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男:張壽椿注212是我親姑姑的女兒啊。我父親是1905年(出生)的,我姑姑比我父親大五六歲吧。她嫁張家已經是民國以後了。


    定:您的親姑姑怎麽會嫁到那家去了?


    亞男:九姑太太的丈夫給介紹的。(對袁熹):你姑姥姥(指蔣亞男的姑姑、張壽椿之母)特漂亮。


    袁:我那個姑姥姥嫁給張家可能還是經濟條件的問題,是吧。一般都是與門當戶對做官的。


    <i>[亞嫻:我們家和旗人的關係特別密切。我姑姑嫁給的也是旗人,那是大家,內務府的,那家。我父親說過,我姑爺(即姑夫)的父親那會兒管清朝的綢緞的什麽庫,是吧?我姑姑就嫁到他們家去了,但是是續弦,為什麽續弦呢,我太太當時考慮就這麽一個女兒,養得又挺嬌的,想找一個能知道疼她的,家裏生活條件好點兒的,就嫁給我這個姑爺。</i>


    <i>定:那她應該比您姑爺小不少?</i>


    <i>亞嫻:也不太少,我太太舍不得嫁,所以她出嫁時候年齡大了。我姑爺的前妻就留下一個兒子,就是我那大哥啊,也跟我姑爺似的,對我姑姑好著呢,跟親兒子一樣(大笑)。我姑爺那人人好,心眼兒也好。我姑姑挺厲害也挺嬌氣的,我姑爺整天侍候她,我都覺得可笑,我姑姑說句什麽,他就“是,是,太太,太太”,逗著呢。我父親、我姐姐我們都向著我姑爺。</i>


    <i>定:她管家嗎?</i>


    <i>亞嫻:管呀,家都是她管。我姑姑也不是嬌小姐似的,嬌得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也不是,她活兒也做得好,菜也炒得好。打牌、看戲,也會玩,這麽個人,也挺能幹。我姑爺那時候不幹什麽,原來幹過,也上過班。</i>


    <i>我姑姑生了8個孩子,最後就剩倆,10天死了仨,傳染病,我姑姑受不了,就到我們家住了一段。我聽我母親說,她一犯病,就打我母親,一個耳刮子扇過去,把耳環都扇到肉裏去,邪勁兒哪。我還有個三哥,也是我姑姑生的,都考到初一了,男五中,也死了,他叫張壽廣。]</i>


    定:那桐是軍機大臣,您那時候聽說過這些嗎?


    亞男:不太清楚。他們不是一直住在金魚胡同東口嗎。我記事的時候他們家那老婆婆還在呢,不是完全癱了,反正坐個椅子,老坐著。


    定:你們那時候知不知道張家那些事?你們覺得他們跟你們是不是一樣的家?


    亞男:不是。我們兩家不一樣,他們家是內務府旗人。


    定:那時候你們就知道誰是內務府誰是外八旗?


    亞男:那時候不知道那個,都不懂。就是這些年才覺得要把這些事說一說,講一講,才明白。原來不知道。隻知道姑姑家原來是內務府幹事的。從我記事跟他們家有往來,一直到現在,確實我們家跟他們家不一樣。


    定:不一樣在哪兒呢?


    亞男:要說也說不出來怎麽不一樣,心裏頭就覺得不一樣。做派不一樣,生活方式不一樣,說話內容也不一樣,像咱們說話吧比較合乎時代,他們不一樣。那次張壽椿過生日,請的張壽崇,還有誰我也不認識,有叫三姐的,有叫四嫂的,看著人都長得特漂亮,穿的衣裳也都挺好的,就還是不一樣,感覺。他們家愛吃愛玩,享受。我姑姑到他們家也是這個習慣,我跟我姑姑一塊兒住過,他們家成天打牌,來好多人吃飯,來了就黑天白夜打麻將玩。不是賭博,就是玩兒,白天也打。我姑姑就是好客,好客就是吃吃玩玩,窮了也是架子塌不下去,他們家就這樣。我們家從我父親那兒,我們家沒有麻將牌,從來不玩,反正我沒見家裏有人打過。我父親在的時候甭管有事沒事吧,他自己也愛看書,也愛寫東西。他的朋友來也是詩詞啊,書啊。


    他們不像咱們那樣讓孩子念書,怎麽辛苦也得讓孩子念書,女孩都念書。他們女孩都沒上學。內務府人家是世職,外官都是要考的,都得自己去考功名,所以對家庭中的孩子要求就不一樣。


    <i>[亞嫻:我們家哪兒有他們家那麽闊啊,差遠了。可是他們家跟那家(那桐家)比又差遠了。不過他們家那派頭還是保持的。到解放前夕我們家生活特困難,我母親老有病,我們家收入也不多,我姐姐又結婚了,簡直就沒飯吃。那陣兒我就十五六歲了,我父親就叫我到我姑姑家去拿麵去,他們家開糧店的呀。</i>


    <i>我姑姑真沒受罪,享了一輩子福。在騎河樓注213的時候有那麽一個大院子,後來在府右街買了一套房,有4間房。我十幾歲還常到我姑姑家去呢,到那兒吃、玩兒,在那兒住著。]</i>


    亞男:他們家幾處都是大房子、大院子,幾套院子的大房子,我還記得呢。後來逐漸逐漸地賣唄。除了賣,還讓人坑。騎河樓(那房子)是什麽呢,那是最後沒轍了,最不像樣兒的一所房子,前頭一個門臉兒,賣糧食的,後頭就是人家的庫房,地皮是一家的,房子是一家的,他們隻有房產權,沒有地皮權。我那姨夫處理不好事,遇到事就是由我父親幫忙。


    <i></i>


    <i>2005年張壽椿(左)與蔣家姐妹合影(袁熹提供)</i>


    <i>[亞嫻:他們家的收入來源一個是房租,一個是糧店。那陣兒開糧店有一個二掌櫃的,你想二掌櫃他能不掙你錢嗎?後來我姑姑就跟他打官司,打不過就把我爸爸請出來跟他打。我爸爸很講道理的,而且也會打官司,也知道什麽地方有理,什麽地方沒理,二掌櫃挺服我爸爸的,倆人最後成好朋友了。]</i>


    定:您爸爸要沒兩下子也管不了那些糞霸,要是像您姑爺那樣早讓人給轟了。


    亞男:甭管怎麽說我父親有文化,他能處理事。最後那糧店掌櫃的跟他們家頂著幹,跟我父親是好朋友。一直到掌櫃的都死了,他那兒女有時候還看我父親來呢。


    定:我看20世紀50年代的《滿族社會曆史調查報告》裏麵關於北京滿族的報告,有這樣一句話,“樹小房新當不古,住家必是內務府;話大禮多動錢急,此人必是外八旗”注214,可是實際上北京城裏有名有錢的大宅門,好像倒是內務府人居多啊。


    亞男:內務府就跟現在那管後勤的差不多,能摟啊。不像我父親,一個瓦片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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