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停下了腳步,“兩年前,武德一年,翻過這個年頭大周也有四年了。”


    “嗯。”


    “那時候長安是個什麽樣的呢?”


    “新舊交替,長安城上空都彌漫著一種恐慌的氣息。”


    “他們在擔心陛下,也會如前朝那般。寺卿你呢?”


    王玄之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


    雪花有六個邊角,煞是晶瑩,很快因為他手心的溫度,這份美麗的停留極為短暫,轉眼就化為了一滴雪水,“皇朝幾經落敗,王家仍舊存在。”


    這便是世家的底氣。


    道一自知問了一個蠢問題。


    在王家借住的日子,閑來無事之事,靠著王玄之給的便利,倒是看了不少能示人的藏書,還有她在濮縣險些吃了虧,還把一本《大周律》給背了下來。


    綿延百年的世家,祖上世代累積。


    光是藏書一點,已經寒門子弟望塵莫及,又無比豔羨的事。


    王家藏書閣裏還有許多,世間已經絕跡的。


    譬如她看到的關於兵法,早已經失傳的《司馬兵法》,一頁不少,正安靜的躺在王家藏書閣裏。


    還有嵇康失傳的《廣陵散》,此版本嵇康並未傳人,但據王玄之所言,琴譜上載,當時有王家先祖,也在人群裏,記下了絕版的《廣陵散》,傳至如今。


    諸如此類,多不勝舉。


    這些在世上絕跡的藏書,她也隻是有幸見過目錄,非王家嫡係人不可翻閱,廣陵散也是她好奇問,王玄之才會告知的,世家子弟的規矩,內裏比皇家還嚴苛。


    王家隻是其中一個世家,五姓七望,可以想見藏書之豐,不為外人所知也。


    寒門子弟,買一本普通書籍,都要費去不少銀錢,世家子弟出生,家裏便富有浩瀚書籍。他們隻需要努力將這些書讀熟,研究透,而不必操心一支筆墨、一本書籍的花費。


    單就藏書傳家而言,世家便可勝世人一頭。


    世家之間代代有姻親產,長年累月,關係錯綜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


    師父也說過,閑來無事多學習。


    總歸也沒壞處,她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俗事,也理了個遍,在王家翻了不少不為人知的史書,隻覺得是冷冰冰又讓人熱血沸騰的真實發生過但遙不可及的事。


    王玄之的一句話,便讓她有了切身的感受。


    無論皇朝如何更替,世家都不會倒塌一般。


    他們之間相互牽絆,共同延存。


    皇朝於他們而言,就像是普通人一般,沒什麽大不了的,偏生皇朝還真不能明著對他們做什麽。


    雖是如此,道一覺得有個問題存在。


    她問:“皇朝更替好似與世家無關,所以你們總是對皇朝不盡全力,顯得他們可有可無,同樣出身世家的隴西李家,他們對世家知根知底,還有你們的想法。”


    “焉知不會對你們有別的想法。”


    王玄之瞳孔在那一瞬間,猛的一縮,又很快恢複如常,“李家如今才得了天下,真有想法,日子也還早著呢,你不是要聽陳家三年前發生的舊事嗎。”


    “對哦,我都差點兒忘了。”


    道一在院子裏的積雪上不停的踩,玩兒得可上癮了,咯吱咯吱的聲音,同時豎起耳朵聽故事。


    王玄之見了也放開了心弦,跟著她身後一起踩著積雪,笑道:“為了新舊融合,長安城興起了辦宴會———”


    “啪”道一手裏的一個雪坨子飛了出去。王玄之的臉被砸了個正著,那瞬間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似是碰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很快他反應了過來,沒有去管砸在臉上的雪花。任它們順著下頜線,一點點往下滑。


    雪花落下,他也跟著蹲下身子,手指插進了雪裏,兩隻手相互用力,很快就聚起了一堆雪。


    他嘴裏還不急不徐的說著話,“在邊塞的將士守禦內敵外侵,他們借著各種節日組織宴會,長安城裏竟然一種太平盛世的感覺,城裏的人笑容多了,連花都開得比往年鮮豔。”


    話音方落,他手裏的一個雪球,飛了出去。


    道一在想長安盛世,究竟是個什麽模樣,有些出神。


    冷不防身後傳來一聲大喝,嚇了她一跳。


    “王安道,你混蛋!”難兄難弟正好出來,到了道一的背後,王玄之一個雪球打中了他。


    陳夷之猝不及防的被砸了滿臉雪,他丟開扶著的弟弟,也不管扔在了哪裏,他蹲下去,很快就在在地上裹了一個人頭大小的雪團。


    裹挾著凜冽的寒風,帶著強有力的擲力,朝王玄之飛過去。


    勁飛從臉畔飛過,帶起了一縷發絲。


    “後麵呢。”道一樂嗬嗬的大聲喊話。


    陳舒光身上哪哪都疼,結果扔在雪地裏,凍著凍著,他好像身上都沒了痛覺了,究竟是他被凍得身體發涼,沒什麽感覺,還是有個這樣的兄長,心太累了。


    他也不想深究了。


    隻想現在有個人能拉他一把。


    王玄之沒有用他的驚鴻,純粹的用雙腿在逃跑,“後來輪到陳家舉辦宴會,也就是夷之家這棟老宅子,彼時夷之父母尚在———”


    像是扔雪球的扔不動了,逃跑的也跑不動了。


    王玄之兩人一起躺在冰天雪地裏,仰望著紛紛揚揚的長空。


    “那日我記得很清楚,是舒光的生辰,眾人很是高興的來慶賀,連陛下的女兒福壽公主,不止送了賀禮,她還親自來為舒光慶賀。”


    “當時來客,多是羨慕我們。”


    “到後來出事了,羨慕換成了偷笑。”


    道一拖著陳舒光走過來,擺在兩人旁,三人躺得是整整齊齊的,她就蹲在一旁問:“究竟出了什麽事?”


    “真是成也福壽公主,敗也福壽公主。”


    “她來了不久之後,就說身體不舒服,要去後院歇息一下。”陳夷之說著,手指用力在雪地上抓起出了五條痕跡,又說:“事情就是福壽公主去了後院開始的。”


    “阿娘陪著福壽公主去的。”


    “可不知怎麽的,阿娘暈倒在地,福壽公主也在後院暈倒了。”


    “尋人的宮女找到她倆之後,找了太醫將兩人救醒,可誰知———”


    陳夷之看了一眼呆愣的弟弟,還是閉上了眼,痛苦的說道:“那福壽公主醒來之後,就說我阿耶想要行不軌之事,拚力抵抗,聽到有腳步聲傳來,才被阿耶打暈了。”


    “之後的事,簡直就是一場噩夢。陛下問罪陳家,阿耶為證清白,自盡了,阿娘也隨了他去。”


    陳舒光第一次聽說這事,人已經呆在了雪地裏。


    兩年前發生的事,他當時才十歲,記得不是很清楚,大兄也一直瞞著他,後來漸漸便忘了這事。


    “福壽公主是個什麽樣的人?”道一問話的同時捧了一坨雪,挨個兒灑在三人臉上,將三人凍了個機靈,一下子就從地上彈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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