來找你。”
長爪不若父親的寒冰那般頎長沉重，但依舊是瓦雷利亞鋼製成。他久久觸碰刀鋒，估算揮擊的位置，此時耶哥蕊特開始顫抖。“好冷，”她說，“快，手吧。”
他把長爪高舉過頭，雙手。隻需利落一刀，用盡全力氣。至少，我能讓她痛快淨地死去。我是父親的兒子。不是嗎？不是嗎？
“手，”半晌之後，她再次催促。“私生子，快手。我不能永遠勇敢下去。”當那一擊始終未曾落下，她終於回頭來看他。
瓊恩垂低長劍。“走，”他嘀咕。
耶哥蕊特凝視他。
“快，”他說，“趁我的理智還沒恢複，走。”
她跑了。
它就在前方一裏遠、兩千尺高的地方，瓊恩估算，居高臨下，峽口靜一覽無餘。
“風聲峽的守望者，”他們之中最年長的人開口。此人年輕時當過王的侍從，所以黑衣兄弟們至今仍他“侍從”戴裏吉。“如此明目張膽，曼斯·雷德到底在怕什麽？”
“我看他若知這些雜種生火，非扒了他們的皮不可。”伊班，他雖矮胖禿頂，卻肌壯碩，活像一堆岩石。
“高山上，火是生命之源，”斷掌科林說，“也是取死之。”奉他指示，自深入山區後，隊伍便不再出明火。大家以生冷的醃牛、麵包和更的奶酪為食，覺時則擠在鬥篷和皮下合衣而臥，彼此取暖。這段經曆讓瓊恩不由得憶起很久以前在臨冬城度過的寒夜，那時他和兄弟們同而眠。如今這些人也是他的兄弟，隻是共享的鋪換成了岩石和土地。
“他們一定配有號角。”石蛇。
斷掌說：“一個他們永遠不了的號。”
“好高的山，晚上真是既漫長又要命。”伊班，一邊透過掩護大家的岩石中的裂縫觀察遙遠的火焰。天空無雲，鋸齒狀的山黑壓壓地拔高升，直到極頂，圍繞頂的極度冰雪在月光下發出蒼白的輝芒。
“如果不慎，也是一段漫長的墜落。”斷掌科林說，“依我看，兩個人就行。那邊也該是兩人看守，值班。”
“我來。”綽號石蛇的遊兵率先報名，經過這段時間的相，瓊恩已知他是隊中最佳的登山手，此次任務自然非他莫屬。
“我也去，”瓊恩說。
斷掌科林望向他。狂風穿過頭頂高高的峽口，發出哭嚎——風聲峽正因此而得名。某人的坐嘶鳴開來，揚踢打他們藏的山中多石的薄泥。“狼留下，”科林，“白在月光下太顯眼。”他轉向石蛇。“事成之後，扔下火把。我們立刻跟上。”
“開始吧。”石蛇說。
兩人各拿一大卷繩索。石蛇還帶了一袋鐵釘，一個頂端包裹厚氈的小錘。他們把馬、頭盔、鎧甲和白靈一塊兒留下。臨出發時，瓊恩跪在冰原狼麵前，任狼用鼻子拱他。“留下來，”他命令，“我會回來找你。”
石蛇帶頭。他是個矮瘦男子，將近五十，胡子灰白，但比外表看上去要結實得多，也是瓊恩所認識的人中夜視能力最佳的一位——今晚正好派上用場。白天，群山一片藍灰，覆蓋冰雪，當太消失在參差的巒後，一切又成了黑。而今，明月高掛，將它們染成銀白。
這一對黑衣兄弟走在漆黑岩石中的漆黑影裏，朝峭壁行去，留下彎曲的軌跡，呼在漆黑的空氣中結霜。沒穿盔甲的瓊恩覺得自己赤無依，所幸行更加便利。一路艱苦又緩慢，隻因若是匆忙，就得冒摔斷膝蓋甚至更大的危險。石蛇似乎本能地知如何下腳，但在這破碎不平的大地上，瓊恩隻能步步為營，加倍小心。
風聲峽是一長串名副其實的峽穀，漫長而曲折，時而環繞連綿起伏的風雪群山，時而成為不見天的隱蔽峽。自從離開森林上山以來，除了自己的夥伴，瓊恩未見其他活人。霜雪之牙是諸神所造最為殘酷無之，對人類飽含敵意。這裏風如剃刀，在寒夜中發出尖嘯，仿佛親在痛悼孩兒；這裏的樹寥寥無幾，且短小猥瑣，狼狽地擠在岩縫和裂溝中；小徑上方常懸層層岩片，邊沿掛著冰柱，遠遠觀之，好似雪白的獠牙。
即便如此，瓊恩並不後悔走這一遭，因為這裏也是奇跡之地。他們走過陡峭的石壁邊緣，見識了光在覆著薄冰的瀑布上閃耀的美景；他們遊曆長滿秋花的山間草坪，有藍的冰心花、猩紅明亮的冷霜火，還有人立起來、赤褐金的笛手草；深邃漆黑的，他簡直以為其直通地獄；他還馬穿越曆經風蝕的天然石橋，兩邊除了無盡長空，什麽也沒有。老鷹在絕壁上築巢，到峽溝中捕獵，不知疲倦地張開雄健的藍灰翅膀，盤桓飛揚，幾乎和天空融為一。有一回他甚至目睹影子山貓獵襲公羊，它如山中緩緩溢出的煙霧，等待，然後撲殺。
現在到我們撲殺。他希望自己能像影子山貓一樣定而沉寂，斃敵淨利落。長爪背在後背，但他擔心使用的空間，於是也準備好小刀和匕首。對方會有武器，而我沒穿護甲。他不懷疑今晚誰是影子山貓，誰又來扮演公羊的角。
他們沿著小徑走了許久，在山的側麵蛇行、蜿蜒、轉折，不斷向上、向上。某些時候，群山相互包庇，無從窺見遠方的篝火，但隻要走下去，它必在前方重複出現。石蛇挑選的路本不容馬行，有的地方連瓊恩也不得不將背脊貼上冰冷的石頭，如螃蟹般拖著腳一寸一寸地鑽過去。路徑變寬往往不是好事：那將出現大得能吞噬人腳的深，無數絆人的碎石以及白天、夜晚冷凝的坑。一步一個腳印小心走，瓊恩告訴自己。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
自離開先民拳，他便沒有修麵，如今邊的胡須已被霜雪凍成一塊。經過兩個鍾頭的攀登，寒風變得如此猛烈，他隻能使出全力氣拚命挪，攀附峭壁，心裏默默祈禱不被下去。一步一個腳印，當狂風暫時止息，他又對自己強調。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
沒過多久，他們所達到的高度便不允許往下察看了。下為無盡黑暗，頭頂是皓月繁星，天地之間，別無他物。“大山就是你的親，”幾天前，當他們攀登不這麽險峻的山巒時，石蛇便告訴過他。“住，將你的臉龐貼她的房，她決不會遺棄你。”當時瓊恩開了個玩笑，說自己一直在找尋生，沒想到在霜雪之牙和她團聚。如今這變得不那麽好笑。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他心想，抓得更了。
窄路在一塊突出的厚重黑花崗岩前嘎然而止。明亮的月光下，岩石撒下的影黑如窟。“直著上，”遊兵平靜地說，“到他們頂上去。”他摘下手套，帶，將繩子一頭捆住自己部，另一頭捆住瓊恩的。“繩子繃就跟上。”遊兵不等回答立即出發，手腳並用，作快得超乎瓊恩想像。長長的繩索緩慢釋放。瓊恩靠近來觀察，認真學習對方移的姿勢，記下每個落腳支之。當最後一卷繩也被鬆開，他連忙摘下手套跟，速度則遲緩了許多。
石蛇將繩子繞上平突出的山石，人在旁邊等候，一伺瓊恩接近，便又放鬆開來，繼續前。這一次當繩子拉張完畢，卻沒了適宜的岩石，於是他拿出氈包裹的錘子，輕輕敲打，將鐵釘鑿山石。聲音雖輕，但每一擊都在岩壁間回，使得瓊恩不住畏，以為人們定能聽見。當鐵釘紮好，石蛇將繩子係牢，瓊恩便即跟。吮大山的奶子，他提醒自己。別低頭。重心放腳上。別低頭。盯著眼前的石頭。這釘子很牢，是的。別低頭。到那塊懸壁就能喘口氣，所以快走！決不低頭。
他一度一腳踩空，膛裏的心髒頓時停止了跳，但諸神保佑，沒有摔下去。岩石裏的寒氣滲指尖，他卻不敢戴上手套——不管它們昨看起來多密，皮和布料在皮膚與石頭之間摩，都是會打，害他送命的。燒傷的手掌逐漸僵、痛。不知何時，拇指甲也掉了，手到之便留下一抹抹鮮血。他隻希望到達終點時十指還健全。
他們向上攀登，向上，向上，猶如兩蠕在月光照耀的岩牆上的黑影。任何站在峽穀的人都能輕易發現他們，但高山遮擋了人的營火。他們應該很近了，瓊恩感覺得到。但他心中所想卻不是毫無防備、等候著他的敵人，而是臨冬城裏的兄弟。布蘭那麽攀，我要有他十分之一的勇氣就好了。
岩牆在三分之二高的地方被一冰石裂溝所橫斷。石蛇伸手助他攀越。見他已重戴手套，瓊恩也照辦。上頂之後，遊兵扭向左，他倆在平台上行近三百尺，直到透過峭壁邊緣，看見昏暗的橙光芒。
人們將營火生在穀口最窄上方的一淺凹裏，其下有垂直的岩柱，後方由山壁遮擋狂風。兩個黑衣兄弟正好利用防風壁緩緩行，匍匐前，直到俯視對手。
一人著了，蜷，埋在小山似的皮底，瓊恩隻能看見篝火下鮮紅的頭發。第二人靠火堆而坐，正往裏添樹枝，一邊嘮嘮叨叨地抱怨寒風。最後一人守望峽，雖然現在沒什麽可看，隻有環繞積雪巒的無盡黑暗，但他並未鬆懈。號角正在他上。
三個人。瓊恩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本以為是兩個，好在一人正著覺。不過不管下麵是兩個、三個還是二十個，他都必須履行自己的職責。石蛇碰碰他胳膊，指指持號角的人，瓊恩則朝火堆邊的人點點頭。挑選犧牲品，感覺真奇特。可他半生舞劍習盾，不就為了這一時刻？羅柏第一次上戰場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覺？他不好奇，但現下無暇仔細思考。石蛇的作迅如其名，伴著如雨的卵石，他跳人營地。瓊恩長爪出鞘，跟而前。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事後瓊恩無比欽佩那名寧肯號角、不願拿武器的人的勇氣。他本已把它舉到邊，但石蛇搶先一步擲出短刀將號擊飛。瓊恩的對手跳起，順手抓起燃燒的木頭就朝他臉捅來。他連忙閃躲，隻覺熱氣撲麵而至，同時眼角餘光見到沉者也開始了行，心知必須速戰速決。火棍再次掃來，他矮跳前，雙手長柄劍突刺。瓦雷利亞鋼穿透皮革、皮，羊和血，但人在倒下之前，仍奮力爭奪，扭下瓊恩的劍。那邊的熟者已在皮下坐起。瓊恩拔出短刀，抓住對方頭發，將刀鋒伸向他的下巴，伸向他的——不，她的——
他的手猛然停住。“女的。”
“守望者，”石蛇，“人。解決她。”
他看見她眼中的火焰和恐懼。短刀割傷了她白皙的脖子，鮮血順著鋒刃一滴一滴往下。一刀解決她，他告訴自己。他們彼此靠得很近，他能聞到她呼裏的洋蔥。她比他年輕，雖然長得和艾莉亞完全說不上形似，但懷有的某種特質卻讓他想起了小妹。“你投不投降？”他問，一邊將刀子轉開些。她要是不投降怎麽辦？“我投降。”她的吐詞在冷氣裏結霧。
“那……你就是我們的俘虜。”他把短刀從她咽喉柔的皮膚旁拿開。
“科林沒吩咐抓俘虜。”石蛇說。
“他也沒止。”瓊恩放開女孩的頭發，她急促後退，遠離他們。
“她是個矛婦，”石蛇指指她剛才覺的皮褥子邊放著的長柄斧，“剛才正要抓武器。你若慢半拍，早被她砍翻。”
“我不會慢半拍。”瓊恩一腳將斧頭踢到女孩夠不著的地方。“你有名字嗎？”
“耶哥蕊特。”她用手喉頭，雙手一片血紅。她吃驚地望著血跡。瓊恩收刀入鞘，從被他殺死的男人內拔出長爪。“你是我的俘虜了，耶哥蕊特。”
“我給你講了名字。”
“我是瓊恩·雪諾。”
她不由一。“邪惡的姓氏。”
“私生子的姓氏，”他說，“我父親是臨冬城的艾德·史塔克公爵。”
女孩警惕地望著他，石蛇則諷刺地輕笑：“沒錯吧？該作口供的是俘虜。”遊兵把一長枝條火中。“不過她什麽也不會說，人多半寧可自盡也不回答問題。”枝條末端愉悅地燃燒起來，他上前兩步，將其扔下峽穀。火枝旋轉著落入夜空，消失無蹤。
“火葬死者，”耶哥蕊特突然開口。
“這點火不夠，而加柴會目標。”石蛇轉過頭，朝著黑漆漆的遠方看去，搜索亮光的痕跡。“附近還有人，對不對？”
“燒了他們，”女孩頑固地重複，“除非你想再殺一次。”
瓊恩猛然想起死去的奧瑟和他冰冷的黑手。“或許我們該考慮她的建議。”
“辦多著呢。”石蛇跪在他的受害者邊，下對方的鬥篷、靴子、帶和背心，用自己的瘦肩扛起屍，帶到懸崖邊，隨後念念有詞地投擲下去。不一會兒，下方遠傳來一聲含混、沉重的悶響。這時遊兵又把第二個死人剝了個光，拖到邊沿。瓊恩過來提起人的腳，兩人合力將其拋無盡的黑暗中。
這期間，耶哥蕊特一直冷眼旁觀，沉默不語。經過仔細觀察，瓊恩發現她並非那麽年幼，或許有二十歲，隻是與年齡不相稱地矮小，外彎的膝蓋，圓臉，小手，還生了個獅子鼻，一頭亂蓬蓬的紅頭發朝著四麵八方延伸。她蹲在那裏顯得很臃腫，其實是層層皮、羊和皮革造成的錯覺，事實上，料下的她說不定和艾莉亞一般瘦骨伶仃。
“你們被派來監視我們？”瓊恩問她。
“監視你們，以及其他東西。”
石蛇用篝火暖手。“峽穀那邊有什麽？”
“自由民。”
“有多少？”
“幾百幾千呢，包你大開眼界，烏鴉。”她笑了，牙齒雖不整齊，卻潔白異常。
她本不懂計數。“你們嘛在那兒集合？”
耶哥蕊特沉默。
“你的王到霜雪之牙做什麽？你們不能久留，那裏沒有食物。”
她扭頭不看他。
“你們打算軍長城？什麽時候？”
她望向火焰，隻當沒聽見他的話。
“你知我叔叔，班揚·史塔克的消息嗎？”
耶哥蕊特無於衷，石蛇哈哈大笑：“待會她要是自殺，可別怪我沒警告你。”
一聲隆隆的低吼在山石間回。影子山貓，瓊恩立刻明白。他起時又聽見另一隻的咆哮，近在咫尺，於是他旋拔劍，側耳聆聽。
“它們不會過來，”耶哥蕊特說，“它們專為屍而來。這些貓能在六裏之外聞到血腥。今晚，它們會盤桓在屍邊，把它啃得一二淨，連骨髓也不放過。”
瓊恩清晰地聽見它們食發出的回音，這讓他很不服。篝火的溫暖讓他意識到自己的疲憊，但他不敢。他捉到了俘虜，就有責任保護她。“他們是你親人嗎？”他輕聲問她。“就我們殺的那兩個？”
“不比你親。”
“我？”他皺眉，“什麽意思？”
“你說你是臨冬城的私生子。”
“是。”
“那你親是誰？”
“我不知……反正是個女人。”這句話有人對他說過，但他想不起來是誰。
她第二次笑了，潔白的牙齒一閃而過。“難她沒給你唱過‘冬雪玫瑰’？”
“我沒見過我親，也沒聽過這首歌。”
“歌是‘遊詩人’貝爾所寫，”耶哥蕊特說，“他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外之王。自由民人人會唱他寫的歌，不過你在南方可能沒機會聽到罷了。”
“臨冬城不算南方。”瓊恩辯駁。
“不，對我們而言，長城以南就是南方。”
他從沒這樣想過。“看來，說取決於所的位置。”
“是，”耶哥蕊特同意，“一直都是。”
“你講講這個典故，”瓊恩催促她。等科林上山還有幾個小時，聽聽傳奇或能讓他保持清醒。“我想聽。”
“這故事恐怕你不會喜歡。”
“沒關係。”
“好個勇敢的黑烏鴉，”她嘲。“好吧，那我就說說。從前，貝爾在當上自由民的王之前，曾是一位了不起的掠襲者。”
石蛇哼了一聲，“換言之，殺手、土匪和強。”
“說取決於所的位置。”耶哥蕊特，“當時臨冬城的史塔克領主懸賞貝爾的人頭，卻總是抓不到，失敗的滋讓他無比苦惱。有一天，他惱羞成地指責貝爾是個隻會欺負弱小的懦夫。消息傳來，貝爾發誓要給這位領主一個難忘的教訓。所以，他翻越長城，走上王大，在一個寒冷的冬夜抵達臨冬城。他手執豎琴，自稱來自斯卡格斯島的斯戈裏克。斯卡格斯島是海豹灣中的大島，由於偏遠，隻在名義上歸順於史塔克。而‘斯戈裏克’一詞在古語中是‘騙子’的意思，那是先民的語言，巨人們至今仍在用它。”
“天南地北，歌手們總是受歡迎，所以貝爾受邀參加史塔克大人的宴席，為高位的領主彈奏作樂，直到深夜。他彈奏古老的歌調，唱過自己譜寫的新曲，表演得非常人，以至於結束之後，領主提議要他自行挑選東西作為獎賞。‘我隻要一朵花，’貝爾回答，‘臨冬城的花園裏綻放得最鮮豔的那朵花。’”
“那個時候，恰逢冬雪玫瑰放之刻，沒有花朵比它更為珍貴和稀有。所以史塔克大人立刻命人前去自己的玻璃花園，摘下最美麗的冬雪玫瑰，作為歌手的報酬。人們以為一切就此結束，但當黎明到來時，歌手卻神秘地失了蹤……同時消失的還有布蘭登大人的閨女。她的空空，隻在過的枕邊有貝爾留下的玫瑰花，碧藍如霜。”
瓊恩從沒聽過這個故事。“是哪個布蘭登？築城者布蘭登活在英雄紀元，大概比貝爾早了幾千年。還有焚船者布蘭登和他父親造船者布蘭登，可是——”
“這位是‘失女者’布蘭登，”耶哥蕊特尖刻地說。“你到底想不想聽故事，嗯？”他繃起臉：“說吧。”
“布蘭登大人隻有這一個孩子，所以他心急如焚，派出成百的黑烏鴉到北方來搜索。但他們既沒找到貝爾，更沒發現他女兒的蹤影。徒勞無益地尋找大半年之後，領主大人傷心得一病不起，而史塔克家族的血脈似乎要在此斷絕。但某天晚上，正當布蘭登大人靜臥等死時，卻聽見了嬰兒的啼哭。他一躍而起，循聲而去，居然在女兒的臥房裏找到了女兒，她正在熟，懷中有個嬰兒。”
“貝爾帶她回來了？”
“不。他倆一直都在臨冬城，藏在城堡下死人的地窖裏。歌謠中說，那位少女深著貝爾，以至於願為他懷孩子……不過實話實說，貝爾寫的曲子裏每個少女都他。不管怎樣，貝爾終究留下這個孩子，作為對他不告而摘的玫瑰的回報，而這個孩子長大之後也成為下一任史塔克大人。所以說——你上有貝爾的血統，跟我一樣。”
“這故事不是真的，”瓊恩說。
她聳聳肩。“或許是，或許不是。但總之，那是首很美的歌。我常對我唱。她也是個女人，瓊恩·雪諾，跟你一樣。”她被他短刀割傷的脖子。“歌謠唱到人們找到嬰兒，便告一段落，不過整個故事卻有個悲慘的結局。三十年後，貝爾當上外之王，率領自由民大舉南下，年輕的史塔克大人領軍在冰霜渡口迎戰他……並殺了他，因為貝爾在決鬥中無對兒子下手。”
“所以兒子殺掉了父親，”瓊恩說。
“是的，”她，“但諸神詛咒弑親者，即便他是無意下的過錯。當史塔克大人作戰歸來，他親遠遠望見兒子尖上貝爾的頭顱，便在悲傷之中縱從高塔跳下。做兒子的也沒活多久，他後來被手下某位領主剝了皮，並拿皮當鬥篷。”
“你說的這個貝爾在撒謊。”瓊恩告訴她，這怎麽可能？
“不對，”耶哥蕊特說，“我隻能說詩人承諾的真相和你我心目中的真實並不雷同。反正，你要我說故事，我也告訴了你。”她轉頭不再看他，閉上眼睛，似乎要了。天亮之時，斷掌科林終於趕到。東方的天空變為靛青，漆黑的山岩由黑轉藍。石蛇首先發現跋涉而上的遊兵們，瓊恩便醒他的俘虜，捉住她的胳膊，下去會合。謝天謝地，這裏有其他路通往山巒的北方和西方，且都比來時攀登的途徑好走。前一段之後，他們等在一個狹窄的隘口，直到兄弟們牽馬出現。白靈嗅到氣，跑在最前。瓊恩連忙蹲下，任冰原狼用住他的手腕，使勁拖來拉去，這是他們之間常玩的遊戲。但當他抬頭，卻發現耶哥蕊特望著他，眼睛睜得蛋似的又大又白。
斷掌科林對新來的俘虜未作評論。“上麵有仨，”石蛇告訴他。別的無需多言。
“前兩個我們在路上剛見過，”伊班，“至少見到了貓留下的殘骸。”他乖僻地打量女孩，懷疑清楚地寫在臉上。
“她投降了，”瓊恩發現自己必須解釋。
科林表冷漠，“知我是誰？”
“斷掌科林。”女孩在他麵前猶如半大小孩，卻大膽地回望。
“說實話，要是我落到你們手裏，然後投降，能得到什麽？”
“死得快一點。”
高大的遊兵轉向瓊恩。“我們沒有多餘的食物，更不可能分配人力來看守。”
“前路艱險，小子，”侍從戴裏吉說，“當需要安靜的時候一聲喊，咱們就全完了。”
伊班出匕首。“鋼鐵之讓她永遠閉。”
瓊恩隻覺喉嚨燥。他無助地看著其他人。“她對我投降了。”
“那你就得做你該做的事，”斷掌科林說，“記住，你是臨冬城的血脈，守夜人的漢子。”他望向其他人。“走吧，兄弟們。讓他自己完成。咱們不在場會讓他好過些。”說完他率領人們踏上險峻扭曲的小徑，迎著粉紅的光，朝山隘口走去。不久之後，原地隻剩瓊恩、白靈和人女孩。
他以為耶哥蕊特會逃跑，但她隻是站在那兒，一不，盯著他瞧。“你沒殺過女人，對不對？”他搖搖頭，她接著說，“我們和男人一樣會死。不過，你不必殺我。聽我說，曼斯會收留你，我知他會。這裏有秘密通路。那些烏鴉永遠抓不到我們。”
“我和他們都是烏鴉，”瓊恩。
她點點頭，做出聽天由命的姿勢。“之後，燒了我？”
“我做不到。煙霧會被發現。”
“沒錯。”她聳聳肩，“好吧，葬影子山貓肚還不算最糟的死。”
他將長爪拔出肩。“你怕不怕？”
“昨晚很怕，”她承認。“但如今太已然升起。”她撥開頭發，出脖子，跪在他麵前。“地、照準了斬，烏鴉，不然我做鬼也來找你。”
長爪不若父親的寒冰那般頎長沉重，但依舊是瓦雷利亞鋼製成。他久久觸碰刀鋒，估算揮擊的位置，此時耶哥蕊特開始顫抖。“好冷，”她說，“快，手吧。”
他把長爪高舉過頭，雙手。隻需利落一刀，用盡全力氣。至少，我能讓她痛快淨地死去。我是父親的兒子。不是嗎？不是嗎？
“手，”半晌之後，她再次催促。“私生子，快手。我不能永遠勇敢下去。”當那一擊始終未曾落下，她終於回頭來看他。
瓊恩垂低長劍。“走，”他嘀咕。
耶哥蕊特凝視他。
“快，”他說，“趁我的理智還沒恢複，走。”
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