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送爽,遍地金黃。


    這樣風和日麗的日子,夏逸卻是急的如同置身於一鍋沸騰熱水中一般。


    他當然不會真的找那麽一口大鍋來煮自己,但他此刻的心情卻像是被正在被滾燙的沸水熬煮。


    夏逸知道臥房中的傅瀟遠比他焦急,因為今日正是徐舒舒的分娩之日。


    徐舒舒初做產婦,可是這世外之地又哪來的產婆?


    閑雲居士聲稱自己當年遊曆江湖時曾救下一個落單的孕婦,恰巧又碰上那孕婦急著分娩,便助那孕婦平安產子——他一再強調自己是有過接生經驗的。


    閑雲居士與傅瀟仍在臥室之內不停忙碌,但徐舒舒的痛吟聲久久不止,夏逸的心中也第一次對閑雲居士產生了懷疑——師父到底行不行?


    徐舒舒一向體弱,此時沒有一個經驗老道的產婆接生,勢必要忍受更多的痛苦。


    夏逸暗想自古以來孕婦分娩之時皆是家屬候在門外,幾時有過這兩個男人在屋裏接生的?


    他提起酒壺,正要再飲一口時,屋內突地傳來一聲嘹亮的嬰孩啼哭聲!


    夏逸握著酒壺的手一抖,接著便聽到屋內又傳來閑雲居士歡喜的笑聲:“生下來了……終於生下來了……瀟兒,再換一盆熱水來!”


    這嬰孩的哭聲很響亮,也很動聽,這簡直是世間最美妙的音樂——世間再沒有比生命誕生的那一瞬間還要美麗的事物。


    夏逸欣喜地探在門前,拍門道:“師兄,是少爺還是千金?”


    屋內仍是嬰孩的啼哭聲與傅瀟匆忙的忙碌聲,也不知夏逸又等了多久才聽傅瀟喜道:“是一個千金,母女均安……舒舒,辛苦你了!我們有女兒了!”


    “師弟,你進來吧,來看看你的師侄女!”


    傅瀟真是欣喜若狂,他真想將這樣天大的喜事分享給全天下的人知曉。


    夏逸入屋時,傅瀟剛將這剛剛洗淨的“喜事”裹入那早已備好的紅絲繈褓,愛不釋手地揣在懷中端詳。


    這“喜事”似乎終於哭累了,當她進入溫暖的繈褓中後,居然又閉上眼打起了瞌睡。


    夏逸自然是看不到這才出生的嬰孩究竟是何模樣,隻得問道:“生的如何?像你還是像大嫂?大嫂還好麽?”


    “有勞叔叔關心……舒舒無恙。”


    徐舒舒的麵色有些蒼白,聲音也有些微弱,但她那雙充滿慈愛的眼中卻展露著十二分的清醒。


    “師弟,她生的可真是俊俏!來,你看看……”


    傅瀟歡天喜地地走到夏逸身前時話音忽地一窒,拖了幾聲才說道:“這雙眼睛真是像極了舒舒……鼻子這麽挺,自然是像我多一些……”


    聽著傅瀟滔滔不絕地讚美著懷中的嬰孩,夏逸知道在這一刻,世間絕沒有任何一個人比自己這位師兄更幸福。


    他故作沮喪,歎了口氣道:“聽你這麽一說,這孩子還是像你多些,隻怕長大後又是一個書呆子。”


    傅瀟大笑一聲,道:“你可莫要胡說,我的女兒日後自然像舒舒一般溫柔賢淑、知書達禮!”


    他又板起臉道:“我倒是怕你帶壞我這女兒,你可不許教她喝酒賭博!”


    夏逸也大笑,他笑得前仰後翻,連話也說不出一句——今天真是他這一年來最快樂的一天。


    徐舒舒道:“夫君,我們的女兒尚未取名,你看是否由師父贈一個吉祥些的名字?”


    傅瀟恍然道:“你說的正是!”


    可他轉過頭時,卻發現閑雲居士居然正向著屋外走去。


    木橋前,小溪旁。


    不知是在何時出現了這麽六個人,他們就這麽靜靜地立著,與屋內那一片喜慶的氣氛截然相反。


    “瀟兒,帶你師弟與舒舒走!”


    閑雲居士肅穆而立,雙手各持著飛焰刀與镔鐵短劍——他已準備好戰鬥!


    夏逸自然也在這忽如其來的安靜中察覺到了不同尋常,道:“師兄,發生何事?”


    “有人來了。”


    傅瀟滿心的喜悅已化作了驚駭。


    夏逸吃了一驚:“誰會知道這裏……拭月?”


    傅瀟的聲音已在顫抖:“來的不止是她。”


    夏逸追問道:“還有誰?”


    “唐劍南、燕破袋、杜鐵麵、秦嘯風……拭月身後又立著一個女子,想來是她的弟子。”


    夏逸也陷入了與傅瀟一般的恐懼——玄阿劍宗掌門、丐幫幫主、六扇門副指揮、丐幫九袋長老以及淨月宮掌門與門下高徒齊齊駕到,這真是連劍修與慕容楚荒也不曾遇到過的好大陣仗!


    “陸景雲,你果然在此!”


    唐劍南的劍已出鞘,見他的模樣,恨不得即刻將閑雲居士刺死於劍下。


    閑雲居士卻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此人根本不值一曬。


    “我也猜想過你或許會找到這裏。”


    閑雲居士至始至終都隻凝注著拭月:“隻是……我想不到這些人也會跟來。”


    他黯然歎了一聲,不知是在悲慟還是失望。


    拭月被他看的心中一震,輕咳了一聲,道:“你莫要多言,我那位弟子何在?”


    閑雲居士道:“你是說月遙姑娘麽?她早在兩個月前便走了。”


    拭月驚道:“你……放她走了?”


    ——你放她走了?


    這真是好殘忍的一句話,閑雲居士苦笑一聲,已不想再做解釋。


    燕破袋厲聲道:“陸兄,我本是相信你的為人的,但你今日總要為我丐幫六袋長老範林、鷹揚鏢局那十人、玄阿劍宗楊朝軍以及黃辰軒之死做個交代。”


    “交代?燕兄想要我交代什麽?”


    閑雲居士冷冷笑道:“你既與唐劍南這位真君子一同前來,想必心中已是確定了我就是獨尊門的惡賊了,是不是?”


    燕破袋猛地握住煙杆道:“你為何連解釋也不願解釋,你若是真有苦衷便該一一說明!”


    閑雲居士笑了笑,並不答話。


    他並非不願解釋,他早已解釋過,隻是沒有人願意相信他。


    拭月急道:“我知你一向護著弟子,可是夏逸殺死鷹揚鏢局的賀不平與玄阿劍宗的楊朝軍、黃辰軒已是證據確鑿之事,你……景雲,你切不可為了師徒之情而與這惡徒一同墮入魔道!”


    閑雲居士沉下了臉:“我這兩位弟子行事坦蕩、問心無愧!倘若他們做了作奸犯科之事,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們!”


    他這才瞥了唐劍南一眼,冷冷道:“我們師徒本想助玄阿劍宗清理門戶,但怎料到某些真君子卻是愚昧的無藥可救,不僅信了獨尊門臥底的片麵之詞,還出手偷襲重傷我弟子……如今想來,我們師徒真是可笑!”


    唐劍南怒極!


    他似是憶起了成劍山上那一敗,雖然麵上牙呲欲裂,手中的劍卻是遲遲不出。


    杜鐵麵冷哼道:“看來你這老賊也再無狡辯之力了,今日便要取你首級來慰柳大人在天之靈!”


    閑雲居士淡淡道:“我道是誰在此亂吠,原來是跟在清風身邊多年的一條蠢狗,清風已去,你卻還沒升為總指揮麽?”


    杜鐵麵那本鐵青的麵色忽如被火烤了一般通紅!


    屋外的對話盡數傳入傅瀟與夏逸耳中,他們心中已做了同一個決定——傅瀟將懷中的女兒遞入了徐舒舒的懷抱,接著他抽出那柄赤紅短劍;夏逸握緊了昊淵刀,駐著刀便要與傅瀟一齊走出屋外。


    “你們不可以出來!”


    閑雲居士一聲厲喝:“即便你們願意承擔一切罪過,這些人會相信你們的話麽?他們信不過為師,自然更信不過你們!”


    傅瀟與夏逸同時怔住。


    閑雲居士轉過頭,沉聲道:“你們快些走,待為師教訓完這些人後,自能尋到你們。”


    夏逸咬牙道:“師父,今日這些人不可與以往那些相提並論!你若要弟子走,弟子情願與你一同戰死於此!”


    閑雲居士喝道:“你這瞎子留下做什麽!扯為師的後腿麽!”


    夏逸像是胸口挨了一拳,竟是無言以對。


    閑雲居士又微微一笑,柔聲道:“從闕城到成劍山,哪次不是為師斷後,為師哪次不是全身而退?


    今日也不會例外,你們走了,為師才可以毫無忌憚地敲醒這些人的榆木腦袋。”


    “瀟兒,你是師兄,本就該照顧師弟的,如今你又為人父,自然不可拋下妻女不顧……他們三個,便交付於你了。”


    閑雲居士笑罷,拂袖一揮,那兩扇大開的屋門即刻被掌風合上。


    臥房內本是一片喜慶,此時卻隻剩下一片寂靜。


    “其實師父所說不錯……我們不走,他也脫不了身。”


    傅瀟也不知是怎麽令自己說出這句話的。


    夏逸道:“嗯。”


    傅瀟道:“我們……總是在拖累師父,今日的陣仗更是非同尋常,我們多留一刻,師父便要多一刻分心。”


    夏逸道:“嗯。”


    傅瀟道:“屋子後麵有一條小路直通後山,那裏還有一處山洞,正是通向那連綿的山脈,隻要我們入了山林,除了師父再難有人找到我們。”


    夏逸道:“嗯。”


    他忽然變得隻會說這一個字,他們也果然還是翻窗走了。


    他們似乎很冷靜,他們的對話也很平淡,但徐舒舒清楚地看到他們師兄弟二人的雙拳都已緊握!


    他們握得好緊,連指甲都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也浸滿了他們的雙拳!


    “莫非諸位要在這裏一直站下去?沒有一位要率先出手麽?”


    閑雲居士環視眼前六人,挑了挑眉,又盯著唐劍南道:“唐掌門這一次定是有備而來,想必是決心要為同門與弟子報仇的……還是說是要與令兄一同研習左手劍法?”


    “陸景雲,今日我便斬你一臂以報我兄長斷臂之仇!”


    唐劍南一聲厲嘯,長劍呼嘯而出,正是刺向閑雲居士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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