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距離尚遠,無看清旗幟上的圖案,但透過朦霧氣,她依舊瞧得出那是白旌旗,中間暗一點隻可能是史塔克家族的灰冰原奔狼。一會兒,待親眼目睹之後,凱特琳勒住馬韁,低頭感謝天上諸神,她總算沒有來得太遲。


    “夫人,他們正等著我們過去呢,”威裏斯·曼德勒爵士,“如我父親所保證的。”


    “那我們就別讓他們再等下去吧,爵士先生。”布林登·徒利爵士輕踢馬刺,快步朝前奔去,凱特琳策馬與之並肩而行。


    威裏斯爵士和他的弟弟文德爾爵士跟在後麵,率領著為數將近一千五百名士兵:其中包括二十來位士和相同數目的侍從,兩百名或持或佩劍的馬戰士與自由手,其餘則是配備長矛、長和三叉戟的步兵。威曼伯爵留在後方負責白港的防禦,他已年過六旬,態臃腫得無再馬作戰。“我若知這輩子還會遇上打仗,就應該少吃幾條鰻魚。”前來接船時,他這麽對凱特琳說,一邊還雙手拍拍大肚子,那指頭肥得跟香腸沒兩樣。“不過呢,您用不著擔心,我家這兩個小鬼會護送您平安達到您兒子那邊的。”


    他的兩個“小鬼”年紀都比凱特琳大,她還真希望他父子三人不要長得那麽相像。威裏斯爵士若是再重一點,大概也不成馬了;她真心憐憫他的坐。年紀較輕的文德爾爵士也算得上是她所知最胖的人——假如她沒遇見他父親和哥哥的話。威裏斯為人沉默多禮,文德爾則聲氣,兩人都有大把海象式的長胡子,頭禿得像新生嬰兒的,而且幾乎每件衣服都沾染了食物痕跡。不過,她喜歡他們,他們依約護送她到了羅柏邊,如他們父親所保證的,這樣就足夠了。


    看到兒子連東邊也派出了斥候,她感到很高興。蘭尼斯特軍出現時會在南方,但羅柏謹慎行事畢竟是好的。我兒正領軍出征,她心裏想,依然不太敢相信。她非常為他,也為臨冬城擔心害怕,但她不能否認心裏也同樣感到驕傲。一年之前,他還隻是個孩子,如今的他變成什麽樣了?她不納悶。


    馬斥候看見了曼德勒家族的旗幟——手三叉戟的白人魚,自藍綠海洋中緩緩升起——便熱地招呼他們。他們被領到一燥、可供紮營的高地,威裏斯爵士命令軍隊停在那裏,升起營火,照料馬匹。他的弟弟文德爾則陪伴凱特琳和她叔叔,代表他父親去向少主致意。


    馬蹄下的土地不堪,隨著踩踏緩緩下陷。他們行經煤煙嫋嫋的營火,一排排的戰馬,滿載麵包和鹹牛的貨車。在一個地勢較高的岩上,他們經過了一座用厚重帆布搭建而成的領主帳篷。凱特琳認出霍伍德家族的旗幟,褐駝鹿襯著暗橙底。


    稍遠,透過霧氣,她瞥見了卡林灣的高牆塔樓……或者應該說,高牆塔樓的遺跡。一塊塊大如農舍的黑玄武岩四傾頹,活像小孩的積木,半沉的沼地泥濘。而由它們所築成的、曾與臨冬城等高的城牆,業已完全消失;木造的堡樓更在千年前便已腐爛蛀蝕,如今連半木頭都不剩,再也看不出輝煌一時的痕跡。先民所建築的雄偉要隻剩三座高塔……而說書人卻說古時曾有二十座。


    “城門塔”看來還算完整,左右兩邊甚至還有幾尺城牆。“鬼塔”陷在澤地邊緣,位於過去南牆和西牆會的地方,如今傾斜得厲害,有如一位準備吐出滿肚子酒的漢。相傳,森林之子便是在高瘦尖細的“森林之子塔”頂召喚他們的無名諸神,送出巨的懲罰,如今塔尖少了一半,看上去像是有隻大怪了一口塔樓雉堞,隨後又把它吐沼澤。三座塔樓均滿青苔,有棵樹從城門塔北麵石牆縫隙間長出,盤錯節,表麵覆蓋著靈般蒼白的壞死樹皮。


    “諸神慈悲,”看到眼前的景象,布林登爵士不吃了一驚,“這就是卡林灣?這不過是個——”


    “——死亡陷阱。”凱特琳接口:“叔叔,我知這裏看起來很不起眼,我初次見到時也這麽想,但奈德向我保證,這片‘廢墟’遠比看起來要易守難攻。殘存的三塔從三個方麵控製堤,任何北上的敵人都必須從他們中間通過,因為沼澤充滿沙和陷坑,毒蛇肆其間,無穿越。而若要攻打其中一塔,軍隊必須涉過深至部的黑泥濘,跨越蜥獅出沒的護城河,再登上長滿青苔、溜異常的城牆,同時從頭到尾都在另外兩塔弓箭手的箭雨之下。”她故作嚴峻地朝叔叔一笑,“入夜之後,據說這裏鬧鬼,有很多充滿恨意的北方等著南方人的鮮血。”


    布林登爵士笑:“記得提醒我別在此留太久。我上次照鏡子時,看到自己還是個南方人哪。”


    三座塔頂均豎起了旗幟。鬼塔上的是卡史塔克家族的芒旗,飄揚於冰原狼旗幟下;森林之子塔上則是大瓊恩的碎鏈巨人;但城門塔頂僅有史塔克家族的旗幟,羅柏當是選該作為指揮部。於是凱特琳朝那裏走去,布林登爵士和文德爾爵士跟在後麵,他們的坐緩緩走過鋪於黑綠泥濘上的木板橋。


    她在一個通風的大廳找到兒子。此時,他的邊圍繞著父親的封臣,黑火爐裏燒著燃煤,他坐在一張巨大的石桌前,麵前堆滿地圖和各式紙張,正聚會神地與盧斯·波頓和大瓊恩討論戰略。他起初沒注意到她……是他的狼先發現了。那頭大灰狼原本在火爐邊,凱特琳剛門,它便抬起頭,金的眸子與她四目相。諸侯們紛紛安靜下來,羅柏察覺到突來的靜默,也抬起頭。“親?”他的聲音充滿感。


    凱特琳好想飛奔過去,親他甜美的雙眉,將他住,再不讓他受任何傷害……然而在眾多諸侯麵前,她不敢這麽做。眼下他扮演的是男人的角,她說什麽也不能剝奪他的權力。於是她讓自己站在人們權作長桌的玄武岩石板末端。冰原狼起,輕步穿過大廳,走到她邊。她沒見過這麽大的狼。“你留了胡子。”她對羅柏說,灰風則嗅嗅她的手。


    他長滿胡茬的下巴,好像突然覺得不太習慣。“是。”他的胡須比頭發更紅。


    “我喜歡你這樣子,”凱特琳溫柔地狼頭,“你看起來很像我弟弟艾德慕。”灰風玩鬧似地她的手指,然後快步跑回火邊。


    赫曼·陶哈爵士率先追隨冰原狼穿過房間向她致意,他在她麵前單膝跪下,將額頭上她的手。“凱特琳夫人,”他說,“您依舊如此美麗,在當今的亂時刻,見到您真是令人寬心。”葛洛佛家的蓋伯特和羅貝特、大瓊恩以及其他封臣也陸續上前致意。席恩·葛雷喬伊是最後一個。“夫人,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您。”說著他單膝跪下。


    “我也沒想到會來這裏,”凱特琳,“我在白港登岸後,威曼大人告訴我羅柏業已召集封臣,我才臨時改變了主意。你們應該都認識他的兒子,文德爾爵士。”文德爾·曼德勒走上前來,極盡帶所能容許的程度,向眾人彎行禮。“這是我叔叔布林登爵士,他離開了我妹妹,前來協助我方。”


    “黑魚大人,”羅柏說,“感謝您加入我們,我們正需要像您這般勇武的人。文德爾爵士,我也很高興得到您的協助。親,羅德利克爵士可有同你一歸來?我很想念他。”


    “羅德利克爵士自白港往北去了,我己任命他為代理城主,令他守護臨冬城,直到我們返回。魯溫學士雖然學識淵博,畢竟不擅戰爭之事。”


    “史塔克夫人,您毋需擔心,”大瓊恩聲如洪鍾地告訴她,“臨冬城不會有事。而咱們過不了多久就會拿劍捅蘭尼斯特的眼,唉,說話魯還請見諒,然後呢,咱們就一路殺紅堡,把奈德給救出來。”


    “夫人,如您不見怪,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恐怖堡領主盧斯·波頓的聲音極其細小,然而當他開口講話時,再高大的人都會安靜傾聽。他的眼瞳顏淡得出奇,幾乎無從描繪,而他的眼神更是令人煩亂。“聽說您逮捕了泰溫大人的侏儒兒子,不知您是否把他也帶來了?我對天發誓,我們會好好利用這個人質。”


    “我的確逮捕了提利昂·蘭尼斯特,隻可惜他現下已不在我手上了。”凱特琳不得不承認。此話一出,四周立即響起陣陣錯愕之聲。“諸位大人,我也不希望此事發生,然而天上諸神有意放他自由,更加上我那妹妹愚行所致。”她自知不應如此明顯地對妹妹的輕蔑,但鷹巢城一別實在很不愉快。她原本提議帶小勞公爵同行,讓他在臨冬城住上一段時,她更大膽表示,與其他幾個男孩作伴,應該對他很有好。然而萊沙的意簡直讓人看了都害怕。“我管你是不是我姐姐,”她回答,“你敢偷我兒子,就給我從月門出去!”在那之後,什麽都不用說了。


    北境諸侯急於一步探詢相關消息,但凱特琳舉起一隻手。“我們稍後一定有時間談,眼下我長途跋涉,頗感疲憊,隻想單獨和我兒子講幾句。相信諸位大人必會諒解。”她讓他們別無選擇,於是在向來遵從命令的霍伍德伯爵率領下,封臣們紛紛鞠躬離開。“席恩,你也是。”看到葛雷喬伊留了下來,她又補上這句。他微笑著走開。


    桌上有麥酒和酪,凱特琳倒了一角杯,坐下來,小啜一口之後,細細端詳兒子。他似乎比她離開時長得高了些,那點胡子也確讓他看起來年紀大了不少。“艾德慕是從十六歲開始留胡子的。”


    “我很快就滿十六歲了。”羅柏說。


    “但你現在是十五歲,才十五歲,就帶領大軍投入戰場。羅柏,你能理解我的擔憂嗎?”


    他的眼神倔強起來。“除了我沒別人了。”


    “沒別人?”她說,“你倒是說說,我幾分鍾前見到的那些人是誰?盧斯·波頓、瑞卡德·卡史塔克、蓋伯特·葛洛佛與羅貝特·葛洛佛,還有大瓊恩、赫曼·陶哈……你大可把指揮權給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諸神有眼,你就算派席恩都成,雖說我不會選他。”


    “他們不是史塔克。”他說。


    “他們是成年人,羅柏,他們經驗豐富。而不到一年前,你還拿著木劍在練習呢。”


    聽到這句話,她看到他眼裏閃現意,但那火光稍現即逝,轉眼間他又變回了大男孩。“我知,”他困窘地說,“那你……你要把我送回臨冬城去嗎?”


    凱特琳歎口氣,“我應該要送你回去的,你原本就不該。可現在我不敢這麽做,你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有朝一,你會成為這些諸侯的封君,倘若我現在就這麽把你給送回去,像把小孩子趕上。不給他吃晚飯一樣,他們便會牢牢記住,並在背後取笑。將來你會需要他們的尊敬,甚至他們的畏懼,而嘲笑是懼怕的毒,我不會對你這麽做,雖然我一心隻想保你平安。”


    “親,謝謝你。”他說。臉上那層禮貌下的如釋重負之清晰可見。


    她把手伸到桌子對麵他的頭發。“羅柏,你是我第一個孩子,我隻要看著你,就能想起你紅著臉呱呱墜地的那一天。”


    他站起來,顯然對於她的碰觸感到有些不自在。他走到火爐邊,灰風伸頭摩著他的腳。“你知……父親的事嗎?”


    “知。”勞猝死和奈德入獄的消息比任何事都更教凱特琳害怕,但她不能讓兒子發現自己的恐懼。“我在白港上岸時,曼德勒大人跟我說了。你有你妹妹們的消息嗎?”


    “我收到一封信,”羅柏邊說邊冰原狼的下巴。“還有一封是給你的,但和我那封一起寄到了臨冬城。”他走到桌邊,在地圖和紙張間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一張摺皺的羊皮紙走回來。“這是她寫給我的,我沒想到把你的那封也帶來。”


    羅柏的語氣令她有些不安。她攤平紙張讀了起來,然而關切隨即轉為懷疑,接著變成憤,最後成了憂懼。“這是瑟曦寫的信,不是你妹妹寫的。”看完之後她說,“這封信真正的意思,正是珊莎沒寫出來的部分。什麽蘭尼斯特家對她多麽照顧優待……其實是威脅的口氣。他們扣住了珊莎,當成人質和籌碼。”


    “上麵也沒提到艾莉亞。”羅柏難過地指出。


    “的確沒有。”凱特琳不願去想這代表著什麽意思,尤其在此時此地。


    “我本來希望……如果小惡魔還在你手上,我們就可以換人質……”他拿過珊莎的信,把它得稀爛,她看得出這不是他第一次了。“鷹巢城那邊有消息嗎?我已經寫信給萊沙阿,請她援助。她是否召集了艾林大人的封臣?峽穀士會加入我們嗎?”


    “隻有一個會來,”她說,“最優秀的一個,那就是我叔叔……然而黑魚布林登畢竟是徒利家的人。我妹妹不打算派兵到血門之外。”


    羅柏深受打擊。“親,那我們該怎麽辦?我召集了這支一萬八千人的大軍,可我不……我不確定……”他看著她,眼裏閃著淚光,方才那個年輕氣盛的領主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又變回了十五歲的大男孩,希望親能提供解答。


    這樣是不行的。


    “羅柏,你在怕什麽?”她溫柔地問。


    “我……”他轉過頭,借以掩飾下的淚。“如果我們兵……就算我們贏了……珊莎還在蘭尼斯特手上,父親也是,他們會被殺的,對不對?”


    “他們正希望我們這麽想。”


    “你的意思是他們說謊?”


    “我不知,羅柏,我隻知你別無選擇。假如你到君臨宣誓效忠,便永遠也不可能。若是你著尾巴逃回臨冬城,那封臣們對你原有的尊敬更將然無存,有些人甚至會倒戈投靠蘭尼斯特。屆時王後便無後顧之憂,可以隨意置手上人。我們最大的希望,或者說惟一的希望,便是你能在戰場上擊敗對手。假如你能活捉泰溫大人或弑君者,那麽換人質便會非常可行。其實換人質亦非重點所在,最重要的是,隻要你的實力令他們不敢小覷,奈德和你妹妹就會平安無事。瑟曦不笨,知若是戰事對她不利,她可能會需要他們來換取和平。”


    “若是戰爭並非對她不利,”羅柏問,“而是對我們不利呢?”


    凱特琳住他的手。“羅柏,我不打算隱瞞事實,假如你戰敗,那我們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據說凱岩城的人都是鐵石心腸,你要牢牢記住雷加的孩子是什麽下場。”


    她在他年輕的眼睛裏見到了恐懼,卻也看到了力量。“那麽,我一定不能輸。”


    “把你所知的河間戰事告訴我。”她說。她要知他是否已準備就緒。


    “不到兩周前,在金牙城下的丘陵地有一場戰。”羅柏,“艾德慕舅舅命凡斯大人和派柏大人防守隘口,但弑君者率兵下山猛攻,把他們打得落花,凡斯大人以殉職。據我們最新得到的消息,派柏大人正向奔城撤軍,以便和舅舅以及他的其他封臣會合,詹姆·蘭尼斯特窮追不舍。但這還不是最糟的報,他們在山口戰的同時,泰溫大人正帶著另一支軍隊從南方迂回,據說規模比詹姆的部隊大得多。”


    “父親一定也知這件事,所以他派人打著王的旗幟前去阻止。領頭的好像是個南方少爺,艾裏還是德裏大人來著,雷蒙·戴瑞爵士也跟著去了,信上說還有其他的士,以及一隊父親自己的衛士。然而這卻是個陷阱,德裏爵士剛渡過紅叉河,立刻遭到蘭尼斯特軍猛烈攻擊,王的旗幟毫無效力,被人隨意踐踏。後來他們想撤過戲子灘,格雷果·克裏岡又從後方突襲。我們不確定德裏大人和其他少數人是否逃,但雷蒙爵士和我們臨冬城的多數衛士都戰死了。傳說泰溫大人的軍隊已接近王大,正往北朝赫堡而來,沿途燒殺搶劫。”


    消息一個比一個更悲慘,凱特琳心想。況比她想像中還糟。“你打算在這裏等他麽?”


    “除非他真打算北上來此,但我們都認為他不會。”羅柏,“我已經派人送信給父親在灰望的老朋友霍蘭·黎德,假如蘭尼斯特軍企圖穿越沼澤,澤地人會讓他們舉步維艱、損失慘重。蓋柏特·葛洛佛認為以泰溫大人的明,他不會這麽做,盧斯·波頓也表示同意。他們相信他會在三河域一帶活,將河間諸侯的城堡一個一個逐步攻陷,直到最後奔城孤立無援。所以我們必須南下去會他。”


    光這念頭便令凱特琳骨悚然。單憑他一個十五歲的男孩,怎麽可能與詹姆或泰溫·蘭尼斯特那樣經驗豐富的沙場老手抗衡?“這樣好嗎?此地易守難攻,傳說古代的北境之王隻需守住卡林灣,便可擊退十倍於己的敵軍。”


    “沒錯,話是這樣說,但我們的糧食補給漸短缺,待在這裏自給自足已不容易。我們原本是在等曼德勒大人,眼下他的兒子既然到了,我們便得。”


    她突然明白,她聽到的是諸侯們透過她兒子的聲音在說話。這些年來,她在臨冬城多次宴請北方諸侯,也曾與奈德到他們家中作客,她很明白他們是什麽樣的人,每一家她都透了底細,卻納悶羅柏知不知。


    然而他們顧慮的卻也有理。她兒子所集結的這支軍隊既非自由貿易城邦的常備軍,亦非領薪吃飯的守衛隊,他們多數是平民百姓:佃農、莊稼漢、漁夫、牧羊人、旅店老板的兒子、生意人和皮革匠,外加少數渴望掠奪的雇傭士、自由手和武士。當他們的領主發出召集令,他們便前來效命……然而並非永遠。“軍當然很好,”她對兒子說,“但要前往何,有何目的?你有什麽打算?”


    羅柏遲疑片刻,“大瓊恩認為我們應該出其不意突襲泰溫大人,”他說,“然而葛洛佛家和卡史塔克家的人都覺得避其鋒芒,趕與艾德慕舅舅合力對付弑君者才是明智之舉。”他伸手撥撥蓬亂的棗紅頭發,看來有些悶悶不樂。“可等我們抵達奔城……我不確定……”


    “你非確定不可,”凱特琳對兒子說,“不然就回家繼續拿木劍練習罷。在盧斯·波頓或瑞卡德·卡史塔克這種人麵前,你絕不能猶豫不決。羅柏,你別錯了,他們是你的封臣,不是你的朋友。你既自任為總指揮,就得發號施令。”


    兒子看著她,顯得有些吃驚,仿佛不能完全相信剛才聽到的話。“親,您說的對。”


    “我再問你一次:你有什麽打算?”


    羅柏出一張繪滿褪線條的老舊皮質地圖,攤平在桌,其中一角因為長期卷而翹了起來,他用匕首固定住。“兩個計劃備有優點,可是……你看,假如我們試圖繞開泰溫大人主力,就得冒被他和弑君者兩麵擊的風險,如果我們與他正麵戰……據各種報顯示,他不但總兵力比我多,兵的數量更是遠遠超過我們。雖然大瓊恩說隻要趁對方下子的時候攻其不備,人再多都不怕,可在我看來,像泰溫·蘭尼斯特這樣經百戰的人,恐怕不容易被逮到。”


    “很好。”她說。看他坐在那裏,為地圖傷腦筋,從他的話中,她可以聽見奈德的聲音。“繼續說。”


    “我打算分配少量兵力留下來防守卡林灣,以弓箭手為核心,然後全軍沿堤南下。”他說,“渡過頸澤之後,我將兵分兩路,步兵繼續走王大,兵則從孿河城渡過綠叉河。”他指給她看。“泰溫大人一旦得知我軍南下的消息,當會率軍北與我們主力戰,屆時我們的兵便可無後顧之憂地從河西岸趕往奔城。”說完羅柏坐下來,不太敢出微笑,但看得出他對自己的表現頗感滿意,渴望聽到她的稱許。


    凱特琳皺眉,低頭看著地圖。“你讓一條河擋在自己的軍隊之間。”


    “卻也擋在詹姆和泰溫大人之間!”他急切地說,終於綻開微笑。“綠叉河在紅寶石灘以北就沒有渡口,勞就是在那裏贏得了王冠。惟一的渡口是在孿河城,距離很遠,更何況橋還掌控在佛雷大人手中。他是外公的封臣,對不對?”


    遲到的佛雷侯爵,凱特琳心想。“他的確是,”她承認,“但你外公從來不信任他,你也不應該輕信他。”


    “我不會的。”羅柏向她保證。“你覺得這計劃如何?”


    雖然擔心,她依舊不得不同意這是個出的計劃。他長得雖像徒利,她心想,心底卻是他父親的兒子,奈德把他教導得很好。“你要指揮哪一隊?”


    “兵隊。”他立刻答。這也像他父親:危險的任務,奈德永遠自己扛。


    “另一隊呢?”


    “大瓊恩老說我們應該迎頭痛宰泰溫大人,我想給他這個榮譽,讓他實現願望。”


    這是他的第一個錯誤,但要如何讓他明白,而不傷害到他僅見雛形的自尊呢?“你父親曾經對我說,大瓊恩是他平生所見最勇猛無畏的人。”


    羅柏嘻嘻笑:“灰風掉他兩手指頭,他卻哈哈大笑。這麽說來你同意囉?”


    “你父親並非無畏,”凱特琳指出:“而是勇敢,這是完全不一樣的。”


    兒子仔細考慮了半晌。“東路軍將是惟一能阻擋泰溫大人前往臨冬城的屏障。”他若有所思地說,“嗯,就隻有他們,以及我留在卡林灣的少量弓箭手。所以我不應該讓無畏的人來率領,對不對?”


    “沒錯。我認為你要的應該是冷靜的頭腦,而非匹夫之勇。”


    “那就是盧斯·波頓了。”羅柏馬上說,“我很怕那個人。”


    “就讓我們祈禱泰溫·蘭尼斯特也怕他吧。”


    羅柏點點頭,卷起地圖。“就這樣辦,我會派一隊人馬護送你回臨冬城。”


    這些子以來,凱特琳極力使自己強。為了奈德,也為了他倆這個勇敢而倔強的兒子,她拋開了絕望和恐懼,仿佛那是她所不願穿的衣服……然而現在她發現自己終究還是穿著。


    “我不回臨冬城,”她聽見自己這麽說,同時驚訝地發現,驟然湧出的淚,已然模糊了她的視線。“你外公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奔城裏,你舅舅也被敵人團團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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