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健這邊正籌劃著,該怎麽讓穀老爺子與穀清源見一麵,老黑那邊卻先有了動作。晚上大約六點左右,梁健正坐在回家的車上,包裏的手機忽然間鈴聲大作,往日裏還算溫和的音樂聲,此刻聽著卻格外的急促和刺耳。


    梁健找出來一看,是穀老爺子的電話。他忙接了起來,電話那頭穀老爺子聲音慌亂:“梁書記,我恐怕不能遵守我們的約定了。”


    梁健心中一驚,忙追問為什麽。穀老爺子的聲音忽然哽咽起來,“老黑這人心狠手辣,我賭不起!清源這孩子命苦,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受這種苦!永成鋼業沒了就沒了,大不了重頭再來!可是清源隻有一個。”


    梁健瞬間意識到了什麽。


    “老黑給你送了什麽?”他問。


    “指甲。十個指甲,一個不少。”穀老爺子說罷,竟啜泣出聲。


    梁健知道,這個時候若再說讓穀老爺子堅持一下,恐怕也隻會讓穀老爺子對他更加不信任和反感而已。與其空口無憑,不如就帶穀老爺子去親眼見證一下。


    “你在哪裏,我過來接你。”梁健說道。


    穀老爺子啜泣的聲音戛然而止,訝異地問:“去哪?”


    “帶你去見清源。”


    去接穀老爺子的路上,梁健給吳越打了電話,卻沒打通。梁健於是將電話打給了沈連清,讓他立即聯係吳越的秘書,他要知道穀清源關在哪裏。還吩咐他,一定要快。


    沈連清辦事還是很靠譜的。不超過十分鍾,他就給梁健回了電話。


    “書記,要我過去嗎?”沈連清在電話裏問。梁健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他去也好,有些交涉,還是沈連清出麵比較合適。


    四個人,分兩撥前後趕到了關押穀清源的地方,城郊的黨校。這處黨校,以前也經常會被用來收押雙規的官員,但像穀清源這樣身份的估計也是頭一個。


    到了門口,梁健的車就被攔了下來。小五探出頭,將專屬於市委書記的牌子亮了亮,門很快就開了。


    沈連清已經在裏麵了。四人會合後,梁健開口就問:“人在哪?”


    沈連清指了指後麵,說:“在後麵的樓裏麵。”


    穀老爺子一聽,一馬當先,立即就朝著那棟樓趕了過去。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黨校的圍牆內,那些路燈都亮了起來,昏黃的燈光在水泥地上落下一個個斑駁的暗影,風一動,盡是撲朔迷離。


    關著穀清源的那棟樓,是黨校內最老舊的一棟樓,建成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樓共四層,穀清源被關在第二層。梁健他們從一層的走廊路過,兩邊的房間,門窗破敗,碎玻璃渣散亂在走廊兩旁,偶爾踢到,就會發出叮當的清脆聲響,回蕩在這安靜的樓裏麵,格外的清晰。


    “我們過來,吳越他知道嗎?”梁健忽然想到這個問題,就著黑暗輕輕問了一聲沈連清。沈連清回答:“我沒說,但應該會知道。”


    “這地址問得不容易吧?”梁健又問。沈連清笑了下,說:“三頓飯,不算貴。”


    梁健一聽這話,倒是驚訝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沈連清,問:“你跟吳越的秘書很熟?”


    “以前還沒到市裏的時候,一起工作過。”


    兩人說這話,就上了樓梯。還沒過轉角,就聽得上麵忽然傳來一聲喊:“是誰?”


    四人沒人搭話,繼續往上走。才走了兩步,就有腳步聲噠噠地急促地下來了。一到轉彎處,兩方就差點撞在了一起。


    這樓梯上的燈不知是早就壞了,還是最近壞了,反正是壞了。來人手裏拿著個手電筒,強烈的白光肆無忌憚地往四人臉上掃了過來。


    “往哪照呢?”小五喊了一聲,這人被一嚇,這手電筒的光就往下低了低,不敢再往臉上招呼。


    “穀清源關在哪裏?帶我們過去。”沈連清接了上來。


    來人還沒弄清楚這忽然冒出來的四個人是誰呢,卻也稀裏糊塗地真的帶著他們上去了。梁健跟在後麵卻皺了皺眉頭,真要是這樣鬆散的關押,那如果老黑能進來,想對穀清源做點什麽,恐怕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一邊想著,一邊就走上了二樓。二樓和一樓相比,整潔了一點,玻璃都是完整的,但還是很舊。


    他們四人一上去,就看到走廊盡頭的房間門口,還坐著一個人,背靠著牆,耷拉著腦袋,像是睡著了。


    “醒醒,別他媽睡了!每天就知道睡!”領著梁健他們過來的人,一邊罵,一邊拿起手裏的手電筒,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靠,小六你幹嘛!找死啊!”靠牆睡著的小夥子一下子就跳了起來,破口大罵。才罵完,覺出些不對,一轉頭看到梁健他們四人,神情一愣,問:”他們是誰?“


    小六回答:“來看屋裏那小子的!”


    他一聽,眉頭一皺,目光上下一打量梁健四人,粗著嗓子問道:“上麵沒通知我們有人來,你們是誰?”


    “我們是市裏的。趕緊開門,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一向好脾氣的沈連清,不知為何忽然來了火氣。


    “你說市裏的就是市裏的啊!那我還說我是省裏的呢。你信不!”小夥子脖子一揚,目光挑釁地瞧著沈連清,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而梁健在後麵,看著他們,眉頭已經緊緊皺了起來,這穀清源是走程序關押進來的,按道理,這看守他的人,不是公安的起碼也應該是體製內的人,怎麽卻像是兩個混混一樣的人呢。


    梁健拉了一下沈連清,示意他先別跟他吵。梁健上前一步,問:“你們是幹什麽的?”


    這時,小六子忽然拉了一下那起床氣還沒散的小夥子,附耳說了幾句,梁健依稀聽到了老黑兩個字。


    小夥子臉色變了變,而後轉身打開了門。


    門一開,梁健還沒靠近,頓時一股臭味衝出,撲麵而來。梁健四人除了小五還算把持得住外,其餘三人都個個捂住了口鼻,偏過了腦袋。


    梁健的眉頭已經皺成川字,旁邊沈連清的臉色也十分難看。穀老爺子是最受不住的一個人,他渾身都開始顫抖,忽然吼了一聲清源,拔腿就衝了進去。


    梁健和沈連清也忙跟了進去,小五則留在了外麵,站在門口,和那兩個混混模樣的人麵對麵地站著,對峙著。


    屋內,一片漆黑。梁健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開關。一開燈,就感覺到角落裏的床上,那個曾經帥氣陽光的男人立馬蜷縮到了一起,腦袋埋到了雙膝之間。


    “清源!”穀老爺子幾若瘋狂,一個箭步就竄了過去,在床邊卻又停了下來。他想伸手去拉那個衣衫淩亂,渾身都是狼狽得男人,可還沒碰到,穀清源的身子就往裏縮,穀老爺子就猶豫了。


    梁健走過去,發現穀老爺子老淚眾橫,梁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想安慰他,沒想到卻引出了他的嚎啕哭聲。


    “我穀家這是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啊!上天要這麽折磨我們啊!”


    梁健心裏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示意沈連清將情緒激動的穀老爺子先扶出去冷靜一下後,梁健在床邊坐了下來,他仔細看了一下穀清源,雖然狼狽,但身上倒是沒看到什麽明顯的外傷,兩隻手十個手指頭也是完整的,指甲也都在。梁健心裏一鬆,看來老黑的膽子還沒大到沒邊的程度。


    但,就算老黑沒敢動手,這穀清源要是再在這樣的環境裏關著,遲早是要精神出問題的。到時候,就算梁健找到了證據,事情難度增加不說,意義也少了幾分。


    無論是看在楊永成的麵子上,還是看在穀老爺子的麵子上,梁健都覺得自己有這個義務保證穀清源的人身安全,起碼要讓他在沉冤昭雪的時候,能夠身心都健康的回家。


    梁健喊了他一聲,穀清源的身子抖了抖,沒回應。梁健歎了一聲,起身走到了外麵。穀老爺子和沈連清站在不遠處,穀老爺子抽著煙,煙頭的紅光在黑暗中不停地抖。


    梁健看了一眼,心裏更加沉重難受。


    “我再問你們一次,你們是誰派來這邊的。”


    小六和另外一個小夥子相視一眼,那小夥子還是那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神情,回答:“你管這個幹什麽。我們在這,就有我們在這的理由!看完了沒,看完就趕緊走,別在這瞎耽誤工夫!”


    梁健心裏已是一肚子氣,這小夥子要是態度好點,梁健或許今天也就不會難為他們。可偏偏,這小夥子就是眼睛不好使。


    隻用一個眼神,小五就明白了梁健的意思,小夥子和那小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小五一手一個給摁在了地上。


    那小夥子還有把子力氣,死命地掙紮著,一邊掙紮,一邊口出不遜。小五也聽出了火氣,用腳將另外一隻手換出來後,毫不留情地就是一巴掌打在了那小夥子的臉上。頓時,血就下來了。


    小夥子頓時蔫了。


    梁健看了他一眼,繼續問:“再問一遍,是誰安排你們到這來看著的。”


    “我們是局裏派來的。”小六搶先回答。


    梁健看了那小六一眼,那雙小眼睛裏,閃著的光除了害怕之外,還有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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