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得爭辯,對老仙翁的石像拜了拜,然後又到別處尋找,期望能發現林紅岩的蹤跡。洞府雖大,但終有盡頭,當我尋至石壁邊上時,竟發現還有一個大洞往裏通去。武夷山地區洞府諸多,洞洞相扣,洞裏有洞,這很常見。我正想叫廖老二往裏走,他卻大叫我快回來,聽那口氣應該有大發現。


    “又怎麽了,難道發現老仙翁還有個情人?”我胡謅道。


    廖老二不高興了,他嚴肅道:“你看看這個,這條鏈子……”


    頓時,我感到很驚訝,因為那跟滿是青鏽的銅鏈很粗,比我的大腿還粗。青銅鏈子被壓在石堆下,廖老二清理了很久才將鏈子又挖出來。我疑惑地想,老仙翁的洞府裏弄一根這麽粗的鏈子幹嘛,難道神仙日子過膩味了,偶爾也玩點蹂躪的遊戲。胡思亂想之際,廖老二已順著青銅鏈子找到了它的兩頭。


    粗鏈的一頭被固定在石洞的巨石墩,另一頭係了一個巨大的青銅粗環,像是用來鎖住某種東西的,可如今青銅環卻已經斷成了兩半。


    卷五《蒙頂神香》 06.王橋道人


    青銅環很沉,我需要兩隻手才能抬起半邊,一抓起來就有厚厚的銅鏽掉落,一片又一片。斷裂的口子被水氣腐蝕了,看不出是被倒下的石柱砸斷的,還是被人為破壞的。這種級別的青銅鏈子,不會用來鎖小貓小狗,起碼是用來鎖一個譬如大象那樣的龐然大物。這麽大的東西如果還活著,我們的小槍小炮恐怕奈何不了它,老仙翁也太沒情調了,養啥不好,偏要養那麽危險的東西。


    廖老二有些心慌:“小路,你說說看,石洞被毀,是不是鏈子上的東西掙脫時弄出來的?”


    “你問我,我問誰?”我頭疼道,“這麽多年過去了,希望那東西已經死了吧。”


    廖老二嚇唬道:“依我看它還活著,你沒看到那個守夜人,卡在茶樹前就已經昏迷了。林家苦心隔絕茶場,果然不簡單,他們到底想要隱瞞什麽!”


    我吐了口氣,說道:“你管他呢,隻要我們找到林紅岩,他們想怎麽樣都無關緊要。”


    廖老二很在意青銅鏈子的用途,我以為他害怕,可叫他先到外麵等著又不肯。石洞裏淩亂不堪,除了那根青銅粗鏈,找了大半天也沒被的收獲。我在角落裏找到了一個通道,廖老二著急地跟我走進去,生怕被甩掉。通道沒有被損壞,依舊維持原狀,就如一座城門通道,能容得像一輛卡車進出。


    在黑暗的環境裏,我最怕手電的電量耗盡,忽然就黑了。廖老二碰到過類似的情況,一走進通道裏,他就把自己的手電關掉了,留著在緊急時刻再使用。通道是個四方形洞道,肯定有人加工雕琢了一番,這種技術活在古時已經算大工程了,普通的商賈很難有這麽強大的人力物力。武夷山又非軍事要塞,沒有軍隊在此盤踞,石洞多半和那些宗教有關,在古時它們的財力甚至高過朝廷。


    武夷山是三教鼎盛的文化名山,在道教中,這裏是洞天福地的第十六洞天;在儒教理學中,這裏是宋代理學的大本營,尊稱為“道南理窟”;在佛教中,這裏與天台、曹溪頂峙,同為中國禪宗三大聖地之一。諸如呂洞賓、扣冰古佛、朱熹、彭祖、皇太姥等等,都曾在武夷山留下足跡。如果說武夷山還有未被發現的神仙洞府,這絕非不可能,畢竟未開發的區域還有很多。


    往裏走了十多米,洞道是直的,沒有出現拐彎的情況。我放心地往裏走,既然不是迷宮,那就不怕找不到林紅岩。我還期待看到更恢弘的洞殿,可走到盡頭處以後,看到的卻是一個天然的山洞。


    洞內石開七竅,泉奏八音,筍柱峭拔,乳花繽紛。在手電的光線裏,細小清亮的水柱從上麵落下,把光線反射,好似水晶一樣。洞穴很大,我們一時間看不到邊際,也沒有去找邊際在哪兒。我讚歎地觀望,心想這般奇特的洞天,被遺忘在這裏,實在可惜。這種奇洞妙穴,就如仙家居住的地方,難怪沒有任何修整,因為已經不需要了。


    廖老二早就忘了此行目的,念念不忘仙家之地有異寶,一進來就東張西望地搜尋。盡管這種仙洞一般的地方,不大可能設置機關,但我還是叫廖老二謹慎一點兒,千萬別踩到地雷什麽的。我話還沒說完,廖老二就驚呼一聲,還以為他出事了,卻聽到他嚷著有大發現了。


    在洞穴的左側,洞頂有十多根倒懸的白柱,猶如一把把利劍。廖老二躬著背,叫我快點過去,比上廁所還急。我狐疑地走過去,猜想廖老二又找到了啥,不會是老仙翁在那裏打盹吧。當我走到那裏時,還真到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隻不過兩眼深陷,全身的皮膚好像陳皮一樣。仙人要都長這副德性,那還不把小孩嚇壞了,妖怪都比這個好看。


    廖老二看我口無遮攔,馬上說:“你丫閉嘴,什麽妖怪,你知道他是誰嘛?”


    “不會吧,你難道要說這就是老仙翁,幹脆打死我得了。”我說道。


    “你個沒見識的小鬼頭,話別亂說,小心閃了舌頭。”廖老二一本正經地說,“他當然不是老仙翁,他是王橋道人!”


    “王橋道人是誰?又是哪個神仙嗎?”我頓感緊張,惟恐這位王橋道人盛怒下,會降罪於我。


    廖老二長歎一聲,直說我這茶王當得名不副實,就知道殘經上的內容,其他事情卻知之甚少。我虛心地問王橋道人是幹嘛的,然後又看了看這位前輩,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這位王橋道人身穿灰色道袍,雪白的頭發與腰齊平,一副坐化了的仙風道骨,即使已經死了多年,神態依然從容。洞穴裏水氣很重,坐化以後還能保存金身,如果不是奇跡,那就說不過去了。


    廖老二退後一步,我以為他又要吹牛,渲染王橋道人是唐宋元明清的哪位道士,卻聽到他說曾與王橋道人有過一麵之緣。原來,王橋道人生活的年代與我們很近,而且和廖老二的歲數差不多。王橋道人的真名叫什麽,廖老二不清楚,隻知道大家都這麽稱呼他。武夷山裏有個道觀,那是從宋朝流傳下來的,王橋道人就是那裏的道士。


    在文革爆發前,廖老二來過武夷山,並與王橋道人見了一麵,一起品茗飲茶。武夷山上的佛寺道觀都是茶葉的勝地,很多岩茶技術都是從那些地方流傳出來的,就連陸羽也盛讚僧侶道士們對茶很了解。可惜好景太長,已到了盡頭,文革時,破四舊,這些佛寺道觀就首當其衝地被拿來批鬥了。


    那段日子的事情不好多說,其他僧侶道士的結局暫時放到一邊,但說王橋道人預感劫難將至,所以早早地逃入了武夷山裏。那時,武夷山還很幽靜,尚未大規模地開發。很多地方都是人跡難至,王橋道人就變成了野人,在山裏艱難度日。野人沒有那麽好當,要果腹,要溫暖,要提防成為野獸的食物,還要不被人抓去批鬥。


    山裏別的不多,野茶最多,王橋平日裏愛茶如命,進入山中以後,他每日靠茶葉充饑,直接將茶葉咬碎吞下。在山裏的日子待得長了,王橋道人身上的人味就漸漸淡化,與武夷山融為了一體。十年浩劫過去後,除了茶人以外,已經沒人記得曾經逃進山裏的王橋道人了。可那時的茶人又被拉到外省去鍛煉紅心,剩下來的知情人就更少了。


    王橋道人就這樣被人遺忘了,茶人中流傳的版本很多,有人說他看到了白色仙影,飛升天界,也有人說他已經死了,被野獸吞進了肚子裏。廖老二斷定這位道士就是王橋道人,因為武夷山裏又沒野人,隻有王橋道人躲進山裏後就杳無音訊了。


    我端詳坐化了的金身,覺得廖老二雖然誇大其辭,但此人應該就是王橋道人。現在金身不壞,可能與王橋道人一直生吃野茶葉有關,而木清香說過,現在的茶葉都有很難檢測出來的問題了。不過,武夷山裏不乏千年古茶樹,王橋道人吃的茶葉肯定都有百年以上的曆史了。曆史上也有不少圓寂後的僧侶,金身不滅,世人都將其神化了,其實除了環境因素外,多半與那些人生前的飲食習慣有關。


    “你看王橋道人坐在這裏,正氣昂然,也許他看到過仙影。”廖老二入迷地說。


    “什麽仙影啊,王橋道人可能是被餓死在這裏的。”我隨口說道。


    廖老二氣惱道:“哎,你們這些晚輩後生,一點兒禮貌都沒有,好歹他是你的前輩。”


    我隻是無心一說,沒有冒犯之意,於是賠罪道:“王橋道人,你仙人有仙量,別和我這個凡人計較啊。”


    “沒想到他最後孤獨地在這裏坐化,我看還是別動他的金身,就這麽放著吧。”廖老二哀怨地說。


    我根本就沒打算挪動王橋道人,所以馬上點頭,隨便廖老二怎麽折騰。望著金身,我心裏又種很淒涼的感覺,一個人在洞裏死去,是絕望還是解脫?廖老二誠心地拜了拜,這老頭雖然圓滑世故,但其實挺重情誼的,關鍵時候還是靠得住的。王橋道人找到這個山洞,可能是從其他地方進來的,以他的身手,沒有雲梯的話,不可能從岩壁上爬進來。


    山洞裏一直有股腐臭味,叫人作嘔,這味道並不是王橋道人身上傳出來的。那座金身沒有半點怪味,水滴的位置離金身也很遠,晃如一切的計算都在王橋道人的手中了。洞裏很安靜,隻有廖老二神神叨叨,我站了一會兒,感覺還有其他人在洞裏。一時間,嶙峋的怪石都似乎變成了活人,我把手電晃來晃去的,自己嚇自己。


    就在這時,我竟然聽到洞裏有一聲輕微的動靜,接著就看到一身白影從昏暗的角落裏掠過。我驚訝地叫了一聲,以為自己看錯了,畢竟以前也在山裏看走影。可那的確是一道白影,隻是在昏暗的地方很快地出現,又很快地消失了。


    “我操,我看到你說的仙影了!”我激動地大叫。


    廖老二更激動,關掉的手電又打開了,還大聲問我:“哪裏,哪裏!”


    那道白影很快就不見了,我狐疑地追過去,那裏有很多高聳和倒懸的怪石,幾乎都是白色的,也很可能是我看錯了。可剛才的白影是飄動的,這些石頭又死的,不可能移動。我心說怪了,茶人們說的沒錯,山裏肯定經常出現白影,否則不會有那麽多茶人的口徑一致。廖老二不死心,到處找尋,我也很想逮住白影,瞧瞧仙人長什麽樣。


    這裏洞洞相扣,我們走到邊上時又看到一個通道,正想繼續鑽進去,廖老二卻說好像後麵有動靜。我們忐忑地又走回去,廖老二說還想再拜拜王橋道人,出去以後恐怕就沒機會再來了。我壓住狂跳的心,慢慢地和廖老二走回去,可到了那裏就傻眼了。剛才還坐在那裏的王橋道人已經不見了,石台上空空如也,不滅金身就這麽蒸發了。


    卷五《蒙頂神香》 07.璿璣圖


    這種屍身忽然不見的把戲,早就不新鮮了,我已經不是頭一回撞見了,此時鎮定得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廖老二也是見過世麵的人,兩個大男人誰也沒害怕地逃跑,光顧著尋思那座金身跑到哪兒去了。洞裏的凸起和倒懸石頭比比皆是,每一個都跟人一樣,看得我們眼花繚亂。王橋道人的金身都變幹橘皮了,絕對沒氣了,總不會我們來了,他才害羞地躲起來。


    遍尋不獲,石洞又不似有機關暗閣,我們就疑惑地繼續往裏走,還有一條洞道通往更深的山洞裏。那條通道沒有經過雕琢,可能財力已經不夠了,又或者是他們想保留一點兒天然的味道。我們才走進去,馬上就看到一個人坐在那裏,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失蹤的王橋道人。這真是邪門了,難道他還會瞬間移動嗎,剛才他明明不在這裏。


    廖老二大感困惑:“王橋老弟是不是想給我們帶路,莫非裏麵另有乾坤?”


    我往漆黑的盡頭看了一眼,說道:“他有沒有給我們帶路,我不清楚,不過這種古跡曆來都是外麵普通,越往裏走就越有看頭。”


    “這裏水氣太重了,我們還是把他放回去吧,不然再好的金身也經不住折騰。”廖老二說罷,又很講義氣地又把王橋道人抱回原位。


    這條洞道像下雨似的,走進來渾身都濕了,要是誰嚇得尿褲子了,絕對是一個很好掩藏的環境。我想到這兒就笑出聲來,廖老二以為我中邪了,忙問我剛才笑什麽。我將話題岔開,提起先前看見的白影,應該飄進這條洞道裏了。那時,白影出現,它似乎是從洞道裏出來的,可遇到了我們後,又躲了回去。


    仙影要麽怕人,要麽害羞,既然親眼見到,那證明茶人說的都是實話,仙影確實存在。我忍不住要見一見仙影的廬山真麵目,廖老二也有點期待,還說剛才王橋道人的移動或許就是白影做的手腳。我搖頭說這倒未必,剛才的洞裏有太多石頭了,說不定還有其他人躲在暗處,林紅岩不就在這山洞裏嗎。


    “可誰會那麽無聊,要把王橋道人的金身搬動,還丟在全是水滴的地方?”廖老二想不通,“難道就是為了嚇唬我們,林紅岩他們會這麽無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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