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點茶,在水注入茶碗時,湯水裏果然升起一團團小絮,並沒有出現沫餑花紋。這使得大伯父無話可說,隻能認栽了。緊張的我終於舒了口氣,原來木清香已經看出茶葉是柿子茶,所以才讓我獨自上陣,她到底是什麽人,竟然比我還了解我自己。


    可是,大堂哥卻不認輸:“這又不是真的茶葉,隻是假茶,不能算我們輸!還是三天後,再用其他茶葉定輸贏吧!”


    “怎麽能說話不算數,你們明明都沒猜出來!”我氣急道,眼看馬上就得手了,他們卻開始玩文字遊戲。


    “當然不算,你自己都證明了,這三箱全是柿子茶,又不是真的茶葉,怎麽能算鬥茶?”小堂妹強詞奪理。


    大伯父也不肯承認,他說:“他們說的沒錯,還是三天以後再說吧,你不也隻寫出了柿子茶,連水源、年份都沒寫出來。”


    我還想爭辯,但大伯父不容反對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路建新你見好就收吧,大家都回去睡覺,別吵吵鬧鬧的。”


    就這樣,一場鬧劇般的鬥茶結束了,我卻依然沒能問出月泉古城的下落。木清香倒好,早就倒頭大睡了,剩下我一個人孤軍奮戰。大家散去以後,我想私下找黃德軍說說話,但大伯父卻叫黃德軍一起回去睡覺了,根本不給我們獨處的機會。這兩天,黃德軍其實和我單獨相處過幾次,但他都沒提“壞人”之事,不知道他是不是擔心被人監視了。


    可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假如黃德軍知道有壞人,他能出去買菜,為什麽不跑去報案呢。即便黃德軍是啞巴,他總認識字吧,不然怎麽跟我通風報信。黃德軍將茶碗收回去時,又神秘地看了我一眼,但我根本讀不出他的內心想法。


    這一晚,我幾乎沒睡,全在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到了早上,木清香起床後,我就跑過去跟她說昨晚的事情。如我所料,木清香一點兒都不驚訝,她已經猜到了結局,所以才讓我一個人去鍛煉。但木清香還沒有喝茶,也沒看點茶過程,竟然單憑看了兩眼就認出了柿子茶,這一點就已經遠比大伯父厲害了。


    在聽我說了黃德軍暗中報信後,木清香也覺得奇怪,她說:“我懷疑你大伯父有問題,你確定他是你大伯父嗎?”


    “怎麽忽然這麽問,我雖然多年沒有見過大伯父,但他的樣貌的確沒變多少,肯定是他,除非他有雙胞胎兄弟。”我肯定道。


    “那就怪了。”木清香若有所思地說。


    “哪裏怪了,你是說得魚鱗病的事情嗎?”我追問。


    “不是這件事,但我現在也說不上來,總之你大伯父可能和你以前認識的人不同了。”木清香認真道。


    “哎,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總會改變一點兒的嘛。”我絲毫不在意。


    關於神秘的二樓,我認為很可能是用來製造柿子茶的場所,因為這種茶葉損人利己,所以肯定不能讓別人知道了。至於泡在甲醛裏的器官,我就不知道是用來幹什麽的了,總不可能造假茶葉還需要動物屍體吧。木清香對我猜測不置可否,沒說對,也沒說不對,讓我感到很無趣。


    這時,大家都沒早飯吃,因為那隻雞已經死掉了,所以黃德軍隻好又出門去買點現成的包子回來。小堂妹吃不慣包子,嬌生慣養,特地交代黃德軍又買幾斤桃子回來,必須買昨天的那些桃子。除了小堂妹,誰都沒吃桃子,大清早吃桃子對身體不好,因此那些桃子又全部落入小堂妹的手裏了。


    我想出去透透氣,於是問木清香要不要去,老悶在屋裏會悶出病的。木清香不解風情,拂了我的好意,說自己哪裏都不去。我還想不依不饒,誰知道黃厝裏響起了一段音樂,不知道誰正用錄音機放歌。這歌的旋律很熟悉,就是鄧麗君唱火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木清香來了精神,她聽到優美的旋律,於是和我循聲而去,原來是黃德軍在主廳放音樂。


    在進主廳前,我們又看見了黑磚地板的那幾道劃痕,雖然不深,也不多,但十分顯眼。這是第一隻死雞出現時留下的,第二隻死雞也丟在了這裏,但第二次卻什麽劃痕都沒留下。那隻死雞在二樓時肯定已經死了,要不早就咯咯叫了,但不知道為什麽,殺死雞的人要把雞的屍體弄得支離破碎。到底是那個人心理變態,還是有什麽必須這麽做的原因?


    等我們走進主廳,這才發現老嚴也在主廳站著,我以為隻有黃德軍一個人,還想找機會問他“壞人”究竟是誰。老嚴看到我和木清香走進來,他就說黃德軍雖然啞巴了,但很喜歡聽鄧麗君的歌。別看黃德軍愣頭愣腦,但骨子裏還挺浪漫的,居然愛聽這種肉麻的情歌。黃厝裏收藏了很多鄧麗君的磁帶,而且都不是盜版,甚至有南洋版本,以及日本、香港版本。可見黃德對對鄧麗君的喜愛程度,換作是我,怎麽舍得花冤枉錢買這種垃圾。


    我很想支開老嚴,但老嚴不知是太死板,還是故意的,他就是不肯走開,仿佛為了監視黃德軍,不許他通風報信。我坐在旁邊,假意聽歌,想等老嚴走開。木清香也坐了下來,她對我輕聲提醒,當時在茗嶺山坳的小木屋裏,那具神秘的幹屍死前扣出了“月亮代表x的心”的遺言。我們一直不懂這段歌名的意思,隻知道是鄧麗君唱過的歌,這首歌其實不是鄧麗君首唱,而且很多人都唱過這首歌。


    於是,我就問黃德軍,既然他這麽喜歡鄧麗君,那《月亮代表我的心》有什麽典故嗎。黃德軍不能說話,於是用紙筆寫了一段內容,告訴我這首歌是孫儀作詞,翁清溪作曲,由台灣人劉冠霖最先唱的,後來經由鄧麗君在南洋演出時發現了,於是收錄在1977的歌輯裏,因此才算是真正的火遍華人世界。這首歌在此前也被幾個人唱過,但都是1972年以後的事情了,這首歌可謂苦盡甘來,終得伯樂賞識。


    我看了黃德軍遞過來的紙條,頓時覺得不對勁,木清香可能也察覺到了,她轉頭看向我,仿佛在說這首歌大有問題!


    卷三《南洋怨杯》 15.絕密資料


    《月亮代表我的心》一開始並沒有大紅,幾經展轉才由鄧麗君唱紅,至少在1972年還沒有真正的傳唱於所有的華人世界。我在茗嶺那座小木屋裏發現了這首歌名,祖父組織人尋找茶王穀是在1971年,那時知道這首歌的人肯定很少。更何況在1971年,中國還處於文化大革命,鄧麗君的歌根本不允許聽,它們全都被列為黃色歌曲,而且很多中國人尚未聽過。


    那批人中,至少從南洋茶人都已經安全回去了,隻有中國茶人有些下落不明。由此可以推斷小木屋裏的人應該是中國茶人,所以他們更沒有機會接觸到未火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因為就連南洋人都很可能還沒聽過那首歌,更別提在死前扣出歌名了。在此之前,我完全沒想到時間的問題,現在一想才覺得奇怪,難道小木屋裏的死人與祖父那批人無關?


    黃德軍一直在主廳裏玩錄音機,老嚴寸步不離,恐怕昨晚的“茶托告密”已經敗露,所以老嚴不給機會讓我與黃德軍獨處。我看老嚴不肯走開,於是想出去透透氣,但木清香不肯離開,她想要再聽聽鄧麗君的歌。我以為歌裏有詭異之處,因此問木清香是不是發現了什麽,誰知道她說隻是覺得旋律很美,所以想多聽聽。


    我對肉麻的歌沒有感覺,總覺得《東方紅》、《映山紅》這種革命紅歌更好聽,頹廢的人聽了都會變得積極向上。木清香難得對某事感興趣,認識她以來,仿佛她就是一個木頭人,根本沒有喜怒哀樂。我丟下木清香一個人走出主廳,又想到村裏去大吃一頓,可還沒走出門坎就被大堂哥叫住了。


    大堂哥和小堂妹一樣的德行,總以為我來搶財產,把我當成仇人看待。小堂妹還經常對我冷嘲熱諷,但大堂哥懶得理我,對我不肯多說半個字。我回頭望著氣勢洶洶的大堂哥,想要聽聽狗嘴裏能否吐出象牙。


    可是,大堂哥一張口就喊:“路建新,救我,救我!”


    我從沒見識過大堂哥這麽狼狽,於是好笑地問:“大堂哥,你這演的是哪一出戲,救你?難道誰在後麵追殺你?”


    大堂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又轉身跑去隔壁房門大喊:“雨唯,救我,那個漁女的詛咒傳到我身上了!”


    我聽了這話就愣住了,難道大堂哥也長了魚鱗,莫非魚鱗病是一種傳染病,看來我和木清香得注意點兒衛生才行。小堂妹可能在睡覺,大堂哥喊了很多聲都沒應,然後大堂哥又去喊二堂哥,誰知道二堂哥也在睡。我不禁好奇,大堂哥喊那麽大聲,小堂妹和二堂哥睡得再死都不可能聽不見吧。


    大堂哥喊得很慌張,我心有不忍,於是從大門往回走,並問:“大堂哥,你怎麽了?”


    從一開始,大堂哥就抬著雙手,好像在提水一樣,他慌了神:“我的手!這兩隻手一點兒知覺都沒了,剛才還好好的!”


    “真的假的?”我不信,這種小把戲我七歲就會玩了,大堂哥這他媽落伍。


    大堂哥急得額頭出汗,我看他不像開玩笑,要不是真的出事了,他才不會跟我主動說話。可我更好奇小堂妹和二堂哥怎麽睡得跟豬一樣,喊那麽大聲還不醒,難道除了吃就隻會睡了嗎。我一時間忘記了仇恨,何況都是一家人,看到大堂哥六神無主,我急忙叫他馬上到主廳去。黃德軍不是神棍嗎,如果真是詛咒,那就叫他當場大顯神通好了。


    在送大堂哥去主廳前,我抬頭看了藍天,幾隻白鷗飛過頭頂,太陽處在正空。我又回頭看了房間裏的小堂妹和二堂哥,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大白天的他們怎麽會睡得那麽死。大堂哥命在旦夕,哪裏還記得對我的憎恨,很聽話地跟我奔到了主廳。在路上,大堂哥一直重複地說,雙手沒有知覺了,連動都動不了。剛才還好好的,誰知道忽然就變成這樣了,他年紀輕輕的,總不可能提前患了中風吧。


    不過大堂哥如果真沒使詐的話,那可能就真是什麽怪病,或者漁女的詛咒擴大化了。我們鬧出了很大的動靜,老嚴大老遠聽到大堂哥喊叫,他還以為我要對大堂哥進行慘無人道的殺害。當他們知道大堂哥的情況後,全都覺得不可思議,跟我最初一樣,都以為大堂哥是裝的。


    老嚴犯難地說:“你爸出去了,不在啊。”


    我聽了就想老嚴是不是老糊塗了,大伯父在這裏又能怎麽樣,他又不懂岐黃,也不通神鬼。我急忙叫黃德軍幫幫忙,他是神棍,神棍都通一點醫術,算是赤腳醫生。黃德軍可能被大堂哥的驚嚇聲弄得懵了,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不知道是不是還沉醉在鄧麗君的歌聲中。


    倒是木清香依舊冷靜,她把視線從錄音機上移開,不冷不熱地說:“先帶他到後麵的廚房用冷水衝衝手,記住別用熱水。”


    黃德軍收回心神,和我一起扶著慌張的大堂哥走向廚房,然後擰開水龍頭就不停地衝刷雙手。不知道是真的有病,還是大堂哥太緊張了,他的臉色很快就白得跟雪一樣。我站在一旁觀察,心想漁女詛咒難道真那麽厲害,都從南洋回到中國了,她的怨恨居然還能飄洋過海地追到廈門。


    大堂哥的雙手還沒恢複知覺,黃德軍在廚房煮藥湯,估計是用來消除詛咒這類怪病的。老嚴這時走進廚房,但木清香沒有跟來,她還在主廳認真地聽鄧麗君的歌,完全不顧大堂哥的死活。我想起老嚴說大伯父已經出門了,現在小堂妹和二堂哥還在睡覺,現在主臥豈不是沒人嗎。老嚴走進廚房後就去幫忙遞柴火,還問大堂哥好點兒了沒,一時半會很難離開廚房。


    我心生一計,想要再到大伯父的房間裏翻一翻。現在簡直是天賜良機,搞不好浪費這次機會要遭天譴。廚房裏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大堂哥身上,大堂哥也隻關心自己,我溜出廚房時都沒人朝我看一眼。大伯父的房門沒關,他家教很嚴,三個堂兄妹都不敢違逆他,更何況老嚴就在這裏守著,他怎麽會想到有人敢偷偷跑進他的房間裏。


    我推開虛掩的門,心裏雖然那麽想,但還是覺得很奇怪,大伯父怎麽會不鎖門呢,難道他真的那麽有自信?我一進去,就想再找找茶葉,免得在三天後的鬥茶中落敗,至少別輸得太難看。可是,我一走進去就發現床上的紅色被褥放了一包東西,靠近一看,黃色的封皮有四個字:絕密資料。


    絕密資料?


    這四個黑字映入眼簾,我狐疑地盯著文件袋,心說誰的智商那麽低,在封皮寫絕密資料不是叫人來偷它嗎?傻瓜都知道搞點偽裝,寫“廢物回收袋”都好一點兒,看到“絕密資料”誰不想打開來看看。我心癢癢地拿起文件袋,這東西拿在手裏輕飄飄的,好象裏麵的東西不多,似乎隻有幾張紙。


    上回我來偷茶葉,在房間裏沒動太多的地方,因為擔心老狐狸一樣的大伯父會發現。我是第一次看見這個文件袋,直覺告訴我很可能和月泉古城有關,要麽就是大伯父犯法的證據。要是我知道了大伯父的秘密,以此要挾他,那就不愁他不告訴我月泉古城的線索了。到時候不管鬥茶是輸是贏,都由不得大伯父,雖然這招有點損,但全因大伯父不講道義在先。


    文件袋已經開封了,顯然大伯父已經看過了,黃紙袋很舊了,估計大伯父看了很多次了。時間緊迫,我擔心會被人發現,於是急忙打開文件袋,想要看看裏麵的“絕密資料”到底有多“絕密”。懷著滿心的好奇,我悄悄地將文件袋拉開,隻見裏麵掉出來三張滿是字跡的紙。我急忙攤開這三張紙,想要將“絕密資料”熟記於心,誰知道立刻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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