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衛家主的屋內,被遮得嚴嚴實實的,若不是點了燭火,當是伸手不見五指。


    伴隨著老人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傳來的,還有濃重的藥味兒。


    王玄之的鼻子,尚算不錯,聞出裏頭有好幾種珍貴的藥材來。


    想來,若非衛清愁等人賣命,老人隻差早沒了藥材錢。


    道一則是借著微光,不動聲色的打量室內,以及屏風後,跟著光影跳動的朦朧人影,有種似夢似幻的感覺。


    她感覺自己好像在夢境裏,見過這樣的場景似的。


    道一輕輕晃了下腦袋,“衛四郎君,衛家老太爺,這病是一直如此,不能見光嗎?”


    衛清愁正要繞過屏風,聞言,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回身看著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他張了張嘴,無聲道:阿翁久不見外人,有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兩人亦是無聲的搖了搖頭,表示他們不會介意。


    同時,心中,亦有了個準備。


    但真見著衛家主時,還是被他的模樣,給驚到了。


    昏暗的燈光中,老人躺在深褐色衾被裏。


    他露在外麵的肌膚賽雪,麵上、脖頸處、手背上,皆是根根青筋突起,仔細打量,似能看到血液在裏麵,徐徐流淌著。


    為了讓兩人看清衛家主的情形,衛清愁提了一盞小燈,將床榻上的情形,照得越發的清楚。


    “老三,你先回去歇息吧。”衛家主同移到床尾的人說道。


    “阿苽,照顧好阿耶。”坐在床角,處於衛家主屋中,光影之中的人,一麵略帶疲憊的說道,一麵替老人家掖好了被角,這才起了身。


    衛清愁忙拱手一禮,“三叔,你放心吧!”


    這便是衛清愁口中的三叔?


    道一忙從衛家主身上移開目光,方才在屏風後如鏡中觀花,此刻原本麵對麵的人,因為行禮而躬下了腰身,又不得見,她悵然若失的收回了目光。


    王玄之同樣注視著衛家主,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他不可能全然放鬆,察覺到屋內有其他人時,他便分了一份注意力在此人身上。


    此人比楊淵源差了不少歲數,但看著氣韻卻是有些相似。


    但細微之處,又有所不同。


    楊淵源是感情上受到了打擊之後,與其說放下了所有的情感,不如說封閉了自己的心,感受不到任何的鮮活與美好,這便是當初找著他時,看著像要飛升,但卻始終被困在竹林的緣故。


    而此人,麵上不見風霜之色,隻有照顧老人之後的疲累。


    在遭逢家變後,還能有此心境。


    此人,要麽是沒心沒肺,感受不到苦難,要麽,如楊淵源一般,刺激過度,封閉了自己,還有便是一種可能,曆經世事之後,他仍有一顆澄澈的心。


    那顆琉璃般的心曆經風霜之後,令其意念豁達。


    衛家主令其回去時,他並未立時起身,而是先替老人家掖好被角,其熟練程度,不亞於家中下人。其間的真情流露,使得他相信此人,是通達之輩。


    得知,此人便是衛清愁口中的三叔時。


    王玄之的眸光微凝,敢讓侄子行那半真半假之事,他對衛三叔的好感,又增了幾分。


    “見過衛老太爺!”兩人一道上前行禮。


    王玄之中規中矩的,讓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道一整個人笑眯眯,絲毫看不出來,她方才還在遺憾,沒有見著衛三叔。


    衛家主瞧她樂嗬著走近,精神好似也跟著好了幾分,“小娘子好生有福氣,老夫這副鬼樣子,沒嚇壞你們就好——小郎君也是個有福的。”


    嗬,誰沒年輕過啊!


    人老成精,他哪看不出來,王玄之看似穩重,實則護食的模樣。


    哎,可惜了,這般好麵相的小娘子,若是沒有主,倒是可以給自家屋裏定下一位了。


    “阿翁,你別嚇我啊......!”衛清愁見他突然精神起來,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了起來,“阿苽聽你的話,好好找一戶人家,一定讓你看到我成親的——哎喲,阿翁你打我做什麽?”


    ‘那日’還未說出口,衛清愁隻感覺頭上,挨了一棍子。


    不疼,但咯得慌,還就是有外人在,臉上有些繃不住了。


    可是,見到老人緩緩收回的手,他又上前,替老人塞進了被窩裏。


    衛家主又是欣慰,又沒好氣道:“這麽多年都挺過來了,你哪眼隻見我不行了?”


    他難得精神一回,被這小子誤會成啥了?


    前段日子,就聽到隱隱的哭聲,偶爾的門縫、窗戶縫隙裏,好似見到有白色的幡在空中一閃而過。


    該不會,這些臭小子,背著他提前哭上了,甚至連招魂幡都掛上了,就等著他升天了吧?


    “阿翁,瞎說什麽呢,你一定會好的。”衛清愁說得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話,卻瞪著一雙眼,企圖讓床上的老人相信。


    衛家主抽了一下手,沒抽出來,幹癟的嘴角抽了抽。


    “阿苽,你都多大的人了,生死有命,便是現在就去了,也是阿翁的命,還有客人在,你看看自己像個什麽樣?”他有些無奈的說道。


    “小輩豈敢,令孫孝順,老太爺慈祥,真是羨煞旁人。”王玄之誇讚道。


    說著,他的手似是不經意的,便摸到了腰間的骨笛。


    王玄之猛然憶起,幾歲生辰時,阿翁送生辰禮給他,好似說過一些什麽話。


    當他要細想時,卻被道一的話吸引了心神。


    “衛老太爺,有件事,我不知當說不當說......”前一刻還笑眯眯的道一,此刻卻將小臉,肅成了一塊鐵板,“你這病當有六七年了吧,一開始好似簡單的風寒,郎中看過之後,吃了藥,卻怎麽也不見好,反而變得越發的嚴重起來......”


    你都說完了,還問老夫做什麽?


    衛家主是真的病太久了,想翻個白眼兒都費勁,隻能無奈歎了一聲,“小娘子,好眼力!”


    “謝小娘子,你有辦法治阿翁的病嗎?”衛清愁激動起來。


    他見過道一抓怪魚,還有她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譬如隱身符,齊安得了之後,當著眾人的麵,消失了一刻鍾,很難不相信,她沒有辦法呀。


    “治病得尋根溯源,我還有一件事,要問衛老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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