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我媽特別會做菜。我老給她打下手,打著打著我就都會了。


    吳效蘭:所以她會做朝鮮泡菜。擺那泡菜壇兒,家裏也是外頭也是。


    陳:您知道我今年做了多少朝鮮辣白菜?我做了40斤都沒夠吃。誰都上我們家要去。有人愛吃我特高興。昨天我一同事跟我聊天我還說這事來著,有人問我滿族人嚐餃子怎麽嚐啊,她說怎麽什麽事兒都問你。


    定:您就說說怎麽嚐餃子吧。


    陳:比如說吃餃子吧,誰坐哪兒誰坐哪兒這就不說了啊,我煮餃子去了,我得讓我媽嚐餃子,我媽怎麽嚐餃子呢?拿一小布碟,咱家的小布碟特別小,放一點醋,擱上那餃子拿手一按,行,這就行了,再拿一(放湯的)小布碗立馬跟著,吃完餃子把這湯給喝了。


    張莉:跟我們家一樣。


    陳:哎,這滿族人就這麽多講究。連筷子怎麽擱都有講究。我媽不是滿族人,但是我們家規矩特別大。吃餃子其實挺有講究的,初一要吃素餡。現在這麽多親戚,還就是我會做。我跟你說啊,素餡現在很多年沒有人再做了,黃花木耳香菇,原來沒有香菇的時候用鬆蘑,豆腐片兒,胡蘿卜、白菜、菠菜、香菜、芝麻、薑。我得一樣一樣炒,一樣一樣做,我要明兒吃,得從今兒個就開始做,做到晚上去。黃花要怎麽弄啊?黃花這不捋順了麽,摘,摘完了磨(mo),跟切韭菜似的磨,磨得特細,完了用刀背剁,這是黃花。木耳香菇呢就甭說了,切完剁、剁完切,這木耳不能拿油煸,一煸就爆啊,就得煸黃花差不多了擱點木耳,煸香菇差不多了擱點木耳,勻著得煸三樣兒。煸豆腐片末兒的時候呢,不是都剁碎了麽,要先擱薑煸鍋,再擱豆腐片末兒,讓薑味兒能入到豆腐片末兒裏頭去,然後擱醬油。白菜、菠菜都要燙了,白菜要燙得時間長,菠菜燙得時間短,然後白菜、菠菜、胡蘿卜得煸熟了,然後要不擱點玉蘭片,要不擱點藕,剁碎了,再擱點胡椒麵,一共13樣東西,做這個素餡,你說現在誰做?誰有這耐心做它呀,所以我每年做這素餡都特累。素餡吃的時候不能加臘八蒜,不能加臘八醋,隻能吃普通醋,這叫素。特別講究。


    定:是不是特別好吃呀?


    陳:特別好吃!咱們這就算認識了,等有機會上我們家我給您做,保管把您吃撐了。每年過年我們家聚會,聚會二三十口子我一人做飯。我們家現在還有這習慣呢,三十早上必須得上墳,三十晚上過12點就得吃素。三十晚上吃完年夜飯,要把所有的東西都過堿水刷幹淨了,就為的12點以後吃素。注140這吃素裏邊還挺有學問的,都是素菜啊,一個是白菜和胡蘿卜,胡蘿卜和白菜心弄成酸甜兒的,擱糖,擱醋;還有芥末堆兒,還有溫餑,還有炒素鹹什,這是四個素菜。


    定:素鹹什是什麽?


    陳:素鹹什是四樣,有黃花、有木耳、水疙瘩絲兒,還有豆腐絲兒。我年年做。北京吃春餅還有一講呢。……咱們怎麽光談吃了(笑)。


    定:沒關係,就說吃。剛才二娘兒三娘兒的話題太沉重了……春餅我知道,是最好吃的東西。


    陳:我跟您說這合(huo)菜怎麽炒。一個是醬肉,不能用豬頭肉來替。大肚,沒有大肚,這個不能算是春餅。大肚,您買去,就那一個圓的,裏頭是空的,是豬胃,兩層皮兒,這麽大個兒,做得了縮這麽點兒了。買回來自個兒燉,燉完了切絲兒。


    張莉:那不就是鬆仁小肚嗎?


    陳:不是,那是小肚,是後來的新產品啦。大肚是大肚,大肚特別貴,20多塊錢一斤哪,大肚含膽固醇是最高的。但是會做大肚的人並不多,一般的洗不淨。這肚啊,原來是用醋洗,先用堿後用醋,那洗不幹淨,黏膜掉不了,照現在的做法是這麽洗:倒點素油,嘩啦嘩啦使勁一洗,那黏的什麽東西就都掉了,這是我發明的。你看,有醬肉,有大肚,有雞蛋,雞蛋是烙餅烙到半截兒就攤一薄片兒,烙到半截兒就攤一薄片兒。炒青白蛇,你別說炒豆芽菜炒韭菜,你得說炒青白蛇,把兩樣炒一塊兒,就是青白蛇。白菜呢得切幫,切絲兒,先煸了,再稍微擱一點鹽,這邊是粉絲,煮好了瀝出來以後,這邊把白菜盛出來,再用薑煸鍋,白菜擱裏頭再擱上點醬油。合菜是什麽呀,白菜、粉絲、韭菜。炒菠菜不要擱粉絲。肉絲菠菜,豆腐絲蒜黃。


    張莉:這好像跟我們家一樣。


    陳:這蒜黃咱們自個兒發,原來哪兒有賣蒜黃的呀。把蒜種上以後蓋上東西不見陽光,然後它自個兒長,就是蒜黃。


    定:吃這點東西費多大勁兒啊。


    張莉:是啊,做春餅怎麽也得做一天。


    陳:這羊角蔥不能拿刀切,得拿手撕。這要切吧,這蔥就不好聞了,原來刀沒有不鏽鋼刀,都是鐵片兒刀,有鐵鏽它就不好吃了。現在沒羊角蔥了,我跟你說,11月買蔥的時候多買點兒,你讓它發芽兒。


    張莉:我們家吃羊角蔥都是一掰了以後就整根兒的。過去他們講究吃醃什麽來的?我不知道叫什麽名,就是蔥裏頭擱點兒香油,擱點兒醬油,一醃,我就記得我媽老給我爸做,也都得用手撕。


    陳:你說的那是三合油。咱們吃湯,吃片兒湯啊,吃餛飩啊,就要擱點三合油。也是蔥,切也行,切成末兒,拿鹽醃一下,擱上香油,入了味兒以後,等吃的時候一倒醬油。


    做好多東西呢春節的時候。比如做豆醬吧,就買那肉皮,咱們吃肉就把肉皮攢下,那時候肉皮比現在的好吃,現在的肉皮特別薄,而且熬不出那膠來。不夠呢就買豬蹄,熬豬蹄膠,然後把豬蹄再提出來。然後咱們自己醃的水疙瘩,現在外頭賣的水疙瘩不是咱們老北京醃的。豆腐幹,不要香幹,香幹做出來不好吃,要白幹,然後有黃豆,有青豆,有胡蘿卜,就這幾樣。湯必須得熬到一定程度,能定凍,如果定不了凍,這豆醬算是失敗了,不能先擱蔥薑,得先炒胡蘿卜,然後把豆煸熟了,擱上醬油,再把湯倒裏頭,最後擱蔥。就不能再動了,再動它就凝不上了,那東西特別怕動,就擱那兒。家裏人吃得多呢,做得也多。


    定:這種豆醬特別有營養。


    張莉:還好吃,尤其是吃餃子,就這豆醬,然後蘸臘八醋。


    陳:我們家從來都上天源注141買鹹菜,其他的地兒哪兒都不去。現在一買就買七八十塊錢的。原來是我媽吃什麽我得跑一趟,吃什麽我得跑一趟。我跟您說我媽那嘴刁到什麽程度,有一次我媽得肺炎,在海軍醫院住院,沒鹹菜了,她牙不好啊,就買那糖熟芥。那會兒還是那老甘家口大廈呢,不是有天源的專櫃麽,我們那口子就在那兒買了一小疙瘩兒,回家就給帶去了。我媽吃粥,我就拿手指頭掐著那鹹菜擱碗裏了,我媽不讓切鹹菜,拿手撕。我媽說這個呀,這鹹菜是跟大街上買的。我說您怎麽知道的?她說天源的鹹菜不是這味兒:“這不是天源的味兒,天源的味兒爽口,這個吧,吃到嘴裏烏塗著。”後來我們那口子來,我問他這鹹菜在哪兒買的,他說就甘家口這兒呀,我說:“媽您這嘴可夠刁的啊。”


    定:您母親怎麽有條件這麽刁呢?


    陳:老侍候姑奶奶呀。我媽是挨著個兒侍候姑奶奶,哪個姑奶奶住娘家我媽都得像樣兒。我這幾個姑姑都特好說話兒,但是我媽媽就是受的這教育,侍候姑奶奶就跟侍候婆婆似的那樣兒。我媽跟我姑姑說話客氣著的呢。


    定:您母親會做席嗎?


    陳:大席麵比如說扣肉,有大菜,有涼菜,有炒菜,二八席。


    定:什麽叫二八席?


    陳:就是8個大菜,8個炒菜,涼菜不算。這叫二八席。還有十二的,12個大菜,12個炒菜,12個涼菜。這就夠大的席麵了,都是大圓桌。我們家這幾個哥哥結婚,我們家沒請過廚子,就我媽、我二嫂跟我做。我媽過80歲生日90多口人我一人做飯,從早上一直做到晚上,連炒帶做。


    我三哥結婚的時候我19歲,我們家來了92口子人。我三嫂她們娘家琉璃河的,提出吃合子,取和和氣氣之意,我烙了92個人的餡餅。我們那口子頭一次上我們家來就是給我三嫂送親,頭一次來就吃的餡餅,到現在他說我可真不忘那餡餅。我結婚的時候我婆婆考驗我,這琉璃河講究是什麽講究啊?看你會過不會過,頭一回就叫你烙餅,這餅要烙得圓,就說這人會過。這是我的長項啊,我烙了8張餅,一摞,橫一刀豎一刀一切,我婆婆傻眼了,就那麽瞧著我,我說您幹嗎那麽瞧著我呀,因為我大姑子小姑子都不會做飯,到現在三十晚上一塊兒過年得我做飯,現在給他們慣的是必須得三十晚上吃素餡。年年做,我給他們家還做過素餡呢。連我大嫂娘家聚會都是我做飯。像我這歲數這麽能幹的少有。我用左手。


    吳:她左右開弓,左手也可以切可以弄,她左腦右腦全開發了,她這人高智商,我說你也沒趕上好時候,你要年輕點兒你搞個公司。


    陳:最近我家親戚辦了兩檔子喪事,都是讓我去當顧問,就是怎麽幹都是有講究,不能讓娘家挑出毛病來,不能讓農村的老親老友們挑出毛病來,所以在這些方麵我好像知道點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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