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南城地處中原以南,偏東。


    壽南城雖然隻算得上一座小城,但在這個寒冬季節,無論是農夫還是商人都該待在家裏靜靜地等候過年,可是整座壽南城的客棧居然住滿了人。


    月遙最後打探到的一家名為“六福客棧”也僅剩下一間房,所以她也不做他想,即刻就訂下了這間屋子。


    “其實我可以睡在馬車上。”夏逸發現自己最近的運勢真是差到了極點,歎了口氣,說道:“隻是我的酒壺空了,即便要睡在馬車上,你也該給我準備足夠的酒暖身。”


    月遙的臉上居然露出了難色:“恐怕……你我得同住一間了。”


    夏逸幾乎要跳起來:“同住一間?”


    可是月遙的聲音很嚴肅,夏逸也不敢與她打趣。


    他們都是年輕男女,男未娶,女未嫁,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太好。


    月遙道:“你可知道為何今日的壽南城住滿了人?”


    夏逸道:“想來應該與葉時蘭相關。”


    月遙道:“你知不知道胡顯這個人?”


    夏逸道:“未曾見過,但聽聞此人是六扇門中一個好手,已在職二十年,辦案從未失手,一手刀法大開大合,黑道上的兄弟見到他就像是老鼠見到了貓。”


    月遙道:“他已經死了。”


    夏逸怔了怔,道:“葉時蘭殺的?”


    “聽聞胡顯也是不久前才接手葉時蘭的案子。”月遙接著道:“胡顯的屍體於兩日前在壽南往北四裏外的一條小河中發現,而他的屍體上有兩個鮮紅的女子掌印。”


    夏逸道:“每一掌都足以致命?”


    月遙道:“足以致命。”


    夏逸道:“好像隻有緋焰掌才能留下這樣的掌印。”


    月遙道:“胡顯的佩刀卻沒落入河中,而是落在了岸上,聽說刀鋒紅了一半。”


    夏逸道:“葉時蘭也受傷了?”


    月遙道:“想來是的,而且傷的不輕,所以她殺人後沒有即刻遠走高飛,因為她急需找到一個有現成藥材的地方靜養。”


    夏逸道:“六扇門與此地官府一定是順著胡顯生前留下的線索接著追查,或許又得到了線人的情報,推測出葉時蘭正在壽南城中,所以今日便封了城門。”


    月遙笑道:“看來不必我說下去,你也已經猜到了。”


    夏逸道:“此時的壽南城中隻怕已是住下了不少鄰縣而來的捕快,聞聲而來的江湖遊俠或許更多。”


    江湖上與葉時蘭有仇的人並不少,想要殺她揚名的人也不少,因為這些人的到來,壽南城所有的客棧已住滿了。


    “可是葉時蘭雖然凶名在外,但為了她一人而封城三日也未免太過興師動眾。”夏逸猶疑道:“莫非壽南城的城主也與葉時蘭有仇麽?”


    “你又說對了。”月遙又笑道:“胡顯正是壽南城城主的親兒子。”


    夏逸苦笑道:“葉時蘭果然不是一個善茬,她去的地方好像一定會風波不止。”


    月遙道:“所以接下來的三日裏必會有不少捕快四處巡查,若是留你一人獨處,隻怕葉時蘭還沒出現,你卻已經落網了。”


    夏逸歎道:“我明白了,看來我隻好在地上打鋪蓋了。”


    月遙道:“你有傷在身,你睡床上,我可以睡在地上。”她不等夏逸再說話,已催促道:“我早已訂下僅剩的那件廂房,你且戴上鬥笠,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不妨到屋子裏再說。”


    “六福客棧”是一間小客棧,一樓招待賓客的廳堂隻擺了四張桌,而二樓居然隻有兩間廂房——說它是客棧也實在是恭維了它。


    這樣一處客棧若在平日必是無人問津的,但此時客棧裏卻擠滿了人。


    四張桌旁自然已是座無虛席,還有不少人雖已沒了位置,卻也不肯走,像是一個個木頭人一般倚牆立著。


    “六福客棧”那小小一層樓裏居然就聚集了三十餘人,這些人都是來自於江湖,十個人裏有八個都帶著兵器,剩下的兩個人雖然不見帶著家夥,但想來又是擅長於暗器或是短兵器,不到動手的時候,他們自然是將這類兵器藏在身上的。


    恐怕不止這間“六福客棧”,壽南城的大部分客棧都是這麽一幅情景。


    但凡被通緝的人總是喜歡躲在人少的地方,而“六福客棧”處在偏僻的城角,正是這樣一個地方。官府若要巡察,這些這樣的地方斷然不會放過,而這些行走江湖的浪子此來便是要取葉時蘭的項上人頭,他們自然也是奔著這樣的地方來的。


    月遙本想著他們二人此時的身份是落拓歸鄉的兄妹,倘若投宿價格不菲的大客棧反倒容易被人懷疑,可不巧遇上全城搜捕葉時蘭,隻怕要弄巧成拙,不禁在心中責怪起自己思慮不周。


    這一群江湖豪客共聚於此,當然是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然後再一同商議如何聯手對付那“緋焰女魔”的。


    但此時客棧裏卻是一片安靜,這些江湖豪客都是悶不做聲,隻是偶爾竊竊私語。他們雖然時不時會往口裏送上一杯水酒,但一雙眼卻是牢牢地看著客棧門口。


    客棧門口正在上演一出戲,這是“六福客棧”今天上演的第二出戲——有熱鬧看時,說話的人總是會少一些的。


    門檻前立著一個豐神如玉的青年公子,正在與他對麵的一對年輕男女對峙。


    片刻以前,客棧裏確是人聲鼎沸,這一個個江湖豪客都像是忽然見到了許多多年不見的好友,在熱情碰杯間表現出對每一位敬酒人的“相見恨晚”之情——其實他們大多連聽都沒聽過對麵那人的名號。


    直到其中一桌的一個人說了一句話:“你們這群烏合之眾是殺不了葉時蘭的。”說話的正是那個青年公子。


    滿座俱靜。


    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走到青年公子麵前,冷笑道:“我們殺不了葉時蘭,莫非閣下就殺的了?”


    這魁梧大漢叫作裴連,人送外號“開山虎”,據說曾一人獨殺了十八個企圖截殺他財物的亡命之徒。他在這些人中也是頗有名望,隻要向他敬酒的沒有一個不誇他的那一對短斧的厲害。


    裴連當然知道這些人害怕自己,也害怕那對掛在他腰間的短斧。他很享受這種他人害怕他的感覺,因為弱者生來便是害怕強者的。


    但這位青年公子是個例外——所有人都已向裴連敬過酒,隻有他一直獨坐在一邊,既不去向別人敬酒,也不接別人的敬酒。


    青年公子微微笑道:“殺不殺得了葉時蘭,我不知道,但若要殺你,已是綽綽有餘了。”


    這是赤裸裸的侮辱,但凡是個江湖中人,都不能忍受這樣的侮辱。


    裴連居然沒有動怒:“你好像是個男人。”


    青年公子道:“我本來就是。”


    裴連道:“但你長得實在不像一個爺們。”他忽然轉過頭,衝著身後的人群大笑道:“你們說,他既然不像爺們,又像什麽?”


    人群中果然有幾個幫腔的陪笑道:“既然不是爺們,自然是娘們了!”


    這也是赤裸裸的侮辱,但凡是個男人,都不能忍受這樣的侮辱。


    青年公子的臉色已沉了下去:“我知道,你一定覺得自己的武功挺不錯,是不是?”


    裴連道:“不是我覺得,而是我的武功本來就不錯。”他瞥了一眼那青年公子腰間的劍,接著笑道:“你身上這柄劍倒是好劍,可惜你卻配不上這柄劍。”


    青年公子道:“你也不配死在這柄劍下。”他一說完這句話,整個人已騰地飛起,轉眼間便出現在裴連身前。


    裴連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這青年公子是怎麽掠到跟前的,麵上已正反挨了七八記耳光!


    恐怕裴連這輩子都沒有吃過這樣的虧,他居然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隻得不停感受打在臉上的耳光。


    他挨到第十三記耳光時,仿佛才想起自己還有一雙手,腰間也還有一對短斧。可是這青年公子更快,裴連剛想到取斧時,他已飛起一腳,將裴連直直地踢飛出去!


    恰巧客棧門外走進一對年輕男女,也恰巧裴連正撞向他們。


    男子約有二十四歲上下,一身白色長衣,一張臉龐本算得上俊朗,卻偏偏時刻板著臉,像是一塊冰冷的石頭。


    不知道的人恐怕要誤會他是來要債的。


    男子身旁緊跟著一個小他幾歲的英氣少女,少女的長相當然算得上好看,但她眉宇間盡是桀驁不馴,又穿著一身華麗的勁裝,倒更像是富貴之家的尚武公子哥。


    看到飛來的裴連,少女驚呼一聲,忙地就想要避開。那男子卻是微微皺了皺眉,接著便將腰間的劍連劍帶鞘一同拔出——他雖然隻是微微抬了抬手,但隻是以劍鞘往裴連身上那麽一壓,青年公子這一腳之力便頓時化為虛無。接著男子還是用劍鞘順力一按,裴連便從哪兒飛來便又向哪兒落了回去!


    青年公子麵露異色,他微微退了幾步,裴連便在他身前飛過,落在了一張滿是酒菜的桌上。


    四張桌隻剩下三張桌,裴連已然摔昏過去,滿身的酒水與菜肴隻可用“狼狽萬狀”四字形容。


    這時,方才那些給裴連幫腔的人如何還不知道得罪了高手?其中一個麵黃肌瘦的中年人趕緊上前賠罪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閣下深淺卻妄自非議實在愚蠢,還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青年公子卻看也沒看這人一眼,他隻是緊緊盯著門口那對年輕男女——那白衣男子正在仔細地將劍係回腰間,而英氣少女則要掌櫃為他們開一間房。


    “這些人沒有資格知道我的姓名。”青年公子忽然說道:“但你們便不同了。”他徑直走到那對年輕男女麵前,微微笑道:“在下鴻山派楚少豐,師承李恒一道長。”


    楚少豐並沒有詢問對方的姓名,在他看來他先自我介紹已是足夠給對方麵子,他們知道他的身份後便該報上自己的名字了。


    但那白衣男子隻是朝他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而那英氣少女更像是沒有聽到他說話,隻對著那白衣男子氣餒道:“師父,這間客棧也住滿了,我們再換下一間看吧。”


    白衣男子卻不像身邊的英氣少女般垂頭喪氣,他根本連一點反應也沒有,聽到英氣少女的回答後他就轉過了身,大步便要離去。


    楚少豐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他本是鴻山派中新一代的驕子,他年輕英俊、文武雙全,他走到哪兒都有鮮花和掌聲迎接他,可是他從沒有遇到過這樣兩個明知他身份卻還忽視他的人。


    “且慢!”楚少豐忽地喝道,接著便已攔在那對年輕男女身前。


    “兩位這樣就走,是不是失了禮儀?”


    那英氣少女嗬了一聲,道:“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們隻是想要投宿客棧的,結果客棧沒了空房,我們本就要走的,你卻還要攔住我們,卻說我們失了禮儀?”


    楚少豐道:“你們既然要走,便該留下姓名。”


    白衣男子還沒答話,一旁的英氣少女卻自願做起了他的傳話人:“本姑娘龍小娥,這位乃是我的師父,知道了麽?若是知道了,便趕緊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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