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建新挖到屍體上,手指就有溫熱的觸感,這並非來自泥土,而是流出來的鮮血。果然,等他們把屍體都挖出來了,這才發現屍體沒有腐爛,連血液都是新鮮的,仿佛這兩個人剛被埋下去。可地上長滿了高高的劍草,很久沒人來過了,屍體怎麽可能剛埋下去?李狂藥立刻感覺到一股寒氣襲身,既是因為這恐怖的現象,也是因為可能是他們一鏟子下去,把還有一口的男女鏟死了。


    “細細,我們會不會……”李狂藥話沒說完,眼睛就瞟向放在土堆上的鏟子,鏟尖正滴著血。


    “這不能怪你們,誰知道地下有人。”丁細細立刻答道,“你看他們的衣服,和房間裏的老伯一樣,都是觀測站的工作服,我看他們被埋的時間長度,和老伯被封在房間裏的一樣。”


    “那不是有十幾年,或者幾十年了?”路建新不可思議地問。


    “其實我也不大相信這種事,不過地麵長滿了雜早,土麵還有一層厚厚的枯草層,這都說明地麵上的野生植物生敗的數量有很多,沒有十年,也有三、四年了。”丁細細說著說著,就用手指去丈量枯葉層。


    李狂藥毛骨悚然,拖出兩具血淋淋的屍體了,雙手都抖了。他這段時間見的怪事很多,可沒這麽慘烈的事,而且血還是由他鏟出來的。盡管丁細細說了很多遍,這不能怪他和路建新,但他還是忐忑不安,總覺得和殺人凶手沒有區別。李狂藥把屍體拖到一旁了,幫屍體去掉了泥漿,想要救活他們,可卻永遠都辦不到了。


    “你們不是說,有一種屍體靠著美酒,會吸收酒氣,變成酒屍,能夠幾百年不腐爛嗎?是不是地下埋了酒?”路建新盡量找合理的解釋。


    “不會的,如果是酒屍,酒味早就聞到了,這恐怕和酒沒關係。”丁細細搖頭否定。


    “我看和風水也沒關係,風水上說屍體埋的位置對了,也能不腐爛。但實際上隻是屍身不幹,屍體還是會膨脹的,不可能保持這種活人的姿態。”李狂藥回過神來,跟著否定。


    眼看無力回天,人死是定數了,李狂藥就站起來,想要把屍體重新埋回去。這兩個人和那位老伯一樣,肯定在戶籍上消失了,不如埋回去,省得麻煩國家,又害了自己。頓時,李狂藥暗罵,自己居然這麽想,是不是太陰暗了?不過,直到現在,李狂藥才能體會丁忘憂等人的感受,多年前那些前輩在霸王嶺誤殺一個老道,心理多半也掙紮過。


    天上飄來幾朵烏雲,遮住了刺眼的陽光,院外的藤蔓隨風起舞,一場雨似乎要來了。李狂藥怕節外生枝,便將多愁善感收斂,馬上處理那三具屍體。他們沒有再繼續挖下去,也不知道地下還有沒有屍體,隻能將老伯從房間裏拖出來,跟著另外兩具屍體放回土坑中。


    “等等,路大哥!”丁細細忽然叫道,同時趴下來,伸手往老伯的衣服拉了拉。


    路建新剛把屍體放下去,忙問:“怎麽了?你脫他衣服幹嘛?”


    “他身上有東西?”李狂藥也問。


    丁細細把那位老伯翻開了,跳下坑裏,摸了摸才說:“他身上沒有東西!泥巴裏好象有什麽,你們看,這是……”


    路建新瞧了一眼,接過來搓點泥漿,湊近端詳了一會兒,這才分辨出來那是一本工作日誌。以前,很多在基層做科研的老一輩,因為天天要接觸一些數據,每天都不同,所以都有一本工作日誌,而且要每周交給領導檢查的。隻不過,那本工作日誌在泥土裏埋太多了,紙張和封皮都與紅色的泥土無異了,紙張也融成一坨了,翻都翻不開。


    李狂藥在旁邊看了看,便問丁細細能不能想法子弄開工作日誌,這裏麵一定記錄了觀測站的過去,對他們此行多半有幫助。丁細細不樂觀地皺了皺眉頭,工作日記跟一塊泥差不多,即使翻開了,裏麵的字恐怕也看不清了。


    等把屍體埋好了,丁細細就說先到河邊去一下,她要把工作日誌清洗一遍,除掉包裹著的泥塊。李狂藥見觀測站沒什麽好待的了,便跟路建新一起出來,然後在河邊洗去身上的血跡。河裏的死魚越積越多,幾乎把水麵都蓋住了,他們清洗時,還得用樹枝掃出一片水麵,否則都沒地方下手。


    在丁細細處理工作日誌時,李狂藥見看了看周圍的蕨叢,還有遠處的野荔枝、青皮樹等,就怕從房間裏衝出來的東西還會回來。可他左看右望,就是沒有動靜了,隻有偶爾吹進霸王嶺裏的風擾亂了平靜。這時,猿猴已經不叫了,水鳥也不見了,不知是叫累了,還是跑到別處去了。


    光靠他們三個人,很難把霸王嶺翻過來,如今找到了一本工作日誌,李狂藥就把希望寄托在它的身上。所幸,丁細細心靈手巧,不負期望地洗掉了汙泥,在水中把工作日誌翻開了。工作日誌因為長年浸埋在土裏,濕氣很重,必須現在就清掉泥漿,否則等它幹了的話,一洗紙張就會裂開。


    丁細細在水中翻了翻,然後立刻把它攤在草地上,一頁頁地分開,謹慎地閱讀上麵的內容。李狂藥很好奇,為了拂去心中的愧疚感,他就靠在一旁,跟著默念工作日誌上的字跡。路建新沒有半蹲下,隻是站在前麵,低頭倒看那些字,就過了一會兒,他便不由地嘀咕起來,綠瀑布是什麽東西?


    工作日誌經清洗後,字跡模糊了許多,當然,埋在地下時,墨水就暈開了。因為紙張顏色很怪,所以大家看得非常費勁,翻了二十多頁才漸漸了解觀測站的過去——


    由於曆史原因,海南島上的生物資源雖然非常豐富,但其科學考察在過去幾乎一片空白。沒有人能說清楚海南島上到底有多少動植物,它們有什麽作用等等。即便從十七世紀開始,海南各縣地方誌就有零碎的關於野生動物的記載,但都是非常簡單且未上科學軌道的定名和記述。


    1960年,中國科學院中南分院計劃處設立了《海南島熱帶生物資源開發利用》的課題,並組織了一支考察隊伍調查海南島上的鳥獸。考察隊離開後,在文革時卻留下了許多觀測站,有像黑冠長臂猿這樣的觀測站,也有致力於植物類型的觀測站,他們得出的數據都必須以一周為單位,整理交遞到大陸。


    黑冠長臂猿觀測站在霸王嶺待了五年,用了五年的時候找尋猿猴的老窩,後來他們就在一處綠瀑布找到霸王嶺裏最大的猿猴巢穴。綠瀑布並不是綠色的瀑布,而是一處地勢高低懸殊的叢林深處,那裏的藤蔓從高處墜下,跟瀑布一樣,所以得名綠瀑布。之後,觀測站的人在那裏找到一壇酒,帶了回來,並做了相關記錄。


    這是最後一條工作日誌,後麵就是空白了,再也沒有一個字。看起來,觀測站有人貪杯,喝了從猿猴窩裏帶回來的酒,所以死掉了。可他們的屍體到現在還像活人一樣,到底是死是活?被封在房間裏,逃出去的東西是什麽呢?


    “原來還是和瓊猿仙釀有關!”李狂藥歎道。


    “這裏有綠瀑布的位置記載,離觀測站隻有三、四公裏。”丁細細馬上記在心裏。


    “觀測站的人八成是以為得了傳染病,把房間封了,人也埋了,匆匆地撤離了。這種情況在以前發生過,有的村子。發生瘟疫,後果是不堪設想的,你們肯定沒聽說過吧……”


    路建新話說了一半,丁細細就激動地打斷:“你們看,日誌上還有一段,這兒不清楚,要看仔細!那天,帶隊去綠瀑布的人是誰?”


    第十章 飛天


    李狂藥心說,還能是誰,聽細細的語氣,莫非是他們認識的人?李狐還是丁忘憂?反正認識的酒人沒幾個,除了那幾位前輩,不會是別人了。怎知,丁細細輕輕地把工作日誌捧起來,讓李狂藥瞄了一眼,他就吃疑地嘖了嘖,忍不住地嘀咕,這個人怎麽會來帶隊?


    路建新站得腰酸了,沒有看下去,聽到那語氣,他就問哪個人,他認不認識。李狂藥抬頭愣了愣,他不確定這個人和路建新是否認識,因為他們相交不久,不是完全了解彼此。站起來了,李狂藥就說工作日誌上記載,65年帶著觀測站的人去綠瀑布的是劉付天官,此人是四川酒家,在三、四十年代時,曾與酒娘黃牧笛隱居在青海與甘肅交界的地方。


    關於黃牧笛,李狂藥知之甚少,隻記得這女人以前是貴州酒坊的人,後來酒坊失火就遊走他鄉了。黃牧笛是苗女,遊走他鄉後,另有一番奇遇,後師從酒境,不僅得了酒境中的寶貝,還學了一些奇術妙法。現在流傳出來的幾尊瀆山大玉海、白墮天盉等物,無一不是酒境珍藏的奇寶。


    “怎麽又扯到黃牧笛了?路大哥是問你劉付天官的事。”丁細細糾正。


    “我對劉付天官知道的不多。”李狂藥承認道,“隻知道有這個人,不過他在文革時就不見了吧,不知是被批鬥死了,還是隱姓埋名了。”


    “65年準備鬧文革了,你們說的劉付天官隱姓埋名的機會不大,那時要查你祖宗八代是不是地主,哪有這麽容易!我看他多半是跑到山裏頭去了。”路建新答道,接著又說,“工作日誌上怎麽講的?綠瀑布在哪兒?我看酒境多半在綠瀑布附近,瓊猿仙釀也在那兒。”


    丁細細再看了看,便抬眼望向遠處,那裏有幾棵野葡萄,藤條蔓延近一裏路,蓋過了一個山坡。在日誌中,綠瀑布就是要穿過野葡萄坡才看得見,看見後還要爬過一個山溝才能到達。綠瀑布是倒懸的藤蘿形成的,高低落差極大,因此不難分辨,隻要走近後就能找見。工作日誌寫得很詳細,還補充提及,綠瀑布下有一個小火山口。


    說起火山口,在海南有許多個,依偎在青蔥滴翠的熱帶雨林裏。假若你夠仔細,就會注意到那些小火山口,那些高大的野生荔枝樹、菠蘿樹最適合在火山岩上生長,它們的根係透過有氣孔的火山岩吸取水分,根係和火山骨肉相連。因為被植被覆蓋了,所以不翻開植被的話,一般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


    此時,太陽又往西北麵走了幾步,李狂藥怕時間不等人,便急著趕路。他們三個人都是能吃苦的,趕路難不倒他們,就是山林太茂密了,路又滑,抓著藤蔓想穩住重心,藤蔓又長了刺。要不是丁細細準備了幾雙粗布手套,他們的手就要變成刺蝟那樣了。


    丁細細不能帶著葫蘆爬山坡,於是就把葫蘆綁在一棵青皮樹下,免得被野獸弄走了。此時已經接近目的地,她就隻帶了藥品和照明工具,食物什麽的,都沒有帶,因為路上有許多野葡萄,實在餓得不行了,可以隨手摘來果腹。事實上,這種黑色的野葡萄很甜,猿猴最愛吃,他們一路上都看見地上掉了下許多葡萄,還有被強行拉斷的葡萄藤,有的都已經幹了,一看就知道有猿猴經常采摘。


    本來,李狂藥隻想找一找,有沒有猿猴的毛發落下,以便百分百確定這附近有許多猿猴出沒。卻不料,他竟在山坡上的葡萄藤裏,見到些許血跡。那血跡幹了不久,還帶著點腥味,不知道哪來的大頭蒼蠅,飛舞在附近。血跡在靠近壩水河那邊多一點,再往前就慢慢少了,繼而消失了。


    “等等!這有幾撮毛發!”李狂藥從潮濕的地上摸起來,說道,“有點帶血,會不會是從房間裏跑出來的那東西?”


    “有點黑,又有點灰,是不是黑冠長臂猿的?”路建新問。


    “有可能,它跑得那麽快,看都沒看清。不過房間裏的人被抓傷了脖子,死掉了,猿猴能幹得出這種事嗎?”丁細細邊說邊摸了摸脖子,心裏發毛。


    “怎麽不能?它們的爪子也挺鋒利的,要是抓狂起來,能把人抓傷,要劃破脖子,並不是辦不到。”路建新說了一句,便用刀把前麵的葡萄藤砍斷,慢慢地開出一條窄小的路。


    “可是……被封了那麽久,還能活著嗎?”李狂藥把毛發吹落回地上,他到現在仍不相信,埋在地下與封在房間裏的人沒死。可被封在房間裏的猿猴若能活著,人為什麽不行?但若人還活著,怎麽會被觀測站的人封起來,以為是致命瘟疫傳播。


    “別多想了,李老弟,快點翻過這該死的葡萄坡,綠瀑布還在前麵等著咱們呢。”路建新走在最前,提醒道,“我怕綠瀑布那邊有更奇怪的事,說不定猿猴都成精了,會飛會噴火!”


    李狂藥被逗笑了,這才不去管那撮毛發,繼續往前走。野葡萄坡是60度的大斜坡,蕨類植物點綴起中,兩旁有高大的雨林,像是兩個巨人要靠在一起,擠得人很壓抑。才走了幾百米,他們就遇到幾條金環蛇、滑鼠蛇,要不是身上有藥酒味或煙油味,那些蛇就要受驚而咬人了。


    當太陽又往西北片爬了幾格,李狂藥就遠遠地看見了一個懸崖,上麵倒下千百根青翠的藤蘿,風一吹過,就跟奔騰而下的瀑布似的,大有“綠色銀河落九天”的氣派。眺望了一會兒,李狂藥就發覺綠瀑布後麵好像是空的,似乎懸崖上有山洞。這倒不奇怪,有的瀑布後麵都有溶洞,說不定幾萬年前,這裏也有真正的水流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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