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凱特琳
冰與火之歌2列王的紛爭 作者：喬治·馬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奔城的大廳對兩個孤苦晚餐的人而言，顯得非常空寂。長影灑在牆上。一支火把悄無聲息地熄滅，隻餘三支殘留。凱特琳默默地坐著，瞪向麵前的酒杯，邊美酒無而酸楚。布蕾妮坐在對麵，兩人之間，父親的高位同廳堂裏其他座位一般空曠無人。連仆人們也都離開，她準許他們去參加慶祝。
城堡的牆壘異常厚實，雖然如此，院子裏人們的狂歡仍隱約可聞。戴斯蒙從酒窖裏搬出二十桶酒，以供平民們慶祝艾德慕即將的凱旋和羅柏對峭岩城的征服。大家舉起裝滿褐啤酒的角杯，開懷痛飲。
我不能責備他們，凱特琳想，他們都不知。就算他們知，又與他們何？他們本不認識我的孩子，不曾提心吊膽地看著布蘭攀，驕傲和揪心成為密不可分的孿生兄弟；不曾聽過他的歡笑；不曾微笑著看待瑞肯努力模仿兄長們的舉。她看著麵前的晚餐：培裹鱒魚，蕪箐、紅茴香和甜菜做的拉，豌豆、洋蔥和熱麵包。布蕾妮有條不紊地用餐，當吃飯是又一件有待完成的工作。我真是個乏的女人，凱特琳心想，美酒和好提不起興致，歌謠與歡笑讓我陌生。我是悲傷與塵埃的怪物，中隻有仇恨，從前心之所在的地方。而今是一片空。
另一位女人吃食的聲音讓她難以忍受。“布蕾妮，別隻顧陪我，有心的話，參加慶祝去吧，喝角麥酒，隨雷蒙德的琴聲跳跳舞。”
“我不適合那個，夫人。”她用大手撕下一塊黑麵包，然後呆呆地望著麵包塊，似乎忘了這是什麽。“如果是您的命令，我……”
凱特琳覺察到她的窘迫。“我隻是覺得，你該找個比我好的伴兒。”
“就這樣好。”她拿麵包炸鱒魚上的培油。
“今早上又來了隻鳥。”凱特琳不知自己為何開口。“學士立刻醒我。這是他的責任，卻不貼。一點也不貼。”此事她不想告訴布蕾妮，此事隻有她和韋曼學士知，她打算保守秘密直到……直到……
直到何時？蠢女人，你以為把秘密留在心中，它就不再真實？你以為不提它，不告訴別人，它就隻是一場夢，甚或連夢都不是，隻是半夢半醒間的一場驚嚇？噢，要真能那樣，諸神可太仁慈了。
“關於君臨的消息嗎？”布蕾妮問。
“是就好了。鳥兒從賽文城飛來，由我的代理城主、羅德利克爵士親手放出。”黑的翅膀，黑的消息。“他召集了能召集的一切力量，正向臨冬城軍，將把城堡奪回來。”這一切是多麽地無關要。“但他說……他寫……他告訴我，他……”
“夫人，他說什麽？有您兒子們的消息嗎？”
如此簡單的問題，如此簡單的答案。凱特琳試圖作答，言語卻哽在喉嚨。“除了羅柏，我沒有兒子了。”她竭力擠出這幾個可怕的字眼，竟然沒哭，不暗自慶幸。
布蕾妮驚駭地瞪著她。“夫人？”
“布蘭和瑞肯企圖逃跑，結果在橡樹河邊一座磨坊被抓。席恩·葛雷喬伊把他倆的頭掛在臨冬城城牆上。席恩·葛雷喬伊！這個打十歲起便和我家同桌吃飯的人！”我把話說出來了，諸神饒恕我，我說出來了，如今它變成了真實。
淚眼望去，布蕾妮的麵孔一片模糊。隻見她從桌子對麵伸出手，但指頭始終沒有碰到凱特琳，似乎猶豫如此的觸碰不受歡迎，“我……不知該怎麽說，夫人。我的好夫人。您的兒子們，他們……他們現在與諸神同在。”
“是嗎？”凱特琳尖刻地說，“什麽樣的神靈允許這種事發生？瑞肯還是個小嬰孩，為何就難逃一死？而布蘭……當我離開北境時，他自墜樓後還沒睜開過眼睛。我在他醒來之前離去，如今再也不能回到他邊，再也聽不到他的歡笑。”她張開手掌，讓布蕾妮看看她的手指。“這些傷疤……布蘭昏不醒時，他們派來殺手，想乘機割他喉嚨。布蘭差點就沒了命，我也會和他一起死，幸虧他的狼撕開來人的喉嚨，救了他一命。”她頓了一會兒。“想必席恩連狼也殺了，一定是的，否則……我知隻要那些狼一息尚存，我的兒子就很安全，正如灰風之於羅柏……可我的女兒們都沒有狼了。”
突然的話題轉換讓布蕾妮有些。“您的女兒們……”
“從三歲起，珊莎便是個小淑女，隨時隨地都有禮貌，討人歡心。她最聽士們的英勇故事。大家都說她長得像我，其實她長大後會比我當年漂亮許多，你見了她就明白。我常遣開她的侍女，親自為她梳頭。她的頭發是棗紅，比我的淺，濃密而柔……紅的發絲如火炬的光芒，像銅板一樣閃亮。”
“而艾莉亞呢，嗬嗬……奈德的客人們若未經通報徑自中庭，總把她當成馬房小弟。不得不承認，艾莉亞是個棘手的孩子，一半是男孩，一半是小狼。你越不準她做什麽，她就越是想到了心坎裏。她繼承了奈德的長臉，一頭褐發亂得跟鳥窩似的。我費盡心機想讓她成為淑女，卻一事無成。別的女孩收集玩偶娃娃，她收集的卻是一傷疤，說話又總不經思考，衝口而出。我想她已經死了。”這話貿然出口，好似巨人在擠壓她的膛。“布蕾妮，我希望他們統統死去。首先是席恩·葛雷喬伊，接著是詹姆·蘭尼斯特、瑟曦和小惡魔，每個人……每個人都死去，一個不留。而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太後……她也有個小女兒，”布蕾妮笨拙地說。“她也有兒子，和您的兒子們年紀相仿。當她聽到這消息，或許……或許會同您，然後……”
“把我的女兒平平安安送回來？”凱特琳哀傷地笑了。“這隻是你甜美單純的想，我的孩子。我也這麽希望……但那不會發生。如今隻能靠羅柏去為他的弟弟們報仇，但願寒冰也像烈火一般致命。你知嗎？從前奈德的配劍就寒冰，那是瓦雷利亞鋼劍，其上有千螺旋的波紋，鋒利得讓我不敢觸碰。羅柏的劍與寒冰相比就如棍似的，恐怕要他去砍葛雷喬伊的頭不太容易。史塔克塚是沒有劊子手的，奈德常說，判人死刑者必須親自手，殺戮是他的責任，但他從未從中獲得喜樂。但我會的，噢，我會的！”她看著手上的刀疤，五指開開闔闔，最後緩緩抬眼。“我給他也送了壺葡萄酒。”
“葡萄酒？”布蕾妮不知所雲。“給羅柏？還是給……席恩·葛雷喬伊？”
“給弑君者。”這伎倆在克裏奧·佛雷那裏奏了效。我希望你也口渴難耐，詹姆，我希望你的喉嚨又又燥。“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去。”
“一切聽您吩咐，夫人。”
“好。”凱特琳突然起。“留在這裏，好好用餐。晚些時候我會來找你，大約午夜時分。”
“這麽晚，夫人？”
“地牢沒有窗戶，晝夜毫無分別，反正對於我，所有時刻都和午夜無異。”說罷凱特琳步出大廳，腳步聲空地回響。她朝主堡頂霍斯特公爵的病房登去，一路隻聽外麵眾人呼喊：“徒利萬歲！”“杯！為少年英雄的公爵大人杯！”我父親還沒死，她隻想朝他們吼。我兒子雖死了，但我父親還活著，你們真該死，他還是你們的公爵大人。
霍斯特公爵得很沉。“他剛喝下一杯安眠酒，夫人，”韋曼學士：“用來製止痛。現在他並不知您來了。”
“沒關係，”凱特琳說。看著父親的樣子，與其說是活著，不如說他已死，然而相比我那兩個苦命的子，他又是實實在在地活著。
“夫人，我能為您做點什麽嗎？或許，您也要一帖安眠？”
“謝謝你，師傅，我什麽都不要。我不會以眠來逃避悲傷，那樣對布蘭和瑞肯不公平。你離開吧，去參加慶祝吧，我想和父親獨一會兒。”
“如您所願，夫人。”韋曼一鞠躬，然後離開了她。
霍斯特公爵躺在上，巴張開，呼微如口哨，仿佛歎息。他的一隻手垂在邊，枯瘦蒼白，血無存，然而當凱特琳觸碰上去，仍能感覺溫暖。她把自己的手指穿過父親的手指，攏。不管我得多，都不能留住他，她悲傷地想，就讓他去吧。但她不願鬆手。
“爸爸，我沒有人可以傾訴，”她告訴他。“我祈禱，但諸神不願回應。”她輕柔地著他的手。肌膚還很溫暖，蒼白透明的皮膚下，藍的脈絡盤錯節，一如遠方的江河。門外大江滾滾東，紅叉河和騰石河匯在一起，奔騰不息，但父親手掌裏的河卻做不到這樣，不久便將涸殆盡。“昨晚，我夢見咱們從海疆城回家的景，就我和萊莎在半途路那次，您可還記得？一陣奇特的濃霧包圍過來，咱倆落到隊伍後麵。舉目四望，一片灰濛，打馬鼻子往前，一尺都看不清。我們找不到大。樹木的枝像長長瘦瘦的手臂，圍住我們，抓我們。萊莎哭了，我喊了半天，聲音卻被濃霧收。隻有培提爾知我們在哪兒，他一個人回來，找到了我們……”
“這一次，沒有人會來找我，對不對？這一次，我必須自己尋找自己的路，這好難，真的好難。”
“我一直牢記史塔克家的族語。凜冬將至，爸爸，對您來說是如此，對我來說也是如此。如今羅柏不但要對抗蘭尼斯特，還得用同樣的勁頭對陣葛雷喬伊，可這又為了什麽？為一頂金冠和一張鐵椅子？毋庸置疑，這片土地已經血成河了。我想要女兒們回家；我想要羅柏放下刀劍，去瓦德·佛雷那邊挑選一位樸實無華的姑娘，生兒育女，快樂幸福地生活下去；我想要布蘭和瑞肯回來；我想要……”凱特琳耷拉下頭。“我想要，”她重複著這個詞，這個詞須臾便隨風而去。
良久之後，蠟燭閃爍，終歸熄滅。月光從窄窗間的縫隙瀉而，在父親臉上留下斑駁的銀花斑。她聽著他吃力地呼所發出的輕弱低語，聽著永無休止的湍波濤，聽著院裏飄來豎琴彈奏的微弱的歌謠，傷感而又甜。“我上一位豔如秋的佳人，”雷蒙德唱，“落霞灑在她的發梢……”
歌聲已止，凱特琳卻沒有察覺。一個又一個時辰轉眼即過，但布蕾妮敲門之前仿佛一切隻是微不足的一瞬。“夫人，”她輕聲宣告，“午夜已至。”
午夜已至，爸爸，她心想，我必須去履行我的責任。她放開他的手。
獄卒是個鬼鬼祟崇的矮子，鼻上滿是破損的脈絡。門時，此人正在一大杯麥酒和吃剩的鴿子派旁邊，看樣子得不輕。他眯起眼睛，懷疑地打量她們。“請您原諒，夫人，艾德慕老爺有令在先，除非持有他的印信授權狀，任何人均不得探望弑君者。”
“艾德慕老爺？莫非我父親死了，而我還不知？”
獄卒。“沒有，夫人，當然沒有。”
“那好，你要麽打開牢門，要麽和我一起去霍斯特老爺的書房，當麵解釋你憑什麽拒絕我。”
他垂下眼睛。“一切照夫人吩咐。”他的鑲釘皮帶上掛了一大串鑰匙，他咕咕嚕嚕找了半天，才拿出開啟弑君者牢門的那把。
“回去喝你的酒吧，”她命令。一盞油燈掛在低矮天花板的鉤上，凱特琳把它取下，點燃火焰。“布蕾妮，別讓任何人打擾我。”
布蕾妮點點頭，手劍柄圓頭，在牢門外站定。“夫人需要我時，出聲便行。”
凱特琳用肩膀頂開厚重的鐵木門扉，踱一片汙穢的黑暗中。這裏可算是奔城的“肚腸”，也和肚腸的一樣難聞。許久未換的稻草散落一地，踩上去沙沙作響。牆上有一塊塊硝石補丁，看不出顏。透過石壁，傳來騰石河微弱的脈，在昏的燈光下，一邊牆腳有一隻裝溢糞便的提桶，另一邊則有個成一團的形。酒壺放在門邊，本沒。看來這次要開腦筋。慶幸的是那個獄卒沒有多貪杯。
詹姆抬起一隻胳膊遮臉，手腕上的鐵銬叮當作響。“史塔克夫人，”他太久沒說話，嗓子有些嘶啞。“我這樣子，恐怕不能招待您呢。”
“看著我，爵士。”
“光線刺痛了眼睛。您樂意的話，請稍等一會兒，”自那晚在囈語森林被俘以來，詹姆·蘭尼斯特便連刮麵也不被允許，那張和太後如此神似的麵容而今被蓬鬆的胡須所覆蓋。燈光下，長須閃著金光，他看上去就像碩大的金猛獅，雖然被銬住，依然很雄偉。未梳洗的頭發糾結垂肩，上衣物業已破爛，麵孔則蒼白枯槁……但這位男子依然充滿了力與美。
“你似乎不領我的。”
“突來的慷慨讓人懷疑。”
“想砍你腦袋輕而易舉，我何必下毒？”
“服毒喪命可被認作自然死亡，腦袋卻不會自搬家。”他躺在地板，眯眼往上瞧，靈貓一般的碧眼逐漸適應了光線。“我該請您坐下，可惜您老弟忘了安排椅子。”
“我站著就好。”
“行嗎？我得說，您的臉糟透了。或許是燈光的緣故。”他帶著手銬腳鐐，並互相連接，使得他無論是坐是站都很不適。腳鐐還釘在了牆上。“我的手鐲夠沉吧？您還想再加點料嗎？要不要我用它們來演奏呢？”
“全是你自作自受，”她提醒他。“我們讓你以符合自己份和地位的方式服服待在塔樓囚室，你卻以逃跑來回報。”
“囚室就是囚室，雖然這裏和凱岩城底下某些地方相比，還真算得上光明媚的花園。或許有一天，我讓您去見識見識。”
如果他也會恐懼，至少隱藏得很好，凱特琳心想。“一個手腳被銬住的人應該客氣一點，管好巴，爵士。我到這兒不是來聽你恐嚇的。”
“不是？那您八成想和我出軌嘍？難怪他們說寡婦難守空閨。雖然咱們禦林鐵衛發誓永不婚配，但隻要您玉口一開，我還是會勉為其難。來，倒兩杯酒，把服掉，看我有沒有反應吧。”
凱特琳滿心厭惡地俯瞰他。世上還能找到別的人像他這般美麗卻又如此可鄙嗎？”這番話若給我兒子聽見，他非把你宰了不可。”
“除非他還讓我帶著這些玩意兒。”詹姆·蘭尼斯特把鐵鏈得叮當響。“咱們都心知肚明，那小孩本不敢和我戰鬥。”
“我兒雖年輕，但你若把他當作莽夫，那就大錯特錯……在我看來，當你統帥大軍時，為何來不及向他挑戰呢？”
“算啦，古代的冬境之王也隻會在咪子後麵躲躲藏藏嗎？”
“我懶得跟你廢話，爵士，此次來有事相詢。”
“我嘛回答？”
“為保住小命。”
“您以為我怕死？”他似乎頗覺有趣。
“你會的。諸神有眼，你所下的滔天罪行將使你死後在七層地獄的最深淵永遠受苦。”
“諸神在哪兒，凱特琳夫人？難是那些您老公成天頂禮膜拜的樹？我老姐摘他腦袋時，他們做什麽去了？”詹姆吃吃笑，“如果這世上真有神靈存在，為何還充滿苦痛與不公？”
“因為有像你這樣的人。”
“沒人能像我。世上隻有一個我。”
他瘋了，除了狂妄自大和匹夫之勇外一無所有。我真是費時間。如果他上曾有那麽一點點榮譽的火花，也早已熄滅。“你實在不想說，那就算了。這壺酒你是喝下還是撒去，爵士，我都無所謂。”
她伸手推門時他開了口，“史塔克夫人，”她轉過來，等待。“在這的鬼地方什麽都生鏽，”詹姆續，“連人的禮貌也不例外。留下來吧，我能給您答案……如果您開得起價。”
他毫無廉恥。“俘虜沒有討價還價的權利。”
“噢，我很公。您的獄卒隻會說庸俗的謊話，還前後不一。前一天他說瑟曦給剝了皮，第二天又成了我父親。好吧，您回答我的問題，我給您您要的答案。”
“真實的答案？”
“噢，您要真相？小心，夫人。提利昂常說大部分的人寧可否認事實，也不願麵對真相。”
“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有那份承擔的強。”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那好吧，您能不能發發善心……把酒給我，我喉嚨著呢。”
凱特琳將燈掛在門邊，把杯子和酒壺拿過來。詹姆先把酒在裏漱了漱才咽下去。“又酸又劣，”他說，“不過算啦。”他背靠牆壁，膝蓋提到前，盯著她看。“凱特琳夫人，您的第一個問題是？”
不知這場遊戲要持續多久，她沒有時間可以費。“你是喬佛裏的爹嗎？”
“知答案又何必問。”
“我要聽你親口說。”
他聳聳肩。“喬佛裏是我的種，瑟曦所有子女都是我的。”
“你承認是你姐姐的人？”
“我一直著老姐。您現在欠我兩個問題。我的親人可還安好？”
“據說史戴佛·蘭尼斯特爵士戰死在牛津。”
詹姆無於衷。“老姐他呆瓜叔叔，真是實至名歸。我隻在乎瑟曦、提利昂和我父親大人。”
“他們還活著，三個都活著。”但活不長的，諸神保佑。
詹姆繼續喝酒。“下一個問題。”
凱特琳不知他敢不敢麵對她的下一個問題，或隻輕描淡寫來句謊話。“我兒布蘭如何會摔下去？”
“被我從窗邊扔出去的。”
答得如此輕巧，竟讓她半晌說不出話來。若是有刀，我立刻宰了他，她想著想著，直到想起了女兒們，於是竭力平息嗓音：“你可是士，發誓要保護弱者和無辜之人。”
“他弱是夠弱，無辜卻說不上。他在偷窺。”
“布蘭決不會做這樣的事。”
“那就怪您那些寶貝神靈吧，他們把這孩子領到窗邊，看到了他不該看的事。”
“責怪神靈？”她難以置信，“是你親手把他扔出去。你想讓他死。”
鐵鐐輕響。“我把小孩從塔頂扔下當然不是讓他鍛煉。是的，我要他死。”
“但他沒死，你知你的危險更大，所以付給殺手一袋銀幣，以確保布蘭不會蘇醒。”
“我？”詹姆舉起酒杯，灌下一大口。“我不否認我們談論過這檔子事，但您夜陪在他邊，您家學士和艾德大人也時不時來探望，還有守衛，以及那些該死的冰原狼……要去的話大概得從半個臨冬城的人馬裏殺出一條血路。何況我嘛這份心？當時那小孩和死人有什麽差別？”
“你不老實，談話到此結束。”凱特琳攤開手掌，讓他看看指頭和掌心。“這就是那個想割布蘭喉嚨的人留下的。你敢發誓與此無關？”
“以我為蘭尼斯特的榮譽。”
“你蘭尼斯特的榮譽比這個還不如。”她踢翻糞桶。肮髒難聞的褐泥散了一地，被稻草所收。
詹姆·蘭尼斯特盡鐐銬所能允許地遠離汙物。“是的，我打心眼兒裏瞧不起什麽狗榮譽，但我決不會雇人來替我殺人。信不信隨您，史塔克夫人，倘若我要殺您的布蘭，定會親自手。”
諸神慈悲，他說的是真話。“不是你派的，那就是你姐姐的安排。”
“若是那樣，我一定會知。瑟曦與我之間沒有秘密。”
“那麽是小惡魔的所為。”
“提利昂和您家布蘭一樣無辜。他長得雖也不高，卻不會到別人窗邊，窺來看去。”
“殺手為何帶著他的匕首？”
“什麽匕首？”
“這麽長，”她邊說邊比，“樣式普通，做工卻很細，刀刃是瓦雷利亞鋼，把柄是骨。在喬佛裏王子命名慶典的比武大會上，你弟弟從貝裏席伯爵那兒把它贏了過來。”
蘭尼斯特倒酒，喝，又倒一杯，然後盯著杯子瞧。“這酒似乎越喝越有兒，起碼我這樣想像。聽您形容，我似乎記得這把匕首。您說他贏過來的？怎麽贏？”
“你挑戰百花士時，他下注在你上。”話一出口，她頓時明白出了問題。“不對……難不是這麽回事？”
“您說得沒錯，提利昂一貫支持我，”詹姆，“可那天洛拉斯爵士卻把我打落馬下，真不走運，我太小看這小孩了。算啦，沒關係。您瞧，我弟弟當天是輸家……對，但是勞的確贏過一把匕首，晚宴時還拿它跟我炫耀呢。陛下就在我傷口上撤鹽，尤其是喝得醺醺的時候。哎，他什麽時候不呢？”穿越明月山脈途中，記得提利昂說過同樣的話，當時她拒絕相信，因為就這事培提爾發過誓——那個可算她兄弟的培提爾，那個為了她、牽她的手不惜決鬥的培提爾……然而詹姆和提利昂口徑一致，這意著什麽？她簡直不敢去想。這對兄弟自臨冬城一別，一年多未謀麵了。“你想騙我？”一定是陷阱。
“我連把您的寶貝小淘氣擲出窗外都認了，何苦在一把匕首上遮遮掩掩？”他又灌了一杯酒。“信不信隨您，我早不在乎別人怎麽評價我了。現在到我問，勞那兩個老弟出兵了嗎？”
“是的。”
“瞧，多吝嗇的回答，說詳細點，否則您的下個答案也一樣簡略喲。”
“史坦尼斯正向君臨軍，”她勉強開口。“藍禮死了，被他哥哥在苦橋謀害，用的是某種我不明白的黑技藝。”
“可惜，”詹姆。“我欣賞藍禮，至於史坦尼斯嘛，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提利爾站哪邊？”
“起初支持藍禮。現在，我不清楚。”
“看來您家小子孤獨得很。”
“羅柏前幾天剛滿十六歲……他現在是堂堂男子漢，更是位王者，戰無不勝。據最新消息，他已拿下維斯特林家族的峭岩城。”
“他沒跟我父親正麵手，對不？”
“就算和他鋒，羅柏也能像擊敗你一樣擊敗他。”
“嘖嘖，他不過乘我不備。這是懦夫的詭計。”
“你還有臉說詭計？你弟弟提利昂居然讓惡棍扮成使者，打著和平的旗幟混來！”
“倘若今天換成您兒子躺在這裏，您想他的兄弟會怎麽做？”
我兒沒有兄弟了，她心想，但不願在這個怪物麵前痛苦。
詹姆喝下更多葡萄酒。“和自的榮譽相較，兄弟的命如何衡量，嗯？”他又吮一口。“總算提利昂夠機靈，知您兒子不會同意我付贖金。”
這點凱特琳無否認。“羅柏的封臣們巴不得你死得越快越好，尤其是瑞卡德·卡史塔克。你在囈語森林害了他兩個兒子。”
“那兩個白芒徽的愣頭青，對不？”詹姆聳聳肩。“說實話，我想宰了您兒子，扭轉戰局，不料其他家夥跑來擋。我在戰場上光明正大地擊殺他們，何苦大驚小怪？換作別的士也一樣會下手。”
“你怎麽還能自稱士？你背棄了發下的每句誓言！”
詹姆拿過酒壺又倒一杯。“是，好多好多誓言……他們讓我一次又一次地發。捍衛王。服從王。保守王的秘密。執行王的命令。為王獻。還有，服從你的父親，護你的姐妹。守護無辜之人。保護弱者。敬重神靈。遵守律……太多太多了。不管你怎麽做，遲早不是了這條便是叛了那條。”他呷一口酒，閉目養神半晌，頭枕在牆壁的硝石補丁上。“十五歲……我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白袍士。”
“白袍所謂何在？你是最年輕的無恥叛徒，弑君者！”
“弑君者。”他一字一頓地複誦。“那是個什麽樣的王！”他舉起酒杯。“敬坦格利安家族的伊裏斯二世，七統治者和全境守護者！敬割開他喉嚨的寶劍！您知嗎？那是柄金寶劍。劍上染了他的血，正是蘭尼斯特的顏，紅與金。”
他笑的時候，她明白酒已生效，詹姆幾乎喝完一壺，現在了。“隻有像你這種人才會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我說了，沒人能像我。我問您，史塔克夫人——您的奈德到底有沒有告訴您他老爸是怎麽死的？有沒有告訴您他老哥又是怎麽死的？”
“他們當著父親的麵絞死布蘭登，接著殺了瑞卡德公爵。”醜陋的故事，且過了十六年，他嘛現在提它？
“殺了，沒錯，怎麽殺的？”
“多半是繩子或斧頭吧。”
詹姆猛灌一口，揩揩巴。“奈德一定不想讓您聽了難過，縱然不是女，畢竟是他年輕貌美的新娘。好，您要真相，就問我吧，我們達成了協議，我不會拒絕您的問題。問吧。”
“死者已逝。”我不想探究。
“布蘭登和他老弟完全是兩種人，對不對？他血管裏的是熱血，而非冰，他像我。”
“布蘭登和你一丁點兒都不像。”
“您這麽以為就隨您。別忘了，您和他本是一對。”
“他當時正趕來奔城成婚，途中……”奇怪，這麽多年之後，說起這件往事依舊讓她口燥。“……聽到萊安娜的消息，便趕去君臨。走得非常匆忙。”她記得口信傳到奔城時父親多麽跳如雷。充英雄的傻瓜，他如此稱呼布蘭登。
詹姆倒出最後半杯酒。“他隻帶幾個伴當就急衝衝闖紅堡，大呼小要和雷加決鬥，可惜王太子當時不在。伊裏斯命禦林鐵衛以叛和謀殺害王太子的罪名逮捕了他和他的隨從，記得那幾位也都是大貴族的子嗣。”
“伊森·葛洛佛是布蘭登的侍從，”凱特琳，“也是惟一一位幸存者。其他還包括喬佛裏·梅利斯特，凱勒·羅伊斯，艾伯特·艾林——瓊恩·艾林的外甥和繼承人。”真是詭異，她竟還記得這些名字，這麽多年了。“伊裏斯用叛罪指控他們，並挾以為質，召他們的父親人受訊。結果人到君臨，未經審判便遭死，父子無一幸免。”
“其實當時有審判，隻是形式不同。瑞卡德公爵要求比武審判，得到王批準。那天史塔克披盔戴甲，全副武裝，以為將麵對一名禦林鐵衛——或許，他想遇到我——卻被帶到王座廳，吊在屋椽，伊裏斯手下兩名火術士在他下麵升起火爐。王告訴他：火是坦格利安家族的鬥士。瑞卡德公爵要證明清白就必須……哈，不被燒著。”
“火焰熊熊之際，布蘭登被帶來，雙手銬在背後，脖箍一圈皮索，一端連在王從泰洛西買來的某種裝置上。他全上下隻有雙腳自由，而他的劍，放在麵前剛好夠不著的地板上。”
“火術士們緩緩燒烤瑞卡德公爵，翻過來，又鋪開，小心翼翼，讓火苗均勻細致地烤。他的披風首先著火，接著是外衣，很快上就隻剩金屬和灰燼。烹調會繼續，伊裏斯保證……除非兒子能拯救父親。布蘭登很努力，可越是用力，脖子上的繩索便箍得越，最後生生扼死了自己。”
“至於瑞卡德公爵，他的甲成了櫻桃的紅，馬刺上的金紛紛溶化，滴入火焰之中。當時我穿著白袍白甲，就站在鐵王座下麵，拚命用瑟曦填滿腦子。事後，傑諾·海塔爾把我拉到一旁，告訴我：‘你要記住，你發誓守護王，而非評判其是非。’這便是白牛，鞠躬盡瘁直到最後一刻，是個比我好太多的大丈夫，大家都知。”
“伊裏斯……”凱特琳隻覺膽湧到喉頭。這故事如此可怕，她簡直難以懷疑其真實。“伊裏斯瘋了，舉上下人人皆知，你莫非要我相信你殺他就為給布蘭登·史塔克報仇雪恨……”
“我沒那個意思，史塔克對我來說本無足輕重。我要說的是，這世上雖有一個人為我從未付出的善意著我，卻有很多很多人因我最大的恩惠而辱罵我，對此我早已習之為常。在勞的加冕儀式上，我被迫和大學士派席爾、太監瓦裏斯一起跪在他高貴的腳底，好讓他在接受我的服務之前，先行‘赦免’我的罪行。您那奈德呢，本該親這雙結果伊裏斯的手，卻非要輕蔑那張他來的時候替勞暖過位子的。我隻能說奈德·史塔克勞勝過自己的父兄……甚至超過了您的程度，夫人。他對勞無比忠實，對不對？”詹姆態可掬地笑了。“過來，史塔克夫人，你不覺得這一切太可笑了麽？”
“有何可笑，弑君者？”
“又提這個名字。行了，不來算了，我終究不會你的，小指頭了你的第一次，對不？我可不喜歡到別人盤裏搶食吃。更何況，你還沒我老姐一半可。”他的笑容戛然而止。“除了瑟曦，我這輩子沒過別的女人。我有自己的行事之，比您的奈德更誠實、更忠貞。可憐的死了的老奈德。我倒要問你，到底是誰把榮譽當狗？他生的雜種什麽名字？”
凱特琳後退一步。“布蕾妮。”
“不對不對，不是這個名字。”詹姆·蘭尼斯特舉起酒壺傾倒，細橫貫臉龐，明亮宛如鮮血。“雪諾，這才是他的名字。好清白……就像我們朗誦那堆漂亮誓言時披上的漂亮披風一樣。”
布蕾妮猛推開門，閃牢內。“您我，夫人？”
“拿劍來！”凱特琳伸出手。
城堡的牆壘異常厚實，雖然如此，院子裏人們的狂歡仍隱約可聞。戴斯蒙從酒窖裏搬出二十桶酒，以供平民們慶祝艾德慕即將的凱旋和羅柏對峭岩城的征服。大家舉起裝滿褐啤酒的角杯，開懷痛飲。
我不能責備他們，凱特琳想，他們都不知。就算他們知，又與他們何？他們本不認識我的孩子，不曾提心吊膽地看著布蘭攀，驕傲和揪心成為密不可分的孿生兄弟；不曾聽過他的歡笑；不曾微笑著看待瑞肯努力模仿兄長們的舉。她看著麵前的晚餐：培裹鱒魚，蕪箐、紅茴香和甜菜做的拉，豌豆、洋蔥和熱麵包。布蕾妮有條不紊地用餐，當吃飯是又一件有待完成的工作。我真是個乏的女人，凱特琳心想，美酒和好提不起興致，歌謠與歡笑讓我陌生。我是悲傷與塵埃的怪物，中隻有仇恨，從前心之所在的地方。而今是一片空。
另一位女人吃食的聲音讓她難以忍受。“布蕾妮，別隻顧陪我，有心的話，參加慶祝去吧，喝角麥酒，隨雷蒙德的琴聲跳跳舞。”
“我不適合那個，夫人。”她用大手撕下一塊黑麵包，然後呆呆地望著麵包塊，似乎忘了這是什麽。“如果是您的命令，我……”
凱特琳覺察到她的窘迫。“我隻是覺得，你該找個比我好的伴兒。”
“就這樣好。”她拿麵包炸鱒魚上的培油。
“今早上又來了隻鳥。”凱特琳不知自己為何開口。“學士立刻醒我。這是他的責任，卻不貼。一點也不貼。”此事她不想告訴布蕾妮，此事隻有她和韋曼學士知，她打算保守秘密直到……直到……
直到何時？蠢女人，你以為把秘密留在心中，它就不再真實？你以為不提它，不告訴別人，它就隻是一場夢，甚或連夢都不是，隻是半夢半醒間的一場驚嚇？噢，要真能那樣，諸神可太仁慈了。
“關於君臨的消息嗎？”布蕾妮問。
“是就好了。鳥兒從賽文城飛來，由我的代理城主、羅德利克爵士親手放出。”黑的翅膀，黑的消息。“他召集了能召集的一切力量，正向臨冬城軍，將把城堡奪回來。”這一切是多麽地無關要。“但他說……他寫……他告訴我，他……”
“夫人，他說什麽？有您兒子們的消息嗎？”
如此簡單的問題，如此簡單的答案。凱特琳試圖作答，言語卻哽在喉嚨。“除了羅柏，我沒有兒子了。”她竭力擠出這幾個可怕的字眼，竟然沒哭，不暗自慶幸。
布蕾妮驚駭地瞪著她。“夫人？”
“布蘭和瑞肯企圖逃跑，結果在橡樹河邊一座磨坊被抓。席恩·葛雷喬伊把他倆的頭掛在臨冬城城牆上。席恩·葛雷喬伊！這個打十歲起便和我家同桌吃飯的人！”我把話說出來了，諸神饒恕我，我說出來了，如今它變成了真實。
淚眼望去，布蕾妮的麵孔一片模糊。隻見她從桌子對麵伸出手，但指頭始終沒有碰到凱特琳，似乎猶豫如此的觸碰不受歡迎，“我……不知該怎麽說，夫人。我的好夫人。您的兒子們，他們……他們現在與諸神同在。”
“是嗎？”凱特琳尖刻地說，“什麽樣的神靈允許這種事發生？瑞肯還是個小嬰孩，為何就難逃一死？而布蘭……當我離開北境時，他自墜樓後還沒睜開過眼睛。我在他醒來之前離去，如今再也不能回到他邊，再也聽不到他的歡笑。”她張開手掌，讓布蕾妮看看她的手指。“這些傷疤……布蘭昏不醒時，他們派來殺手，想乘機割他喉嚨。布蘭差點就沒了命，我也會和他一起死，幸虧他的狼撕開來人的喉嚨，救了他一命。”她頓了一會兒。“想必席恩連狼也殺了，一定是的，否則……我知隻要那些狼一息尚存，我的兒子就很安全，正如灰風之於羅柏……可我的女兒們都沒有狼了。”
突然的話題轉換讓布蕾妮有些。“您的女兒們……”
“從三歲起，珊莎便是個小淑女，隨時隨地都有禮貌，討人歡心。她最聽士們的英勇故事。大家都說她長得像我，其實她長大後會比我當年漂亮許多，你見了她就明白。我常遣開她的侍女，親自為她梳頭。她的頭發是棗紅，比我的淺，濃密而柔……紅的發絲如火炬的光芒，像銅板一樣閃亮。”
“而艾莉亞呢，嗬嗬……奈德的客人們若未經通報徑自中庭，總把她當成馬房小弟。不得不承認，艾莉亞是個棘手的孩子，一半是男孩，一半是小狼。你越不準她做什麽，她就越是想到了心坎裏。她繼承了奈德的長臉，一頭褐發亂得跟鳥窩似的。我費盡心機想讓她成為淑女，卻一事無成。別的女孩收集玩偶娃娃，她收集的卻是一傷疤，說話又總不經思考，衝口而出。我想她已經死了。”這話貿然出口，好似巨人在擠壓她的膛。“布蕾妮，我希望他們統統死去。首先是席恩·葛雷喬伊，接著是詹姆·蘭尼斯特、瑟曦和小惡魔，每個人……每個人都死去，一個不留。而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太後……她也有個小女兒，”布蕾妮笨拙地說。“她也有兒子，和您的兒子們年紀相仿。當她聽到這消息，或許……或許會同您，然後……”
“把我的女兒平平安安送回來？”凱特琳哀傷地笑了。“這隻是你甜美單純的想，我的孩子。我也這麽希望……但那不會發生。如今隻能靠羅柏去為他的弟弟們報仇，但願寒冰也像烈火一般致命。你知嗎？從前奈德的配劍就寒冰，那是瓦雷利亞鋼劍，其上有千螺旋的波紋，鋒利得讓我不敢觸碰。羅柏的劍與寒冰相比就如棍似的，恐怕要他去砍葛雷喬伊的頭不太容易。史塔克塚是沒有劊子手的，奈德常說，判人死刑者必須親自手，殺戮是他的責任，但他從未從中獲得喜樂。但我會的，噢，我會的！”她看著手上的刀疤，五指開開闔闔，最後緩緩抬眼。“我給他也送了壺葡萄酒。”
“葡萄酒？”布蕾妮不知所雲。“給羅柏？還是給……席恩·葛雷喬伊？”
“給弑君者。”這伎倆在克裏奧·佛雷那裏奏了效。我希望你也口渴難耐，詹姆，我希望你的喉嚨又又燥。“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去。”
“一切聽您吩咐，夫人。”
“好。”凱特琳突然起。“留在這裏，好好用餐。晚些時候我會來找你，大約午夜時分。”
“這麽晚，夫人？”
“地牢沒有窗戶，晝夜毫無分別，反正對於我，所有時刻都和午夜無異。”說罷凱特琳步出大廳，腳步聲空地回響。她朝主堡頂霍斯特公爵的病房登去，一路隻聽外麵眾人呼喊：“徒利萬歲！”“杯！為少年英雄的公爵大人杯！”我父親還沒死，她隻想朝他們吼。我兒子雖死了，但我父親還活著，你們真該死，他還是你們的公爵大人。
霍斯特公爵得很沉。“他剛喝下一杯安眠酒，夫人，”韋曼學士：“用來製止痛。現在他並不知您來了。”
“沒關係，”凱特琳說。看著父親的樣子，與其說是活著，不如說他已死，然而相比我那兩個苦命的子，他又是實實在在地活著。
“夫人，我能為您做點什麽嗎？或許，您也要一帖安眠？”
“謝謝你，師傅，我什麽都不要。我不會以眠來逃避悲傷，那樣對布蘭和瑞肯不公平。你離開吧，去參加慶祝吧，我想和父親獨一會兒。”
“如您所願，夫人。”韋曼一鞠躬，然後離開了她。
霍斯特公爵躺在上，巴張開，呼微如口哨，仿佛歎息。他的一隻手垂在邊，枯瘦蒼白，血無存，然而當凱特琳觸碰上去，仍能感覺溫暖。她把自己的手指穿過父親的手指，攏。不管我得多，都不能留住他，她悲傷地想，就讓他去吧。但她不願鬆手。
“爸爸，我沒有人可以傾訴，”她告訴他。“我祈禱，但諸神不願回應。”她輕柔地著他的手。肌膚還很溫暖，蒼白透明的皮膚下，藍的脈絡盤錯節，一如遠方的江河。門外大江滾滾東，紅叉河和騰石河匯在一起，奔騰不息，但父親手掌裏的河卻做不到這樣，不久便將涸殆盡。“昨晚，我夢見咱們從海疆城回家的景，就我和萊莎在半途路那次，您可還記得？一陣奇特的濃霧包圍過來，咱倆落到隊伍後麵。舉目四望，一片灰濛，打馬鼻子往前，一尺都看不清。我們找不到大。樹木的枝像長長瘦瘦的手臂，圍住我們，抓我們。萊莎哭了，我喊了半天，聲音卻被濃霧收。隻有培提爾知我們在哪兒，他一個人回來，找到了我們……”
“這一次，沒有人會來找我，對不對？這一次，我必須自己尋找自己的路，這好難，真的好難。”
“我一直牢記史塔克家的族語。凜冬將至，爸爸，對您來說是如此，對我來說也是如此。如今羅柏不但要對抗蘭尼斯特，還得用同樣的勁頭對陣葛雷喬伊，可這又為了什麽？為一頂金冠和一張鐵椅子？毋庸置疑，這片土地已經血成河了。我想要女兒們回家；我想要羅柏放下刀劍，去瓦德·佛雷那邊挑選一位樸實無華的姑娘，生兒育女，快樂幸福地生活下去；我想要布蘭和瑞肯回來；我想要……”凱特琳耷拉下頭。“我想要，”她重複著這個詞，這個詞須臾便隨風而去。
良久之後，蠟燭閃爍，終歸熄滅。月光從窄窗間的縫隙瀉而，在父親臉上留下斑駁的銀花斑。她聽著他吃力地呼所發出的輕弱低語，聽著永無休止的湍波濤，聽著院裏飄來豎琴彈奏的微弱的歌謠，傷感而又甜。“我上一位豔如秋的佳人，”雷蒙德唱，“落霞灑在她的發梢……”
歌聲已止，凱特琳卻沒有察覺。一個又一個時辰轉眼即過，但布蕾妮敲門之前仿佛一切隻是微不足的一瞬。“夫人，”她輕聲宣告，“午夜已至。”
午夜已至，爸爸，她心想，我必須去履行我的責任。她放開他的手。
獄卒是個鬼鬼祟崇的矮子，鼻上滿是破損的脈絡。門時，此人正在一大杯麥酒和吃剩的鴿子派旁邊，看樣子得不輕。他眯起眼睛，懷疑地打量她們。“請您原諒，夫人，艾德慕老爺有令在先，除非持有他的印信授權狀，任何人均不得探望弑君者。”
“艾德慕老爺？莫非我父親死了，而我還不知？”
獄卒。“沒有，夫人，當然沒有。”
“那好，你要麽打開牢門，要麽和我一起去霍斯特老爺的書房，當麵解釋你憑什麽拒絕我。”
他垂下眼睛。“一切照夫人吩咐。”他的鑲釘皮帶上掛了一大串鑰匙，他咕咕嚕嚕找了半天，才拿出開啟弑君者牢門的那把。
“回去喝你的酒吧，”她命令。一盞油燈掛在低矮天花板的鉤上，凱特琳把它取下，點燃火焰。“布蕾妮，別讓任何人打擾我。”
布蕾妮點點頭，手劍柄圓頭，在牢門外站定。“夫人需要我時，出聲便行。”
凱特琳用肩膀頂開厚重的鐵木門扉，踱一片汙穢的黑暗中。這裏可算是奔城的“肚腸”，也和肚腸的一樣難聞。許久未換的稻草散落一地，踩上去沙沙作響。牆上有一塊塊硝石補丁，看不出顏。透過石壁，傳來騰石河微弱的脈，在昏的燈光下，一邊牆腳有一隻裝溢糞便的提桶，另一邊則有個成一團的形。酒壺放在門邊，本沒。看來這次要開腦筋。慶幸的是那個獄卒沒有多貪杯。
詹姆抬起一隻胳膊遮臉，手腕上的鐵銬叮當作響。“史塔克夫人，”他太久沒說話，嗓子有些嘶啞。“我這樣子，恐怕不能招待您呢。”
“看著我，爵士。”
“光線刺痛了眼睛。您樂意的話，請稍等一會兒，”自那晚在囈語森林被俘以來，詹姆·蘭尼斯特便連刮麵也不被允許，那張和太後如此神似的麵容而今被蓬鬆的胡須所覆蓋。燈光下，長須閃著金光，他看上去就像碩大的金猛獅，雖然被銬住，依然很雄偉。未梳洗的頭發糾結垂肩，上衣物業已破爛，麵孔則蒼白枯槁……但這位男子依然充滿了力與美。
“你似乎不領我的。”
“突來的慷慨讓人懷疑。”
“想砍你腦袋輕而易舉，我何必下毒？”
“服毒喪命可被認作自然死亡，腦袋卻不會自搬家。”他躺在地板，眯眼往上瞧，靈貓一般的碧眼逐漸適應了光線。“我該請您坐下，可惜您老弟忘了安排椅子。”
“我站著就好。”
“行嗎？我得說，您的臉糟透了。或許是燈光的緣故。”他帶著手銬腳鐐，並互相連接，使得他無論是坐是站都很不適。腳鐐還釘在了牆上。“我的手鐲夠沉吧？您還想再加點料嗎？要不要我用它們來演奏呢？”
“全是你自作自受，”她提醒他。“我們讓你以符合自己份和地位的方式服服待在塔樓囚室，你卻以逃跑來回報。”
“囚室就是囚室，雖然這裏和凱岩城底下某些地方相比，還真算得上光明媚的花園。或許有一天，我讓您去見識見識。”
如果他也會恐懼，至少隱藏得很好，凱特琳心想。“一個手腳被銬住的人應該客氣一點，管好巴，爵士。我到這兒不是來聽你恐嚇的。”
“不是？那您八成想和我出軌嘍？難怪他們說寡婦難守空閨。雖然咱們禦林鐵衛發誓永不婚配，但隻要您玉口一開，我還是會勉為其難。來，倒兩杯酒，把服掉，看我有沒有反應吧。”
凱特琳滿心厭惡地俯瞰他。世上還能找到別的人像他這般美麗卻又如此可鄙嗎？”這番話若給我兒子聽見，他非把你宰了不可。”
“除非他還讓我帶著這些玩意兒。”詹姆·蘭尼斯特把鐵鏈得叮當響。“咱們都心知肚明，那小孩本不敢和我戰鬥。”
“我兒雖年輕，但你若把他當作莽夫，那就大錯特錯……在我看來，當你統帥大軍時，為何來不及向他挑戰呢？”
“算啦，古代的冬境之王也隻會在咪子後麵躲躲藏藏嗎？”
“我懶得跟你廢話，爵士，此次來有事相詢。”
“我嘛回答？”
“為保住小命。”
“您以為我怕死？”他似乎頗覺有趣。
“你會的。諸神有眼，你所下的滔天罪行將使你死後在七層地獄的最深淵永遠受苦。”
“諸神在哪兒，凱特琳夫人？難是那些您老公成天頂禮膜拜的樹？我老姐摘他腦袋時，他們做什麽去了？”詹姆吃吃笑，“如果這世上真有神靈存在，為何還充滿苦痛與不公？”
“因為有像你這樣的人。”
“沒人能像我。世上隻有一個我。”
他瘋了，除了狂妄自大和匹夫之勇外一無所有。我真是費時間。如果他上曾有那麽一點點榮譽的火花，也早已熄滅。“你實在不想說，那就算了。這壺酒你是喝下還是撒去，爵士，我都無所謂。”
她伸手推門時他開了口，“史塔克夫人，”她轉過來，等待。“在這的鬼地方什麽都生鏽，”詹姆續，“連人的禮貌也不例外。留下來吧，我能給您答案……如果您開得起價。”
他毫無廉恥。“俘虜沒有討價還價的權利。”
“噢，我很公。您的獄卒隻會說庸俗的謊話，還前後不一。前一天他說瑟曦給剝了皮，第二天又成了我父親。好吧，您回答我的問題，我給您您要的答案。”
“真實的答案？”
“噢，您要真相？小心，夫人。提利昂常說大部分的人寧可否認事實，也不願麵對真相。”
“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有那份承擔的強。”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那好吧，您能不能發發善心……把酒給我，我喉嚨著呢。”
凱特琳將燈掛在門邊，把杯子和酒壺拿過來。詹姆先把酒在裏漱了漱才咽下去。“又酸又劣，”他說，“不過算啦。”他背靠牆壁，膝蓋提到前，盯著她看。“凱特琳夫人，您的第一個問題是？”
不知這場遊戲要持續多久，她沒有時間可以費。“你是喬佛裏的爹嗎？”
“知答案又何必問。”
“我要聽你親口說。”
他聳聳肩。“喬佛裏是我的種，瑟曦所有子女都是我的。”
“你承認是你姐姐的人？”
“我一直著老姐。您現在欠我兩個問題。我的親人可還安好？”
“據說史戴佛·蘭尼斯特爵士戰死在牛津。”
詹姆無於衷。“老姐他呆瓜叔叔，真是實至名歸。我隻在乎瑟曦、提利昂和我父親大人。”
“他們還活著，三個都活著。”但活不長的，諸神保佑。
詹姆繼續喝酒。“下一個問題。”
凱特琳不知他敢不敢麵對她的下一個問題，或隻輕描淡寫來句謊話。“我兒布蘭如何會摔下去？”
“被我從窗邊扔出去的。”
答得如此輕巧，竟讓她半晌說不出話來。若是有刀，我立刻宰了他，她想著想著，直到想起了女兒們，於是竭力平息嗓音：“你可是士，發誓要保護弱者和無辜之人。”
“他弱是夠弱，無辜卻說不上。他在偷窺。”
“布蘭決不會做這樣的事。”
“那就怪您那些寶貝神靈吧，他們把這孩子領到窗邊，看到了他不該看的事。”
“責怪神靈？”她難以置信，“是你親手把他扔出去。你想讓他死。”
鐵鐐輕響。“我把小孩從塔頂扔下當然不是讓他鍛煉。是的，我要他死。”
“但他沒死，你知你的危險更大，所以付給殺手一袋銀幣，以確保布蘭不會蘇醒。”
“我？”詹姆舉起酒杯，灌下一大口。“我不否認我們談論過這檔子事，但您夜陪在他邊，您家學士和艾德大人也時不時來探望，還有守衛，以及那些該死的冰原狼……要去的話大概得從半個臨冬城的人馬裏殺出一條血路。何況我嘛這份心？當時那小孩和死人有什麽差別？”
“你不老實，談話到此結束。”凱特琳攤開手掌，讓他看看指頭和掌心。“這就是那個想割布蘭喉嚨的人留下的。你敢發誓與此無關？”
“以我為蘭尼斯特的榮譽。”
“你蘭尼斯特的榮譽比這個還不如。”她踢翻糞桶。肮髒難聞的褐泥散了一地，被稻草所收。
詹姆·蘭尼斯特盡鐐銬所能允許地遠離汙物。“是的，我打心眼兒裏瞧不起什麽狗榮譽，但我決不會雇人來替我殺人。信不信隨您，史塔克夫人，倘若我要殺您的布蘭，定會親自手。”
諸神慈悲，他說的是真話。“不是你派的，那就是你姐姐的安排。”
“若是那樣，我一定會知。瑟曦與我之間沒有秘密。”
“那麽是小惡魔的所為。”
“提利昂和您家布蘭一樣無辜。他長得雖也不高，卻不會到別人窗邊，窺來看去。”
“殺手為何帶著他的匕首？”
“什麽匕首？”
“這麽長，”她邊說邊比，“樣式普通，做工卻很細，刀刃是瓦雷利亞鋼，把柄是骨。在喬佛裏王子命名慶典的比武大會上，你弟弟從貝裏席伯爵那兒把它贏了過來。”
蘭尼斯特倒酒，喝，又倒一杯，然後盯著杯子瞧。“這酒似乎越喝越有兒，起碼我這樣想像。聽您形容，我似乎記得這把匕首。您說他贏過來的？怎麽贏？”
“你挑戰百花士時，他下注在你上。”話一出口，她頓時明白出了問題。“不對……難不是這麽回事？”
“您說得沒錯，提利昂一貫支持我，”詹姆，“可那天洛拉斯爵士卻把我打落馬下，真不走運，我太小看這小孩了。算啦，沒關係。您瞧，我弟弟當天是輸家……對，但是勞的確贏過一把匕首，晚宴時還拿它跟我炫耀呢。陛下就在我傷口上撤鹽，尤其是喝得醺醺的時候。哎，他什麽時候不呢？”穿越明月山脈途中，記得提利昂說過同樣的話，當時她拒絕相信，因為就這事培提爾發過誓——那個可算她兄弟的培提爾，那個為了她、牽她的手不惜決鬥的培提爾……然而詹姆和提利昂口徑一致，這意著什麽？她簡直不敢去想。這對兄弟自臨冬城一別，一年多未謀麵了。“你想騙我？”一定是陷阱。
“我連把您的寶貝小淘氣擲出窗外都認了，何苦在一把匕首上遮遮掩掩？”他又灌了一杯酒。“信不信隨您，我早不在乎別人怎麽評價我了。現在到我問，勞那兩個老弟出兵了嗎？”
“是的。”
“瞧，多吝嗇的回答，說詳細點，否則您的下個答案也一樣簡略喲。”
“史坦尼斯正向君臨軍，”她勉強開口。“藍禮死了，被他哥哥在苦橋謀害，用的是某種我不明白的黑技藝。”
“可惜，”詹姆。“我欣賞藍禮，至於史坦尼斯嘛，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提利爾站哪邊？”
“起初支持藍禮。現在，我不清楚。”
“看來您家小子孤獨得很。”
“羅柏前幾天剛滿十六歲……他現在是堂堂男子漢，更是位王者，戰無不勝。據最新消息，他已拿下維斯特林家族的峭岩城。”
“他沒跟我父親正麵手，對不？”
“就算和他鋒，羅柏也能像擊敗你一樣擊敗他。”
“嘖嘖，他不過乘我不備。這是懦夫的詭計。”
“你還有臉說詭計？你弟弟提利昂居然讓惡棍扮成使者，打著和平的旗幟混來！”
“倘若今天換成您兒子躺在這裏，您想他的兄弟會怎麽做？”
我兒沒有兄弟了，她心想，但不願在這個怪物麵前痛苦。
詹姆喝下更多葡萄酒。“和自的榮譽相較，兄弟的命如何衡量，嗯？”他又吮一口。“總算提利昂夠機靈，知您兒子不會同意我付贖金。”
這點凱特琳無否認。“羅柏的封臣們巴不得你死得越快越好，尤其是瑞卡德·卡史塔克。你在囈語森林害了他兩個兒子。”
“那兩個白芒徽的愣頭青，對不？”詹姆聳聳肩。“說實話，我想宰了您兒子，扭轉戰局，不料其他家夥跑來擋。我在戰場上光明正大地擊殺他們，何苦大驚小怪？換作別的士也一樣會下手。”
“你怎麽還能自稱士？你背棄了發下的每句誓言！”
詹姆拿過酒壺又倒一杯。“是，好多好多誓言……他們讓我一次又一次地發。捍衛王。服從王。保守王的秘密。執行王的命令。為王獻。還有，服從你的父親，護你的姐妹。守護無辜之人。保護弱者。敬重神靈。遵守律……太多太多了。不管你怎麽做，遲早不是了這條便是叛了那條。”他呷一口酒，閉目養神半晌，頭枕在牆壁的硝石補丁上。“十五歲……我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白袍士。”
“白袍所謂何在？你是最年輕的無恥叛徒，弑君者！”
“弑君者。”他一字一頓地複誦。“那是個什麽樣的王！”他舉起酒杯。“敬坦格利安家族的伊裏斯二世，七統治者和全境守護者！敬割開他喉嚨的寶劍！您知嗎？那是柄金寶劍。劍上染了他的血，正是蘭尼斯特的顏，紅與金。”
他笑的時候，她明白酒已生效，詹姆幾乎喝完一壺，現在了。“隻有像你這種人才會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我說了，沒人能像我。我問您，史塔克夫人——您的奈德到底有沒有告訴您他老爸是怎麽死的？有沒有告訴您他老哥又是怎麽死的？”
“他們當著父親的麵絞死布蘭登，接著殺了瑞卡德公爵。”醜陋的故事，且過了十六年，他嘛現在提它？
“殺了，沒錯，怎麽殺的？”
“多半是繩子或斧頭吧。”
詹姆猛灌一口，揩揩巴。“奈德一定不想讓您聽了難過，縱然不是女，畢竟是他年輕貌美的新娘。好，您要真相，就問我吧，我們達成了協議，我不會拒絕您的問題。問吧。”
“死者已逝。”我不想探究。
“布蘭登和他老弟完全是兩種人，對不對？他血管裏的是熱血，而非冰，他像我。”
“布蘭登和你一丁點兒都不像。”
“您這麽以為就隨您。別忘了，您和他本是一對。”
“他當時正趕來奔城成婚，途中……”奇怪，這麽多年之後，說起這件往事依舊讓她口燥。“……聽到萊安娜的消息，便趕去君臨。走得非常匆忙。”她記得口信傳到奔城時父親多麽跳如雷。充英雄的傻瓜，他如此稱呼布蘭登。
詹姆倒出最後半杯酒。“他隻帶幾個伴當就急衝衝闖紅堡，大呼小要和雷加決鬥，可惜王太子當時不在。伊裏斯命禦林鐵衛以叛和謀殺害王太子的罪名逮捕了他和他的隨從，記得那幾位也都是大貴族的子嗣。”
“伊森·葛洛佛是布蘭登的侍從，”凱特琳，“也是惟一一位幸存者。其他還包括喬佛裏·梅利斯特，凱勒·羅伊斯，艾伯特·艾林——瓊恩·艾林的外甥和繼承人。”真是詭異，她竟還記得這些名字，這麽多年了。“伊裏斯用叛罪指控他們，並挾以為質，召他們的父親人受訊。結果人到君臨，未經審判便遭死，父子無一幸免。”
“其實當時有審判，隻是形式不同。瑞卡德公爵要求比武審判，得到王批準。那天史塔克披盔戴甲，全副武裝，以為將麵對一名禦林鐵衛——或許，他想遇到我——卻被帶到王座廳，吊在屋椽，伊裏斯手下兩名火術士在他下麵升起火爐。王告訴他：火是坦格利安家族的鬥士。瑞卡德公爵要證明清白就必須……哈，不被燒著。”
“火焰熊熊之際，布蘭登被帶來，雙手銬在背後，脖箍一圈皮索，一端連在王從泰洛西買來的某種裝置上。他全上下隻有雙腳自由，而他的劍，放在麵前剛好夠不著的地板上。”
“火術士們緩緩燒烤瑞卡德公爵，翻過來，又鋪開，小心翼翼，讓火苗均勻細致地烤。他的披風首先著火，接著是外衣，很快上就隻剩金屬和灰燼。烹調會繼續，伊裏斯保證……除非兒子能拯救父親。布蘭登很努力，可越是用力，脖子上的繩索便箍得越，最後生生扼死了自己。”
“至於瑞卡德公爵，他的甲成了櫻桃的紅，馬刺上的金紛紛溶化，滴入火焰之中。當時我穿著白袍白甲，就站在鐵王座下麵，拚命用瑟曦填滿腦子。事後，傑諾·海塔爾把我拉到一旁，告訴我：‘你要記住，你發誓守護王，而非評判其是非。’這便是白牛，鞠躬盡瘁直到最後一刻，是個比我好太多的大丈夫，大家都知。”
“伊裏斯……”凱特琳隻覺膽湧到喉頭。這故事如此可怕，她簡直難以懷疑其真實。“伊裏斯瘋了，舉上下人人皆知，你莫非要我相信你殺他就為給布蘭登·史塔克報仇雪恨……”
“我沒那個意思，史塔克對我來說本無足輕重。我要說的是，這世上雖有一個人為我從未付出的善意著我，卻有很多很多人因我最大的恩惠而辱罵我，對此我早已習之為常。在勞的加冕儀式上，我被迫和大學士派席爾、太監瓦裏斯一起跪在他高貴的腳底，好讓他在接受我的服務之前，先行‘赦免’我的罪行。您那奈德呢，本該親這雙結果伊裏斯的手，卻非要輕蔑那張他來的時候替勞暖過位子的。我隻能說奈德·史塔克勞勝過自己的父兄……甚至超過了您的程度，夫人。他對勞無比忠實，對不對？”詹姆態可掬地笑了。“過來，史塔克夫人，你不覺得這一切太可笑了麽？”
“有何可笑，弑君者？”
“又提這個名字。行了，不來算了，我終究不會你的，小指頭了你的第一次，對不？我可不喜歡到別人盤裏搶食吃。更何況，你還沒我老姐一半可。”他的笑容戛然而止。“除了瑟曦，我這輩子沒過別的女人。我有自己的行事之，比您的奈德更誠實、更忠貞。可憐的死了的老奈德。我倒要問你，到底是誰把榮譽當狗？他生的雜種什麽名字？”
凱特琳後退一步。“布蕾妮。”
“不對不對，不是這個名字。”詹姆·蘭尼斯特舉起酒壺傾倒，細橫貫臉龐，明亮宛如鮮血。“雪諾，這才是他的名字。好清白……就像我們朗誦那堆漂亮誓言時披上的漂亮披風一樣。”
布蕾妮猛推開門，閃牢內。“您我，夫人？”
“拿劍來！”凱特琳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