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打斷了木清香,問她,“那個……刻在石壁上的字都說了些什麽?”


    木清香把話打住,沉默地看著我,我還以為她要生氣了,等了十多秒她又說石壁上是一個神話傳說。大概的內容是一位掌管植物的仙女因犯錯而降入凡塵,然後流轉世間,有了一番奇妙的經曆。這和《鏡花緣》差不多,隻不過《鏡花緣》以花為中心,而石刻傳說是以植物為主,換了個載體而已。


    石刻內容畢竟有限,不及小說那麽詳細,可圈出來的標題就連成了石刻傳說裏的大概內容了。我聽完木清香的話,立即對那座神秘的深山大宅有了一種向往,甚至就連月泉古城都願意不看了。眼下事態有變,我們不能馬上離開,必須進入古城尋水,否則誰也別想走出沙漠。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還要毀掉隱藏在古城裏的天茶石,否則沙漠還會繼續擴大。


    我把趙帥把玩的針盒搶過來,將其收好後,就招呼大家一起進入尋覓已久的月泉古城。古城外圍是一道堅固的擋沙牆,比兩個人還高一點,曆經兩千年的風吹日曬,它已經染成了金黃色。擋沙牆有一處已經塌了,狼群就是從塌掉的地方跑進古城的,我們提心吊膽地往那兒走,惟恐狼群又奔出來。


    陳叔把子彈都上滿了,想要大幹一場,可一想到子彈不起作用,頓時又覺得沮喪。我聽取小堂妹的勸告,把針盒再次拿出來,以此防備狼群的偷襲。小堂妹經過我身旁時,一股腐臭味就湧進我鼻子裏,這讓我哆嗦了一下子,心想小堂妹不會真的死了吧。我甩甩腦袋,意圖保持清醒地走在前麵,想要走過擋沙牆的坍塌處,一窺月泉古城的真容。


    安叔雖然剛才鬧著離開,但現在比誰都積極,硬擠到最前麵,想要大開眼界。懷著興奮的心情,我幾近顫抖地穿過了擋沙牆,恰好站在一處較高的位置,將月泉古城的全貌盡收眼底。


    這時,安叔納悶地拍了拍我肩膀,指著古城裏的一個方向,問道:“小路,我是沒多少文化,可這座古城裏不應該能有那種玩意吧?”


    我順著安叔指著的方向望去,心說乖乖,誰能想到月泉古城裏會有這麽一個龐然大物!


    卷四《月泉九眼》 18.轟天雷


    在烈日的渲染下,月泉古城披上了一層金色,蒼涼中彌漫著一絲莊嚴。古城裏隨處可見土磚搭建的房屋,還有巨石雕砌的樓台,最奪目的就是古城中心的那座歪斜的金色石塔。那座石塔原本可能不是金色,被風沙吹了兩千年,慢慢地與黃沙大漠融為了一體。這種規模的古城,起碼能容納三、四萬人,當年那些西域古國,它們在鼎盛時期最多也隻有一、兩萬人。


    我還在驚歎月泉古城恢弘的氣勢,胡安就指著古城的左側問我,那裏有個東西不像是古城所有。我有點不耐煩,月泉古城本來就不為世人所知,隻存在與神話傳說裏,即便古城裏有一些奇怪的東西,那也很正常。我想對安叔說別大驚小怪,可當視線落在安叔指著的方向時,也不由得駭然。


    古城裏的左側,有一架飛機殘骸,它已經斷成了兩截,在遠處很難看出飛機的來曆。其他人從擋沙牆走進來,看到那架飛機殘骸,也都紛紛覺得不可思議。在我看來,這架飛機應該是二戰時墜毀的,如果是解放後墜入沙漠,有關部門肯定不會放任不管。陳叔在一旁回想,聽老人們說,三、四十年代時沙漠附近是有外國軍隊來過,或許飛機就在那時墜毀於此。


    我們站著的位置是在古城側麵,城門處在幾十開米外,小堂妹走進來就晚上那城門處奔,並叫趙帥拿出相機幫忙拍照。雖然我覺得這種行為很幼稚,但也動了心,情不自禁地跟去。肖農雲以前也在月泉古城拍過照,木清香也曾拿出一張很清晰的古城照片,如今我到了這裏,沒理由不拍一張回去顯擺。


    古城的城牆都是波浪型,與一般古城不同,或許正是這種古怪的風格,才使得城牆屹立千年不倒。我們一路小跑,揚起一串黃色的塵煙,把狼群的威脅都拋到了九宵雲外。城門的銅皮大門已經沒了,我們遠遠地站著,輪番拍照,就好像來這裏旅遊觀光似的。木清香對於拍照沒興趣,我硬拉著她來才肯站到旁邊,擺出一副木然的表情。


    安叔很喜歡拍照,他對小堂妹千叮萬囑,照片洗出來後,一定要給他和陳葉鵬都寄一份。除了南宮雄,我們都拍了照,他一直不辭辛苦地幫忙拍攝,卻沒人問他要不要拍。我想問南宮雄要拍嗎,小堂妹卻收起了相機,蹦蹦跳跳地往古城裏走去。


    此刻,我腳下踩過的黃沙,在幾十年前,父親很可能也踩過。沒想到,我也會踏上一樣的路途,當年父親在古城裏經曆了什麽,隻有進入古城後才能知道。想到這裏,我就放慢了腳步,不是不想知道真相,而是害怕真相是醜陋的,父親也許就如大伯父口中所言,是一個城府極深的壞人。


    趙帥和小堂妹走在最前麵,一直以來,他們都激情不減,恨不得跑出十萬八千裏。陳叔見了就大叫,古城是狼窩,千萬別落單。我抖了抖身上的背包,想要趕上他們,卻在呼呼的風聲裏聽到腳下噠了一聲。這聲音真他媽耳熟,我好奇地低頭一看,心就涼了大半截。


    我大罵一聲:“操你媽,有地雷!你們別跑太快了!”


    這一生,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喊得太晚了,當話音落下,前麵就轟天作響,一陣強烈的爆炸突如其來。我已經踩到了地雷,發生爆炸時隻能被迫彎下身,但爆炸引起來的衝擊波幾乎把身體都震散了。一瞬間,我的耳朵鑽心地疼,聽不到任何聲音。前麵的爆炸刮起了很濃的塵霧,我無法辨認是誰出事了,但剛才走在前麵的隻有兩個人——小堂妹和趙帥。


    南宮雄直接被震暈了,隻有陳叔和安叔還清醒,木清香也有點站不穩了。我拚命地叫他們去前麵看看,可在那種爆炸下不死也會殘廢,倒不如死了痛快。安叔發現我沒動,於是問我是不是受傷了,我無奈地搖搖頭,指著腳下的東西。這一指就把安叔嚇得彈出幾丈外,隻有木清香還在我旁邊,並用手勢告訴我,千萬別抬腳。


    終於,塵霧散盡,城門前逐漸恢複了平靜。我深吸了一口冷氣,在那裏看到了一條腿,還有一大灘血。再往前麵看,小堂妹不知是生是死,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可趙帥就沒那麽好運了,他的右腿已經被炸斷了,現在正渾身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快去幫他止血!”我朝身邊的人喊道,木清香叫我別輕舉妄動,然後就拿著急救箱奔過起來。


    安叔和陳叔望著眼前,難以置信一瞬間就發生突變,走過去時腳步都很慢,惟恐還有其他地雷埋伏在沙土裏。我剛才踩到地雷時,一開始也沒反映過來,但以前在大學軍訓時,不僅練過槍,還玩過地雷和手榴彈。地雷有很多種,有些是踩上去就爆炸,有些是踩了以後,一抬腳就會爆炸。


    踩上去就爆炸的是壓發雷、絆發雷,那種地雷完全沒時間處理,一踩上去就完了。抬腳後才爆炸的是鬆發雷,這種地雷工藝簡單,要活命就看你怎麽處理了。我反映慢了半拍子,如果喊得快了,或許趙帥的右腿就不會被炸斷了。那血腥的場麵,我都不忍心看,很想奔過去,但又無法動彈。


    短短一分鍾內,我就想到了趙帥如果真的死了,該怎麽回去和他父母交代。其實,這些事情都與趙帥無關,是他講義氣才跟我走南闖北,沒想到竟害他落到如此田地。我一直隻考慮陳叔和安叔是無辜的,勸他們別跟來,但卻忘記趙帥和小堂妹也是無辜的,竟然沒有認真地勸他們別來。


    月泉古城是貴霜帝國的殘餘勢力建造的,他們生活在兩千年前,絕不可能發明出地雷這種殺人不眨眼的東西。我悲痛之餘又聯想到那架飛機,二戰時隻有軍機飛過這裏,十有八九就是那些洋鬼子埋的地雷。我們實在太大意了,如果那時有人幸存,他們為了消滅古城的狼群,或者防止別人染指古城,很可能會埋伏一些機關的。


    二戰時,除了日本,還有其他列強在中華大地肆虐,有時鐵路運輸武器來不及,他們就會用戰機運送,解決燃眉之急。如果那架飛機上運了大批武器,古城裏可能到處都有地雷,狼群被炸過幾次,大概都學乖了,隻有我們這些初來乍道的人不懂規矩,隨便踩一踩就中招了。地雷埋在地下50至60年都有效,沙漠裏裏環境幹燥,雨水很少,屍體都能保存,更別說黃沙下的地雷了。


    現在我也沒心思想那麽多,隻想知道趙帥和小堂妹是否還活著,當聽到木清香朝我打手勢,告訴我那倆人還有氣息時,總算得到點兒慰藉。木清香盡了最大力給趙帥包紮,可沒有多大的作用,血很難止住。說穿了,趙帥最多隻能活一天,就算華佗活過來也束手無策。


    我叫安叔和陳叔先把昏迷的小堂妹與南宮雄背到陰涼處,沿路小心腳下,也別走太遠,先在城門下坐著。木清香也跟著把趙帥馱到城門下,然後回過頭來找我,我擔心地雷隨時會爆炸,連忙叫木清香別靠近。可是,木清香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徑直走過來,然後半蹲下來看我腳下的地雷。


    由於古城有擋沙牆,因而城內的沙土不厚,否則我就不會踩到地雷了。也多虧是鬆發雷,這種雷是為了給對方造成更大的傷亡,鬆發引信能炸到尖兵身後的部隊,而不像壓發雷的爆炸力集中在踏雷者本身。要不然,趙帥早就屍骨無存了,怎麽可能單單丟掉一條腿。


    我們誰都沒排過雷,現在我也不知道怎麽辦,踩住地雷的腳已經冒冷汗了,雖然沙漠裏的溫度竄到了60多度。木清香隻是一介女流,又沒當過兵,肯定幫不上忙了。在大學軍訓時,我學過怎麽埋雷,卻沒學過排雷。


    陳叔把昏迷的三人放好,讓安叔守著,然後也跑過來問我情況如何了。我發愁地叫他們快走遠一點兒,待會兒我腳軟了,把地雷引發,到時候可別怪我害了他們。陳叔卻顯得很輕鬆,他說以前到沙漠裏獵殺狼群,也碰過這種地雷,當兵的教過他如何處理。沙狼在當地人眼裏不是災害,而是和神一樣存在,因此陳叔曾被人暗算過,其中包括埋伏地雷。


    我這才知道陳叔對宰殺狼群這麽執著,以前被人威逼利誘都不肯放棄,狼群和陳叔結下梁子,也該狼群倒黴。陳叔叫我別絕望,地雷不容易排除,但不是完全沒辦法。我茫然地問陳叔不是唬我吧,看他粗枝大葉,不把我炸飛就謝天謝地了。


    才過了十多分鍾,我的腿就發麻了,炎熱的天氣裏渾身都覺得冰冷。陳叔囑咐我別動,然後跑回城門下,找了點東西又跑回來。我還以為陳叔要拿個石頭壓住地雷,叫我快點跳開,就像演電影似的,可他拿過來的卻是幾件很平常的東西。


    卷四《月泉九眼》 19.塔殿


    陳叔發現我表情不對勁,馬上就發脾氣,罵我不識抬舉。那幾件東西就是:一把獵槍、一瓶水、一把匕首、一隻打火機、還有背包裏的內層薄膜。這些東西有個屁用,難道要一槍打死我,或者用匕首捅死我嗎,那不如我直接抬腳好了。我懶得和陳叔爭辯,木清香一個勁地安撫,讓我稍安勿躁。我望著奄奄一息的趙帥,兩眼濕熱,心想死就死吧,跟著老趙一塊去好了。


    陳叔用滿是粗繭的手撥開沙粒,地雷就露了出來,可他一點兒都不害怕,反而有些興奮。木清香還在身邊,我怕陳叔腦袋被炸壞了,於是就叫木清香離遠點,不然待會兒把她也炸飛就糟糕了。木清香沒理我,隻顧著看陳叔忙東忙西,還問陳叔是怎麽打算的。


    年輕時,陳叔也是個文化人,隻不過捕殺狼群太久了,很多人都忘記了他原本的身份。這種老式地雷很容易處理,陳叔說隻要把地雷裏的雷管及火藥燒掉,那麽地雷就失去效用了。我一聽陳叔要燒地雷,全身都發抖,把地雷燒了,豈不是把它引爆嗎,虧他還是一個文化人。


    我的不屑讓陳叔很生氣,他本身就是爆脾氣,差點就想與我同歸於盡了。礙著木清香在場,陳叔就說使用鋁粉、硝酸鋇和聚氯乙烯就可以燒掉地雷內部的炸藥,而且這樣絕對不會引爆它,這是最有效的方式。我對這個說法半信半疑,可也隻能聽天由命,如果出了差錯,隻好認了。陳叔慢慢地把沙子掃掉,當地雷露出來後,他就告訴我,腳下再熱也不能挪開,除非他點頭說可以了。


    可我們身處大漠,去哪裏找這些東西。隻見陳叔從獵槍裏取出了三顆子彈,用匕首把彈頭撬下來,接著把子彈裏的火藥灑在地雷的旁邊,並把薄膜撕碎,灑在彈藥上。背包薄膜的主要原料是聚氯乙烯,實在找不到純的,隻好用薄膜代替。陳叔先把瓶子擰開,把我的靴子和褲子淋濕,然後就用打火機點著了彈藥。


    後來,我才知道鋁粉、硝酸鋇和聚氯乙烯一起燃燒,其高溫能通過地雷金屬外皮,使內部火藥燃燒而不產生爆炸。可這種溫度達到2000度,一燒起來我的腳就覺得滾燙,因此陳叔才拿了瓶水,不斷地給我小腿降溫。


    哧哧的聲音持續了約2分鍾,陳叔就叫我抬腳,地雷裏的火藥已經燃盡了。我渾身都軟了,抬腳時費了很大的氣力,連叫陳叔和木清香躲開的勁都沒了。果然,我抬腳後什麽事都沒發生,地雷已經成了空殼。可惜趙帥抬腳太快,如果再慢一點,陳叔就有辦法救他了。


    我顧不上欣喜,當即蹣跚地奔到城門的陰影處,除了臉色蒼白的趙帥還沒醒,小堂妹和南宮雄已經睜開眼睛了。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趙帥吊兒郎當,沒個正經樣,可小堂妹卻告訴我,當時是趙帥推開了她,不然她也難逃一階。原來趙帥那時已經發現踩上地雷了,但反應慢了,腳已經抬起來了。


    現在來不及送趙帥到醫院,隻能先到古城裏尋找水源,以便給趙帥做緊急處理。安叔不停地安慰我,說趙帥會好起來的,別太擔心了。縱然我不懂醫學,但趙帥這樣子活不了多久了,傻子都看得出來。除了炸斷右腿,肯定還有其他傷,沒被趙帥背出沙漠他就撐不住了。


    我將趙帥背起,強忍著傷痛走進古城,此時的我再也不想看古城一眼,哪怕古城裏有殘經的全本。古城裏很多屋子都破漏不堪,已經風化得很脆弱了,裏麵還積了半米多的沙堆。小堂妹指著石塔說那裏比較大,或許那裏安全一點。我們一路上都很謹慎,生怕又踩到地雷,當走到石塔前,仿佛整個人的靈魂都已經脫離了身體。


    直到走至金色石塔前,我們才感覺石塔好像隨時會倒塌,此刻它已經傾斜了。塔下的拱門上沒有匾,估計已經腐朽成灰了,我記得在茗嶺青磚洞裏,古城模型裏的塔叫作鎮仙塔。這座塔亦正亦邪,不知鎮壓了哪路神仙,現在冒昧借宿,隻希望他老人家別在意才好。


    塔門已經破了,我們忐忑地走進去,裏麵黑漆器的,一點光都透不進來。陳叔打亮了手電,往裏麵晃了晃,除了一座巨大的石台和雕像,其他什麽都沒有了。我認得那座雕像,他就是茶祖吳理真,沒想到祖師爺在貴霜帝國會把有這麽高的地位。走進塔殿後,安叔馬上燒火,把塔殿內燒得通亮。


    我們安頓好以後,就發愁地想下一步怎麽辦,南宮雄提出必須先找到古城內唯一的冒水泉眼。我們都點頭讚成,沒有水就活不下去了,必須將水蓄積夠了才能離開古城。可是,古城那麽大,泉眼又有九個,找出冒水的泉眼恐怕需要一天的時間。其次,我們要盡量為趙帥續命,雖然看似無望,但不能就這麽放棄了。


    計劃定下後,我們爭了半天,最後決定由我和木清香出去尋找泉眼,其他人都留守塔殿。出去前,我們先把塔殿檢查了一遍,排除有沙狼埋伏的可能。在檢查時,我們發現塔殿內壁有很多采茶刻畫,很有中原風格,若非處於沙漠中,肯定以為這座石塔是在江南某處。我還特地到祖師爺麵前拜了拜,希望他能保佑我們平安離開,並讓趙帥能夠得救。


    石塔有八層,我們檢查了第一層,然後就往上麵爬。按常理判斷,狼群不大可能躲在上麵,但現在情況特殊,必須仔細檢查一遍才能放心。我握著手電,和木清香、陳叔一起走上去,其餘的人都留在下麵。陳叔疑神疑鬼,每走一步總覺得狼就在前麵,幾次都要開槍了。我們走到第二層,裏麵的空氣太悶了,不由得嗆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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